它就这样在我面前出现,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仿佛湖泊、群山、天空全都被藏在它体内,仿佛它是壮阔美景的一部分。一旦缺少了 它,这片景观也就不复存在了。

“卡伦,再拿些手套过来。”哈米什说,“我需要人帮忙。”

我戴上厚厚的皮手套,双手托住鱼鹰收拢起来的翅膀。我以为它一定很重,没想到它好轻,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像空气一般轻飘飘的。我的手在发抖。我怕弄伤它,也怕被它的利爪弄伤。

“还有三颗蛋在上面。”哈米什说,“你可以看看。这里我来处理。”

艾欧娜拿哈米什手机上的相片给我看。鹰巢里铺着柔软的草,上面有三颗乳白色的蛋,蛋壳上有赤棕色的斑点。

“它离巢有好一阵子了。”哈米什说,“我们好动作快一点儿,不然蛋里的雏鸟可能会死掉。”

哈米什把雌鱼鹰放进另一个加了秤的袋子里秤重量。“体重不错。”哈米什点点头说,“我们替它检查一下。”

他轻柔地把雌鱼鹰的翅膀展开。棕色的羽毛并不是单一的纯棕色,而是 包含了从刚翻过土的田园深棕色、小麦般的淡淡金黄等各种深浅不同的颜 色。哈米什拉开它双翅时,我发现它双翅的距离和我双臂张开的宽度一样。

“看看它的爪子,”爸爸说,“锐利得很呢。”

“它简直就是杀鱼机器。”哈米什说,“你们看这里,它的脚上有沟痕和刺刺的硬鳞,可以抓住滑溜溜的鱼。”

我得摸摸它的爪子。我脱下手套,抚过爪身光滑完美的弧形,碰触和针一样 锐利的爪尖。

“小心点。”哈米什说,“它一旦抓到你,死都不会放开。”

“它好美,对不对?”艾欧娜说。

我点点头。不过,让我着迷的却是鱼鹰的双眼。那双眼睛的颜色和向日葵一样,是明亮而强烈的黄色。它盯着我看时,目光仿佛穿透了我,让我感觉自己是透明的。

“我想我们再晚一步它就没命了。”哈米什说,“它要感谢艾欧娜。整根钓鱼线嵌进它的脚里了。”

 我帮忙剪断长长的钓鱼线。哈米什轻轻地把钓鱼线往外拉,雌鱼鹰抽搐了一下。钓鱼线嵌进它的皮肤,切进肉的深处。我们看得到里面闪亮的白色部分。

“它运气好。”哈米什说,“这里是它的脚筋。要是鱼线切断脚筋,它就没办法用爪子抓东西,这辈子都别想再抓鱼了。”

“我们需要照顾它几天,等它伤势复原吗?”爸爸问。

哈米什摇摇头,“我会帮它喷一点儿杀菌剂,这样伤口应该就没问题了。”哈米什说,“这类鸟一旦被关起来,就会复原得很慢。再说,它孵蛋时,雄鱼鹰会负责喂饱它。”

“现在能放它走了吗?”艾欧娜问。

“快了。”哈米什回答,“艾欧娜,麻烦你帮我打开那个黑色小箱子。”

艾欧娜打开塑料扣,掀开箱盖,里面装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小盒子,一条细细长长的铁丝,还附着小套索,尺寸像是给玩具熊用的。

“这是卫星信号传感器。”哈米什说,“是科技。我们把传感器像迷你背包那样绑在它背上,传感器就能让我们知道它的位置。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知道它飞了多高、速度有多快,一路跟着它飞到非洲然后再飞回来。”

“好厉害。”我说。

“不会太重吗?”艾欧娜皱着眉头问。

“不会。你试试看。”哈米什把传感器交给艾欧娜,艾欧娜用掌心掂了掂重量,再稍稍握了一下。

“可是我们怎么知道它去过哪些地方?”我问。

“我会给你们一组特别的密码。”哈米什说,“你把它输入电脑,谷歌地球就会显示出它的旅程,说不定连它栖息在哪棵树上都能知道。”

“所以我们看得到它飞行咯?”艾欧娜问。

“看不到。”哈米什说,“谷歌地球显示的是事先拍好的卫星照片。不过我们还是能看到它飞过哪些地方。”

 哈米什把传感器绑到雌鱼鹰身上时,它用喙啄着皮手套。“这个鹰巢的位置不能说出去。”哈米什说,“谁都不能透露。这类消息总是先传到心怀不轨的人的耳朵里。有些人愿意花几千英镑买鱼鹰的蛋。”

“我们都保密这么久了,对不对?”艾欧娜突然发火了。

哈米什咧嘴一笑,“没错。”他递给艾欧娜一个小锡罐。“幸好有你在,不然它也不会获救。艾欧娜,它的腿环由你来挑选。”哈米什说。

 

小锡罐里有五颜六色的腿环,艾欧娜把手伸进去,东挑西选了起来。

“艾欧娜,你慢慢挑!”我说,“等你挑好,它的蛋也该孵出来了。”

艾欧娜皱起眉头看看我。“要好好挑才行。”她说着挑出一个个腿环,仔细观察比较,像在鉴赏宝石一样。“这个怎么样?”她选了一个白色腿环,上头刻着两个字母RS。

“为什么选RS?”我说。

“RS的发音和艾瑞丝很像。”艾欧娜说,“艾瑞丝是希腊神话里天空中的彩虹女神。我们就叫它艾瑞丝吧。”

“什么?”

“你忘了吗?学校上课教过的啊,艾瑞丝是众神的使者。”

“这名字没有苏格兰味道。”我说,“它可是苏格兰的鸟。” 

艾欧娜瞪着我说:“它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待在别的国家,哪里有苏格兰味道了?”

哈米什把鱼鹰的腿环挂好,大笑起来,“你们真像一对老夫老妻,拌嘴拌得可凶呢。”

“艾欧娜获胜。”爸爸窃笑着说,“就叫艾瑞丝。”我瞪了爸爸一眼。

“艾欧娜,”哈米什说,“放走艾瑞丝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啦。”

艾欧娜看看我,说:“我觉得应该交给卡伦。”

“你说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

艾欧娜微笑着点点头,说:“是我们一起救了它。”

“那好。”哈米什说,“卡伦,交给你了。你不用戴手套,就像这样捧着它。”

 我捧着雌鱼鹰,托住它收拢的翅膀。它头顶的羽毛滑顺柔软,但我也感觉得出,它飞羽的羽茎像铁丝一样强韧。

“小心,托稳了。”哈米什说,“迎着风把它抛出去就行了。抛得越高越好。”

我将艾瑞丝转到迎风的位置。它在我的手里全身紧绷,肌肉绷得又紧又硬。风吹乱了它头顶柔顺的羽毛。它的眼睛直盯着上方的天空。

“就是现在!”哈米什说。

我把它往上一抛。剎那间,它仿佛在我的手中炸开一般,我只看到翅膀和羽毛的影子。它展翅高飞时,我感觉气流猛然掠过我的脸颊。

它越飞越高,飞进了阳光里。

一支羽毛缓缓飘向地面。

它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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