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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这是一本写给爱的书,张爱玲说过“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关于爱情,或许不仅仅只是一个结果,更是一场花事。在每一场花事里,我们记得*深的,是要轰轰烈烈的盛放。
继安意如《人生若只如初见》后,著名策划人杨文轩发现的“才女文章”,读了,才知像不像张爱玲!十九种花语,十九个女子,十九段辗转流连的馥郁传奇,十九颗低到尘埃里的玲珑心。
【作者简介】
卢晓梅 ,1968年生,杭州人,旅美十余载,现居苏州。回归文字。静默,阅读,写作,倾听远方和心灵的声音,走向岁月,苍茫含翠的路。
【目录】
序 缘起

桃花
紫藤
杜鹃
牡丹
玉兰
鸢尾花
虞美人


蔷薇
茉莉
玫瑰
栀子
白兰花

桂花
木芙蓉
天堂鸟

水仙
腊梅
茶花
【内容简介】
以十九朵花的姿势,观望尘世的沧桑。横跨了战乱流离的民国年月,十年浩劫的文革,以及改革开放以后的岁月。小说当中的人物,有温柔典雅的大家闺秀,青春无邪的女大学生,迷惘失意的海归太太,怀揣淘金梦想的打工妹……用一朵花绽放的时间,来讲述每一个人的故事,用花朵来祭奠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伤。
【免费在线读】
桃花
捷生又在硅谷的高速路上堵了车。夏天的日头已经上来了,眼前的车流好像是一条黑色的爬虫,在阳光底下油汪汪地往前挪着。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是那黑色的爬虫里面肥硕的一节,跟在里面,先吸一口气,再吐一口气,然后就“呼哧呼哧”地往前面走。那无名的焦虑变成了一条青花小蛇,优雅地盘在捷生的脑壳上,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把头探向他的脖子,去寻找那致命的所在。捷生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他的脸是不动声色的,眼神专注而充满耐心。车流里有剃须、刮脸的男人,也有画眉、涂口红的女人,捷生自从升了部门的主管以后,就宁可早起几分钟,也不想在车里弄出那副狼狈相。
捷生已经四十五岁了,却还是单身。有一次,他在路上堵了很长时间的车,百无聊赖地一侧身,看见身旁那辆宝蓝色的绅宝车里,有一个红衣女子。捷生在硅谷很少看见穿红衣的女人,所以略微地惊艳了一下,故意插到她的前面去,戴上墨镜,在后视镜里看着她。捷生本来是个极稳重的人,但因为是在自己的车里,一下子有了冒险的勇气,他把车开到了那辆绅宝的后面,慢条斯理地跟着她。那女人在离他公司不远的一个出口拐了出去,捷生跟着她,一直看到她在MACY’S服装店门口停下车来。她斜着身子出来的样子还是美艳的,但等她一站直了,捷生却发现她顶着一个跟她上半身毫无关联的、硕大无比的臀,这使得她走起路来都有些滑稽了。捷生闷在自己的车里,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狂笑,他马上去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回到自己的公司里做他的正人君子去了。
捷生是二十年前到美国来的。他做事的公司去年上市了,他把手上的股票兑了现金,在古朴蒂诺买了一幢三十几年的老房子。古朴蒂诺在硅谷是数一数二的富人区,他的房子靠着山,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山上走下来的鹿,他总是彬彬有礼地给那些鹿让路,一副体面人的架势。捷生的后院是日式庭院设计,从正面望出去,可以看到几步台阶,有一条碎石小径静静地攀了上去,它的两边是灰石头的灯和蜿蜒成盆景状的松树,但若跟着那小径稍微走几步,就可以看到房子朝南的那一侧有个小游泳池。这游泳池本来就跟这日式风味不搭界了,原来的主人偏又在游泳池的边上种了一株莫名其妙的桃花。春天来的时候,满树嫣红的花朵开得没心没肺的旺,每一朵花蕾的深处都好像是点了一颗朱砂印那样的媚。捷生的朋友林超带着太太欣悦来他家里玩,林超一看到那桃花就说:“你起码应该去找棵樱花才配齐了这日式的风味啊。你不嫌这桃花在这儿搔首弄姿坏了你的风水。”
捷生耸了耸肩:“我倒还是喜欢这桃花的人气。”欣悦推了一把林超,插话说:“好了,你懂什么,说不定眼睛一眨,捷生就走了桃花运了呢。”
其实,捷生更愿意在冬天的时候,等这桃树的叶子都落得一点不剩的时候,搬出一把躺椅坐在游泳池边上晒太阳。他几乎有些病态,那样的喜欢看这株没有了叶子的桃树。晚上的时候,他如果喝了酒,就会走到庭院里去,拉开盖住游泳池的帆布,看着那株桃树留在游泳池里的倒影,冬夜的月亮就像是倒进啤酒杯里的一粒冰块,除了寒冷,没有别的用处。这样的时刻,是惨淡极了,惨淡到连捷生的灵魂都失去了要躲藏的兴致。捷生没料到自己在这种时刻还会去想二十年以前的事,想起那次他去美国使馆签证,他和晨芸排了一个通宵的队伍,晨芸趴在他的胸前睡着了,好像一只天真无邪的小兽。他轻轻地拨开她浓密的发,看到她小巧的耳朵上,有两粒纽扣一样精巧的耳环。捷生拿到签证的时候,两个人兴奋地在马路上狂奔起来,连公交车都坐反了方向。晨芸用完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帮捷生准备了出国的行头,她跪在打开的皮箱上,把刀、砧板、钢精锅、棉被都塞了进去,塞不下的衣服又逼着捷生穿在了身上。还好捷生走的时候是冬天,他在候机厅里实在熬不住身上的热,就要了杯可乐。一个人高马大的老外,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衫,很悠闲地提着一个小巧的旅行箱从他面前走过去。捷生回过头,看见晨芸踮着脚尖向他张望,长头发从肩上滑下来,半遮住她的眼睛。她的肩是柔弱的,有点滑溜,那牛仔布的包,一挎上去就滑下来了。捷生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晨芸美的样子。
晨芸在三年里签了五次证都没有签出来。后的一次,签证官干脆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在她的申请表上写了句“有移民倾向”就把她打发走了。捷生念完硕士在硅谷找份工作四处碰壁的时候,收到晨芸的后一封信,里面说自己是出不了国了,还不如嫁人算了。捷生看到信时的心情也是麻木的,一直等到五年之后他拿到了居留美国的绿卡时,心里才生出一丝悲凉来。他突然想起拿到签证的那天,是个秋天的早晨,路上落满了一地颓废的梧桐叶子,其中有一片叶子,硬生生地卡在了他的领口上,还是晨芸帮他挑出来的。捷生后来在美国也断断续续有过几个女朋友,但都无疾而终,捷生知道自己内心对女人有些死心,但有时却忍不住还是有些盼望。
捷生是在圣诞节的时候被公司派往上海出差的。欣悦带着个一岁多的儿子也跟他同一班飞机走。捷生先是被欣悦的小孩子折腾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孩子睡着了,欣悦又开始抱怨林超抠门不肯买房子的事。捷生嘴上唯唯诺诺地应付着她,满心的不耐烦却漫上了头顶,变成了头皮屑,弄得他浑身发痒。他听欣悦讲话的时候,好像是在看动画片,有一种灵肉分离的荒唐。捷生几乎是逃跑一样地逃出了飞机场,到威斯汀旅馆的时候,狠狠地泡了个热水澡,才放松下来。他看着窗外,没有料到上海的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威斯汀对面一家大厦的霓虹灯像那种俄罗斯方块游戏,那雪花跟着那五彩的方块一起落下来,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奇妙景致。他有些好奇地走出去,等站在街上了,他才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衫,但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冷。他想起自己二十年前离开上海的样子,不禁开始怜悯自己,觉得人生到头来真的是一场蹩脚的电影。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到一家叫做“爱情天堂”的酒吧。那个酒吧的招牌有些噱头,“爱情天堂”这四个字是幻影,好像是用幻灯机在酒吧门口的墙壁上照出来的。酒吧的门很窄,里面有点欧式乡村客栈的味道。捷生到楼上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就坐了下来。
酒吧台是在一楼,几个高脚凳上都坐着女人,一个一个都是那么好看。她们有的凑在一起喝酒,背对着他,仿佛是在说着什么秘密,也有的独自坐着,点着香烟,并不避人,脸上的忧伤精致得好像是刚刚抹上去的胭脂。在幽暗的灯光下,那酒吧仿佛变成了一个岛,那群女孩子是月光下唱着歌曲不会伤到人的海妖。捷生看到其中有一个女人,她的皮肤很白皙,穿着一件黑色的碎花长裙子,领子是圆的,挖得很低,里面那件纯黑的内衣有根细柔的带子精巧地露出来,勾住她的颈。她竟然是在喝茶,那把茶壶是绛红色的,她的身边的高脚凳正好是空着的,像女人的肌肤那样妩媚。捷生一开始还是坚持坐在二楼,不想下去。他在美国的时候,多是在看球赛凑热闹的时候去过那些基本上是光棍的体育酒吧,但是眼前那把高脚凳的诱惑是赤裸裸的,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待在时间的集装箱里,过了二十年终于被放出来的一个囚犯。
捷生想,他要好好补偿自己,这个念头一升上来,他的全身也放松了。他走下楼去,到酒吧要了杯马丁尼,就坐在那个黑衣女子的边上,以一种高贵的手势拿出那锥形高脚杯的银叉,低下头去喝了口那看上去似乎是很清澈的酒。他默默地品味着舌尖上那被一根精致的针刺到似的微麻快乐,和那个女人就这样静默地坐着,像是熟悉的,又像是陌生的。她白皙得就像年轻的晨芸,但她又是不一样的,她是具体的,她白皙的皮肤和她颈子后头的那根精致的带子,让捷生的心里充满欲望。捷生突然软弱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是需要女人的,现在他只要有一点点勇气就可以跟那女人搭话了。这个时候,她身上偏巧又飘出了香水味,这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侧过身去,那个女子站起来就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捷生忙完了公务,晚上就去那个酒吧坐坐,他每一次都只要杯马丁尼。他好像失恋了那样等待着那个黑衣女子,但是她一直没有出现。那群女子都在,她们还是坐在高脚凳上,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他有点自嘲地想,欣悦说的那些酒吧是陷阱的话,都是荒唐的。那已经是新年以前的后一个晚上了,第二天他就要回美国去了。捷生有点自暴自弃地坐在那个小酒吧里,准备一直坐到天亮。午夜一过,酒吧的音乐变得柔和起来,捷生看见那群女人中的几个趴在吧台上轻轻地啜泣。
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脱下黑色的大衣,露出烟灰色的薄呢裙子,腰间还别着一朵鲜红的玫瑰。捷生一看就知道她是那天的黑衣女子。她坐在捷生的对面,他看见她的脸,是纯净的,有一种孩童之美。捷生想到了个蹩脚的方法,他让侍者给她送过去一壶薰衣草茶。那女子看到那把绛红色的茶壶,略略有些吃惊。捷生走过去,那女子斜睨了下他手上的马丁尼,声音有点沙哑:“你是从威斯汀过来的吧?”他点点头:“明天就要走了,回美国。”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心蕊,是酒吧对面半岛国际俱乐部的歌手。那天晚上,心蕊是在捷生的房间里过的夜。他们做爱的时候,窗外升起绚烂的烟花,有一种世纪末的忧伤。天亮的时候,捷生听见心蕊对他说:“你是个知道我喜欢喝茶的男人。”他们起来,吃了早饭,捷生看着心蕊帮他收拾行李的样子,恍若梦境。捷生从机场走的时候,回头看见心蕊还站着,跟二十年前的晨芸一模一样。
春节的时候,捷生请了长假又回了次上海。他骨子里还是个守旧的人,他想着,既然已经跟心蕊也算有过这么一段,那就应该把她娶回家才算修成正果。心蕊带他去看自己的母亲,她的家在个很局促的小弄堂里,一个昏暗的亭子间,里面用白报纸糊着墙壁,倒是干净的。心蕊的母亲是个退休工人,她叹息了一声说:“反正我已经老了,女儿的事还是她自己说了算。”她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心蕊,看着她那质地优雅的大衣轻柔地摩擦着那己经快腐朽了的地板,仿佛自己这一生都已经得到了安慰。捷生在上海帮心蕊买了套公寓,是送给她母亲的。他想,以后心蕊出国了,总不能让她的母亲再住亭子间了。捷生的父母已经过世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了,好像冥冥当中也算是尽了点孝心。捷生和心蕊又去了趟那个“爱情天堂”的酒吧,心蕊靠着他的肩坐着,轻飘飘的,像一根华丽的羽毛。她有些黯然地看着他,说:“我喜欢有学问的人,其实我要是能读完高中,说不定也能考上大学,出国呢。”她的耳坠上挂着两片银杏叶子的耳环,闪着雍容的金色。
捷生没有发觉,当他和心蕊离开“爱情天堂”的时候,那群坐在酒吧边上的女人,有几个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里充满了悲悯。
心蕊到美国的时候,捷生在家里办了一次聚会。他从来没有把这么一大堆子人请到家里来过,心蕊夹在里面,俨然是一个女主人的样子。心蕊的美丽让欣悦很不安,因为林超一进门就夸心蕊的发型、服饰和皮肤,变得异常的健谈。那还是春天,捷生后院的桃花开得特别旺,风吹过来,把一些花瓣吹落在游泳池上。看到这样的桃花,捷生心里想,自己这场人生倒还算是圆满的。
但是半年过去了,心蕊渐渐地变得沉默起来,好像皮肤也开始粗糙了,捷生在洗手间的台子上常常发现心蕊落下的头发。有一天捷生加班晚了,回家的时候心蕊在喝酒,看见他竟然就哭了出来,她说:“我到这里的好处,就是可以喝酒了,以前要唱歌,没法喝,现在倒是可以尽情喝了。”捷生想让她去学点英文,她说:“我只知道唱歌,别的什么也学不会。”
捷生以一种惶恐的心情,看着心蕊一点一点地枯萎着。他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了那个“爱情天堂”,梦见酒吧台边上那一群像海妖一样的女人们。她们的边上,有一个空出来的高脚凳,那是心蕊的。
夏天来了,有一天中午,欣悦在捷生公司的餐厅里等他。捷生看见欣悦的时候,觉得她更加邋遢了。她的皮肤已经松弛下来,头发也有些怪异,头发是染过的,但发根处黑头发又长出来了。本来她的五官还算是干净的,但被这样的头发一搞,就弄得一塌糊涂了,好像一锅大杂烩。欣悦冷冷地说:“你的上海新娘在勾引我的丈夫,你还是多管着点,不然莫名其妙地戴了顶绿帽子还不知道。”捷生心里一沉,但还是很安静地说了句:“你也不要瞎猜了,心蕊大都是在家里的,她又不会开车,上个星期才跟旅行社去了趟拉斯维加斯赌城玩,她怎么可能跟林超在一起。”欣悦走了以后,捷生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点工作的心思也没有。他给旅行社打了电话,旅行社的人告诉他,旅行社去赌城的线路因为淡季已经在一个月前就取消掉了。捷生下班的时候,在高速上慢慢地蹭回家去,那黑暗中的车流为他心里的羞辱打着掩护。
心蕊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她好像绝处逢生地那样活过来了,掩饰不住眉目之间的娇艳。捷生想,可能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要靠诱惑男人活下去的女人。
捷生带心蕊去邻近的一家意大利餐馆。他不动声色地点了好几道菜,还叫了一瓶红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心蕊换上睡衣,靠近捷生,把手环在他的身上,出乎心蕊的意料之外,捷生一点反应也没有,自顾自地睡过去了。早晨起来的时候,心蕊坐在床头“嘤嘤”地哭泣:“我知道,你反正是对我厌烦了,我还是干脆回上海去吧。”捷生并不去答理她,去车库发动了车就上班去了。
捷生对心蕊的冷淡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星期天晚上的时候,他拿着一瓶啤酒躺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那株桃树的叶子是硕大的,好像游戏终结时垂下来的一块巨大的、哀伤的幕布。心蕊好像又喝醉了,她踩了双绣花拖鞋,摇摇晃晃地走到庭院里来,手上拿着张照片:“你这个冤大头,你知道吗,我是整过容的,整过容的……”她好像唯恐捷生不相信那样,指着那张照片:“你看,这是我整容以前的样子……”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容貌丑陋,但是眼神里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妖魅。捷生转过头,不去理她,但是心蕊还是不放弃,紧凑到他身边,污秽的酒气喷了他一身。捷生把她狠狠地一推,心蕊撞到了桃树上,脚一滑就掉到游泳池里面去了。她粉红色的裙子在刹那间裹住了她的身体,心蕊在水里乱划着,把手伸向捷生,捷生很沉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变轻,变静止了,缓缓地开始漂浮在池面上。捷生把那双绣花拖鞋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拿起帆布盖住了游泳池。
星期一的早上,捷生很镇静地上了班,他穿着心蕊给他买的那件粉色的细条纹的POLO衬衫,还特意配了条深紫红的领带。捷生途中在星巴克停了一下,要了杯咖啡,一改以往的习惯,没有往咖啡里面加糖。他到公司的时候,部门里所有的员工都围在那个椭圆形的大桌子边上等他了。他走到桌子的尽头那个为他空出来的位置,很有风度地道了声早安。在发言之前,他的手抚着自己的领带,还跟大家开了个玩笑:“你们看,我这条领带的颜色居然跟这张会议桌的一模一样。”所有的人都很轻松地笑了起来,捷生话锋一转就带大家进入正题,讨论起自己这个部门下半个财政年度的工作计划。会议开到后,他好像漫不经心地提了句,这是他后一次组织这个部门会议了,他下个月将会负责北美地区的事务了。人们都以很艳羡的眼神看着他,但是这里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妒忌在里面,他们已经在捷生下面做了三年,对他的能力和为人都是很佩服的。中午的时候,他带着部门里的一大帮人去那个意大利餐馆吃饭,餐馆的老板很殷勤地把他们引到一个包厢里去。捷生的眼角突然扫到前两个星期他跟心蕊一起坐过的那张精巧的桌子,有一对男女坐着,那男人跟他的年龄好像是相仿的,但是他看不清楚那女子的模样,她背对着捷生,穿着一双血红的高跟鞋,细而狭长的鞋跟靠在一起,像一个倚在墙角边的烟花女子,冷冷地看着他。
捷生处理完公司的事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几乎想倒头就睡了,但是在录音电话里听到清洁公司的一个留言,说是要跟他预约一下清洗游泳池的时间。捷生走到庭院里去,那个紧盖着帆布的游泳池,好像一只黑色的蜘蛛张开了触角向他爬行过来,捷生素有洁癖,这让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很快地回到客厅,拨通911,告诉接线员,说自己的妻子失踪了。只是几分钟的工夫,已经有一辆警车停在他家门口了。两个警员从车子里钻出来,一个人是高个子另外一个矮一些,一副精瘦的样子。看上去那大个是领头的,拿着个本子,开始寻问捷生关于心蕊失踪的具体时间。听上去,他的声音里有些困惑:“照你说,她是星期天就不在家了,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报案呢?”捷生耸了耸肩膀:“我以为她出去找朋友玩去了,我早上去公园跑步的时候她还在家的,回来就不见了。”那高个的警员合上本子,找到他的同伴,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子,就开始在捷生的房子里里外外察看起来了。捷生从他们的交谈当中,隐隐约约地听出来,他们怀疑心蕊可能是被绑架了。捷生打开了电视坐在客厅里在看晚间新闻,已经是午夜了,他的头有点发沉,他想起明天那些大大小小的会议,很想睡觉。可是那两个警员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名堂,捷生看见他们到客卧去,两个人都趴在床边,高个子的那位撩起垂下来的床的裙边,矮的那个居然拿着个手电筒爬进床底下去了。这副滑稽的样子,让捷生差点笑出来。他走到客卧的门口,指着游泳池的方向,说:“你们到那边去找找看。”两个人很快在游泳池里找到一具被泡烂了的女尸。捷生匆匆地看了眼,把头微微地别转去,很温文尔雅地告诉他们说,这就是他的妻子。
第二天,捷生是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被警察局的人带走的。他临走的时候还很镇静,把手边的文件叠得有条不紊地给了助手。他在警察局的拘留室里看着一份地区检察官的通知,上面写着他将以杀妻嫌疑犯被起诉。捷生的心里并不慌张,他看着那通知的神情,很像前几日他在处理一起公司收购案的时候,思考怎样对付卖方那几项苛刻的要求。他立刻给他做房产经纪人的姑妈打了一个电话,要她帮自己把把古朴蒂诺的房子卖掉。姑妈已经知道他的事了,但是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欣喜,她告诉捷生,卖房子这件事情包在她身上,这么好的地区,不出两三个星期,一定卖掉。捷生找了硅谷有名的律师汤姆斯来帮他打这场官司。汤姆斯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手上戴着一枚金色的常春藤法学院毕业纪念戒指,他叼着一根大烟斗,在监狱的会客室里见到了捷生。当他弄清楚捷生已经把头期的律师诉讼费划到他的账号上以后,很轻松地靠在椅子上,对捷生说:“孩子,我一定能帮你打赢这场官司。”汤姆斯总是拎着那只黑色的、硕大的公文包,捷生听人说过,汤姆斯随便到哪儿都带着一本《圣经》,这个老头每天早上总是要先花二十分钟时间读《圣经》来定心。捷生想象着那一大堆诉讼文件跟那本黑色烫金封面的《圣经》混在汤姆斯的那只公文包里,有点像以前他在高速上追逐过的那个红衣女子,精致的上半身配着下面那个丑陋的臀。
捷生在法庭上被汤姆斯的口才所震惊。汤姆斯在庭上辩护的时候,有一种牧师的气势,那几个在陪审团席位上坐着的人居然是带着一种虔诚的目光仰视着他。那个地方检察官刚刚从法律学院毕业没有多长时间,根本不是汤姆斯的对手。这场官司打了三年,捷生无罪释放。这三年折腾下来,捷生的银行存款差不多见了底。他租了一个很小的公寓,只买了一台旧电脑。当捷生在电脑上整理出自己的简历时,他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比原来还要胖,还要壮实一些,这给了他东山再起的勇气。他安慰自己,大不了这三年当作是办了个START UP公司,血本无归嘛,他有本事在身上,怕啥呢。捷生投了好几次简历,但是每一次都是在通过面试之后的背景调查那一关卡住了。他打电话给面试过他的主管,但他们都支支吾吾地不肯与他多说。捷生突然悟出了这后面的原因,原来这三年的牢狱之灾已经变成一个黑锅,到哪里他都得背着了。他想,心蕊到底还是把他给打败了,让他这样生不如死般地活着。
捷生住在他的公寓里,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捷生原来的朋友都不肯帮他忙,他们都在暗地里猜心蕊是捷生弄死的,只不过他运气好,躲过了这一劫。欣悦一提起这件事,就诅咒捷生的狠毒。林超在心底里暗自庆幸,自己跟心蕊也只风月了一个星期,还没有踏进她的那摊浑水里去,说不定,捷生弄死心蕊,还要让他也赔上一命。林超现在是彻彻底底地规矩了,看到美丽的女人总是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捷生醒来先到公园里慢跑了一圈,外面的空气新鲜极了,他看见一个推着婴儿车向他走来的母亲,很友好地问他早安,他停下自己的脚步,看着车子里面的小孩子,居然把自己的脚指头放到嘴里嚼着,捷生望着那婴儿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那天下午,他走进汤姆斯的办公大楼。他看见汤姆斯刚刚念完《圣经》,就问他可不可以拖欠一下后一期的诉讼费。他的要求被拒绝了。前台的秘书听见办公室里响起一声枪响。等警方赶到的时候,他们发现汤姆斯的头垂在办公桌上,鲜血滴落在他手中的那本《圣经》上,捷生的那颗子弹正好打中他的眉心。捷生离开的时候,办公楼里面的员工惊恐地躲避着,他脸上的表情是安然的,他走到停车场,看了一下手里的枪,像一个老练的杀手那样,吹了下还冒着烟的枪口,然后才钻进自己那辆破旧的福特车里去了。警察在离汤姆斯的办公大楼几分钟路程的高速上拦截到了捷生。那条高速本来已经很拥挤了,被几辆警车一搅,就乱成了一锅粥,等在车子里的人都在叹息说这世道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捷生杀害汤姆斯的事在硅谷成了头条新闻。人们都说,捷生发疯了,居然把帮自己打赢官司的律师都杀死了。只有捷生,被关在监狱里,突然觉得安心,因为他知道,很可能自己会在这监狱里度过余生。他从监狱那扇窗子里望出去,春天的阳光正好,照得人身上酥酥的。他一眯眼睛,想躲开那阳光,但是在恍惚之间,好像有枝桃花从外面戳进来,一直戳到他的眼皮上,那桃花是美艳极了,但是花瓣后面有几只桃蚜虫,无比妖媚地爬行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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