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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八年六月二十三日,王强回到他的母校北京大学,在光华管理学院做一场题为《读,为了独处》的演讲,旨在与校友们分享他的著作《读书毁了我》。入北大北门时,王强被门卫拦住,滞留半小时,即使你是大名人,即使你是北大的骄傲,那又怎样?这当然不是门卫的错,而是我们接待人员跟进不及时。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王强的情绪。一段调侃之后,王强说他的话题有两个:其一是“丧失独处的时代”即我们现时代的焦虑,正是来自我们丧失了独处的艺术。在虚拟的链接之中,我们所谓的独处,既过于喧嚣,又过于拥挤。其 二 是“ 何 为 独 处 的 价 值 ”, 即 为 什 么 我 们 现 在 要 强 调,让所谓孤独变成真正的独处,而不是“过于拥挤的独处”(the Crowded Solitude)。令我意外的是在整个演讲中,王强是在运用齐格蒙特·鲍曼的观点,来阐释他对阅读与独处的认识。其实国内翻译的鲍曼的书很多,但王强一直是在读英文版的鲍曼著作,他在演讲中中英对照,朗读鲍曼的四段关于独处的警句:
鲍曼:“在我们由电缆、网线和无线设备连接编织而成的当下世界,在虚拟的连接中,人丧失了自己独处的艺术。” 
鲍曼:“对电子装置时刻不停的依赖,进一步加深渐渐无人相伴所留下的生活的空虚。越是长久深陷于这一空虚,人也就越不可能使用高科技之前的手段,诸如肌肉和想象力,从这一空虚中自己爬出来,这是人类为当下技术世界付出的巨大代价,人不能再真正彻底地独处。”
鲍曼:“没有了独处,人不再可能为了自己的乐趣而沉浸在一本书里,或者纯粹去画一幅画,或者盯着窗外发呆,想象自己之外的世界。”
鲍曼:“然而,从来没有细细品味过独处的滋味,你就有可能永远不知道丧失了什么,丢掉了什么。”
听着王强的演讲,我想起二〇一六年末,沈双的新著《哈英一族》完稿,王强应约为之作序,其中也提到齐格蒙特·鲍曼:
社会学的世界之途:利兹大学荣休教授、著名社会学家鲍曼十多年前提出了“液态的现代性”这一“世界新图景”,试图描述全球化时代人类时下体验的种种生活形式。现代之前的“固态的”社会形态、价值观和其“固态的”恒久制度、习俗和行为方式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式微乃至消失。人类似乎“越来越紧密地聚集”带来的却是“越来越疏离的陌生”。构成世界的不再是坚固稳定的“板块”,而是瞬息万变的“流沙”。生活世界没有了以往长久明确的“目的地”之感,于是人们不得不“如履流沙”,在从未经历过的实验性黑暗中费力摸索前行。他的重要著作无一不在探究“液态”这一当前世界呈现出来的显著特质(《液态的生活》《液态的爱情》《液态的现代性》)。……社会学告别坚实、滞重、缓慢、恒常的“固态世界”,竭力捕捉轻轻飘飘、无从预测、迅速流变的“液态世界”。
注意,这里面提到的“液态的世界”,在国内通常翻译为“流动的世界”。在二〇一五年,我曾经在《辽宁日报》上发表四篇关于阅读鲍曼的文章——《鲍曼:文化的是与不是》《全球化:现代性追求的挽歌》《人口过剩:富人还是穷人》《时尚:人类社会的永动机》,我所引用的译著,都是将 Liquid 译为“流动的”。有一次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王强看到我的文章,他还对我说,看来国内也很重视鲍曼的理论,但我觉得将 Liquid 译为“液态的”更准确些。
回到开头的议题。说到独处,我想到十几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时也是为《辽宁日报》写专栏,评论尼尔·波兹曼的两本书《童年的消逝》和《娱乐至死》。当时我的文章题目是《美妙的乌托邦,丑陋的乌托邦》。波兹曼《童年的消逝》中讲到十六世纪欧洲印刷术的出现,带来了现代意义上的作家的概念,同时他还谈到阅读与独处的关系。波兹曼写道:
自从有了印刷的书籍之后,另一种传统便开始了:孤立的读者和他自己的眼睛。口腔无须再发声音,读者及其反应跟社会环境脱离开来,读者退回到自己的心灵世界。从十六世纪至今,大多数读者对别人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他们不在旁边;若不行,则请他们保持安静。整个阅读的过程,作者和读者仿佛达成共谋,对抗社会参与和社会意识。简而言之,阅读成为反社会的行为。……在这种环境下,人们对个性的要求变得不可抗拒。这倒不是说印刷术创造了个人主义,而是个人主义成为一种正常的、可以接受的心理条件。
波兹曼的《童年的消逝》初版发行于一九八二年。没想 到 进 入 二 十 一 世 纪, 事 情 迅 速 发 生 逆 转, 在 齐 格 蒙特·鲍曼“液态的世界”中,十六世纪以来令文明社会骄傲的读者们,已经没有办法再独处了,在电子装置的作用下,他们竟然像中世纪的信徒们一样,主动放弃了独处的权利,争先恐后地奔入网络世界的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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