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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被莫言、阎连科、苏童等众多著名作家看好的80代写作者

孙频,自小说创作以来多在《收获》《人民文学》《花城》等期刊上发表文章。已出版多部文学作品,荣获“赵树理文学奖”“紫金·人民文学短篇小说佳奖”,并多次被《小说月报》《文学与评论》等杂志评为优秀青年小说家。

孙频是80一代中极少数的严肃写作者,她的写作充满力量,总是以勇敢的审视真实记录不值得原谅的一切,以暴戾的书写无情戳穿遮遮掩掩的心疾隐痛。

★差异化的写作风格:我偿殊途同归,必定惺惺相惺

以凛冽的方式挖掘人性中*隐秘的情感,用触底反弹的绝望来召唤希望,孙频的“疼痛式”写作风格鲜明地区别于同时代其他作者,这种差异化会有助于作品的传播。

★关于我们身边的一切:尊严、爱、绝望,希望的灰烬,与真正的活着

本小说集由6个中篇写成,厚达近四百页,这6个小说试图从我们平常生活所触碰的点来写就我们所处时代的zui深处,大都是由底层的女性视角去描述隐藏zui深的疼痛,试图从人的精神里身体里挖到一个*深*疼痛的地方,然后把这份疼痛无限放大。这些从人心里长出来的丑恶、恐惧、无助深深刺痛了每一个看到的人。

没有了盐,世间便没了味道,越是疼痛,越是拥有希望,愿每个读者都在卑微中坚持,在破碎中重生。


【内容简介】

本书精选作者孙频近十年来作者生涯中*杰出的6个中篇作品,这些作品侧重于写底层人物面对磨难与困境的挣扎,还有新旧一代关于故土的矛盾以及梦想的破碎等等。更从无数个跌宕起伏的命运回声中,带给我们一片震撼的精神与生存景观。

书中多篇文章曾在发表的《收获》、《花城》等杂志引起轰动,而这次完完全全在未曾删减的情况下呈现给读者。

《乩身》里两个残缺的人,zui后都用自己的方式跳出了自己的地狱,获得一种新生。虽然他们zui后都死了,但他们都以为,他们所选择的是zui好的。

《东山宴》里的采采和阿德那缺爱的采采渴望着幻想中的被抚摸,那失去母亲的阿德把头钻进土中只为了和死去的母亲团聚。我边写边流泪,温暖着自己,也虐待着自己,作家的命运,至死方休。

《我看过草叶葳蕤》里的李天星是一个时代转变中的零余人,怀揣着艺术的梦想,却一再被现实践踏和捉弄。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女人对他来说都变成了草叶腐败的气味,所有的女人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种符号,而唯有那已经年老的被他嫌弃的女人还站在县城的汽车站等着他的归来。他怎么能不选择归去,不选择和她一起去观看那百货大楼的消逝?

《因父之名》里那没有了父亲的女儿,是经历了怎样一种磨难才会把强奸自己的老头儿认作父亲,认作zui的亲人,把这感情认作真正的爱情,因为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告诉她,他会保护她的,他不会把她遭遇的不幸告诉任何人的。所以从那一刻起,他成了她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和整个世界,成了他的奴隶、他圈养的宠物、他的工具。而她还要在zui后为了他而逼死自己真正的父亲。

《无相》中的女大学生,为了每个月的一点生活费而忍受老教授提出的被抚摸的要求,尽管她理解他的孤独,理解他对年轻身体的渴望,但还是要在zui后选择见死不救。因为她觉得他无耻,正如她自己一样,同样的无耻。

《祛魅》里方山中学女老师李林燕的身上有多少女人的影子?年轻时不合时宜的心高气傲,幻想着远处的爱情和男人,而鄙弃眼前zui踏实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承认不能再继续骗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与现实的环境脱离,自己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边缘人,于是只能选择更无奈的路,做诗人的情妇,嫁给自己的男学生。直到有一天这一切也无法保全,她必须做更残酷的选择。

孙频从熟悉的城乡、家庭出发,用充满悲悯的人文笔触,诚实地写出了人的困境、苦难。她笔下的这些人就像大地的盐一样,也许只是附着在土地上zui边缘、zui无人问津的一群人,始终承受着现实的无奈,但他们为改变生活、为维持尊严、为理想所付出的努力,值得每一个人尊敬或是同情。


【作者简介】

孙频

女,1983年生,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在读于中国人民大学创造性写作专业。2008年开始小说创作,目前已在各类文学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两百余万字。有小说集《疼》、《同体》、《三人成宴》、《不速之客》等。

现为江苏作家协专业作家。


【媒体评论】

阎连科(作家):对人的内化,对黑暗中的尊严,对永恒生存困境的不竭追问,从黑暗中粹取着光明。

韩少功(作家):对人性的独到侦测,对经验的鲜活释放,对语言的精准控制,使孙频在文学上高开高走。我既惊讶又好奇:她将要写到哪里去?

苏童(作家):孙频的写作从容大气,在新一代的作家群中,她早已脱颖而出。

范小青(作家):孙频表现出惊人的力量和逼人的才气,她以一个女性视角来直面社会和人生,凛然不退。

郑小驴(作家):写作时的孙频,就像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杀完人,还要坐在教堂里忏悔,请求神的宽恕。然后再去杀下一个人。

贺绍俊(评论家):孙频对她所写的人物一点也不隔膜,所以她在小说中所传达出来的情感特别真切。尊严似乎是孙频在小说中反复表现的主题。我觉得这很好,一个作家如果将一个伟大的词语反复表现,将其表现得非常充分,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它,去展示它。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呀。

黄平(评论家):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孙频在自己的小说中猛烈地撕裂着笔下的人物,并不怜惜这些人物的内心早已长满荒凉的尖刺,撕裂之酷烈,甚至于带着一种黑暗的快感。从八十年代中期王朔的作品开始,青年男女们就以堕落为名,承担着彼此内心的绝望。所有的故事总要重复两次,只是火焰这次不再被海水所熄灭,火焰鲜红剔透,凝聚为黑夜中血色的琥珀。

李敬泽(评论家):孙频的小说如瓮。瓮中的人们兀自步步惊心,卓绝长征。北方的群山围困着孙频,她的心里却生长着潮湿的南方。她的文字有着谪落凡尘的气息,似乎是,终有一日,凡尘里会绽放奇迹,沉重饱满的瓮化为逃逸的气球。

张莉(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细腻绵密又风生水起的表述下,那些黑暗和明媚,混沌和尖锐,希望和绝望。孙频不仅写出了我们身在的现实,还写出了我们时代人的精神隐疾。

何平(评论家):孙频的小说有比“性别”更辽阔的尺度,那就是能够把“女性”涵容其中的“人性”尺度。

雷达(评论家):虽属80后,孙频却没有明媚和轻柔,她的目光里充满了苍凉和隐痛。她的人物大都是底层不服从命运的青年女性,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是紧张的抗争,是血腥而柔软的阴谋,是无尽的孽债和负疚。于是,孙频借此抵达人性的深处,实施拷问。

《广州日报》:从孙频这些小说所反映的精神层面来看,作者呈现出了生命*本真的面相,婚姻和爱情在孙频的笔下世界里有了新的意义与值得探讨的价值。她的小说脱离了一般小说家“追逐与抛弃”的俗套情节,她以不完美的姿态去解读了不同女性的精神面貌。

《作家》杂志社主编 宗仁发:孙频的小说是用故事把岁月侮辱改造成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

《大家》杂志社主编 李巍:既敢于涉险,又善于探微,所以孙频涉笔成篇,篇篇皆入法眼。

《钟山》杂志社主编 贾梦炜:孙频一直试图在人表面卑贱、琐碎、世俗、失败、黯淡的生活与命运背后探索人真正的神性之光。

《文艺风赏》主编 笛安:她的文字里嵌着错落有致的意象和隐喻;比如衰败小城,比如荒凉街道,比如黄河---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条河流早已不复盛景只是没人说出来……还有男人女人之间,人和人之间,那些被人生弄脏的爱意和悲伤的恶毒。人终究闪躲不开被命运淹没,她把这种淹没的过程处理得恰当,好看,似乎人间本该如此,也只能这样。


【目录】

乩 身

东山宴

无 相

祛 魅

我看过草叶葳蕤 

因父之名

后记·世间的盐


【前言】

世间的盐

《马太福音》说:“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以后无用,不过丢在外面,被人践踏了。”

多年前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说“你们都是世上的盐”,又过了些年才慢慢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我们都是盐?因为盐是*渺小的、卑微的,但盐是这世间*重要的调味品,没有了盐,世间便没有了味道。这多么像我们人类,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渺小的、卑微的,甚至是转瞬即逝的,也许我们对于他人和世界来说,所有存在的意义便是一粒盐的意义,那就是,我们不过都是这世间的一粒调味品。我们终其一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方生方死、痛彻心扉,放在时间的长河中其实就只是一滴水,这滴水一旦融入大河便会消失不见,成为大河*小的一个细胞,继续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滚滚向前,永不停歇。

我们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对亲人来说是出生的喜悦,是离世的悲恸,还有几十年生命中所有的相依为命与相互伤害,我们出生,我们死亡,我们被爱,我们被恨,我们被需要,我们被厌弃,我们被依赖,我们被欺骗,我们被赞美,我们被羞辱。我们以为我们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太久,简直活到天荒地老了,简直活过了好几个世纪,可是等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我们才发现,我们的一生真的就只是一粒盐,我们不过是用自己的一生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一点点转瞬即逝的味道。所以,人活在这个世上的真相是什么?就是味道。

但生而为人,我们没有选择,就算从出生的那一刻就看明白一生的真相,我们又能做什么?是的,我们*能做的,仍然是如何认真地、艰难地、顽强地把我们这一生过好过完,尽自己*努力地去做一个有尊严、有爱也被尊重、被爱的人,便是我们一生生生不息的目标和动力。人是多么可怜,又是多么可敬。所以太宰治会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深夜里听着窗外的风吹树叶声,细细想起这句话,会一遍一遍觉得彻骨的悲凉,仿佛这是一个黑洞,生命的真相真的在里面旋转、成灰,具有一种巨大的吸附力把人吸进去。但在第二天在重新看到阳光的时候,我便又明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这种无限的循环,才是真正的活着。

所以后来,当我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总是试图去写我看到的那些散布在这世间的各个角落里的人,那些*卑微、*真实、*有韧性的人。我无法为他们做什么,我不能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我不能施舍钱财让他们远离贫寒,我不能和他们在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乐而忘忧,我甚至不能当着人来人往给他们一个真诚的拥抱,我只是一个作家,我*能做的,就是把他们写进小说,给予他们一个小说的世界,给予他们一种艺术世界的爱与眼泪。当我一次一次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坐在桌前写作的时候,我便生出那种巨大的渴望,那就是去拥抱文字,去拥抱这些在文字里出生又在文字里死亡的人,如同春花,如同秋叶,如同朝露,如同夕光。我不能不爱他们,不管他们被创造出的生命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会随着他们一起哭泣,随着他们的被完成而永远把他们刻进心里。对一个人*好的相待是什么?也许就是把他刻进心里吧,哪怕你一生再没有见过他,哪怕他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你还孤独地活在这里,听着雨打芭蕉,看着星河灿烂。这又有什么关系,这不就是活着?活着不就是这样?

所以,我写的每一个人物,不管他丑陋猥琐还是让人怜惜,我都对他付出了绝大的深情还有真正的同情。人对人*的同情是什么?就是怜悯。把这本小说集叫作《盐》,便是因为在这本小说集里出现的这些小人物和我们读小说的人一样,都是这世间的盐。我们殊途同归,我们必定要惺惺相惜。在这本小说集里,《我看过草叶葳蕤》里的李天星是一个时代转变中的零余人,怀揣着艺术的梦想,却一再被现实践踏和捉弄。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女人对他来说都变成了草叶腐败的气味,所有的女人对他来说都变成了一种符号,而唯有那已经年老的被他嫌弃的女人还站在县城的汽车站等着他的归来。他怎么能不选择归去,不选择和她一起去观看那百货大楼的消逝?《东山宴》里的采采和阿德都是在我脑子里活了太久之后又被我写到了小说里,所以在写他们的时候我不可能不疼痛。那缺爱的采采渴望着幻想中的被抚摸,那失去母亲的阿德把头钻进土中只为了和死去的母亲团聚。我边写边流泪,温暖着自己,也虐待着自己,作家的命运,至死方休。《因父之名》里那没有了父亲的女儿,是经历了怎样一种磨难才会把强奸自己的老头儿认作父亲,认作*的亲人,把这感情认作真正的爱情,因为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告诉她,他会保护她的,他不会把她遭遇的不幸告诉任何人的。所以从那一刻起,他成了她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和整个世界,成了他的奴隶、他圈养的宠物、他的工具。而她还要在*后为了他而逼死自己真正的父亲。《乩身》里两个残缺的人,*后都用自己的方式跳出了自己的地狱,获得一种新生。虽然他们*后都死了,但他们都以为,他们所选择的是*好的。《无相》中的女大学生,为了每个月的一点生活费而忍受老教授提出的被抚摸的要求,尽管她理解他的孤独,理解他对年轻身体的渴望,但还是要在*后选择见死不救。因为她觉得他无耻,正如她自己一样,同样的无耻。《祛魅》里方山中学女老师李林燕的身上有多少女人的影子?年轻时不合时宜的心高气傲,幻想着远处的爱情和男人,而鄙弃眼前*踏实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承认不能再继续骗自己,却发现自己已经与现实的环境脱离,自己已经是一个遥远的边缘人,于是只能选择更无奈的路,做诗人的情妇,嫁给自己的男学生。直到有一天这一切也无法保全,她必须做更残酷的选择。

这就是世间的悲欢离合,这就是活着和死去的人们,这就是世间的盐,这就是我们的真相。

其实就是做一粒盐,也挺好。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在这个世界上认真执着地坚强地活着的人,爱你们。

孙频


【免费在线读】

祛魅

李林燕眯着眼睛歪在火炉旁边烤着两只手。在冬天的夜晚,她*贪恋的地方就是这火炉边了。她贪恋的是坐在这火炉旁边时才会有的那种安定和迟钝。这火炉旁的时间是静止的,独立的,仿佛是从时空中硬剜下来的一块。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安静得像一座秋天里颓败的废园,没有一点人声,甚至没有猫的足迹,有的只是那些自生自灭的植物和植物上面流过的一寸一寸的光阴。

她静静地歪在那张木椅上,这种自由简直巨大到了空旷,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很多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打开自己身体深处那些镇静地折叠的记忆,她一层一层把它们打开,看过之后,再一层一层包好。她在火光里烘烤着它们,像个农夫在秋天翻晒地里的那些玉米和红薯。

她是1985年考上大学的——苏北的一所师范学院,毕业后按照原籍被分配回了吕梁山区的方山中学当老师。

这所高中虽说是方山县城的高中,但设在县城的边上,出了校门就是黄土高坡,周围全是荒山野林,倒也肃静,寺庙似的。学校里只有一个残缺不全的操场,几排破破烂烂的窑洞就是教室,窑洞是依着山势一层一层摞起来的,楼房似的。摞在*上面的一层破窑洞就是单身教师宿舍,几个刚分配来的老师星星点点地缀在里面。到了晚上亮起灯的时候,从下面望上去,简直有手可摘星辰的耸然感。

李林燕来方山中学报到后的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她就站在单身宿舍前面的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背宋词。“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鸳鸯,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9月的山里早晨已经很冷了,她还穿着一条当年*流行的大红裙子,晨风中露着两条细细的小腿,蝙蝠衫系在裙子里,头发一缕一缕地卷在肩膀上。她的脸越往下越细越尖,嘴唇几乎要小到融化不见了,但是一大早起来她就在上面涂了口红,薄薄的一层红落在她苍白的面皮上,雪上红梅似的,萧索中自带着几分妖娆。她的眼皮也是薄薄的单眼皮,便在上面涂了一层蓝色的眼影,蓝色的眼皮沉甸甸地缀在眼睛上面,像两粒熟透了的葡萄。就是出来背个书,她也要化好妆才肯出来亮相。

学生们陆陆续续来上早自习了,听到上面传下背书声,都仰起脸来看着她,学生越聚越多,渐渐围成了一圈,个个仰着脸,像瞻仰升旗仪式似的。李林燕去教室上课的时候,穿着幸子衫、喇叭裤,蹬着半高跟鞋,一只胳膊下面端端正正夹着课本,高高挺着胸脯,因为挺得太高了点,使她看起来就像拎着两只乳房在走路,很容易让人想起“两只黄鹂鸣翠柳”之类的诗句。

大约是她自己也觉得胸脯挺太高了,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胸脯挺着,头却垂着,含羞地埋在肩膀上。从背后看上去,她步调凛然庄严,再加上胳膊弯里中规中矩地夹着一本书,俨然像个修女,但裹在喇叭裤里的鼓鼓的臀和两只高高耸起的乳房又给人一种带荤腥的肉感。开学*天,李林燕就这样披挂着口红、眼影、喇叭裤,庄严地、凛然地走上讲台,开始给学生们上语文课。

李林燕每天早晨醒来的*件事就是化好妆,然后到宿舍外面背书,背唐诗背宋词背《诗经》,“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她不睡觉,别的老师也睡不成,有个教地理的老师实在忍不下去了便问她:“哎,都上班了你还每天背书做什么?你班上的学生都没你勤奋。”她一边摩挲着卷了一个角的《诗经》,一边歪着头呆呆地看着远处说:“不背怎么能行,总是要离开的,哪能不做点准备?”那老师一听就警惕地说:“什么,你才刚来就要去哪里?”

她看着那个模糊的远处,嘴里断断续续地说:“总不能……一直待在这样一个地方吧,总不能一辈子就在这里了吧,这样一个……地方。”那老师听明白了,说:“可不是,谁愿意来这山沟里?可是你不在这儿,你能去哪里?北京、上海倒是好,可是我们去了能做什么?去那里给人打个工也没多大意思。不过人在哪儿都一样,打交道的人都不过就是身边那几个数得着的人。你想去哪儿?”

李林燕听了这话,并不急着回答,只是神秘地朝虚空一笑,就像那虚空自有人接应她。笑完了,她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真人,但嘴里说出的话仍是没有魂魄的话:“去哪里?这个不好说吧?这个世界这么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是不?我们今天就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能知道你明天可能在哪儿吗?你能知道你明天一定活着吗?我今天在方山,但是明天就有可能在我们的对面、地球上的对面。这些谁能说得来呢?”

那地理老师听着这话,觉得虽不着调却分明铺着些胸有成竹的底气,地球的对面?难不成她随时要出国去?这荒凉的黄土高坡上别的都不好长,唯独流言*容易疯长,越是荒凉的地方,人们的舌头根子越软,人必得有些消遣才能活下去,而消遣是可以从嘴里生出来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消几日,方山中学的老师们就都知道这个新来的李林燕是随时准备要走的,一走就要到国外去了。啧啧。在老师们的口舌中,李林燕仿佛一夜之间长出了三头六臂,人人争着抢着想认识她,唯恐她走了就晚了。

老师们对这个新来的李林燕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尊重,这尊重的下面掩饰着的却是一天比一天疯长的好奇,这种好奇本身就是嗜血的,长得越大,嗜血程度越深,他们恨不得变成虫子尖尖地钻进她身体里窥视她那些*深*暗的角落。这种带着血腥气的尊重形成了一种气场,悬浮在李林燕的周围。李林燕自然感觉到了,她被这种气压着,就像被很多个隐形的人推着挤着。他们争相推她举她,她便有了一种悬空的幻觉。这让她在慌乱中又有了些微微的得意。慌乱的是,他们必得从她身上采摘到什么成果才肯罢休的;得意的是,他们这样殷切地看着她,仿佛她不是肉身做成的,在这破败的学校里她倒更像一座异域的佛像了,她神秘而遥远,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别人这样供着她,她不由得不高看自己。她更是一心一意地活在自己饱满的情绪中,这团情绪像琥珀一样将她封在了里面,她成了琥珀里的那只虫子。她除了每天早晨早早起来背诗词之外,还自己写诗。她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是专门用来写诗的,她把写诗的时间削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洗衣服洗到一半她想起了一句诗便湿着手写在本子上;看到窗前有一棵树的叶子落光了,她也马上写一首诗出来;闻着邻居炖白菜的味道,她也会立刻写出一首关于白菜的诗,当然内容主要是这炖白菜的气味是怎样的卑微和复杂。

晚上,她把一盏大大的灯泡吊在头顶,然后趴在桌子上写信、写诗、看书,灯泡从她身上兀自拓出了一个青色的阴森的影子,落在地上,长长地拉过了半个房间,使她看上去像个困在古堡里的囚徒。深夜,她捧着莎士比亚、捧着巴尔扎克,一本一本地往下看。在白天捡到的落叶上写满诗,一片一片夹进厚厚的书里做书签。她在一方白色的确良手帕上用钢笔写了一首词,题上自己的款,盖上自己的印章。末了觉得还不过瘾,还缺点什么,边蘸上水往手帕上抖,水滴沾到墨迹便晕开了一片,斑斑点点的,有点像黛玉葬花的样子了。她把手帕整整齐齐叠好,和那些准备寄出去的信放在一起。

有时候她会在灯下呆呆地坐一会儿,什么都不做,坐着坐着会突然和自己对话,她自问自答几句,有时候会突然悄悄叫自己“我的女孩”。叫完了,她又脸红起来,连忙拿起镜子,不好意思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像看陌生人一样坐在灯下久久地端详着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蹦起来,到宿舍外面背诗词。她真的像个旅客一样,好像她一直坐在火车上赶路,即使是打个盹也不影响她赶路,就是睡着了她其实也是在赶路,没有一分钟可以停留。她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准备着身上会突然长出翅膀,会从这方山中学突然飞走。当然在没有长出翅膀之前,她还是过着人过的日子。她把老南瓜剁碎了,拌上酱和香油,和成细细的馅儿,给自己包饺子吃,每只饺子都包成吊挂金兰的样子。她把后山的野果子摘回来熬成鲜红的果酱,蘸着馒头吃。她会不厌其烦地用很长时间给自己做一顿捞饭吃,先把小米煮到八成熟,捞出来滗掉水,把酸菜细细地切成丝、辣椒和葱切成丝、土豆切成丝,然后炸了辣椒和葱,把小米、酸菜和土豆丝炒在一起,炒好的捞饭颜色一定得是金黄色的,在里面必得看到四种及以上的颜色——红、绿、黄、白。

她知道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人窥视着,她事无巨细地应付着每一个细节,就像是在帮助别人解剖自己。

周末她去县邮局寄信,那个地理老师陪她去的。地理老师自从做了流言的源头之后,更是觉得有责任和义务进一步接近李林燕。两个人到了邮局,李林燕要寄的是航空信,营业员问她寄往哪里,她目若无人却口齿清晰地说了两个字:“美国。”地理老师听得清楚,心下窃喜,仿佛李林燕要飞走的证据已经确确实实被她捏在手里了,尽管这件事于她其实并没有任何利害关系。

回学校的路上,李林燕一边兴奋地抱怨着这航空信花了她多少钱,一边心情很好地东张西望,看见什么都想买,连十字路口每天卖的炒碗托,她都想吃一碗。两人每人吃了一碗碗托,李林燕请的客。两人吃饱了,打着蒜味的饱嗝继续往回走。路上,趁着碗托还没消化,地理老师小心翼翼地问:“信是写给谁的啊?”李林燕心情很好,再加上她也急须有个人能分享她的喜悦,喜悦和悲伤一样,多到溢出来的时候,都需要有人接着才好。只要有人能接着,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知音。李林燕把地理老师当成了临时的闺密,对她讲起了这信的另一头系着的那个人。她不能不骄傲,不能不往出讲,因为她隔着半个地球系住了信对面的那个男人。

李林燕刚上大学就开始发表诗歌,发表一些豆腐块大小的文章,这在80年代已经够特别了,她便成了中文系有名的才女,大学四年里崇拜者不断,但她只是兀自清高着,不肯和男生多说一句话。上大四的时候,她被一家诗歌杂志邀请去参加一次笔会,据说参加笔会的有很多著名作家。李林燕自然是去了。一行人在广西桂林游山玩水了几天,一路上一名四十多岁的旅美作家一直绅士般地跟在李林燕左右。两个人一直落在人群*后悄悄地交谈着。据说他这次正好回国,是被特邀回来的。两个人一路上谈文学谈诗歌,一直谈到了*后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要各奔东西了,大家几天下来刚刚有了熟悉感就要道别,都有些不舍,便都喝了不少酒。李林燕也喝了好几杯。这是她生平*次喝酒,几杯下去其实已经不胜酒力,只是被气氛裹挟着,不能自已,别人喝,她也跟着喝。裹在人群中,她昏昏沉沉地听着周围的说话声和女人们发出的低低的啜泣声。她已经辨别不出是谁的声音了,她只是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胃里燃烧着,眼睛里却越来越湿润。

折腾到半夜,所有的人都醉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跌跌撞撞地回房间休息。李林燕回到自己房间就倒在了床上,脑子里似乎是空的,又似乎太满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这种感觉就像在她咽喉里卡了什么东西,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她像尾鱼一样烦躁地翻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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