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家科学作家协会社会新闻科学奖得主尼古拉斯·韦德关于人类进化三部曲之三
●《黎明之前:基因技术颠覆人类进化史》《天生的烦恼:基因、种族与人类历史》姐妹篇,欧美畅销书
●《华尔街日报》《科学美国人》《科尔库斯评论》《出版家周刊》《新标准月刊》等中外主流媒体深度报道
●杰克·迈尔斯、段永朝、詹姆斯·D.沃森、爱德华·O.威尔逊等诚恳推介
●网络智酷译介
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自然科学学士。曾担任《自然》(Nature)杂志副主编、驻华盛顿记者,华盛顿《科学》(Science)杂志记者,《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编辑记者(科学、环境及防务方向)。韦德现在是自由撰稿人、记者,写了三部关于人类进化的著作:《黎明之前:基因技术颠覆人类进化史》(Before the Dawn: Recovering the Lost History of Our Ancestors)——用基因技术颠覆史前五万年人类进化史;《信仰的本能:人类宗教进化史》(The Faith Instinct: How Religion Evolved and Why It Endures)——分析宗教行为进化历史;《天生的烦恼:基因、种族与人类历史》(A Troublesome Inheritance: Genes, Race and Human History)——探讨种族和遗传之间的关系。
陈 华
北京大学空间物理学学士、天体物理学硕士,美国夏威夷大学天文学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现在美国加州硅谷一家无线网络公司担任工程管理工作。阅读兴趣广泛,常阅读科学、人文历史方向图书,尤其喜爱具有知识深度、推理严谨及考证周密的书籍。译著《黎明之前:基因技术颠覆人类进化史》《天生的烦恼:基因、种族与人类历史》。
推荐序
刻在骨子里的神灵
段永朝
2016/3/25
尼古拉斯·韦德的“人类进化三部曲”中文版,终于出齐了。它们是《黎明之前:基因技术颠覆人类进化史》《天生的烦恼:基因、种族与人类历史》和眼下您手里这本《信仰的本能:人类宗教进化史》。
基因、人类、进化与信仰,这几个词汇显然不是这几年才热起来的。比如基因这个词语首见于1909年,丹麦遗传学家约翰逊的《精密遗传学原理》一书;“人类”这一词语,如果从类型学角度看,应归功于瑞典博物学家林奈1735年提出的,关于植物、动物命名的“双名法”;进化,则因英国生物学家达尔文1859年出版的《物种起源》而风行世界;信仰,这个词难以追溯词源学意义上的出处,但传说形成于公元前10世纪至前8世纪的荷马史诗,编撰于公元前1500年前后的《埃及亡灵》书中,已经或多或少可以感受到人类对冥冥之中神灵的敬畏、虔信和膜拜。
令人好奇的是,这些年——很难说从哪一年开始,悄然出现了这样一股思潮和冲动:重读、重思,乃至重新诠释这些耳熟能详、凝固在教科书中的语汇。
这背后渗透着什么样的觉醒,抑或忧虑?
一、基因
1987年1月,在英国《自然》杂志上有一篇重要的论文,作者是美国进化生物学家阿伦·威尔逊(Allan Wilson)和他的两个学生(Rebecca Cam , Mark Stoneking),论文的题目是“线粒体DNA和人类进化”。
这篇划时代的论文,彻底转变了人类学的研究方向。率先从古人类化石中提取出DNA的英国牛津大学人类学教授Bryan Sykes,将依据这一方法做出的人类学研究成果,形象地称作“夏娃的七个女儿”。
在人类与他的灵长类远亲分道扬镳的旅途中,在寒冷的冰河期与温暖的间冰期,人类先祖穿越中非大峡谷抵达尼罗河三角洲平原,辗转来到两河流域、爱琴海周边,又长途跋涉远赴恒河、南亚,来到黄河岸边的一次又一次迁徙中,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回答,太多的谜底需要揭开。
考古学、地质学、人类学从此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精准度大大提高的工具:DNA。在《黎明之前》这部书中,韦德写道:有DNA这个工具在手,我们可以为达尔文所预见的框架添砖加瓦。
萦绕在人类脑海中数千年的问题,又一次涌上心头:传说中的伊甸园在非洲,还是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体毛是在什么情况下褪去的?意义何在?是什么催生了语言?拢篝火、爿篱笆墙,处村落如何形成?人类又如何走向定居生活?定居意味着什么?
原始部落中的财产、婚配、祭祀、舞蹈和音乐,是何种形态?它的生发机制和文化寓意是什么?群体如何形成?维系族群秩序的凝聚力,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抑或二者兼有?又如何发挥作用?发挥何种作用?基因,基因的遗传、突变、嫁接,如何扮演人类进化道路上那只神秘的“上帝之手”?
一大波又一大波问题袭来。
对今天的普通大众来说,对基因问题着迷,除了那些不断冒出来的好奇的问题之外,为基因问题所困还有一个因由,就是转基因,以及基因编辑。
2015年度诺贝尔“生命科学突破奖”颁发给了发现基因组编辑工具“CRISPR/Cas9”的两位女科学家——珍妮弗·杜德娜和艾曼纽·夏邦杰。传统的基因重组、嫁接技术,似乎开启了更加宽广的可能,有了更加精细的画面。基因敲除技术、特异突变引入工具、定点转基因理论,已经为人工合成生命展示了诱人的前景:新生命、新物种,乃至生命的永生,令人展开无限的遐想。
在人们依然被复杂、神秘的基因学搞得头晕眼花且心神不宁的时候,将这一术语与本能、进化和宗教联系在一起,将会引发怎样的嬗变?
二、本能
如果说,基因是从“科学”一侧看待人类本质的一个用语的话,“本能”则是从“人文”一侧看待人类本质的。
一次应激反应、一次脸红心跳,当我们说这是人的“本能”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
用韦德的《天生的烦恼》一书中的观点来说,本能即意味着“与生俱来”。但是,停留在承认某些特质与生俱来这个层面,远远不能解释人类个体与群体、历史与演进中的复杂性。需要面对的,恰恰是“本能何以在演化中铸就?以及如何铸就的?”这样的问题。
1960年,在康奈尔大学的实验室里,一项由吉布森和沃克(Gibson & Walk)主持的实验正在进行。36名6~14个月大的婴儿,被放在一个铺着格子床单的床上,床上有一块透明玻璃,玻璃延伸出床边,与地面形成一个类似悬崖的落差。格子床单垂着铺到地面。
孩子的母亲在“悬崖”这边呼唤婴儿,看孩子能否顺利地爬过来。
实验的结果令人深思。只有3名孩子非常迟疑、犹豫地爬过了床沿,其余的孩子都以各种方式回避这个貌似“悬崖”的危险地带。
孩子是如何知道他即将面临深渊的危险的?难道“如临深渊”真的是一种刻写在记忆深处的本能反应?动物心理学家们按照同样的思路检验了小鸡、小山羊、小绵羊,结果证实了这样的猜测:避免失足落崖,真的是生命的本能。
对本能的研究,因为缺乏直接的证据,长期游离于机械论者的视野之外。在机械论者看来,这个世界总是可以拆解成说得清、道得明的零部件,按照一定的原理装配到一起。机械论者认为这个世界像钟表一样精确、可靠。直觉、本能、意识等,这些无法直接拿在手中的东西,完全不入他们的法眼。
更要命的是,曾经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将这种精确、可拆分的机械论的世界图景,与物种演化联系在一起,断定物种的进化是按照这种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方式进行的。
韦德的“人类进化三部曲”反对的,恰恰是这种机械的、还原论的世界观。除了反对将本能与机械的世界观挂钩之外,韦德还有更大的抱负,他试图解释人类精神活动的核心地带:宗教的来源。
三、信仰
对于无神论者来说,理解宗教信仰是一件非常艰深的事情,或许因为缺乏直接的体验,又或许因为缺乏文化底层的纽带。即便有一些无法言说、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无神论者也只能将其归之于“人的认识的局限性”,甚至轻言迷信而不屑。当然,信仰与宗教也还是两回事情。
韦德的三部曲一路写下来,终触及这个“坚硬”的难题:将信仰与本能联系在一起,是否可能?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能!用他自己的话说,这部书的意义就在于“证明本能的宗教行为的确是人类本质进化的一部分”(P6)。并且,这种行为至少在五万年之前就已经印刻在我们的神经线路之中。
这一“刻写”过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按照韦德的分析,对那些走出非洲、处于大迁徙中的氏族部落的人们来说,与超自然的神灵直接接触的方式,不外乎稀奇古怪的梦境、神情恍惚的嘶喊、癫狂的舞蹈,还有丝竹鼓器发出的音乐声。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以万年为尺度的艰难进程。这依然是宗教的胚芽,是野性的、初朴的宗教情感。
宗教得以成形,有赖于祭祀、占卜的仪式化,有赖于祭司阶层的出现。韦德认为,狩猎采集时期的平权结构,在定居之后出现劳动分工,这种情况下,需要建立威权体系了,祭司出现了。祭祀代替了舞蹈,大祭司垄断了与神灵晤谈的通道。
伴随祭司阶层的,是占卜体系的出现——“在狩猎采集者中,宗教行为要求群体的所有成员全副身心投入,参与整夜激昂的仪式。定居社会的宗教则冷静得多,注重牧师所叙述的交易,经常对异议者或异教者施以高压。牧师们还试图压制宗教狂野的一面,认识到它们对现存体制的威胁。”(P15)
韦德认为,宗教思想是进化来的。宗教思想有其生物学基础,韦德列举的证据包括梦境、恐惧、恍惚的心智状态、原始舞蹈和音乐,等等。这些初朴的意向,终与作为人的道德感纠缠在一起。韦德强调,“宗教和道德共享同一个来源于进化行为的共同特征:两者都植根于情感。”(P17)
宗教之所以成为一种文化情感的“强势纽带”,在于其以仪式感、神秘感、崇高感,霸占了“道德情操”。“一种新型的行为进化而来,它促使个人把集体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这种新的行为即是宗教本能,它把道德直觉强加于人,使得他们对违反直觉的后果深感恐惧。”(P38)
在这一点上,韦德的观点与十九世纪德国社会学家涂尔干类似。涂尔干认为,宗教是针对神灵的实践和行为的统一系统。换句话说,信仰和行为统一成一个道德群体,这就是大家共同服从的教会。
不过,与涂尔干略显空泛的、思辨色彩浓厚的论证相比,韦德充分借助了现代生物学、考古学、人类学的新近成果。他花费大量笔墨,讨论了道德的生理学基础,以期将“信仰植根于本能”这一观点,建立在坚实的实证基础之上。
不管韦德是否达成了这一宏愿,仅仅提出这个问题,就足以显示其学术探究的可嘉勇气了。
四、进化
为了寻求宗教进化的生物学证据,韦德可谓下足了功夫。但是,要圆满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同时接受这一种局面:善恶本能在生物基因中同时并存。宗教情感结合道德情操的演化,似乎在暗示从本能、天性来说,善的力量本能地压倒了恶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生物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们,为此争吵了数百年。祭司、国王、修士、教皇、占卜者、游吟诗人们,为此争吵了数千年。
在启蒙运动高扬理性之光的旗帜下,1776年出版《国富论》的亚当·斯密断言,“我们的晚饭不是来自屠夫、酿酒师和面包师的恩赐,而是来自他们的私利。”这一断言为私利正名、为财富壮胆,信奉勤勉、辛劳的清教徒们,获得了理论的强力支撑。然而,以今天的观点看,韦德在面对“自私的基因”时,也不免左右为难。
按韦德的断言,“因遗传形成的神经线路是宗教行为的基础,这在狩猎采集时期以来一直保持不变。”(P58),然而,宗教如何在适应这种漫长生物演化的进程中,保持其内在的“本能”呢?美国心理学家史蒂夫·平克和英国演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都认为宗教不具有这种内在的适应性。
韦德不同意这一点。他在书中写道,“比起不信超自然力量的人和群体,愿意相信这种力量的人民就会形成更为和谐的社会,留下更多的后代。对超自然信仰的倾向就会为自然选择所偏爱。”(P76)韦德进而问道,如果宗教具有适应性,那么它是如何进化的呢?达尔文的自然选择不但出现在个体层面,也可以出现在群体层面。这一结论得到美国社会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的支持。
韦德断言,“5万年前人类离开非洲的时候,所有宗教元素已经存在,被古人类的所有后代所继承。”(P7
控制生育力
在原始社会中生育率是其生存的关键指标。宗教是控制生育的强有力的工具。宗教习俗通常会有助于增进生育。一个势单力薄的群体容易受到人多势众群体的攻击,所以保持高生育率至关重要,有助于自身生存,对邻居群体发号施令,施以威胁。但如果人口超过自然资源所能承受的时候,宗教也能用于减低生育率。
对人类生殖的方方面面,神灵无所不及。根据巴比伦犹太法典,“在律法中所描述的履行婚姻责任的次数是:独立男子,每天一次;劳工,一周两次;赶驴者,一周一次;赶骆驼者,三十天一次;航海者,六个月一次。这些都是埃利泽拉比的训令。”
许多宗教规定了性交的时辰,有些在受孕的时刻,即使政策制定者并不清楚其中的生理学道理。根据犹太法和习俗,从月经初启到停经之后七天之内,那时的性交是不道德的。之后女性就会去参加仪式性的洁身浴,当她回家时,她的丈夫有责任与她做爱。这个规定保证了次性交发生在怀孕率的三天之内。
正像天主教教会那样,宗教禁止避孕,这应该也会增加生育。摩门教直到20世纪中还在禁止避孕,他们有着非同寻常的高生育率。
穆斯林社区也是如此。在624年拜德尔战役牺牲众多军队之后,穆罕默德把一夫多妻制合法化。在女性过剩的社会中,一夫多妻确实可以提高生育率。在男女平衡的社会中,它只会降低生育率,能够娶得起众多妻子的富人一般比较年长,生育率较低。未婚男子过剩有助于军事目的。
伊斯兰教和天主教会对流产的禁令有助于提高生育。允许不育的妻子或丈夫离婚,允许寡妇再婚等安排也具有同样的目的。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谴责同性恋。这些禁令也许是基于同一信念,即同性恋会降低一个社会的总体生育力。
一些宗教规则旨在提高生育力,另一些则会降低。一些基督教会禁止在某些情况下性交,如在星期天和天斋节期间。在中世纪,每年有三个40天中,重大节日期间,以及在圣餐之前三天中,夫妻不得同房。有了这些规定,信徒在一年365天中,只有160天可以有性事,这显然会减少生育。
在美国受人尊敬的震教会把节欲做到极致。震教会把男女分开,禁止生育。想要孩子的人只能通过收养。这个教派的信徒数量只能靠改变其他信仰的人来增长,但信徒周转率很高。尽管他们对文化的许多卓越贡献,震教会始终不能发展壮大,他们的后一个社区现在几乎灭绝。
宗教习俗还会在其他方面降低生育力,如通过提高结婚年龄,允许流产,增加孩子之间的年龄差别,迫使妻子为丈夫陪葬(在印度教中称为殉节),以及禁止无法生育的夫妻离婚。
一些宗教鼓励杀死弃婴。在印度和其他国家中,儿子比女儿更珍贵,允许用不同方法杀死女婴。在秘鲁的印加和莫切文化,墨西哥的阿芝特克,以及克里特文化中,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了祭供婴儿的证据。为臭名昭著的例子发生在古代迦太基,那里贵族和他人家庭必须贡献出个孩子,用来祭供巴力神。孩子们被安放在一个铜像的胳膊上,当铜像被加热后,它的胳膊张开,把牺牲品投入火中。历史学家费洛认为,祭供孩子的目的是为了取悦上帝,以保证远航船只的安全到达。
令人吃惊的是,人们在历史上自始至终地接受这样一个宗教信念,即神灵会去关注他们私人生活中为隐秘的细节。即使是神灵的要求与人类本质大相径庭,比如婴儿祭供,它们的旨意也要服从。由此可以想象,社会为了控制其人口,可能把宗教的铁律扩展到生育行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