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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大学有精神(修订版)》: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大学,不应该只是“欧洲大学的凯旋”。作者以学术史的视野,借阐释“故事”展现历史图景。


【内容简介】

  《大学有精神(修订版)》为陈平原“大学五书”丛书中的一本,作者在专业方向之外,长期关注中国大学的历史与现状,并将其作为一个学术课题,展开深入持久的研究,本书即为作者多年研究的结集。
  作者从学术的角度,来阅读、叙述、品鉴、辨析这所大学的历史,并借此凸显某种精神价值。杂感、素描、随笔、小品、回忆录,以及新闻报导、档案材料等,附为参照阅读,文字有趣而雅致。


【作者简介】

  陈平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中国语言文学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俗文学学会会长。曾先后在日本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德国海德堡大学,英国伦敦大学,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美国哈佛大学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台湾大学从事研究或教学,曾被国家*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为“作出突出贡献的中国博士学位获得者”先后出版《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国现代小说的起点》《千古文人侠客梦》《中国散文小说史》《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当代中国人文观察》等。


【目录】

我的“大学研究”之路——代自叙

辑 大学百年
中国大学百年?
大学之道——书院与二十世纪中国教育
传统书院的现代转型——以无锡国专为中心

第二辑 大学小传
设议院与开学堂
从新教育到新文学
首都的迁徙与大学的命运——民国年间的北京大学与中央大学
阅读“南开”
怀想西南联大
教育史上的奇迹——西南联大的意义

第三辑 大学叙事
文学史视野中的“大学叙事”
大学校园里的“文学”
当代中国人文学之“内外兼修”

初版后记
修订版后记


【前言】

  我的“大学研究”之路
  ——代自叙
  我之关注大学问题,*早是因与夏晓虹合编《北大旧事》而广为人知。但就学术思路的形成而言,则必须往前推十年。我的博士论文主要讨论晚清以及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很自然地,牵涉到新教育与新文学的关系:“梁启超以废科举开学校育人才为政治上的‘变法之本’;其实,这何尝不是文艺上的‘变法之本’。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新教育’,就没有中国现代小说,也没有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讨论清末开始的书院改学堂,我的侧重点在课程设置如何影响青年学生的知识结构,乃至转变其文学趣味与小说技法。这原本是独立的一章,题目就叫“从士大夫到留学生”,洋洋洒洒,写了三四万字,写完后,越看越虚,没把握,删繁就简,就成了现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章“导言”里的第四小节。功夫没下足,文章做不好,但我坚信,自己的思路没错——谈新文学或新文化运动,必须将其与新教育联系起来。
  1993 年秋到1994 年夏,我有幸获得日本学术振兴会的奖助,在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做研究。这是一段值得追怀的好时光——暂时脱离忙碌的日常生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静下心来,自由自在地、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地读书。你可以想象,在这种境况下,我会翻阅有关东大、京大的书籍,其中东大为百年校庆而编纂的“写真集”《东京大学百年》,以及十卷本的《东京大学百年史》,其学术立场以及编纂策略,给我很大触动。于是,写了篇短文,题目叫《大学百年——从〈东京大学百年〉说起》,刊在1994 年10 月29 日《文汇读书周报》上。文章劈头就说:“再过四年,我所在的北京大学就将迎来百年大庆。没人让我费心,只是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老觉得该为它作点什么。”校庆纪念,很容易做成热闹有余而深切不足的“官样文章”。因为“无官一身轻”,我愿意而且能够做的,就是从学术的角度,来阅读、叙述、品鉴、辨析这所大学的历史,并借此凸显某种精神价值。恰好,我所在的北大,有此潜能,值得认真经营。
  大概是1996 年春夏,我们开始了情趣盎然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开始见一篇收一篇,后来发现,这样不行,编出来的书面目模糊。在这过程中,逐渐跳出几个关键词:首先是“老北大”。之所以将目光集中在“老北大”,既是退却(“新北大”很复杂,一下子说不清),也是进取(可借此突出某种精神传统)。其次是“故事”。无论是当初的“素描”,还是几十年后的“追忆”,生气淋漓的叙述中,均包含着若干误传与误记;可这些东西不该随意抛弃,因其更能体现“生命之真”。意识到这一点,我刻意强调“历史”与“文学”间的张力。第三是“小品笔调”。这当然是与中文系教授的趣味有关——同样记录一件事,可以是浮光掠影,也可以是入木三分,我们当然愿意选择有趣且雅致的文字。就像该书的序言说的:“杂感、素描、随笔、小品、回忆录,以及新闻报导、档案材料等,有带露折花的,也有朝花夕拾的,将其参照阅读,十分有趣。”
  《北大旧事》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选本,与那篇题为《老北大的故事》的序言有关。借助这篇序言,我们将“大学”作为“永恒的风景”来观赏、品读的思路,得到了广泛的了解与认同。说来好笑,这篇序言原本是交给一家大型文学杂志,编辑很喜欢,可*后关头,主编看到“北大之闹学潮,可谓渊源有自”字样,大惊失色,坚决要求删改。我不愿妥协,于是将文章转给了《读书》。《读书》分两期刊发,而且标明了“老北大故事之一”、“老北大故事之二”,留下了日后再接再厉,撰成“系列文章”的契机。这么说来,可谓“因祸得福”。
  《北大旧事》编成于1996 年,序言发表于1997 年,至于正式成书,则迟至1998 年1 月。那是出版社方面的考虑,想借校庆活动的“东风”。其实,这样处理,效果不是很好,容易被误认为一般的校庆读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我看来,“教育”无法完全脱离“政治”,但“大学史”不应该成为“政治史”的附庸——尤其是当我们将“政治”简化为“党派利益”的时候,更是如此。我在《哥大与北大· 教育名家》中提及:国共两党出于各自的政治利益,对民国年间的“学潮”评价天差地别,但着眼点都是政局稳定与否。教育家则不然,从培养人才的角度立论,对学生的“荒废学业”不能不深表遗憾。1930 年冬,蒋梦麟出任北大校长后,实行教授专任,推行学分制,要求毕业生撰写论文并授予学位,追求高等教育正规化。对于蒋校长的这一努力,1980 年代撰写或修订的北大校史,都是持批判态度的。替蒋梦麟“评功摆好”,引来一些批评,我的辩解是:“我并不否认五四运动为北京大学带来了巨大的光荣,也是历届学生引以为傲并极力追摹的目标,但我不主张将一部北大校史建构成加挂教学和科研的‘学生运动史’。”在这篇题为《大学史的写作及其它》的答辩文中,我还提到:“恕我直言,北大百年,蔡元培校长引进的德国大学模式及其兼容并包精神,影响极为深远;蒋梦麟校长推崇的美国大学模式及其正规化教学思想,同样值得认真对待。将后者说成是为了配合国民党的思想控制而采取的措施,似乎过于深求了些。”十年后的今天,承认著名教育家蒋梦麟的历史功绩,在学界已基本上达成共识。
  北大校史的“变脸”,某种意义上,折射出了整个中国思想及文化的转型。就拿北大校长来说,三十年前,我们不能确定马寅初的贡献;二十年前,我们对如何评价蔡元培拿捏不准;十年前,谈论胡适时我们仍然举棋不定——而所有这一切,如今都成了“常识”。或许,这就是“历史的进步”。*近十年,大学史的研究突飞猛进,有外在的动力——各大学都努力给自己贴金,编撰校史时,不再有那么多的顾忌;也有内在的原因——我们终于认可了,现代中国大学的建设与发展,事关国家民族的命运,应超越党派利益,不该将其捆绑在阶级斗争的战车上。
  同是1998 年,紧接着三联版的《北大旧事》,我在江苏文艺出版社推出了《老北大的故事》一书。一编一撰,二者对照阅读,更有意思。前者让大家对这所大学的“人和事”感兴趣,后者则力图发掘那些有趣的“人和事”背后隐藏着的各种沉重话题。就我自己而言,真正用心用力的,当然是《老北大的故事》。
  1997 年春夏,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访学期间,因资料凑手,撰写了一组短文,总题为《哥大与北大》。这八则先刊美国《明报》、后发表在《中华读书报》的小文,借若干校长及教授的故事,钩稽这两所大学的历史联系。回北大后,所撰《北京大学:从何说起?》、《北大传统:另一种阐释》等,那已经是拉开架势,将“北大”作为学术对象来审视和辨析了。在文体上,《老北大的故事》介于“专著”与“随笔”之间,第二辑“校史杂说”较有学术份量,但也不同于专业论文。
  跟专业的教育史家不同,我的研究带有明显的问题意识,首先是解决自己心中的困惑,而后才是史学价值的追求。不过,一旦进入具体课题的实际操作,我还是努力保持史家实事求是、多闻阙疑的风格。我说过,在中国,争辩教育得失,不专属于教育家和教育史家,而是每个知识分子都必须承担的权利与义务。我已出版的几本小书,大体上都是实践这一诺言,即便不够专业,起码也是认真思考的产物。
  北大不是一所普通的学校,百年历史上,九曲十八弯,是理解中国现代教育**的切入口。这一特性,使我得以超越一般的“校史论述”,从“个案研究”,迅速上升到对整个现代中国大学命运的思考。单就这一点而言,我很庆幸。也正因为如此,“百年庆典”结束了,我的研究还可以继续往前推进。换句话说,这不是一个“应景”的题目。
  其实,中国各著名大学,大都有自己的校史编纂队伍,也出版过相关著述。如逢五十大庆或百年盛典,更是推出系列出版物。可这些作品,或近于招生广告,或类似工作总结,除了校友及少数教育史专家,很少有人关注。随着《北大旧事》以及《老北大的故事》的出版与热销,众多零散的关于老北大的私人记忆被集合起来,而且被作为一种“大学叙事”,加以辨析、阐释与发挥。借助若干老北大的人物和故事,来呈现所谓的“北大传统”和“北大精神”,这种编撰策略,效果很不错。于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和辽海出版社紧接着组织了“老大学故事丛书”和“中国著名学府逸事文丛”。随后出版的“中华学府随笔”丛书以及“教会大学在中国”丛书,走的也是这条路子——谈论大学的历史,从硬梆梆的论说与数字,转向生气淋漓的人物和故事。此举起码让大家意识到,大学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是一个知识共同体,一个由有血有肉、有学问有精神的人群组成的知识共同体。关于大学历史的讲述,不一定非板着面孔不可,完全可以讲得生动活泼。从“故事”入手来谈论“大学”,既怀想先贤,又充满生活情趣,很符合大众的阅读口味,才会一时间成为出版时尚。
  谈论大学的历史,为什么选择“讲故事”?我在《文学史视野中的“大学叙事”》中谈到,那是因为撰写正史的权力,掌握在主政者手中,没有足够的档案数据(以北大为例,1950 年代以后的人事档案不能查阅),民间很难从事这项工作。而一旦成为官修正史(即便只是“大学史”),需要平衡各方利益,必定收敛锋芒,回避矛盾。这样的写作,既不尽心,也不尽兴。所以我才会让开大路,自居边缘,讲述那些五光十色的“老大学的故事”。如此则讲者别有幽怀,听者心领神会。
  至于你问为什么大家都关心大学问题,在《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大学》中,我提到外在原因和内在原因,后者包括:**,中国的大学体制及教育方式有问题;第二,跟其所处的社会环境一样,中国大学也在转型;第三,正因为有问题,在转型,具备往各个方向发展的可能性,公众才有批评及建议的热情。*后一点同样不该忽视:大学话题不属于“禁区”,虽有些言不尽意,但总比以前捂着盖着好多了。
  我对北大的关注,从*早的研究五四新文学,到后来的注重现代中国学术,再到逐渐逼近作为现代知识生产基地的大学制度,这一学思历程,使得我倾向于将北大置于教育史、文学史、思想史、学术史的脉络中来考察。可是,在“百年中国”的叙事框架中,讨论北大的成败得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牵涉到论者的政治立场、理论预设、研究策略,也与叙述笔调密切相关。后者往往不被看好,以为是“雕虫小技”。大概跟自家学术背景有关,谈论中国大学,我不但关心“说什么”,而且注意“怎么说”。你若问什么是好的“叙述笔调”,其实没有一定之规,关键在于,必须契合论述对象以及个人趣味。
  我谈北大,关注“北大人物”,那是因为我“人在燕园”,希望借梳理若干师长与这所大学结下的不解之缘,来亲近、体贴、理解、阐释这所大学。这么一种个人化的叙述,有好处,也有局限。因“结缘”而带来的强烈的主观色彩以及作者身影的浮现,使得这组文章多了些激情与温馨,而相对缺少距离与冷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于“半文半学”的论述策略,其长其短,作者必须心里有数。
  作为史家,我承认个人经验对于历史书写的意义——前辈的“追忆文章”如此,我的“故事考辨”也同样。辨析国人对于“大学”的想象,需要坚硬的史料(如档案档),也需要华丽的乐章(如诗文小说)。虚实之间,构成巨大的张力,让史家得以穿梭其间,驰骋想象,挥洒才情。这样的“大学研究”,不涉及办学规模、经费预算以及综合实力评估等技术因素,显得有点“虚”;但其注重“个性”与“表述”,凸显“故事”与“精神”,在林立的教育史著述中,另有一番风情。
  我曾多次提及,中国的高等教育分成三千年的“大学”和一百年的“University”,二者并非同根所生,很难直接过渡。正是这样一种区分,使得我乐于为中国大学“寻根”——探讨诸如传统书院能否实现现代转型的问题。所谓为中国大学“寻根”,包括三个不同层面的问题:**,史实钩稽;第二,理论反省;第三,现实需求。在史实层面,我以为现代中国大学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晚清以降中国人向西方学习,“另起炉灶”弄出来的,跟西汉的“太学”或明清的“国子监”没有直接关系。为了所谓的“民族自尊”,而刻意拉长中国“大学”的历史,既没必要,也不可能成功。
  这么说,不等于否定中国大学“寻根”的价值。我对20 世纪中国教育成功移植西洋制度表示欣赏,但对其抛弃悠久的书院传统则深表遗憾。在《大学之道——传统书院与二十世纪中国高等教育》中,我从教育体制、教育理念以及教学方法的角度,谈论传统书院教育如何成为今日中国大学改革可资借鉴的思想资源。可惜的是,像《传统书院的现代转型——以无锡国专为中心》那样的个案研究,目前我做得太少,还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但我用来质疑“接轨”热潮的“中国经验”,既包括传统书院,也包括百年中国大学史。《中国大学十讲》中,除北大外,我还关注清华大学、中央大学、中山大学、南开大学、西南联大、无锡国专等,这份名单,一看就是“别有幽怀”。
  学以救弊,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弊”,需要学者去直面乃至抗衡。1920 年代,蔡元培先生曾说过,对于传统中国教育,不宜估计过高——他担心表扬传统教育会压抑国人学习西方的热情;今天情况完全变了,“接轨说”已成主流,从官员到学界到大众,开口闭口都是哈佛、耶鲁,恨不得直接拷贝任何一所稍有名气的西方大学。正因此,我才有必要跳出来,批评“今天谈论大学改革者,缺的不是‘国际视野’,而是对‘传统中国’以及‘现代中国’的理解与尊重”。我当然明白,传统书院或民国年间的大学,有很多弊病,之所以热心“发潜德之幽光”,不外是希望借此拓展学术视野,增加不同的思想资源,免得21 世纪的中国大学,真的变成“欧洲大学的凯旋”。
  我借用老北大的人物和故事,来呈现所谓的“北大精神”。这种写作方式,日后成为各大学校庆写作中经常借鉴的模式,可惜大都仅得其皮毛。首先,我讲“故事”,不仅仅是因其“好玩”,更因这些故事蕴涵着某种我认可的“精神”,这才值得我去上下求索、左右开掘。其次,假如将“老大学的故事”作为阅读、考辨的对象,那么,需要史家的学养与眼光,而不仅仅是文人趣味。第三,无论什么时代,“大学”的生存与发展,都与整个社会思潮密不可分,必须将政治、思想、文化、学术乃至经济等纳入视野,才能谈好大学问题。第四,必须超越为本大学“评功摆好”的校史专家立场,用教育家的眼光来审视,用史学家的功夫来钩稽,用文学家的感觉来体味,用思想者的立场来反省、质疑乃至批判,那样,才能做好这份看起来很轻松的“活儿”。
  谈论中国大学,可以是专业论文,也可以是即兴演说,还可以是随笔、短论、答问等。之所以长枪短棒、匕首弹弓一起上,一是兼及历史与现实,努力介入当下的社会(教育)改革,二是思考尚不成熟,为文略嫌匆促。在《北大精神及其它》的“后记”中,我谈到希望有一天能就北京大学撰写沉甸甸的专著;但同时,我也表示,不悔且不薄如此寻寻觅觅的过程。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能够调动研究者的激情与想象力、具备许多学术生长点的好题目,即便山路崎岖,前景也不太明朗,也都值得尝试。”
  我曾经说过:“从事学术史、思想史、文学史的朋友,都是潜在的教育史研究专家。因为,百年中国,取消科举取士以及兴办新式学堂,乃值得大书特书的‘关键时刻’。而大学制度的建立,包括其蕴涵的学术思想和文化精神,对于传统中国的改造,更是带根本性的——相对于具体的思想学说的转移而言。”反过来,教育史的思考与撰述,对我从事文学史或学术史的研究,大有裨益。这一番“游历”,在我已出版的《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等书,以及正在撰写的《作为学科的“文学史”》中,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更重要的是,此番“越界”,开拓了我的学术视野,养成了不受学科限制、自由驰骋的阅读以及思考的习惯。恕我大胆,借用林语堂的《四十自叙诗》,真可谓“从此境界又一新,行文把笔更自如”。
  至于说我对中国大学问题的探讨,到底有多大的收获,这很难说。或许,还不到结账的时候,我的思考仍然“在路上”。有问题意识,有真切感受,也有若干精彩的个案研究,但搭不起自家独立的大厦。惟一敢说的是,意识到思想、制度、话语方式三者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并略有 “触摸”,如此而已。希望有一天,我真能像朱熹说的那样,“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那时,再来删繁就简、推陈出新,发布我探讨大学问题的“**成果”。
  既然是“在路上”,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在《大学何为》的“自序”中,我提到,会从历史记忆、文化阐释、精神构建以及社会实践等层面,思考“大学”作为人类社会极为重要的组织形式,是什么、有什么、还能做些什么。
  附记:以上自叙文字,大都借用我答《出版商务周报》记者的提问;这则“答问”,曾以《书里书外话“大学”》为题,刊2007 年10 月28 日《出版商务周报》第22、23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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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大学百年?
文章的题目,是从两本英文书借来的:一是《中国与教会大学,1850—1950》(China And Christian Colleges,1850—1950),一是《中国大学,1895—1995 :一个世纪的文化冲突》(China’s Universities,1895—1995 :A Centuryof Cultural Conflict)。二者都以“百年”为叙事框架,而且都有相当充分的论证。一般认为,中国*早的教会大学登州文会馆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方才开始进行高等教育,杰西·格·卢茨的从1850 年说起,只能理解为“寻根溯源”。考虑到中国大陆的教会大学,五十年代以后一概消亡,用“百年史”来涵盖,倒也未尝不可。谈论“中国大学”,可就没有那么确凿无疑了。加上一个问号,就因为Ruth Hayhoe的思路,与中国的教育史家大相径庭。在找到准确的答案之前,只好依古训,“多闻阙疑”。
到底是“中国大学百年”,还是“中国大学四千年”,不只牵涉史家的叙述框架,更与中国人对于“大学”的想象息息相关,故需要认真辨析。为大学“正名”,并非本文的主要目的;借助晚清以降教育革新历程的梳理,讨论大学的功用,展现其可能出现的前景,方才是本文的宗旨所在。
不过,话还是得从头说起。
一、两种大学史
  将教育史的写作,作为一种叙事来理解,Hayhoe 的著作,以“讲述故事的概念与框架”开篇,接下来的章节,依次是“国民政府的故事,1911—1949”、“社会主义的故事,1949—1978”、“改革时代的故事,1978—1990”、“从中南区透视”、“从西北区透视”、“成人高教与中国的大学”。并非教育史家的我,*为关注的,自然是其叙事框架。在**章中,作者讨论了以下四个问题:欧洲中世纪的大学;中国的学术体制与价值;东方传统和范型;欧洲大学的凯旋。在这个叙事框架中,“中国大学”属于西学东渐的产物,当然只有“百年史”。
  可是,世界上还存在着另一种叙事,那便是:中国大学的历史,不是“百年”,而是“四千年”。以我阅读过的著作为例,伍振鷟的《中国大学教育发展史》、熊明安的《中国高等教育史》、高奇的《中国高等教育思想史》,以及曲士培的《中国大学教育发展史》,都是论述四千年的中国大学教育[2]。教育史家毛礼锐为熊著作序,强调“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高等教育居于世界教育史上的领先地位”,并批评以往将创立于十一世纪末、有1 万2千学生的意大利的波伦亚(Bologna)作为人类历***早的大学。在毛氏看来,中国的大学,或从殷周算起,或从战国算起,退一万步,“如果从汉武帝设立太学算起,那么我国在公元前124 年便无可置疑地有了较为正式的大学”。上述四部著作,胆子大的,开门见山,**章便是“夏、商、西周时期的大学教育”(曲著);谨慎一些的,书名叫“高等教育”,但也忍不住断言,“我国的大学教育起源于商代是毫无疑义的”(熊著)。理由是,《礼记·王制》有言:
天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类似的零星材料,还能找到一些,但不会太多。因而,复原西周的大学教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三代之学”作为历代文人学者的共同记忆,确实影响了整部中国教育史的建构。除非否认晚清以前存在着“高等教育”,否则,无法不从西周说起。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人确实有三四千年高等教育的历史。
可是,这么一来,很容易导致“大学”概念的瓦解——任何一个文明,必然有属于自己的教育事业;任何一个时代的教育事业,都有高等、低等之分,所谓“大学”的起源,岂不成了“伪问题”?
  问题可能出在翻译上,当中国人以汉语的“大学”,对应英文的“University”时,必须警惕二者之间的巨大差异。同样是高等教育,办学宗旨、教学体制、组织结构,乃至发展方向,均与其历史渊源紧密相关。西方人谈“University”,一般从中世纪说起;至于古希腊,只是作为思想渊源来追溯。同样道理,谈论中国的University,似乎也不好意思追溯到西周。
  突发奇想,上述四种教育史著,都没有英文书目;假如需要,怎么翻译? The History of China’s University,肯定不合适,恐怕只能勉强译成The History of China’s Taixueand University。也就是说,中国的高等教育,分成三千年的“大学”和一百年的“University”,二者并非同根所生,很难直接过渡。教育史家囿于“大学”的名义,将其合二为一,便出现了许多问题。
还是辞书学界严谨,两种不同渊源的大学,分得一清二楚。“大学”一词,在《辞源》中是“古代贵族子弟读书的处所。即太学”;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则是“实施高等教育的学校的一种,在我国一般指综合大学”。前者念tai xue,后者念da xue,即便是读音,也都泾渭分明。《汉语大词典》兼及二者,既讲实施现代高等教育的da xue,也讲包括周之辟雍、汉以后的太学以及晋以后的国子学的tai xue。依此类推,tai xue 史只能讲到晚清;da xue 史则只有百年。硬要谈论从古到今的“中国大学”,恐怕很难得其要领。
这本来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之所以长期不被学界正视,就因为涉及所谓的“民族自尊”:一个文化古国,只有百年的“大学史”,实在说不过去。与此相类似的,是具体大学的溯源。冯友兰先生称,“北京大学的校史应该从汉朝的太学算起”,理由是:我看见西方有名的大学都有几百年的历史,而北京大学只有几十年的历史,这同中国的文明古国似乎很不相称。(冯友兰:《我在北京大学当学生的时候》,《文史资料选辑》第83 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 年。)尽管有种种遗憾,北大校史始终以戊戌维新为起点。倒是前几年湖南大学力争从岳麓书院(976)说起,这一“悲壮的努力”,*终被国家*否决。否则,中国将出现一大批远比巴黎(1170)、剑桥(1209)、哈佛(1636)、耶鲁(1701)古老得多的“大学”。
其实,这种建构“悠久历史”的冲动,从1920 年代便已开始。先是柳诒徵撰写《南朝太学考》、《五百年前南京之国立大学》,称“金陵之有国学,自孙吴始,晋、宋、齐、梁、陈,迭有兴废”;“明之南京国子监,实为上下千年**之国立大学”。柳氏基本上严守史家立场,承认:五百年前南京之国立大学,遂无寸瓦尺椽之遗迹,可以供今人之印证,仅能从史志之文,想像盛时之状况矣。之所以着力钩沉史料,就因为古之太学,“虽所业与今殊科,其劝学之方,析理之式,固皆足为诵法,恶可任其湮郁史册而不章哉”。到了张其昀,可就不一样了,目的很明确:为中央大学建构优良传统。其所撰《源远流长之南京国学》(1935),称中央大学及其前身东南大学、两江师范,都在南京城北钦天山前,此地乃五百年前明代大学之遗址。于是,穿越时空,扶摇直上:
追溯其源,则刘宋之四学,萧梁之五馆,均在钦天山麓,薪火之传几至千五百年。中国各大学论其历史关系之深,精神遗产之厚,举无有能及中央大学者也。
如此勇敢的溯源,“中国各大学”确实难以匹敌。但此风不可长,否则,中国教育史将是一笔糊涂账。以中国历史之悠久、文物之丰富,地域文化之多姿多彩,随便一考,哪一所大学都能长出千八百岁。校史的无限扩张,之所以不值得提倡,除了有违实事求是原则,更因其遮蔽了“大学”与“University ”(或曰tai xue 与da xue)的巨大差异。而这,对于现代中国大学的健康成长极为不利。
  承认中国的高等教育历史悠久,资源丰厚,但本世纪实行的大学制度,却是道地的舶来品。1918 年,校长蔡元培为《北京大学二十周年纪念册》作序,对此有明确的表述:
  吾国自虞夏时已有大学之制,见陈教授汉章所作《中国历代大学学制述》。然往昔太学国学,其性质范围,均与北京大学不可同年而语。然则往昔之太学国学,直当以高曾祖祢视之。而北京大学本体,则不得不认为二十岁之青年也。
  二十三年后,清华校长梅贻琦撰《大学一解》,以儒家“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来解说今日之大学精神,同样凸显古今中西之别:
  今日中国之大学教育,溯其源流,实自西洋移植而来,顾制度为一事,而精神又为一事。就制度言,中国教育史中固不见有形式相似之组织,就精神言,或者区分“本体”与“高曾祖祢”,或者辨别“制度”与“精神”,都是强烈地意识到,在中国,古今之大学,不能说毫无关系,可也很难同日而语。
这其实正是本世纪中国大学教育的问题所在:成功地移植了西洋的教育制度,却谈不上很好地承继中国人古老的“大学之道”。不是没有人意识到,而是实践起来举步维艰;此中甘苦,单看“上法三代,旁采泰西”之曲折,便可大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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