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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日耳曼尼亚幽灵(中译序)
呈现在读者诸君面前的这本书,称得上是一本高级古典学八卦。它由哈佛大学一位堪称博学的古典学教授写就,耸人听闻的书名,引人入胜的故事,以及足以胜任这一任务的古典学修养,使得这本书读起来趣味盎然,引人深思。
这本书追述了一个幽灵的前世今生,这个幽灵可以称之为“日耳曼尼亚幽灵”。曾几何时,这个幽灵如鬼魅般游荡在欧罗巴的大地上,发出塞壬海妖般魅惑的歌声,俘获了一代又一代西方秀的文人雅士们,但它承继的光荣和梦想终在德意志第三帝国那场堪称“奥德赛式”返乡之旅的疯狂冒险中折戟沉沙。与那个更为著名的建立在“阶级”这一激进原则之上、可以将其血统追溯至古犹太教的共产主义幽灵相比,日耳曼尼亚幽灵建立在“种族”这一保守主义原则之上,它植根于“大地与鲜血”这一同样古老的异教土壤之中。这两个幽灵从不掩饰其建构世界新秩序的雄心和抱负,可以想见,这必将对西方既有的霸权秩序产生巨大的威胁,这一秩序建立在自然法和契约原则之上,并具有雄厚的“联盟潜力”。日尔曼尼亚幽灵固然以对抗东方所谓的“犹太共产主义”、保卫欧洲为借口,但却对当时的西方秩序构成了严峻和紧迫的威胁;第三帝国不仅具有更加强烈的侵略性和扩张性,而且在它那里所呈现出来的“新异教主义”特征与早已基督教化了的西方传统和习俗格格不入;与其相比,甚至苏联的所谓“犹太共产主义”与西方基督教世界的主流价值都更具家族相似性。而且,以特洛茨基为首的托派被清除后,马克思主义被逐渐俄国化,苏联政权变得日渐保守和内敛,世界革命的危险大大降低。盟军和苏联的夹击使得第三帝国彻底覆灭,至此,来自西方世界自身的后异教蛮族剩余被彻底清除。
当二战硝烟散尽,著名的犹太裔意大利古典学家莫米利亚诺(Arnaldo Momigliano)为世人开列了一个书单,“危险的书”。在这份冗长的书单中,罗马帝国史家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赫然入列,并荣登榜首。毋庸置疑,这一开列书单之举也是战后国际社会所进行的“德意志再教育”的一部分。作为犹太裔的莫米利亚诺,也有充足理由将《日耳曼尼亚志》视为“一本危险的书”,其族裔在战争中所付出的沉重代价与这本书密不可分。这本出自罗马帝国、并仅为着罗马帝国而撰写的古典学名著,在中世纪阴郁昏暗的修道院里尘封千年之后,早被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发现,但其真正的大放异彩之地却是在阿尔卑斯山以北那个古日耳曼旧地。在希特勒的第三帝国,这本书一度被尊奉为“黄金宝卷”和“日耳曼圣经”,堪称希特勒政权发动的那场所谓的“日耳曼革命”的终极灵感。这场以“大地和鲜血”的名义发动的“日耳曼革命”,表面上遵从和延续了俾斯麦为开创德意志第二帝国所走的特殊道路,即以反革命的原则进行革命的事业。但是,这两场革命的结局非常不同,俾斯麦的事业取得了成功,他统一了由拿破仑予以摧毁、变得日益松散和残败的德意志帝国的残余诸邦,建立了第二帝国;但希特勒的事业却收获了苦果,第三帝国以失败收场,战后的德意志再次被列强肢解。“德意志问题”再也不是个问题。
数百年来,不仅困扰着德意志人、而且也扰动着整个世界的所谓的“德意志问题”,追根溯源,其症结在于德意志帝国、亦即所谓的“日耳曼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独特政体。正如法国哲人伏尔泰所调侃的,它既不神圣,也不是罗马,更不是帝国。这个由数百个奇形怪状、凌乱不堪的的封建王国、公国、侯国、贵族和骑士自治领、自由邦和自治市等庞杂政治拼图组成的帝国,空有帝国之名,而无帝国之实,松散的联合和实际的分裂状态似乎是其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和冲突使得各邦国彼此之间勾心斗角、纷争不断,各自为一己私利,甚至争相引入外部势力,德意志的大地成了欧洲各国的战场,民不聊生,血流成河。旷日持久的三十年战争之后,德意志的大地几成焦土和废墟。在《联邦党人文集》这本美利坚合众国的建国文献中,美国国父们对源自神圣罗马帝国的这种松散无力、极易引发战争灾祸的邦联政体及其天然缺陷进行了为深刻的反思和总结。在其晚年撰写的那本具有无穷教益的回忆录中,对这一在他手上才得以救治的德意志痼疾,俾斯麦更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体会和认知。
但这些血淋淋的教训终究抵不过“神圣罗马帝国”这一虚荣名号,而且,保持德意志诸邦的分裂状态不仅符合欧洲诸国的利益,也符合罗马教廷的利益。长期以来,德意志世界也安于这种神圣的、罗马的、帝国的“三位一体式”的虚荣梦幻,而那个危险的、具有强烈异教气质的日耳曼尼亚幽灵在日耳曼森林中则沉沉睡去,谁也不愿去惊扰它。只是为了对抗穆斯林的巨大威胁,它才偶尔被轻轻唤醒。塔西佗就曾祈盼过,为了罗马帝国的永久和平,日耳曼诸族好永远保持其内部的纷争状态。在山南罗马教廷看来,山北的日耳曼民族尽管头顶着帝国的虚荣王冠,但归根结底仍然是个有待驯化的蛮族,在危机时刻适合扮演雇佣军的角色,一如塔西佗所处的异教罗马帝国时代。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罗马人”在莱茵河畔的法兰克福和多瑙河畔的雷根斯堡帝国城市相继召开两次重要会议,罗马教廷使节团的演讲家们发表了一系列著名的讲演,试图提醒和鼓动山北的德意志诸邦,效法其勇敢、忠诚的日耳曼先祖,为保卫共同的欧洲文明和基督教大家庭而进行圣战。看看后来成为教宗庇护二世的罗马教廷使节皮科洛米尼其中一篇著名讲演的题目吧——《君士坦丁的陷落以及对抗土耳其人的战争准备》。值得一提的是,君士坦丁陷落之时,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刚刚被意大利人文主义者发现,它迅即成为圣战的宣传品和手册,而全然不顾这本书中留存着的异教野蛮残余,诸如人祭,以及这本书所隐隐提示的日耳曼民族和罗马帝国之间的千年仇恨。能使这一尴尬自圆其说的事实是,君士坦丁堡已经被默罕默德二世征服,新的“野蛮人”在叩击欧洲的门户。此类回荡在莱茵河畔和多瑙河畔的圣战鼓噪,意外地但却是不可避免地逐步唤醒了沉睡千年的日耳曼尼亚幽灵,它开始试图摆脱“罗马人”的压迫和束缚,伸张日耳曼民族的诉求和力量。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都服务于这一反罗马的目标,在德意志更是如此。在德意志人看来,是那些“罗马人”使德意志民族变得腐化堕落,羸弱不堪,要想复兴德意志,必须唤醒体现在《日耳曼尼亚志》中的古日耳曼人的种种美德,诸如正直、淳朴、勇敢、忠诚和纯洁等等。扛起德意志宗教改革大旗的路德及其追随者们竟然也对《日耳曼尼亚志》大力推重,并坚持不解地对其进行翻译、注疏和评论,思之令人讶异。与加尔文教徒们只关注个体灵魂的净化和灵性拯救全然不同,在路德派那里,净化和拯救不光是个体的,属灵的,也是民族性的,属土的。对于德意志新教徒而言,每个人不仅要直接面对《圣经》,而且还要辅之以《日耳曼尼亚志》这一民族神话读本。这使德意志的宗教改革自始至终笼罩在民族偶像这一异教阴影之中,日耳曼的灵魂变得晦暗,滞重,全无加尔文教派的清澈和激越。
然而,真正使“德意志问题”成为一个“活着还是死去”这一哈姆雷特式的问题的,是拿破仑的入侵,以及帝国的灭亡。拿破仑的大军以所向披靡之势,以武力从外部强行终结了这个虚幻帝国的存在。在帝国瓦解和民族统一尚遥遥无期的迷茫和暗淡中,德意志该何去何从,“德意志问题”应如何解决,迅即成为一个刻不容缓的生死问题。正是在这一民族历史的谷,德意志著名哲学家费希特对德意志民族发表了他那个著名的系列演讲。在其第三次演讲中,他甚至将德意志民族当时的历史困境与那个“大以色列联合王国”的帝国梦终破灭后被掳至巴比伦的犹太贱民相提并论,而把自己比作以西结,一位同样身处陌生且充满敌意的国度并肩负着民族复兴使命的先知。费希特先知般的体验在其对于旧约经文的大段引述以及关于日耳曼民族必将再次复活和重生这一末世预言和异象中趋于哀伤之颠:
这位迦巴鲁河畔的先知作为那些不是在本国、而是在外国被俘虏的人们的安慰者,是这么说的:“主的手降在我的身上,借助于主的灵带我出去,将我放在一片广袤的原野上,这原野布满骸骨,他引我到处观看,可以看到原野上骸骨很多,可以看到好多骸骨已经枯干。但主对我说,人子啊,你认为这骸骨会复活吗?我说,主啊,这只有你知道。他又对我说,你要给这些骸骨作出预言,你要向它们说,你们这些枯干的骸骨要听主的话。关于你们这些枯干的骸骨,主就是这么说的。我想用肌腱把你们连结起来,让肌肉在你们上面生长起来;我想用皮肤覆盖你们,想赋予你们以气息,使你们复活,而你们应当知道,我就是主……我遵命作出了预言。这时,气息进入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复活了,用他们的双脚直立了起来,而且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军团。”让我们的高尚精神生活的各个组成部分同样变得干枯吧,让我们的民族统一的纽带也因此而同样撕碎吧,并且就像这位先知看到的尸骨那样,让它们横七竖八、支离破碎地置于荒野;让这些部分在许多世纪的狂风暴雨和烈日暴晒中变得苍白和枯干吧;但是精神世界的那种能赋予生命的气息还没有停止吹动,它也将会吹动我们民族躯体中那些已经死亡的骨骼,把它们相互连接起来,使它们光辉地屹立于面貌崭新、容光焕发的生命之中。(费希特,《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第三讲,商务印书馆)
费希特进行这次讲演时,普鲁士邦正被法军占领,柏林的大街上充满敌意。但支配费希特发表这一系列演讲并以先知的口吻对德意志民族的复活和重生进行预言的灵感之源和精神动力不仅仅是《圣经》,更多是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根据德意志人文主义者数个世纪的辛勤爬梳和努力,这本书中所描述和刻画的那个“高贵的野蛮人”的形象据说忠实地保留了其日耳曼先祖的历史过往,而全然不顾其真正意图:它只不过是拉丁政治家兼史家的一篇修辞学短章,意在对陷于文明的腐化的罗马帝国进行训诫。在这种古典修辞学作品中,事实与虚构杂陈,实景伴随着幻象。这种“高尚的野蛮人”的形象不仅跃动在古日耳曼人那里,而且作为古希腊和拉丁修辞学传统上的一个“漂移的主题”,还曾附会在西徐亚人、古埃及人等等诸多野蛮人那里。近代以降,它又在孟德斯鸠的“日耳曼森林”、卢梭的“善良的自然人”等的政治想象和主题中回响。在堪称美国民族史诗的小说《白鲸》中,麦尔维尔将这一“高贵的野蛮人”的形象扩大到了更加宽广的地理和民族范围。对经典作品的过度解释、甚至曲解屡见不鲜,这无可厚非,而且,所幸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德意志文人对《日耳曼尼亚志》的解释路径大体没有脱出欧洲人文主义的传统,正如在宗教改革家路德和哲学家费希特那里所呈现的,它们仍然是在欧洲的精神氛围和智识语境中展开。这一点同样体现在俾斯麦对“德意志问题”的解决之道上。
俾斯麦的德意志统一大业虽说是一场革命,但却是建立在欧洲古老的王朝和君主制这种保守主义原则之上,他的视野和行动也从没有脱离欧洲基督教大家庭这一基本语境和框架。这一保守的原则不仅是解决“德意志问题”的具有现实可能性和力量的国内原则,而且也基于一种对解决“德意志问题”至关重要的精明的外交考量,即必须不遗余力地维持与俄国的传统盟友关系,以确保东方的和平,避免两线作战。为此,在其几十年的政治生涯中,无论是国内政策,还是外交战略,俾斯麦都遵循着这一保守主义原则,德意志帝国这一双头鹰始终对西方保持冷淡,而将柏拉图之恋固执地投向东方,为此,不惜在国内背负种种骂名。这是德意志险恶的地缘位置决定了的,也是俾斯麦留给德意志的外交遗训。此外,面对“德意志问题”这一“戈尔丁之结”,和那位古希腊统帅一样,俾斯麦也是借助武力斩断的,而不是寄托于法兰克福帝国议会上的“闲谈”。为此,他相继发动了对丹麦、奥地利和法国的三场战争,但这三场战争却是由明确的、有限的政治目标予以指引和控制,即统一德意志诸邦。这个目标令人同情,一点也不过分。战争的连续胜利虽然唤起了普鲁士军国主义的狂热并催生了那个“半人半神”的普鲁士陆军总参谋部,但在俾斯麦的说服和压制下,其军事行动大体能够服务于这一清晰、有限的政治目标。再加上俾斯麦丰富的外交经验和高超的外交技巧,普鲁士的德意志统一事业并没有扰动欧洲大陆以外的列强,如英国和俄国,而是获得了两者至关重要的谅解和默认。那时,日尔曼尼亚的幽灵只是在日耳曼森林中游荡,而且仅限于日耳曼森林,它不以扰动欧洲、甚至以建立世界新秩序为己任。至少,德意志仍然是、也仍然被视为欧洲基督教大家庭中的一员,虽然是令人生畏的后起之秀。
但俾斯麦离职以后,德意志的政治生态发生了巨大变化,人口的剧增、民主政治的压力以及制造业的异军突起,使得这个刚刚诞生的欧洲大国变得躁动不安,四处出击,寻求所谓的“生存空间”。在民众的压力下,威廉二世从俾斯麦手里接手的第二帝国有了更大的图谋,它开始大力发展海军,在全球范围寻求殖民地和市场,荷兰国际法之父格劳修斯关于“自由的海洋”的学说在德意志甚嚣尘上,受到广泛关注和宣传。一时间,那个曾经游荡在日耳曼森林中的“日耳曼幽灵”似乎被人遗忘,德意志不再怀旧和感伤,突然变得心在四极,志在八荒。但第二帝国这段与海洋的粗鲁而笨拙的短暂爱恋与传统的海洋霸主英国发生了剧烈冲突,大英帝国这个集海军和道义为一体并且具有雄厚的“联盟潜力”的海权霸主迫使德意志第二帝国解体,并回到其更为熟悉的日耳曼森林中苟延残喘。但《凡尔赛条约》的严厉制裁激起了德意志民族强烈的复仇欲望,现实的各种困境更是火上浇油,崛起的民主力量发生大分化,或者投身于共产主义的激进阵营,或者被纳粹的国家社会主义这一保守阵营吸纳,在这一双重夹击下,魏玛共和国再也无力支撑。俾斯麦之后,威廉二世治下,德意志试图融入西方秩序的努力终失败。该是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重新登场的时候了,这是一次明确无误的“奥德赛式的”回乡之旅,但却缺乏奥德赛的明智和审慎。《日耳曼尼亚志》恍若塞壬海妖发出的美妙歌声,诱惑着第三帝国的返乡客。如果说这是一本危险的书,这本书里危险性之处莫过于如下陈述:
我个人同意把日耳曼尼亚的居民视为世界上一种未曾和异族通婚而保持自己纯净的血统的种族,视为一种特殊的、纯粹的、除了自己而外和其他种人毫无相似之处的人。因此,他们虽然人数极多,而体格则完全一样:他们都有着凶暴的蓝眼睛、金黄色的头发、高大的身躯。(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商务印书馆,页48)
在古典学学术史上,塔西佗素以共和之友、暴政之敌的形象名垂青史,他的几部史著足以让那群罗马帝国的暴君们在地狱中寝食难安。《日耳曼尼亚志》虽只有区区二十多页的篇幅,但为腐化、专制的罗马帝国刻画了一幅“高尚的野蛮人”的经典形象,它既是一种怀旧,更是一种训诫和警示。近代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深谙塔西佗的古意,他将其钦慕不已的英国人的自由政体径自追溯到塔西佗笔下的日耳曼森林。在他看来,那片森林正是日耳曼民族的“自由的摇篮”;而且,正是在远离日耳曼腹地的海岛国家英国那里,保留了为纯正的古日耳曼风习、美德和自由的遗风。与之相较,在德意志这这个古日耳曼民族的发源地,尤其是在第三帝国时代,对于《日耳曼尼亚志》的解释却逐渐脱离塔西佗的初衷和意图,也与欧洲人文主义传统以及早已根深蒂固的基督教价值和理念渐行渐远,日益焕发出一种“新异教主义”色彩。
第三帝国的“新异教主义”可谓是一种异教的清教主义,与塑造和奠定了近现代西方世界秩序的基础的基督教清教主义不同,这种在纳粹第三帝国大力鼓噪和煽动起来的意识形态,不是将其清洁之源和诉求指向个体灵魂的深处,而是指向肉身性的物理存在,诸如种族和血统的纯洁性,这可以还原为诸如金发、碧眼、高大的身躯等可以辨识的古日耳曼体貌特征。在第三帝国意识形态的缔造者希姆莱看来,他亲手组建的党卫军如同古日耳曼森林中曾经围绕在领袖周围的古日耳曼扈从队,他们的佩刀上所镌刻的“以忠诚为荣”这一塔西佗式誓词就是对古日耳曼先祖的回归和仿效。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这个希姆莱,在关键时刻可耻地背叛了元首。在希特勒青年团以及党卫军的宣传手册上,以及纽伦堡“日耳曼会堂”的墙壁上,还有无数报章杂志上,更是充斥着从《日耳曼尼亚志》中摘来的名言警句以及衍生附会之辞。而诸如《纽伦堡种族法》以及《德意志血统与荣耀保护法》的国家社会主义立法则是对《日耳曼尼亚志》这一古典学作品中所描绘的古日耳曼风习的拙劣模仿。还是那个希姆莱,甚至委托帝国保安局对中世纪的女巫审判案进行秘密调查,据信,那些女巫正是古日耳曼部落的女祭司,淳朴和良善的古日耳曼风习的守护者。他试图为遭受教会审判的女巫们公开翻案,作为对抗和清除基督教有害影响的有力武器。正是出于相同的理由,他对那位“欧洲之父”查理曼大帝恨之入骨。在第三帝国的官方意识形态看来,基督教使日耳曼民族变得虚弱、堕落和卑贱,德意志民族要想获得重生和拯救,再次变得强大、纯洁和高贵,必须摆脱基督教的有害影响。古老的日耳曼尼亚幽灵必须重回德意志的大地。这需要一场世界范围的更大的人祭,但这触犯了西方基督教世界的“人道”和“文明”的底线,其疯狂的军事冒险再次败于集海上和道义力量为一体且具有雄厚“联盟潜力”的西方海权联盟,与拿破仑的失败几乎如出一辙。
对于当时主要是来自英法两国的关于“人道”和“文明”的倨傲教诲,俾斯麦也曾固执地置之不理,甚至与数代普鲁士王(皇)后(不是英国出身就是法国出身)以及围绕在这些女人周围的自由派宫廷党进行过几十年的艰苦斗争,但他从不挑战“人道”和“文明”本身,也不否认其价值。他很清楚他的目标所在,而且,那个目标是清晰的,有限的,合情合理的。他更加清楚的是,为了达成这一目标,在当时的德意志,哪种原则和力量才是能够真正依靠的,而且在外交上是安全稳妥的。俾斯麦的事业同样是一场“奥德赛式”的回乡之旅,这位德意志的奥德赛成功地引领他的航船抵达了目的地,堪称伟大。与之相比,第三帝国的这场疯狂冒险固然也是一场“奥德赛式”的回乡之旅,但却带有一种无可置疑的癫狂特征,遍地是赝品,满大街是冒牌货。


【编辑推荐】

推荐理由1 一本*危险的书

这是一本比《我的奋斗》更危险的书!本书对德国民族性的解读堪比《菊与刀》对日本民族性的解读!该书在美国上市以来,广受欢迎,得到了《纽约时报书评》《华尔街日报》《伦敦书评》的广泛赞誉和鼎力推荐!
推荐理由2 强强联合、倾力打造的《一本*危险的书》
《一本*危险的书》编、译、校者队伍强大,堪称强强联合之作。该书自策划之初就得到了《海国图志》林国基主编的大力支持,林主编还精心撰写了长达8000字的序言,以飨读者。《一本*危险的书》译者是北大知名教授朱孝远先生高足、历史系博士。《一本*危险的书》的出版前后历时两年,几经易稿,终于有了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书。
推荐理由3 堪称高级古典学八卦的《一本*危险的书》
《一本*危险的书》作者克里斯托夫 B.克里布斯是哈佛大学博学多才的古典学教授,凭借自己的多年研究,作者追溯了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的广泛影响及其与纳粹德国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并揭示了一部古代作品如何成为世界上*危险的书。作者以其渊博的古典学修养,为你拨开历史的重重烟幕,读来趣味盎然,令人唏嘘不已。
推荐理由4 权威解读“日耳曼尼亚幽灵”的前世今生
为什么撰写于公元98年古罗马时期的一本不足30页的通俗小册子,会成为纳粹德国的激情渊薮和“黄金宝卷”?为什么在希特勒青年团和党卫军的宣传手册以及纳粹的无数报章杂志上,到处充斥着从《日耳曼尼亚志》上摘来的名言警句以及衍生附和之辞?看日耳曼种族论的病毒如何潜伏异化400年,终于导致了系统性感染并在20世纪的危机中达到高潮!


【内容简介】
公元98年,罗马帝国历史学家塔西佗完成著作《日耳曼尼亚志》。在短短二十来页的篇幅中,塔西佗将古日耳曼人描述为“高贵的野蛮人”:自由、坚毅、正直、淳朴、忠诚,意在警示日益腐败的罗马人。
后黑暗时代来临,包括塔西佗作品在内的很多古典著作被尘封在阴暗的修道院角落,长达千余年。
文艺复兴时代的来临使《日耳曼尼亚志》得以重见天日。包括马丁路德在内的德意志知识分子将之当作德意志人比罗马人更为优秀的铁证。此后,更多学者不断挖掘《日耳曼尼亚志》的“深层含义”,使这一古典学著作逐渐演变为现代德意志民族形成过程中的关键因素之一。
*种族主义兴起后,希特勒将之视为纯洁日耳曼血统的“圣经”和发动大战的终极灵感。《日耳曼尼亚志》终于完成了从普通的古典著作向“危险的书”的嬗变。
作者克里斯托弗克里布斯不仅以生动笔触还原了《日耳曼尼亚志》的创作和颠沛故事,还讲述了第三帝国对此书的狂热追捧,同时也是对有意误读古典文本所带来的高昂代价的冷静反思。
【作者简介】
(美)克里斯托弗克里布斯
2004-2009年任牛津大学讲师,2009-2012年任哈佛大学古典学系副教授,2012年至今任斯坦福大学古典学系古典学副教授和德国学教授(礼任)。著有《德意志的事业》,并参与编纂了《古代史学的时间与叙事:从希罗多德到阿庇安的“双重过去”》。
译者简介:荆腾,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师从朱孝远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世纪晚期神圣罗马帝国的宗教改革与德意志农民战争。
【目录】
导言 自负的过去
1罗马征服日耳曼人的神话
2幸存与拯救
3德意志祖先的诞生
4成长的时期
5英雄的歌谣
6自由豪迈的北方民族
7白种人血统
8一部国家社会主义者的圣经
后记 另一种读法,另一本书
译后记
注释
英汉对照索引
【媒体评论】
这部著作犀利而可读性极强,警示了鄙劣观念所潜含的力量。克里斯托夫·克里布斯揭示了古往今来的思想者如何使用和滥用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这本拉丁古典作品,并且讲述了它终被转变为一部纳粹‘圣经’的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安东尼·埃弗里特,《哈德良与罗马凯旋》作者

该书对现代德意志国家认同的发展历程进行了广泛而有力的研究,其敏锐的历史分析仍然可以表达得简洁、优雅而富有智慧,这尤其让人赏心悦目。
——詹姆斯·里夫斯,《罗马帝国的宗教》作者

这是一部扣人心弦的作品!在克里布斯的笔下,《日耳曼尼亚志》手稿的历史变成了带有惊险特征和侦探色彩的故事。而且也适时地提醒读者和作者所要担负的责任。
——蒂姆·鲁德,《美国远征记》作者

克里布斯扣人心弦的故事揭示了罗马帝国时期所作的一部遗失了很久的手稿——将古代日耳曼诸部族描述为高贵的蛮族——如何成为激发纳粹意识形态之条顿幻想的法宝。
——艾德丽安·梅约,《毒王》作者

本书讲述了一本书两千多年来如何被利用和——特别是——滥用的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克里斯托夫·佩林,《普鲁塔克与历史》作者

这是一部高质量的学术专著,它会(也必定会)吸引为数不多的有教养的读者。
——约翰·卢卡斯
【免费在线读】

希姆莱从朋友那里借来了一本《日耳曼尼亚志》。当他的火车于1924年9月24日离开兰茨胡特时,他已迷失在了“我们祖先的那种崇高、纯洁而尊贵的光辉形象”之中。他在手中攥着的是一本种族主义运动的指导手册,他成长于这场运动之中,而这本书则证实了目前为止他所信奉的学说,因为正是这部著作树立了那些信念。他那沉闷的脸上因罕见的兴奋而满面通红,他在自己的书目列表上写下了自己的誓言:“由此,我们将重现辉煌,至少是我们当中的某些人”。而十年之后,他的党卫军就代表了这里所说的“某些人”。

1929年1月6日,希特勒任命希姆莱为党卫军首领。在他的领导下,这个组织迅速从270个组织松散的流氓发展成一个精悍规整的恐怖机器,其规模到1933年时发展至5万余人。正如官方的宣传所言,他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而且骤然间就掌握了塑造现实的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希姆莱从来没有离开他父亲的先祖祠。他喜欢把自己说成是一个“日耳曼人”(Germane),并把自己的党卫军——起初由希特勒建立,以作为他的私人卫队——设想为伟大的日耳曼帝国先锋队。他的权力竞争对手,空军司令赫尔曼·戈林和宣传部长约瑟夫·戈培尔,并不怎么热衷于北欧意识形态,而元首本人也感到有必要去控制那种日耳曼情感,《我的奋斗》当中的标题变化即表明了这一点。在国家社会主义领导层里的那些热衷权力的机会主义者当中,希姆莱是一个真正的信徒,只有与他偶尔为敌的罗森伯格同属一类,但后者得到的不是权力,而是名望。这位泰然自若的党卫军帝国领袖沿着自己的意识形态路径稳步向前:他的党卫军应该成为“下一代创造历史的基础”。党卫军的法西斯制服——由雨果·博斯(Hugo Boss)公司生产,力图呈现精英气质。有志于参加党卫军的人必须是种族纯洁者,并且要誓言忠诚、友谊、荣誉、自由与服从,除了服从,这些品质曾为塔西佗所赞颂,并在雅各布·维姆菲林的《德意志简史》之后为德意志的先辈所有。

希姆莱的组织把选育一个血统纯洁的北欧种族作为其“不可动摇的终目标”75。由于塔西佗所描述的那种“高大体格”是北欧人的一种特征,因此,党卫军的成员就必须要有五尺九寸以上的身高。他们的北欧血统还应该表现在他们白肤金发的外貌上。统领该特遣队的帝国首领自比为这个民族首要的育种者,他的“任务是通过精心地培育,使现今混杂而腐化的血统重新回复到那种优良的古老类型[强调为作者所加]”。在这种纯洁性的名义下,希姆莱早在1936年时就开始实施“生命之源计划”。这项计划会给那些怀孕的妇女——不论她们各自的背景如何——提供产房和便利服务。她们必须要符合党卫军规定的那种优秀的标准,因为她们的孩子要填充到未来的党卫军行列中。热切希望推动北欧种族培育的希姆莱私下散布说,那些希望怀孕的单身女性可以在完全保密的情况下与合适的男子发生关系。与此类似,后来他又打算将重婚行为定为杰出的党卫军成员以及战斗英雄的一种特殊待遇。(正如塔西佗所说,日耳曼诸部族免除了那些社会地位较高的人在一夫一妻制方面所受的限制:理由在于权力,而不在于欲望)对于那些秉具一定智识才赋的金发碧眼的美女,希姆莱还设想了一个特别的方案:她们应该在一个“女性智慧与文化学院”接受若干门语言的培训,并且要学习社交艺术、论辩与象棋。随后,这些“高贵的女性”就会与党卫军的高级成员结婚,她们将会在国际舞台上作为参事顾问参与国家事务和外交事务。在和持怀疑态度的费利克斯·克斯滕博士——希姆莱的理疗师和亲信——交谈时,希姆莱又补充说,他心目中的理想是——抛开罗马维斯塔贞女不论——圣洁的日耳曼女性。关于这种“神圣的日耳曼女性”,他在另一个场合也曾反反复复地说过,而且通常从具有国家主义色彩的著作中借取那些塔西佗式的论调来作为这一说法的基础和凭据。

玛佳丽特·博登——希姆莱慈母般的妻子,两人生有一个女儿——就曾以自己的金发碧眼吸引了她那位“亲爱的小坏蛋”。海德薇·波特哈斯特——希姆莱和其他人都亲切地称他这位长期情妇为“小白兔”——同样是那种北欧式的外貌,只是更为纤瘦。就希姆莱萦绕于怀的那些烦恼来说,这位帝国首领可谓是颇为不幸。他五尺十一寸的身高符合自己为党卫军规定的身高标准,然而,他那黑色的头发、近视的眼睛以及平瘪的胸膛都体现了他那北欧理想的相反例证。但泽-西普鲁士省总督阿尔伯特·福斯特于1943年的一次内部调查期间曾吐露说:“我要是生成希姆莱那样,我都不会提种族这个词”。与此相反,希姆莱不仅鼓吹日耳曼人的外表,而且还宣扬所谓的日耳曼德行,他自己私底下明白,这两方面他很多都不具备。

作为游荡在君特学说中的那种北欧灵魂,希姆莱规定说,这种灵魂激活了他部下的那些北欧身体。他们系着一条皮带,以作为他们哥特式装束的一部分,皮带上的扣环镌刻着“我的荣誉就是忠诚”。根据1935年11月9日所颁布的一项法令,党卫军士兵要在18岁时开始踏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在此之前,他们应该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在那里,他们会被灌输一些宣传手册,比如《扈从——日耳曼人的战斗单位》。这本特别的摘录集乃是从各个作家那里选录得来,其目的在于“传达日耳曼祖先的生活方式与德行操守所体现出的一种印象”,其中还带有一句塔西佗格言:“始终为一群精挑细选的青年所拱卫,这是贵的荣耀,也是伟大的力量”。

在该手册的结尾处,青年读者们会通过塔西佗那本危险的书——其中的两段——了解到“扈从的荣誉在于战斗和勇气”,这会以纳粹的行话来呈现,并且居心叵测地与元首崇拜联系起来。这本摘录还提到,一旦日耳曼的年轻人被他的长辈认为“有从军资格”,他就会在庄严的仪式上从长辈那里获得一面盾和一支矛,从此成为“国家”的一名正式成员。两千年后,少年纳粹在加入党卫军时会象征性地接过一把匕首,从此就成为党卫军的一员。尽管这种成年礼源于中世纪的骑士文化,但希特勒青年团却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为历史悠久的日耳曼传统。相似之处还不止于此。就像这本摘录对中性的拉丁词语princeps所作的翻译一样,日耳曼的祖先的扈从与“地方首领”那些配备新式武装的随从也没有什么分别。不管是在战争时期还是和平时期,只要某个随从在“他的元首”身边与自己的同侪竞逐到一席荣誉之位,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年轻人就要给他提供权力与威望的支持(这又使读者回到了那句题词)。这位日耳曼首领为胜利而战斗的同时,他的随从也要为他而战斗。如果自己的首领战死而自己却生还归来,那么他就要蒙受羞辱。他们坚信自己的心声响彻时空,并因他们的祖先而更加响亮,未来的党卫军士兵在加入党卫军时要作出以下宣誓:“我向您,阿道夫·希特勒,宣誓忠诚与勇气。我发誓服从您和您任命的上级,至死不渝。愿上帝助我”。

就像他们的日耳曼祖先过去练习身体的灵巧性一样——正如剑舞和步兵随骑兵奔跑的习惯所展现的那样,“战斗游戏和体格锻炼也会随时确保党卫军秩序内部的筛除与选拔”。党卫军士兵应该努力使自己达到相当的体力和耐力,而且还要维系另外两种日耳曼品质:自由意志以及好战精神。他们每年都要争取一个军功徽章。然而,党卫军帝国首领本人就缺乏强健的体魄。照片上所显示的是一个穿着滑稽的希姆莱,他面色苍白、身形肿胖,身边还围绕着一群身强体壮的人,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人群中的一个胖乎乎的小矮人。但希姆莱毫不气馁,他在私底下进行锻炼,他的个人助理卡尔·沃尔夫对其监督时更多是对其进行鼓励。在他的体育老师卡尔·哈根米勒嘲弄他的那段记忆的提醒下,他进行了几个月的训练,每天锻炼一个小时。到他终于敢接受测试的时候,手持秒表的是他的下属沃尔夫,希姆莱这个“日耳曼人”也就因此顺利通过了测试。

日耳曼人的自由意志——希姆莱和他的手下在跑道上践行了它——得到了众多国家社会主义作家的高度赞誉。这些作家大多以塔西佗为参考凭据,然而,这与同样由意识形态要求的无条件服从相龃龉。塔西佗本人曾经意识到日耳曼人独立性的弊病:在开会时,战士们总是迟到,有时还会拖上两到三天;他们缺乏维持宗族间和平的必要法规;往往互相争斗而不是同罗马人战斗。恣意放任的独立性造成了族群的分裂。他们会作为雇佣军,使某个敌人得胜而使另一个日耳曼部落失败。早在16世纪时,海因里希·贝倍尔就曾坚信,日耳曼人除了其他被遗弃的日耳曼人外不会屈从于任何人。如今,希姆莱宣称,“唯有我们自己的人[为他人战斗时]才会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危险”,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种族主义真理。85他依然将自由意志确立为一种高尚的道德品质,但却存在着危险的缺陷,他将两千年的德意志历史重新讲述成一条坎坷的“通向服从之路”:它在元首那里发现了自己终的归宿。希姆莱被这种自相矛盾的浅薄论调冲昏了头脑,他需要那种“源于血统、荣誉以及自由意志”的服从,这是一种“自愿的”服从,“因而更具有约束力”。的自由就在无条件的服从之中:这位老练的空谈者再一次沉迷于自己的学说当中。

希姆莱年轻时曾时常因自己不着边际的信口开河而责备自己。但从政后他依然喋喋不休——如今则是毫无羞愧之色。他在同党卫军中将们的私密讲话中,总是通过反复强调、引经据典,或作亲密的暗示来兜售自己的陈词滥调:荣誉、历史、元首以及战友之谊。他还用轻描淡写的残忍谈到党卫军内部的问题。在一次同样的场合,他(以那种共享信念的亲切感)承认,很不幸,像他们日耳曼祖先那样——将同性恋者和衣投入流沙之中——来处理同性恋者将不再是一种合适的做法。为了取代这种古老的做法(对此,塔西佗与君特都曾论述过),希姆莱打算有组织地清洗那些与同性恋有牵连的党卫军成员。当希特勒于1941年下令将党卫军成员和警察中的同性恋者处死的时候,他一定认为自己的看法得到了认可。就像《德意志血统与荣誉保护法》和《全国劳工组织法》一样,国家社会主义立法与那种所谓的日耳曼人的过去相呼应,而这种过去往往出现于对塔西佗著作的过度
【书摘与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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