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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新中国成立至一九六六年,是我国长篇小说创作出版的一个高潮期。十余年间,有大批作品问世,其中数十部影响广泛,极一时之盛。这些作品坚持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以满腔热忱和质朴的表现方法,讴歌了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社会主义建设等不同历史时期我国人民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和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代表了那一时期我国长篇小说创作的**成就,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它们以特有的魅力,影响了几代读者,经历了时间的淘洗,流传至今。为了较完整地展现当代长篇小说发展的源流和那一时期的长篇小说创作面貌,我们特编辑出版“中国当代长篇小说藏本”丛书。
  一、丛书以我社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版的“长篇小说选拔本”和九十年代出版的“红色经典”系列作品为基础,尽可能地集纳更多的优秀作品。
  二、丛书作品出版时间,大致在一九四九年至一九六五年之间,个别多卷本作品的出版过程较长,超出了这一时段。
  三、由于多种原因,一些作品曾有多种修订本,此次出版,选其较优版本,并参照其他版本进行校勘。
  四、谨向对丛书出版给予支持的作者、作者亲属和有关出版单位致以谢忱。
【作者简介】
陈立德,1935年生,湖北天门人。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任恩施航空站电台报务员,海南岛航空站报务员,广州军区通讯团电台台长,广州空军政治部宣传部干事,八一电影制片厂创作室编剧,武汉空军宣传部创作组组长等职。1952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前驱》《城下
【内容简介】
中国,多灾多难的中国啊!难道你就能这样四分五裂地任凭强盗们宰割下去吗?难道你的人民,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成为饥饿和战争的牺牲品吗?不,决不!希望是不会消失的!就在这时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就像在漫长的黑夜里,突然射出一线耀眼的曙光: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中国共产党成立了!从此,这面鲜艳的红旗,就成为了人民的希望和力量,成为了真理和胜利的象征;从此,这个新生的、充满生命力的党,就担起领导中国革命的重任。
这时,领导着中国民主革命的国民党总理孙中山,从多次失败的教训中,认识到了国际工人阶级和中国工人阶级的力量,接受了他们给予他的帮助。一九二四年一月,在广州召开的国民党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他正式宣布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他改组了国民党,把旧三民主义解释为新三民主义,规定了反帝反封建的政纲;并且接受中国共产党人加入国民党;决定创办一个革命的军事学校,即黄埔军官学校。这样,就形成了国共两党的合作,形成了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的民族统一战线。
但是,这些伟大的转变包含着一系列的猛烈的斗争。原来国民党这个组织,成分很复杂。在改组时,里面的反动势力有的公开反对,有的则埋伏在里面,以便寻找时机,重整旗鼓。孙中山没有能够亲自领导这场复杂转变的彻底完成,他在革命发展的过程中去世了。他所多年盼望和策划的统一中国的北伐战争,成为了他临终时的念念不忘的遗言。
共产党人带头举起了北伐革命的旗帜。在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像火种,在人民的心中闪亮着,燃烧着。他们在为波澜壮阔的大革命积聚力量,创造条件;就像飓风掀动着海涛,准备着,来一个席卷一切的巨浪!
北伐,这是当时革命党人面临的迫切的任务;北伐,这是全中国民众如解倒悬的迫切的希望。十几年的军阀混战和动荡分裂的局面,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和痛苦,也积累了无比的仇恨和怒火。一九二六年的中国,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炽热的熔岩正冲击着表面看来平静的山口;中国的土地上,到处都蕴藏着发热的烈性炸药,只要有一根燃烧的引信,便会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
在孙中山逝世后那些艰辛的日子里,革命正遭受着严重的考验。在革命根据地的广州,光明与黑暗在搏斗。代表着形形色色派系的国民党人,正为着北伐的议程在勾心斗角,一场看不见的复杂纷纭的斗争,在暗地里激烈地进行。而这时,共产党所领导的湖南农民运动已经开始发动起来了,成百上千的共产党人,正在大革命的前线和后方,在繁华的都市和穷乡僻壤,艰辛地奔走跋涉着;他们像霹雷之前的闪电,用自己的光芒,先劈开了沉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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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先廷终于来到了大革命的根据地——广州。
  一路上,兵荒马一乱,人心惶惶。从省城长沙到株洲,火车是完全瘫痪了,就连走路也不敢在白天走。那是怎样的一片混乱的世界啊!株洲、衡阳一带,天天都在开仗;到处是毁于炮火的残垣断壁,到处是一堆堆尸体、一摊摊淤血;听不见鸡叫狗咬,活着的老百姓也都完全跑光了。想到前不久在家乡时的那番激烈沸腾的革命景象,再看眼前,万先廷简直像在做一场可怕的噩梦。
  那些天,人们的精神是怎样的兴奋昂扬啊!就在他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也看得出革命就快成功了。万先廷永生也不会忘记,在那些天里,几千年来世世代代压抑在人们心中的仇恨和怒火,就像天崩地裂似的爆发开了。省城附近几个县的农友,都结成大队赶往省城去,跟那里的工友和学生伢们汇集在一起。几十万人,拳头举起望不到边,一声口号震得天摇地颤。这就是湖南各界的“请愿驱赵”大会。那个在湖南做了整整五年土皇上、老奸巨猾的军阀省长赵恒惕,再也耍不出别的花招了,当天夜里就带着全家逃上了日本兵舰。他的得力的部下一驻在衡阳的一个湘军主力师,按照事先跟湖南国民党省党部联络好的计划,宣布归向广东革命政府,进驻长沙,迎接广东的革命军出师北伐。万先廷也和乡亲们一起,兴高采烈,发展农民协会,组织了支援北伐革命军的奋勇队、担架队、挑佚队、慰问队……那时节,万先廷也和村子里所有的穷苦农友们一样,畅想着革命军打过来以后的狂热的革命景象了。
  可是,他们盼到的是什么呢?广东的革命政府并没有实行自己的诺言,没有向湖南派出一兵一卒。而坐镇在汉口的北洋军阀头子吴佩孚,却更加懂得湖南在南北战争中所处地位的重要,很快就帮助另一.支忠于赵恒惕的湘军——叶开鑫的队伍,重新杀回了湖南。于是,往后的情景……就是眼下所看到的这样了。
  这一切该怪谁呢?万先廷不知道。看着眼前的这些痛心的景象,万先廷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当村子里重新被北洋兵用刺刀和枪杆占据,那些豪绅财主们又掌起穷人的生杀大权的时候,农民协会又转为艰苦的秘密活动了。万先廷是村农协的领头人物,财东豪绅的死对头,这时也就必定地成了他们所要除掉的眼中钉。对于豪绅军阀的压迫和搜捕,万先廷并不害怕。从一年多前在村子里暗地闹农协起,他就把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了全体的劳苦弟兄。他觉得,要能够真刀真枪地跟那些豪绅军阀对着面斗一斗,倒是蛮痛快淋漓的事咧。
  一天深夜,那个先到他们村子里来做过宣传、领着他们暗地闹起农协的容先生容大川,从省城赶到了他们村子里。一见面他就沉着地向万先廷问道:
  “先廷,你看怎样办呢?”
  “大叔,给我一杆枪吧!”万先廷急切地要求说,“这样躲来躲去.真要把人急死了!”
  “我自己也是条光杆,哪里有枪给你?”容大川望着他微笑地说。他摸透了万先廷的性子,不慌不忙地望了他一会,才说道:“要枪的地方倒是有,就是不晓得你敢不敢去……”
  “大叔!”万先廷激动得涨红了脸,“你还不晓得我!……只要有枪,是水是火,我哪里也敢去!……”
  容大川I轻而易举地就让万先廷上了“当”。他知道,要让这个倔强好胜的小伙子在这样艰苦的时刻,离开自己正在斗争的家乡和亲人,给他讲任何别的道理都是没有用的。就这样,万先廷带了容大川写的一封给广州党的机关的信——那其实是一张又小又薄的只写了几行字的油纸,大凤给他细心地缝在短褂的衣领里——随同邻近县区里的几个青年人,一齐向广州进发了。
  回想起他别离家乡的一瞬,那是怎样的叫人激动难忘啊!那子夜的昏暗而稀疏的星光,闪烁着,正像亲人们的泪眼盈盈;那一弯蛾眉般的柔弱的淡月,映照着故乡的山村,似乎在向远行的游子倾诉自己的哀愁和伤心。万先廷早已就没有家庭和父母了。父亲的一个拜把的兄弟赵大叔,把他从一两岁抚养到如今。整整的二十个年头,他都在那间简陋而狭窄的茅屋和依山傍水的故乡山村里度过。赵大叔家里还有两个女儿,为了这几个孩子,这一对老人历尽了多少的苦难和艰辛。眼前看着孩子的手脚大了,肩膀宽了,就要远走高飞了,他们虽是心疼难舍,更多的,却又是自豪和高兴。
  他们从孩子的力量和眼神里,看到了自己心血操劳的结晶。大婶忙碌了半夜,热汤、热水、热菜、热饭,摆满了堂屋里的一张小方桌。油灯的火苗和神案前那一对红蜡烛的光焰跳跃着,堂屋里弥漫着,一种叫人感到温暖舒适,然而又心酸难舍的别离的气氛。虽然,万先廷已经入了党,他还是按着老人的意思祭了祖——只是没有下跪和叩头。他那含着深仇大恨死去的父母要能看到孩子的今天,该会多么高兴。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围在万先廷身边。大婶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不住声地要他多吃些。守在眼前长大的孩子,头一回出远门,一切就要靠他自己了。他要走的路又是多么远啊,远得叫人简直没法想像!那遥远的路上,谁知道他又会遇见些什么?……不去想这些吧,大婶拉起围裙揩去泪水,只是强打笑容劝他吃,似乎吃了这一顿,一路上就再也不会挨饿似的。
  万先廷的心情却是异样的激动和沉重。这熟悉而亲切的山村、茅屋,围绕在身边的亲人,弥漫在堂屋里的热雾,转眼问就将越离越远了。他的内心充满着一种要开始新的生活的喜悦,又感到有些茫然若失。那滋味他说不出来,这是初出远门的年轻人所常有的心情。对着桌上的饭菜,他竭力想多吃一些,想以此来作为对亲人们的答谢和慰藉;然而他拿起筷子来,又觉得很饱,怎样也吃不下去。
  别离啊,给人们带来过多少复杂的情感,留下了多少痛苦而又幸福的回忆。年轻人的心,谁不曾为它而激动;年轻人的两眼,谁又不曾为它而湿润呢?和万先廷一同成长起来的赵大叔的大女儿大风,比别人倍加伤心。大风是一个倔强的姑娘,她是这山村里先一个参加农协,而且也是的参加了共产党的女人。,她知道先廷哥的出走,是去参加为天下穷苦工农谋利益谋幸福的事业,可是,十九岁的少女的心,那一颗朴实而纯真的心,却怎样也无法克制那回同亲密的人相别时的伤痛和激情啊!只有在别离时,人们才会更深地感到相聚时的可贵和短促。大凤似乎突然才感觉到,他们在一起时说的话太少了、太少了。可是,少女的娇羞,使她在别离的时刻,反而变得沉默起来。她躲在母亲的房里,说是收拾包裹,其实,那包裹母亲在白天就已收拾好了。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把包裹打开、包好,又打开,重新包过;她似乎想把那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和对亲人远行的所有祝福和嘱咐,完全包进那个小小的蓝底白印花的包裹里去。……直到过了省界以后,万先廷才惊喜地发现,那包裹里多了一双底子格外厚实的布鞋和一个绣花的小荷包。看着那精心细工做成的荷包和布鞋,万先廷便想起了大风那勤快灵巧的双手,和临别时那一对含情脉脉的、闪着晶莹泪光的大眼睛。荷包上绣着一株故乡山里遍处都是的鲜艳的映山红;荷包.里装着一个小小的纸包,那里面包着的,是一撮家乡的门前的泥土……
  一路上,他们这一行真吃够了苦头。随处都可能碰到凶蛮的兵队,随时都可能遭到突然飞来的横祸和灾星。有一夜,他们在偷过一处北洋军的防线时,天下着大雨,四周黑得伸手不见巴掌。他们听见不远处啪啪地响起枪声,便都拼命地跑起来。跑啊、跑啊……跑了好一阵,万先廷站住缓口气。他一听,四面一个人的声息也没有,这才知道自己和大队跑散失了。他顿时像全身被芒刺扎着似的焦躁发热起来,这情景,就像做孩子时突然被亲人丢到了一个陌生而荒凉的异地,周围全闪着看不见的陌生而恐怖的眼睛。他慌忙大声地喊叫,在黑暗里摸索。可是除了瓢泼一般的大雨,和黑魃魃的山谷里传出的可怕的回声外,周围是死一般的空旷和寂静。他终于从绝望和慌乱中镇定下来,想起了衣领里缝着的那封容大叔的信,他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沿着刚才奔跑的那个方向,他知道那边就是南方,在那里,一定能够找到广东。于是他决心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方向走。大山,跨过去;大河,游过去,总会有到达目的地的一天。就这样,辗转曲折、千辛万苦地跋涉了半个多月,他终于走到了广州。
  从故乡那肃杀枯黄的原野,他来到了绿树成荫的广州。青郁苍翠的山,高大笔直的棕榈,一丛丛阔叶的芭蕉,这一切都是陌生而新奇的。他出来时还穿的棉袄,到了这边,连身上那件贴身的短褂也穿不住了。全身都汗渍渍的,脊梁上面火烧火燎。正午的骄阳似已带有盛暑的气焰。万先廷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想喝点水。
  他站在溪边向下望时,不禁吓了一跳,真以为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他简直认不出自己来了。那溪水里映出来的,是一个又黑又瘦、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他看着看着,不觉自己也笑了。这个样子回到家乡,大凤准会不敢相认的,她的心该多疼啊。记得小时有一年过端阳节,村里大户赵三公从城里请来一个戏班子,在村外青龙寺的大场坪上搭台唱戏。他还清楚地记得,戏的名字叫《金钗记》。看到后来那个穷困求乞的书生做了大官,反倒要害死那个先前救了他、同他私订终身的贫家姑娘时,大风哭了。戏没看完她就跑回家去,一天都没有吃饭。后来,她跟万先廷说,人要是永远都那样穷该多好!……想到那些,万先廷又望着溪中的自己的影子笑了。他喝足了水,快快活活的用凉水洗了个脸,动身往市区走去。
  绕过观音山,就望见广州市街。万先廷一踏上那被骄阳炙烤得发软的柏油马路时,早又冒出一身大汗了。不知是头顶的阳光,还是街道上那炽热的革命的气焰,顿时使他的心里和身上愈加发热起来。广州,这就是充满着革命活力的广州。喊着难懂的话的小贩,穿香云纱衫裤拖木屐的生意人,剪短发系长裙的女学生。这一切多新鲜!但使万先廷激动的,是大街上那一片鲜艳的红旗。那旗帜,在他们湖南,只要查出来就要被杀头的;可是在这里,它却飘扬得那样大胆,那样骄傲自豪!还有那些斗大的红字标语,那上面写着多少年来蕴藏在万先廷内心的话,写着多少年来全中国穷苦工农的要求和愿望:“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铲除土豪劣绅,实现耕者有其田!”“唤起民众,完成北伐!”……这一切像梦境,这是一个美好美好的梦啊!广州,在他先前听容大川讲孙中山的革命事迹时,便曾经多么热烈地引起过他的向往。今天,他自己终于在这城市的街道上走着了。他的陌生的感情渐渐消失。
  他一面走,一面抬头望着大街两旁的高楼大厦。繁华的街道上,黄包车、四轮马车、大大小小的汽车来往不断。清脆的轮声和“嘀嗒嘀嗒”的汽车喇叭声,响成一片,就像秋收时打谷场上的风车,嘈杂得盖住了人声。这景象,比他们的省城长沙,可热闹得多了。尽管执得满头大汗,他那顶宽边的破斗笠常常碰着行人,引起一些不满的咕噜和咒骂,可是他对这一切都感到特别的亲切;他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自豪的情感,就像在离家多年之后,回到了已经变得崭新富饶的故乡一样。他走着,看着;突然,一件事触动了他的心:在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大多也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赤膊赤脚的穷苦人。他们有些拖着沉重的板车,有些挑着压弯了腰的重担,大汗淋淋地喘着粗气赶路。更令人惊异的是,还有些结一条长辫的黑瘦的女人,用一块布把孩子兜在背后,也是赤脚弓背地在烈日和重压下挣扎呻吟……这一切,使万先廷的心紧紧地收缩着。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水田里拖着犁蹒跚走着的婶娘和大凤。这情景,跟家乡的悲惨生活多么相似;然而,又跟这革命的广州,跟这满街的红旗和大字标语,多么不相称啊!他的心里顿时像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正在难过,忽听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振奋人心的口号声:
  “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民众起来,促请国民政府早日北伐!”
  听见这口号声,万先廷的心也震撼激奋起来,他急忙又惊又喜地回身望去,只见那边丁字街口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一大堆人。靠一家店铺的门楼前,搭着一张大方桌,一个婀娜颀长的少女站在上面。她正在讲话,围上去的人越来越多。万先廷也赶紧跟着走过去看。那少女剪着齐眉的短发,衬着一张白嫩的容长脸儿,两道弯弯的秀丽的细眉,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还有那端正的微微向上翘的鼻子,两片红润细巧的嘴唇。她身穿一件高领细腰的镶着红边的圆襟白布衫,系一条黑色的百褶长绸裙,脚上是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她的一切,配得那样的恰如其分,给人一种纤细、文雅、争亭玉立的美感,就像一尊玲珑精巧的象牙雕刻。她站在桌上,右手拿一面红色的小纸旗,在慷慨激昂地讲着,不时挥动着手里的红旗。她的声音清脆,流畅,说来娓娓动听。  只听她讲道:
  “各位父老兄弟姐妹们!打倒列强,打倒军阀,铲除土豪劣绅,是我们国民革命的目标!前不久,湖南省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已经为了主义,赶走了那里的军阀省长赵恒惕,他们已经用自己的鲜血开辟了北伐的道路!可是因为没有得到国民革命军的支援,那刚刚到手的胜利果实又被万恶的反革命军阀吴佩孚摧毁了!那里的父老兄弟姐妹们正在血泊中奋斗,他们日夜在期待着北伐!……”她越讲越激奋有力,白嫩的脸变得绯红,听众都被她感动了。
  万先廷虽然有些话还听不很懂,可也同样为会场的激昂情绪所感染,止不住一股股热血直往上涌来。他对这个女子十分佩服,心想,看不出这样年轻文雅的姑娘家,在大庭广众之中就有这样大的气魄;要是大凤有一天也能变成这样,那该多好啊!……他正想着,忽然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慌忙地向街道两旁散开去。万先廷赶紧抬头看时,才听见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响,接着便看见前面正有五六匹高大的军马从街中心奔驰过来。那些马大约是“洋种”,都喂得膘肥肉满、油光水滑,像一些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马上骑着的都是服饰华丽、昂头挺胸的军官,他们养得也像自己的马一样饱满红润。他们身穿合身的青哔叽军服,着马裤,头戴大帽檐军帽,脚蹬黑油油的长统马靴;身上佩戴着武装带、小手枪,腰挂银晃晃的指挥刀。他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皮马鞭,在街上纵情地谈笑驰骋着。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万先廷想着,也赶紧向街旁店铺的门楼里让去。可是,忽然从那些军官中传出了一个十分熟悉、但又显得陌生的声音:
  “嗬嗬,这不是万家的先伢子吗?……”
  万先廷不觉吃了一惊,他转身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军官勒马停在他面前,得意地望他笑着。万先廷顿时觉着全身发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军官生着一张元宝形的又窄又瘦的凹脸,塌鼻梁,尖下巴,戴一副金丝眼镜。他笑起来脸凹得更厉害,很像一支雕刻得十分粗糙的牛角。万先廷清楚地认得,他就是自己在家乡时给做讨五年长活的那个东家——赵三公的大少爷赵云亭。
  “怎么,不认得我啦?”云亭少爷打着湖南腔的官话问。他得意地玩着手里的马鞭,那马也不耐烦地在原地踢动着腿脚,傲慢地喷着鼻子。
  万先廷望着他,一时心绪十分复杂:愤怒、惊异、委屈、难受……但他却忍下去了,只是向赵云亭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街旁走去。
  赵云亭似乎被他的沉默和轻蔑刺伤了,催马赶上几步,嘲讽地报复道:“别他妈不识抬举,小子!你以为到这边就有你的天下了?妈的,记住我那回在省城跟你说过的话:坐轿的终归是坐轿,抬轿的终归得抬轿!……”
  万先廷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涌来,他猛地站住,紧盯着骑在马上的赵云亭,眼睛里闪着一种令人惧怕的火焰。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记住,少爷!我不会坐你们抬的轿子。可是,你要想再坐我抬的轿子,这生再也办不到!”
  他说完,再也不理赵云亭,径自转身大步向街上走去。赵云亭呆怔了一瞬,接着清醒过来,自我解嘲地骂道:
  “他妈的,贱骨头!等着吧……”他用马刺愤怒地刺着马,赶上自己的伙伴们去了。
  “坐轿的终归是坐轿,抬轿的终归得抬轿!”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的情景,万先廷真是刻骨铭心地一辈子也忘不了啊!那还是去年冬月,“驱赵运动”正在秘密地酝酿着,湖南的许多老奸巨猾的官僚政客,已经嗅出空气里的火药味来了。万先廷那时还在赵三公家里做长年。一天,他奉命和另一个长年到省城去接云亭大少爷。
  ……
【书摘与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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