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推荐
【编辑推荐】

一、一个独特、复杂、闭塞而充满魅力的黄土高原小县,一个个性情迥异的小人物,从乡土社会走来,在城市化浪潮下,在未知却注定艰难的命运中寻找出路,努力活出人的尊严。无论我们的想象力多么丰富,都无法想象出本书所呈现的那样一个现实底层。

二、改革开放的成就是巨大的,为什么在边远的贫困地区农村,生活还这般艰难?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并不缺少现成的答案,但这些与本书作者的所见所闻却相去甚远。读完这部作品,你或许会发现,我们在书斋里所谈论的底层,很可能只是一个文本化的底层。面对这片土地上的沉重、苦难、困顿和无奈,所有乌托邦式的想象都是苍白无力的,所有带着光环的东西都无法藏匿。改变贫困地区面貌,我们需要多一份真情,多一份责任与担当。

三、农村成为不少知识人关注社会的重要视域。这部纪实作品,较之于媒体报道更有看头:较大的篇幅,给了有纵深阅读需求的知识群体以更大的满足;大量细节的呈现,则带给读者更显细腻而愉悦的阅读体验——尽管作者所呈现的,未必令人欢欣鼓舞。


【内容简介】

地处晋西黄土高原的山西石楼县,与《人生》《平凡的世界》作者路遥的家乡——陕西省清涧县,中间仅隔一条黄河。以《人生》《平凡的世界》为起点,再回头审视这30多年来的中国农村,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迁?昔日的高加林、孙少安们,有着怎样的欣喜与痛感?为时代大潮所裹胁的乡村,又将去往何处?

作者将自己置身于厚重的土地,用脚步丈量乡村,用眼睛观察现实,用心灵感受农民。水土严重流失的沟壑,暖意犹在的窑洞,陷入困境的红枣产业,游离于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新生代农民工,逃婚的农村女青年,试图改变贫苦命运的女羊倌,渴盼电商脱贫致富的作坊主,困顿无望的留守儿童,村支书也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村,借高利贷纳彩礼的农民,流于形式的易地扶贫搬迁……

尽管生存于那样一方闭塞的天地、那样一种恶劣的环境,黄土地上的人们从未丢弃坚强、执着、淳朴、宽厚和善良。黄土高原上的痛和悲,总是带着温暖与坚韧,沉重却不乏希望。本书共八章,作者以包容、客观的立场和眼光,发现和呈现一个“远未实现现代化却漫溢着现代性”的转型期乡村社会生态,解开被现代性的宏大叙事有意或无意忽略了的真实境况。


【作者简介】

肖亚洲,生于1995年8月,湖北荆门市人。2013年考入清华大学,现为该校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生。曾出版专栏文集《权力的边界》《人文的温度》《公意的砝码》。


【媒体评论】

这本书反映的虽然只是当下我国一个相当局部的地域——晋西吕梁山区石楼县的农村状况,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农村,看到了“三农”问题方方面面的复杂场景,看到了生活、劳作在这片贫瘠黄土地上的人们的挣扎、奋斗与艰辛。

——国务院参事、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施祖麟

这是一部厚实、大气、凝重的作品,以口述实录、现场调查等方式,用翔实的*手数据和大量鲜活的事例,真实地描述了晋西黄土高原农民的生存现状,展现了社会转型过程中乡村生态的重大嬗变,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农村实地考察报告。通过此书,我们看到乡村的过去与现在、乡村所经历的欣喜与痛感、乡村所承载的重负与希冀,并由此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农村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于建嵘教授

本书记录了一个黄土高原县域的命运沉浮,以非虚构写作笔法,真实记录十几个个体的不同命运,镜像式呈现当下乡土社会,映射出一幅浓缩版乡村命运图,让我们看到了西部地区乡村鲜为人知的另一面。作者以饱含深情的文字,寻求城市化中国的情感共鸣,为方兴未艾的非虚构写作提供了一个高质量的范本。

——“三农”问题专家李昌平


【目录】

序言 序 言

章 高原印象

节 黄土

第二节 黄河

第三节 窑洞

第四节 吃水

第二章 枣殇

节 枣病

第二节 枣贱

第三节 制枣

第三章 代际

节 韩增张

第二节 张狗蛋

第三节 王丑儿

第四章 生计

节 王保

第二节 曹海利

第三节 冯红刚

第五章 公共政策

节 一村一井

第二节 退耕还林

第三节 易地搬迁

第六章 救救孩子

节 郑校长

第二节 复建村小

第三节 并校

第四节 金锁

第七章 乡村婚姻

节 转转

第二节 枣花

第三节 “劫婚”

第四节 光棍村

第八章 村治

节 告状

第二节 贤人治村

第三节 书记

后 记
【免费在线读】

1、黄土

从省会太原坐大巴到石楼县城,翻山越岭,需要走200多公里。车过汾阳市,平川地渐渐变得狭小起来,公路两边一会就都是山了。

进入石楼县境,车窗外看不到平坦的土地。这里是晋西黄土高原了,峁连着梁,梁连着沟,看不见成片的稼禾,也看不到农人。一切与生命有关的绿色都被黄土切割得一块一块,形不成规模。黄土峁、黄土沟、黄土梁,黄土塬,目力所及,皆是浑黄苍凉。黄土高原久经风雨冲刷剥蚀,沟沟坎坎,刀刻斧劈般深刻凝重。

沟壑,是这里寻常的存在,一条连着一条,一片连着一片,重重叠叠,没有尽头,覆盖了整个晋西。它们以一种伤痕的姿势,伫立于黄土之上,主宰着高原。崖畔的阳坡上站立着枝干盘曲嶙峋,呈现出一种说不清形象的酸枣树,似乎无人在意它们年复一年,啥时候泛绿、开花,啥时候结果、枯萎的。路边的草长得一棵一棵,稀稀矮矮。

贫瘠的土地自知不会有大的收成,但终究没有荒芜下去,以浅嫩的绿色,昭示着生的希望。庄稼漫铺在山坡上,星星点点。近一点的地块,谷稞和玉米看上去了无生气,努力地举着叶子。梯田以外的庄稼地是一点点抠出来的,大者似球场,小者如炕席。这里的人们几乎舍得不放过任何一点能种植的地方,只要下得去脚,能站得稳,就要在春天撒下几粒种子,等待瘦弱的几棵能够有所回报。

这使我不得不思考黄土高原与中南地区家乡平原的区别。平原是舒展、洒脱、肥沃、丰腴的,夏天收麦子,冬天割水稻,四季有鱼虾,真正绝收的年景是不多见的。多样化的生态,使其有着应对生存困境的天然缓冲。相比平原获得生存的便易性,黄土高原是凝重、贫瘠、内敛的,黄土的颜色似乎永远多于绿色,透着一种生存的渴望。它苦难的底色,让人无来由地生出与宿命有关的联想。

还好,一路上大巴车小心地避让着横冲直撞的拉煤大货车,虽然速度受限,但没出现长时间的交通堵塞。在被颠簸得七荤八素之后,大巴车终于驶进一个相对宽阔的山沟,进入石楼县城。从太原到石楼,全程花费近四个小时。

2、黄河

一河之隔,抬眼望过去就是清涧县玉家河镇舍峪里村。这一段河面看起来不是很宽,实际上有400多米,因为没有参照物,视觉上容易产生错觉。如果将视野再扩大一些,从石楼县和合乡杨家沟村过黄河,对岸即是陕西延安市延川县。作家路遥九岁时过继到其大伯家,就在那个县。

折返回石清黄河公路大桥,行驶五六分钟,即到清涧县界。司机说,陕北黄土高原的这一带都是好地方,清涧的石板,安定的炭,绥德的婆姨(媳妇),米脂的汉(丈夫),耳熟能详。自此往西行进50公里,即是路遥故居和路遥纪念馆。

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执意要去黄河滩上看看。

我们去了黄河边上的一户人家。女主人王三女,15年前从清涧县嫁到石楼县前山乡马家畔村。“高山出俊样”,女主人是村里有名的俊婆姨,用当地话说,“端格婷婷身材黑格幽幽发,红格当当头绳辫梢梢上扎”。见我们走近她家门口,她赶忙招呼说“回来盛一盛”。“回来”即“请进来”,“盛一盛”即“坐一坐”,热情洋溢的面庞透着朴实与厚道。窑洞虽简陋,但整洁利落。她和丈夫在太原打工,两个孩子在县城上学,婆婆租房陪读。因为地里有了旱情,她特意回家看看,顺便给孩子带回几件新衣服。

问及石楼这边的方言、饮食、习俗等跟清涧有何异同,王三女说“都差不多”。比如,两边都称妻子为“婆姨” ,称年青人为“后生” ,称女孩子为“女子”,称爱说笑热闹的人为“红火人”,称正午时分为“亮红晌午” 。还有,两边都叫小孩为“猴孩”、“碎脑娃娃”,叫媳妇为“媳(xiu)子”,叫姑表兄弟为“姑舅”;不能叫“不敢”,什么时候叫“多乎”,土块叫“土疙瘩”,窑顶叫“垴畔”,牲口叫“牲灵”,债务叫“饥荒”。再如,都把参加红白事称为“赶事宴” ,把支持不住叫“立不定”,互相说话叫“拉话” ,闲聊叫“谝闲传”,日子过得不顺当叫“过得恓惶”。

与女主人攀谈,发现石楼、清涧两地的人,都喜欢给原来的单音节词加一些并无实际意义的字,使其成为双音节词,如格枝,格台,格生,圪峁,圪梁,圪洞,还有绿格因因,干格巴巴,慢格腾腾等。两地方言中都有许多丰富的摹拟词,如笑格盈盈、苗格条条、俊格丹丹、直格挺挺、湿格淋淋等。还有一些事物的专有名词,比如“黑口口”,“崖洼洼”,“小口口”,“俊蛋蛋”,“土窝窝”等。

王三女也有一副好嗓子,在我们的鼓动下,她有些羞赧地哼了两句信天游:“你在你的那个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沟,看中了的那个哥哥妹子你就招一招哟手”。唱完,自己先笑了。她说,因为紧挨着山西,清涧人平时爱听爱唱晋剧,却不唱秦腔。她说清涧一带的民歌中,有一种叫道情的唱法,大人娃娃都会。传唱甚广的是那首《翻身道情》:“太阳一出来哎咳咳海呀,嗨呀、嗨呀、嗨呀,嗨、嗨、嗨——满山——红哎哎嗨哎嗨嗨哟——”

3、窑洞

常常是羊肠小径,蜿蜒数里,沿路行至圆拱、圆窗的窑洞门口,昏暗的窑洞向里进去,顺着灶台、粮囤、水缸和面缸,走几步即是睡觉的床炕。一孔窑洞大致二十多平方米,多数人家为三孔,家庭人口较多、家底较为厚实的,有四五孔,甚至有两层的。。

坐落在山腰间的窑洞,邻居间隔着树枝夹成的篱笆,可以听见赶牲灵(牲口)的吆喝声,但到对方的家里串门,需从自家门前曲曲弯弯的小路下到山脚,穿过一道沟,翻过一面坡,再沿着羊肠小道慢慢往上盘,方能到达邻家。站在这山,能望见和听见对面圪梁梁上的人行影动、狗吠鸡鸣,就像陕北民歌里唱的,“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

72岁的穆开旺,须发皆白,背影佝偻,却还健朗。他身着蓝色旧中山装,下身穿着儿子穿过的旧牛仔裤。他带我们爬上该村的圪梁,村貌尽收眼底。这个村的民居,40%是石结口窑洞,40%是砖结口旧窑洞,20%是新砖窑。废弃的旧窑洞有二十几孔。

穆开旺说,在乡亲们眼里,自家修建窑洞是头等大事。遇到久不见面的故交,句话会问有几个孩子,下一句就是修了几孔窑,窑洞的重要性仅次于儿女。对于一个农民家庭而言,窑洞盖得怎么样,关乎子孙后代吉凶盛衰,也是娶媳妇的优势条件。儿子大了该婚娶,媒人一上门,女方父母句就问,几个弟兄,有几孔窑?女方一般还要到男方家中考察一番,叫“看地方”。窑洞大小、窑脸(窑洞建筑的正立面)好赖、材质优劣,一看便知男方家境。

对于农村人来说,炕是主要的生活设施和活动区域,待客、吃饭、说闲话都在土炕上。晋西黄土高原的冬季奇冷,庄稼人不能下地干活,不能出门晒暖阳、谝闲传,只好守在炕上。谁家的炕热,婆姨们就会揣上针线活去谁家凑热乎,盘在炕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关于婆婆、男人和孩子的话题,其间自然会有些怨怼、有些欣喜。

村民说,评价一个农村婆姨勤不勤快、爱不爱干净,主要看炕头。忽腥打扇(邋遢)的婆姨会把被褥跺得东歪西倒,摇摇欲坠,旁边还要堆上破衣烂衫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客人进门只能把半边屁股蹭在炕棱上。勤快婆姨会把炕拾掇得清爽顺当,连难拾掇出个名堂的灶台,也要讲究一番,拿生猪皮擦上一遍,看上去水滑亮堂。

4、吃水

因为水源紧,天麻麻亮人就得起来,给驴捆上水鞍(形似马鞍),架上驮水桶,去3.7公里外的沟底驮水。一路上,人吆喝,牲灵(牲口)叫,驼铃响。半道上能听到坡楞上有人高声大嗓,谴葬(骂)牲灵不听使唤。家里要攒下水,跟攒钱一样难,刮风下雨也好,烈日寒冬也好,家家户户驮水的活是不能停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驮水是个苦活儿,你就算跟牛一样壮,跟驴一样性子好,都不会喜欢这种天天重复的活计,再说牛还有农闲歇息的时候哩,驴也不天天拉车拉磨。我们这一带,一直以来就有个说法:看女婿实不实在,就看驮水快不快。各家各户婚丧嫁娶过事情(操办红白喜事),驮水的活儿就交给了女婿们。天麻麻亮就得出门,一趟一趟不停地驮,连酒席都顾不设(顾不上)吃。过事的几天,女婿驮水把脚板都跑大了,把腿都跑细了,还不能发牢骚。

村里人平时吃水难,还能凑合。一到年跟前,特别是腊月二十几,家家户户做年茶饭,碾米磨面,做豆腐、卤肥肉,杀猪宰羊,样样缺不了水,用水的问题就来了。平常天放亮才起身去驮水,那几天家家比着起早,抢着备水,鸡叫三遍就有人动身了。手脚不麻利的,去得晚点的,自个儿心里有数,带着个瓢,一瓢一瓢往桶里舀。再晚去的人就没得水舀了,急也白搭,干脆卸了驮桶,边吧嗒旱烟袋,边放驴,边等水。直到水淌下了,够两驮桶了,才装满回去。

1970年,那时还是大集体,生产队长梁风喜决心带领社员们在沟底打井找水,“不见水不歇脚,沟沟凹凹都要钻个洞”。当时没有像样的机械设备,村里的人们硬是一镢一镐地从地面挖下二十几米深,却碰到了石砬,硬得跟生铁一样。砸也好,撬也好,憋足了劲儿下去,只见个小白痕。只得锤子、铁钎轮番上阵,二三十口子硬劳力凿撬一天,才凿下几升石碴。老梁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再挖几尺下去保准有水。村里人有些发愁,但不愿半途而废。对水的渴望,让全村人“豁上老本”,大户小户倾囊而出。昼夜锤砸钎撬,一寸一寸挖下去,果然见水。村里人不再为水揪心了,男女老少欢喜得不得了。

5、枣病

这是一片生病的枣树。树的花瓣、雄蕊和雌蕊明显反常生长,成浅绿色小叶,叶间还抽生细矮小枝,形成稠密的枝蔓,一丛一丛的,貌似松树的针状。老呼说,这几棵枣树老,结出的枣个大皮薄,每年都结不少,招致猴孩们惦记。今年这片枣树也疯了,不结果子。

圪梁梁上,大片进入盛果期的枣树郁郁葱葱,却难觅枣粒。走几步就看见被农民连根刨掉的生病枣树。

西山村一组组长呼海生,一个健壮的高原汉子,曾在北京当过三年武警,臂肌和胸肌油光锃亮。他指着刚被齐根砍倒、叶子还是绿色的枣树说,他家去年刨了八亩枣树,今年又开始刨,昨天已砍倒十几棵。都是树龄上十年的盛果期枣树。这些树横七竖八堆放在地里,开始枯萎的叶子心有不甘地支挺着。

说起枣树得病,呼海生心有余悸。他家枣树2013年发现得病,八亩正丰产的枣林中,开始只有两三棵树发病,2014年蔓延开来,只得忍痛全部刨掉。

烈日下,呼海生悄悄抹了一把脸,不知是抹汗还是抹泪。他连声感叹“太可惜”。他说,县林业局专家诊断这些枣树得了枣疯病(俗称公枣树),这种病会传染,除了连根刨掉,无其他选择。

呼志海指着地里高高低低的树桩说,为防止传染,砍树时用过的锯子、镐把用水洗、用火烧。砍了再种,枣树还是不行,长出来的叶子是卷的,一蓬一蓬的,只得再砍。

火辣辣的阳光下,身材瘦小的村民霍双秀戴一顶草帽,正在枣树地里锄草,像一只被丢弃的虾在草丛里蠕动,洇湿的衣服贴在后背上。霍双秀直起腰,说她家35亩枣树,有16亩不行了。都是一棵一棵栽起来,跟拉扯孩子一样,嫁接抹芽、松土锄草、下复合肥、施草木灰,十来年了,好不容易盼到一棵树产枣一二十斤。她抹一把脸上的汗:“这几天就砍。”

呼志海带领我们行走在村后山峁上。“呼儿子,五亩,全砍了”;“呼延智,18亩,有一半不行了,后天就砍”。对于这场家家户户都没能躲得过去的灾难,呼志海似乎记着一本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山坡林地上依稀可见多块空地,像被“剃头”。他说,剃成“和尚头”的,都是得枣疯病的枣树林,面积有一两百亩。

对于砍树,也有村民犹豫不决。面对16亩得病的枣树,村民呼杨儿说,斧头、锯子都准备好了,下不了手,就像去砍自家孩子。一砍,十多年的辛苦都没了。

6、韩增张

送我们出门,临别时,韩增张抡了抡臂膀说:“我干点地里的体力活还撑得住。”

从韩家出来,行走在曹家峪村,不见炊烟,也不闻狗吠,一片沉寂。偶尔看到几只散养的鸡,在院墙边漫无目的地踱步,或在玉米垛下用脚爪子扒拉着觅食。一路所见的窑洞,多数大门紧锁,窗户用木条钉得严严实实,门口掩着杂乱的玉米秆。

韩增张们这些守在农村的老年人,或是黄土地上后的农民。现在,这代人即将退出历史舞台。这些一辈子的“受苦人”,经历过忍饥挨饿的苦难,现今吃上了“好面馍”,认为种地不交税、不冷不饿就是好光景,能吃能喝就是健康,就是福分。他们没有“满意”的衡量标准,只在意自己是否还“中用”,只在意家里的地会不会荒着,城里的儿孙们是否安好。他们把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操心下一代。面对儿辈孙辈们不在身边的孤独与寂寞,他们至少从表面看上去并不在意,就像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一样自然。

一个农村老人,在家中还能发挥些微作用的时候,别人一般还不会过于嫌弃,待他久卧病床完全失去劳动能力,就会特别在意是否要看别人的脸色。他们认为自己成了家庭的负担,并为之不安和检讨。子女们都成了家且都有了自己的儿女,子女们的家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家。既便儿子们都对他孝敬有加,但家中还有儿子以外的其他家庭成员,要每一个人都孝敬、侍候他们,就有点难了。倘若儿子们再做得不好,他们的晚年生活就只能充满辛酸和悲凉。为了不给子女添麻烦或是担心子女嫌弃,他们一般选择和老伴居住或独居。不论企盼和现实发生怎样的冲突,他们都能自我消解,自寻宽慰,终满意。

7、张狗旦

正说着,狗旦的婆姨回家了。她留披肩发,着红色风衣,穿黑色打底裤,外面是黑色半腿裤子,脚上蹬一双高跟靴子,笑眯眯的。她手指上夹一支烟,看上去很时尚。她说,听说家里来客人了,去下面门市部买了两盒烟。狗旦对我们说:“你问问她,看她这几年打麻将输了多少钱。”婆姨没吱声,去烧茶。狗旦说,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在外地打工的他接到婆姨电话,说她把孩子锁在家里,去麻将馆“推筒子”(一种赌博方法),一晚上输了两万多。狗旦跟队长请假赶回家,指着鼻子骂婆姨“瞎眉处眼”(眼力不好胡做事)。婆姨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保证以后再也不去赌了。

狗旦以三分的月息找人贷款,把她欠的赌资还了。婆姨仍然赌性不改,还是天天打麻将,2015年夏天到省城太原打牌,玩了一个多月。“以为她赢钱了,结果输了不少,在电话里嚎鼻子(哭诉)问我要钱。我问邻居借了1000元,叫闺女从生活费中拿出500元,把她欠人家的赌资还了。”

“你一个大男人,煤窑不能下,就不能找个别的活干?”狗旦的婆姨开口了,连珠炮似地数落,“天天坐在家里看电视,有时看一宿不睡觉,三天两头出去喝酒,今年有好几次快喝死了,抬回家还不是我给你喝葡萄糖。一年了,没挣下一分钱,每天叫我给你买一盒十块钱的云烟。两个孩子念字(上学)要花钱,亲戚朋友过事要上礼,我每天出去赢上一点养活全家人。这日子没法过了,快散摊子(离婚)了。”

狗旦低头抽烟,不做声。婆姨继续叨唠:“今年夏天,有一次在饭店喝完酒没钱给,几个朋友都走了,饭店老板不叫你走,给我打电话,还不是我去送的钱?那天你喝醉了,我叫一个牌友开车把你开车拉回来。刚才我接女儿电话,这月的生活费花完了,要汇钱。我去哪里寻钱?又没人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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