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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周天籁,安徽休宁县临溪镇人。海派文学的重要作家之一,被称为“能代表上海风情的作家”,用上海闲话写上海市民生活的海派大师。曾任《导报》编辑,后又在《大风报》《风报》《辛报》等任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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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我住在云南路扬子饭店对过老会乐里时候,有个年方花信容貌美丽的女同居,她是单身匹马一人住在我们隔壁房那个斗方的亭子间里的。她姓什么叫什么我们都没有知道,也不曾仔细的盘问她,我们都叫她亭子间嫂嫂,虽然和她相处好一个时期了,平日也非常热络的,不知如何从来也不问信她的出身,故乡在什么地方,她的丈夫干什么工作的。我们只见她一到晚上,便浓妆艳抹的出去了,奇怪的有时从外面回来,后面跟上一个男子,这个男子陌生面孔,并且都是初次上门,以前没有来过。亭子间嫂嫂走到自己房门口,便掏出一把小钥匙,一面轻轻的道:
  “先生,站一站,让我开门。”
  于是便听见“扑托扑托”开锁声音,一会门开了进去,男子便也跟进亭子间,又听见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起初我看见这情形,毫不为意,以为是她丈夫的朋友,或者同乡人来坐坐谈谈,后来夜夜看见她的陌生面孔的人带进来,才便渐渐明白她所干的什么事情了,当然这是环境所逼,生活压迫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我们自然表同情,可怜她,从来没有卑视她过,平日也照常当她一个同居看待,只不过不愿去盘问她如何出身和为什么要沦入这条路,一方面她似乎也知道我们洞悉她的一切,所以有许多地方并不讳莫如深,很直爽的告诉我们,意思里也说不尽许多痛苦的。我觉得她的谈话有许多地方颇有趣味,说每一个客人都有各种不同的脾气,常常使我们好笑。这时期好奇心怂恿着,三隔二天把指尖弹弹板壁,叫她过来白相,过来一次,我便钉紧她问昨夜那个男子怎么样,前夜那个老老头怎么样,她蜜蜜笑道:
  “朱先生,你倒听出滋味来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一套呢。”
  “亭子间嫂嫂,谢谢你,你就说一个让我们听听啰。”
  这时候她看见房间里没有别人,便笑着绘声绘影的和盘说了出来,她满口清脆流利的苏白,说得句句悦耳,我听得嘻开了嘴只是眉花眼笑。亭子间嫂嫂往往讲到要紧关头地方,便也一阵格格笑出声来道:
  “好了,好了,再说下来又是老套头,我不高兴说了。”
  再说下去又是老套头了,我也可以推想出来,不过我不能引为满足,因为她说来说去类同的多,我想她一定还有许多神秘地方,不肯讲给我听。有一夜当她出门没有回来时候,我拿柄剪刀用那尖端在中间隔开板壁上打了一个小洞眼,由这小洞眼里张过去,她房间里形形色色都看得明明白白,我想这样一来,她如果有瞒我的地方,我都知道,她不来告诉我,我也会知道了。
  我每夜不能不干一下这看隔壁戏工作,不然好像有件事没有做过似的,有时我等等时候晏了,亭子间嫂嫂还没有回来,我疲倦得上床了一觉醒回来,一看亭子间里有灯光,连忙跳下床,张那壁上洞洞,真是何巧不巧,恰恰隔壁挂上了一件衣服,把洞眼完完全全掩得墨墨黑,我没有知道这上面有个挂衣服钩子的,第二天我发恨一连打了七八个洞,东一个西一个,预备这个被遮没,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外,待我从事看戏时候,电灯“拍”的一声关得一片墨黑,我失望得回到床上,不料一脚绊在凳上,扑通一交,连人带凳子一齐跌倒地上,亭子间嫂嫂忙叫道:
  “朱先生,朱先生,你还没有困吗?”
  “不是,电灯关了看不见,下床拉尿绊着矮凳呢。”
  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笑,我只得双手掩住了嘴一个头钻到被窝里去。其实亭子间嫂嫂是知道我这看壁脚把戏的,她故意不来拆穿我。第二天她到我房间里来,对这板壁上好多个洞眼很注目的样子,只是笑笑不做声。我看见她赤脚穿双拖鞋,从短旗袍开叉转弯望进去还是看不见短裤,再三留心她究竟穿不穿裤子,因为我听见上海许多摩登女子都不穿裤子,可是只听见说没有亲眼目睹,我一时又好奇心起来问道:
  “亭子间嫂嫂,我听得人家说,上海有许多女人家都不穿裤子的,我看你也好像没有穿裤子呢?”
  “朱先生,你看,我不穿裤子吗?”她把旗袍朝上一撩,露出又肥又壮的下半身,原来是穿条绝薄的贴紧着肌肉的三角裤,这样子简直像影剧院白俄女人裸体表演那装束,只中间狭狭骑了一条布而已,这算是裤子吗?她说:
  “穿在身上非常舒服写意,朱先生,你真是少见多怪呢。”
  “有本领不穿旗袍跑到马路上去溜一转回来?你不要说我什么旧脑子,一个女人家穿这种衣服,终究不成体统,社会局应该贴出布告拿捉这种怪女人。”
  亭子间嫂嫂把手掌故意在鼻梁上扇扇,表示真也不要放在心上,嘴唇皮一翘,一声冷笑。
  “朱八戒先生,嘿,你替我省省吧,不贴布告是猪头三。”
  “你顶欢喜骂人,我真不高兴。我姓朱,我又不是叫八戒,你常常叫我朱八戒寻开心,我不过这样说说,如果我是局长,就要贴布告,可惜我现在英雄落难,假使英雄没有落难,我也不会同嫂嫂做同居邻舍了,阿是■?”
  她看看手表,五点钟敲过了,连忙说道:
  “时候真快,一碰又是五点钟,又要洗脸了。朱先生,晏歇会吧。”她摇着扇子走到隔壁去了。
  其实这黄昏时候,一般出门做生意的女子都要从事细细化妆,单这化妆至少要糜费一二个钟头工夫,像现在天热,至少要泡二分洋钿开水,倒下一面盆放着洗脸之外,其余都倒在浴盆里抹身,抹好身再洗脸,洗脸时候用香肥皂拼命的擦着耳朵根,头颈,手臂,而后再敷一层洋蜜做底子,再用干粉扑上去,再涂唇膏,胭脂,再画眉毛,眼油。面部一切妥当后,还有一头的秀发整理起来又是要费半个把钟头,所以待她们出门之前,面部和头部都化装得非常好看了,身上还是一条龌龊短裤一件旧衬衫,她们看看辰光还早,还要坐到房门口来扇上一会凉,等到七点钟一敲过,临时出门,才脱下旧衬衫,短裤,团团皱朝床底下一塞,这才换衣服,只不过三分钟工夫就完毕了。
  有时候亭子间嫂嫂出门辰光,我也偶在房门口,看她化妆得真漂亮之至,她的面貌本来很端正的,再加人工化妆一衬托,更加艳如天仙,美丽无比,走在马路上谁又知道她是个卖淫妇呢?我手一扬笑道:
  “亭子间嫂嫂,望你早点回来呀。”
  “谢谢你朱先生呀,等一会带一包三炮台给你,助助你写文章吧。”她边走边扶着栏干,一步一笑的跨下扶梯去了。我连忙跑到房里来,半个身体伏在窗口上朝下望,看见她背影渐渐在人丛中消失了。

  ……


【内容简介】
  “亭子间嫂嫂”顾秀珍,是一个在物欲横流、醉生梦死的世俗社会中挣扎求生的风尘女子,她想靠嫁人来摆脱皮肉生涯,却总遇不到一个既能满足她物欲又能慰藉她心灵的良人,终凄惨死去。顾秀珍死后,亭子间入住了另一个私娼樊梨花,这个曾在高等妓院见过世面的美丽女人,深感皮肉生涯的艰辛绝望,不得不走上辛酸的从良之路,然而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目录】
《亭子间嫂嫂》《亭子间嫂嫂新传》序
亭子间嫂嫂
亭子间嫂嫂新传
后记周鲤门


【编辑推荐】
  《亭子间嫂嫂》描写的是二三十年代上海红灯区乐里的一个暗娼的生活。贾植芳教授认为:能这样有人情味地写下等妓女生活,新文学史上还没有过。亭子间里,看上海黑道白道,风尘女子,说社会伤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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