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礼急忙闷住她的嘴,那副面具脱下了。

“你决不能说这样的话,思嘉!决不能说。你一定是有口无心的,你会憎恨你自己说这样的话,也会憎恨我听这样的话! ”

思嘉将头一扭扭开去。一股迅速的热流通过她全身。

“我永远不会憎恨你。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的,而且知道你一定会顾念我,因为——”她停了一停,她从来不曾见过谁的脸上有这么多的苦恼, “希礼,你是不是顾念我——到底顾念不顾念我? ”

“是的, ”他迟钝地说, “顾念的。 ”

她吃惊了。即使他说他讨厌她,也不至于吃惊得这么厉害的。她抓住他的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

“思嘉, ”他说, “我们可不可以各自走开,从此忘记了刚才说的这些话? ”

“不, ”她低声说, “我不可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要——不要跟我结婚吗? ”

他回答: “我是快要跟媚兰结婚了。 ”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她自己已经在一张天鹅绒的矮椅上坐着,希礼坐在她脚跟前的一张踏脚凳上,紧紧握住她的一双手。他在那里说话——说着毫无意义的话。他的心完全是一片空白,一刻儿之前那些势如潮涌的思想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因而他的话对她一点儿不留印象,犹如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一般。其实那是一番慈祥的话,如同一个父亲对一个受伤的孩子说的,但是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唯有“媚兰”二字的声音触着了她的意识,她就对他那双晶莹的灰色眼睛看了看。她看见里面含有使她发窘、疏远以及自恨的神情。

“家父今天晚上就要宣布这个婚约了。我们不久就要结婚。这事我本来应该对你讲的,但是我当你已经知道了。我当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几年前就已经知道的。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你有这么许多追求你的人,我当是司徒——”

生命、感情和理解渐渐流回她身上来了。

“但是你刚才还说你是顾念我的。 ”

他的热手使她感觉到难受。

“亲爱的,你难道一定要我说出使你难受的话来吗? ”

她的沉默逼得他再说下去。

 “我怎么能够使你明白这些事情呢,亲爱的?你年纪这么轻,又不肯思想,连结婚的意义还不知道的。 ”

“我知道我爱你。 ”

“像我们这样两个不同的人,单单有爱是不能使结婚成功的。思嘉,你所要的男人必须要他的全部,必须是他的身体、他的感情、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一概都在内。如果你不能一概都有,你就会觉得苦恼。至于我,我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予你。我不能把整个的我给予任何人。而我对于你的心思、你的灵魂,也不能全部都要。那时你就要难受了,你就要恨我了,恨我入骨了!你要恨我所读的书,恨我所爱的音乐,为的这些东西要把我从你身边拉开去,怕是拉开一刻儿你也难受的。所以我——或许我——”

“你爱她吗? ”

“她是像我的,是我的血统的一部分,我们能互相了解的。思嘉!思嘉!我能不能使你明白,除非两个人彼此相像,否则结婚就决不能有平稳的日子。 ”

别的人也曾说过: “结婚必须彼此是同类,否则就不会有幸福。 ”谁说的呢?

这话仿佛她听见了已经一百万年了,但是仍旧一点儿没有意义。

“但是你说你顾念我的。 ”

“我本不应该这么说。 ”

在她脑子里的什么地方,一种缓慢的火升腾起来,愤怒开始扫除了其余的一切。

“好吧,那么这话是王八蛋说的了——”

希礼的脸变得雪白。

“是的,我是王八蛋,我说的,因为我要跟媚兰结婚了。我对你不起,媚兰更对你不起。我本不应该说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懂的。可是我怎么能够不顾念你呢——你有那么热烈的生活的热情,我却一点儿没有。何况你能够有那么热烈

的爱,那么热烈的恨,我都不可能呢!而且,你是天真得像火,像风,像野生的东西,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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