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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原客》是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得主李佩甫继《羊的门》《城的灯》《生命册》之后全新长篇力作。

2、在《平原客》中,关于环境与人、乡村与城市的问题,李佩甫用文本进行再次探索。农民是《平原客》中着墨*多的一群人,也是李佩甫饱含深情所关注的一群人。小说面向基层、服务群众,紧跟时代发展、把握人民需求、关照人民的生活、命运与情感。

3、小说中塑造正邪两派力量,以赫连警官为代表的正义一方,不顾障碍,坚决将案件彻查到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以李德林为首的一干人等,均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小说歌颂和弘扬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讴歌真善美、贬斥假恶丑,彰显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内容简介】

故事发生在豫中平原上。留美博士、国家首席小麦专家李德林生于梅陵,长于梅陵,根植并仰仗于这块楚汉交汇处的冲击平原,血脉与其镶接,成为梅陵*出色的研究者、播种者与收获者。他的生命律动本应随麦浪起伏,生生不息,拥有一望无际的人生坦途。

如果刘金鼎没有成为他的学生,如果罗秋旖永远能看到他眼神儿里的光,如果没有谢之长、没有徐二彩、没有赫连东山……甚至没有走上仕途,他的人生会怎样?


【作者简介】

李佩甫,河南许昌人,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河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著有长篇小说《生命册》《羊的门》《城的灯》《城市白皮书》《等等灵魂》《金屋》《李氏家族》等9部;中篇小说集《黑蜻蜓》《无边无际的早晨》《钢婚》《田园》等7部及四卷本《李佩甫文集》;电视剧《颖河故事》《平平常常的故事》《难忘岁月:红旗渠的故事》等6部。部分作品被翻译到美国、日本、韩国等国家。

作品曾先后获“庄重文文学奖”、“施耐庵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华表奖”等;2015年,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目录】

*章

很多年过去了,副市长刘金鼎仍然记得,那行走在路上的“咯咯噔噔……”的车轮声。那时他就睡在父亲推着的独轮车右边的第二个草筐里,头上捂着一床破被子,屁股下垫着一铺小褥子,像猴子一样半蜷在筐里,枕着花香,枕着吱吜、吱吜的车轴响,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会听见父亲自言自语地说:到洧川了。

第二章

离婚后的李德林有一段是很孤独的。他的学生刘金鼎,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专门跑来,陪他去吃一次烩面。此时,刘金鼎已经是黄淮市的办公室的副主任了。对刘金鼎来说,每吃一次烩面,都是有收获的。一年不到,刘金鼎就当了主任了。

第三章

也许是职业习惯,赫连东山的脸阴的时候多,晴的时候少,就那么一直煞着,甚至可以说有点小狰狞。这张黑脸*有光亮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了。他那一双眼睛,就像是充了电的钻头,所有的能量都聚焦在一个点上,一下子就钻到人心里去了。普通的犯人,与他对视不到三分钟,就尿裤子了。

第四章

他们都不再说那个字。可他们心里都有了那个字。那个字在喉咙眼里卡着,面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李德林在饭桌上一直抽烟。尔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跟前。窗外,夕阳西下,田野里,一个浑身挂满曲线的女子正在试验田边上漫步。他知道,这人是王小美。

第五章

对这个案子,赫连东山一直有些疑惑。李德林这个人在官场里口碑极好。无论上、下、左、右,都对他有很一致的好评。何况,他还是个小麦专家,他的亲和力也是一般的官员没法相比的,所以被媒体称为“戴草帽的省长”。这样的一个人,几乎没有仇家。谁会去绑架一个副省长的老婆呢?除非是……

第六章

三十九年后,刘金鼎又跟梅花睡在了一起。潜回梅陵的刘金鼎,悄悄地住到了父亲的花房里。潜入花房的头天夜里他睡得很熟。是的,他像是回到了童年,闻着花香,伴着田野里的风声,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当年睡在独轮车上的日子。

第七章 突然之间,李德林的“气”泄了。他的眼角下布满了细碎的皱纹,就像是落满灰尘又揉皱了的破抹布。也就是在一瞬之间,他的苍老是不可想象的。他的“神”已经散了。他坐在那里,确切地说,很像是一堆灰。这堆灰就剩下架子了,架子还在,他撑着呢。

后记

蝴蝶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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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地域,地名叫梅陵。

历史上,这是一块水淤地,也叫冲积平原。有人说,这块平原是黄河“滚”出来的。早年,黄河连年泛滥,滚来滚去,就“滚”出了这么一个地方。也有人说,这是黄河跟淮河“斗”出来的平原。两河相遇,黄河想把淮河“吃”掉,淮河想把黄河“撵”走,经多年搏杀,几经改道,水滚来滚去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就淤积出这块平原来。说起来这里曾经是黄河、淮河的交汇之处,但你却看不见水,水在三尺以下或是更深的地方。早些年挖三尺就可以见水了。但现在不行了,得挖得更深些。但水还在,水渗在土壤里。据说,下边有暗河。

这里不仅是楚汉交汇、南北中转之地,也还是绵软之乡。当太阳转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和气了一些,就像是一个眯着眼的、没有了脾气的小老头。这里的风也偏柔和,面面儿的,不暴不烈。风刮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面恶心善的老太太。这里也刮大风,但声音大过速度,漫卷着唿咙一阵子就过去了,无伤。就像是要提前告诉人们,注意些吧。

梅陵是一个特别适宜植物生长的地方。这里一马平川,雨水丰沛,常年平均气温十七点一摄氏度,且四季分明。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土质偏软、透气性好,俗称为“莲花土”,也被称为“中壤”。沙土地为“轻壤”,黏土地为“重壤”:沙土地透气好,但不易保墒;黏土地墒情好,但易板结。而这里的“莲花土”,在轻、重之间过渡,特别适于苗木生长。所以,自古以来,梅陵人托赖天地的赐予、大自然的厚爱,除了种植小麦之外,几乎家家种花、养花、卖花,成了一个出花匠的地方。

花匠老刘,本名叫刘全有,原是梅陵芽口村人。因祖上辈辈养花,家族中常有人在外地给人做花匠,因此私下里曾被人称为“弓背家”。“弓背家”虽略含贬义,但*早是说这家人的“饭辙”是用独轮车推出来的,是卖花人的意思。后来的引申义是说这家人辈辈出大花匠,这“弓背家”则成了芽口有名花匠的标志了。

传言说,刘家种花是从宋代开始的。但刘氏已无家谱。记忆中,关于刘家的花卉种植,仅上溯到清代,那也是祖上关于推着独轮车去开封卖花的一些口口相传的往事记述。当年,从梅陵到开封,八十里路,这是刘家祖先用独轮车推出来的一条弯弯曲曲的“饭辙”。

到了刘全有这一代,俗称的“弓背家族”已四散于全国各地。留在芽口村的只有刘全有这一支了。改革开放初期,刘全有也曾被人请到黄淮市人民公园做过几年花匠,不知怎的,突然就回来自己干了。老刘这人偏瘦,微弓,深眼窝,耷眉,一脸的古铜,阳光在血管里沉淀成一丝丝的红斑,皱纹里有风霜染就的沟壑,加上腰里常年挂一条擦汗的白毛巾,走路默默的,看上去就像是一行走的老树桩。他平时也不大与人来往,曾被村里人习惯性地称为“弓背刘”。多年后,当他被市里册封为“园艺大师”的时候,就没人再敢这么叫了。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另一个绰号“铁手”或“铁手师傅”。

老刘的手的确跟别人的不一样,老刘的手是有神性的。老刘抓一把土,在手里捏捏,就知道它是重壤、轻壤或是中壤。“文革”后期,老刘有一段时间偷偷地去给外地一家公园搞松柏造型,那双手常年与松刺、柏刺打交道,练就了一双扎不透的铁掌。特别是他的两个大拇指,竟长出了“肉猴”,“肉猴”割了一茬又一茬,后来就成了可以当工具使的“肉钉”了。再后来他成了有名的植梅人,有了自己的梅园,常年跟古树桩和铁丝打交道,手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指头肚上的老茧已厚到了刀都割不破的程度。土与血、铁与血、梅桩与血已亲为一家。据说,哪株花快要死的时候,抹一点老刘手上的血,那花兴许就活了。当然,这都是传闻。

刘全有被册封为“园艺大师”后,在社会上传得*广的还是他那盆梅花。这株腊梅一直是花匠老刘的心肝宝贝。

这是一株古桩梅花。古桩是从四川大巴山深处挖出来的,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种子是从浙江天目山采撷后优选的野生质源,经东西杂交嫁接,尔后精心培育。这期间死了三回,又活了回来。那年冬天,窗外寒风凛冽,瑞雪纷纷,它突然就开花了,黄灿灿的,腊色如染,晶莹剔透,似倒挂的金钟,奇香无比。在这棵三百年的古桩上,首开的这*朵梅花,着实惹人怜爱,老刘眼里的老泪突噜就下来了。于是老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化蝶”。

花匠老刘在这株梅树上花了十八年的心血。十八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老刘眼里,这就是他的“孩子”,他看着它一天天长大。一直养到了十八年头上,这才成了一株名为“化蝶”、形似“倒挂金钟”、被人称为“中华梅王”的*。

在一个时期里,*让花匠老刘感到骄傲的,并不是他的梅花,而是他的儿子。他那个小名叫“爬叉”,大名叫刘金鼎(小时叫刘金定,上学后他自己更名为刘金鼎)的儿子,很是争气,大学毕业后,从副乡长一路升上去,后来当官当到了黄淮市的常务副市长。还有人说,马上就是市长了……一度,梅陵全县人民都奔走相告:花匠老刘的儿子,当大官了!

这时候,人们再介绍老刘,就说:这是刘大师。或说:这是市长他爹!

很多年过去了,副市长刘金鼎仍然记得,那行走在路上的“咯咯噔噔……”的车轮声。那时他就睡在父亲推着的独轮车右边的第二个草筐里,头上捂着一床破被子,屁股下垫着一铺小褥子,像猴子一样半蜷在筐里,枕着花香,枕着吱吜、吱吜的车轴响,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会听见父亲自言自语地说:到洧川了。

洧川离梅陵四十里路,是刘全有中途“打尖儿”的地方。再走四十里,就到开封了,那是他卖花的目的地。

那时候,刘全有是偷着去卖花的。“文革”中,上头不让养花了,所有的养花人都到大田里种棉花去了。花匠刘全有为了挣钱贴补家用,就在家中的院子里打了一道隔墙,在夹道墙里偷偷地养花,养到年关的时候,再悄悄地推到开封去卖。

那年月,穷人是养不起女人的,特别是漂亮女人。当年,刘全有的女人,就是芽口村*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刘全有一九六〇年跑到四川山里挖梅桩时带回来的。当时花了他三十斤全国粮票,还有二十块钱,就带回了这么一个让全村人惊诧的女子。

这女子漂亮极了,看得全村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四川女子都进门三天了,还有人不断地拥到院子里,说是要“借”一点什么。可这女子在村里待了不到一年,就跑了。她是四川大山里的人,语言不通也就罢了,主要是吃不惯又黑又苦的红薯干面窝窝。她喜欢吃大米,可这里没有大米。刘全有曾冒着投机倒把的风险出去偷着给她换过几斤,可没几天就吃完了,于是她说啥也不在这儿待了。

刘全有曾有过一段很熬煎的、四处去寻找女人的日子。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这漂亮的四川女子先后跑过四次。刘全有把她找回来三次。第三次她已经怀孕了,鼓着个肚子。这时,村里人都以为,生了孩子后,有孩子牵挂着,她就不会跑了。可是,等孩子一满月,她就又跑了。此后,再没有回来。

四川女子走后,刘全有就一个人带着孩子。那年月是挣工分的,一年到头,油盐钱都缺。刘全有赶在年关时偷着出去卖花,也是被逼无奈。

洧川在副市长刘金鼎的记忆里始终是抹不去的。这里不仅是父亲卖花途中歇脚打尖儿的地方,也是他人生中*次吃面包的地方。

梅陵离开封八十里路,刘全有推着独轮车赶到洧川的时候,已是偏午时分了。一般情况下,刘全有就近在一个茶摊上坐下,倒一倒鞋窠里的土,把儿子刘金鼎从草筐里抱出来,也好让他活动活动腿脚。尔后,他花两分钱,要上两碗茶水,就着带的干粮打尖儿。他带的干粮分两种,一种是给儿子吃的软乎些的油馍;一种是自己吃的红薯面窝窝。

童年里,刘金鼎记得非常清楚,茶摊后边是一所中学。那是一个极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操场,一排排的校舍,操场两旁有高大的杨树和槐树。还有什么呢?还有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从校园里走出去,看上去骄傲极了。他记得,父亲好像很害怕这些人,勾着头,耷蒙着眼,一小口儿一小口儿地喝着茶水,不看任何人。他就是在这一天跑到校园里去的。他在校园门口的小卖部里闻到了一股奇妙的香味,那是面包的香味。那面包香极了,馋得他直流口水。他看见有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在小卖部里买面包吃,那面包有鸡蛋大小,金黄色,一排一排连着,五分钱一个。当时,他被“馋”住了,他就那么一直站在小卖部的柜台前,久久不肯离去。等刘全有焦急地找到小卖部门前时,就见儿子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似的,傻傻地在柜台前站着,口水直往下滴。大约,刘全有也闻到了面包的香味,他更是看到了儿子眼里的馋虫。于是,他解开腰带,从束腰的布带里摸出钱来,花一毛五分钱,给儿子买了三个小面包,拽上儿子,重新上路。

在一些日子里,刘金鼎曾作为分管招商的市领导多次去过国外,吃过各样的洋面包,但早年在洧川中学小卖部里闻到的热面包的香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当然,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在全国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洧川,却有一所在全国教育界知名的中学,就是这个洧川中学。

这三个小面包,刘金鼎是坐在独轮车的筐里一口一口舔着吃的,伴着独轮车的吱吜声,一直香到了开封。

开封是一个古老的城市,曾为宋朝的国都,应该说是一座“皇城”。可古老的、真正意义上的皇城早已被常年泛滥的黄河水淹在百米之下了。那些较为高级些的玩意儿,也随着宋代南逃的官员、商贾们带到杭州去了。剩下的只是些小吃、杂耍之类,比如:灌汤包子、羊双肠、花生糕;比如:斗鸡、遛狗、养花……当然,明清几百年以来,直至民国时期,这里曾是一个大省的省署衙门,慢慢也积攒了些气象,存了些底子。据说,民国时,那些唱戏的,只有先在开封唱“红”了,才能走向全国。所以,这里仍然有许多(后来被改了名字)传统意义上的老街,比如相府街、戏楼街,或寺前街、衙后街等等。偶尔,在市面上两人吵架时,开封人的眼神里仍然会飘出一两丝没落的贵族气,是想说“爷,早年阔过”。花匠刘全有每次来开封卖花,都歇在戏楼街后边的一个小浴池里。因为这里离卖花的市场近些,还因为,这里有他一个朋友。

这个浴池里的朋友,是个搓背工。此人绰号“罗锅林”,罗锅就罗锅,怎么就成“林”了呢?他又不姓“林”,其实他姓朱。这姓朱的罗锅背上有斜着的两座“山峰”,因此右肩高,左肩低,脖子只好往一边歪着。此人个儿虽不高,但走路一蹿一蹿的,他手里那条毛巾拧干后绳儿一样哗哗地旋转着,常常像鞭子一样连续地在浴池上空发出脆生生的巨响!他虽然歪着脖儿,嗓音却像男高音歌唱演员一样昂然,洪亮:“来了一位——您!”

这浴池原名叫“德化浴池”,“文革”中改名为“红星浴池”。在浴池售票处里坐着一位肥白的女人。这女人初看十分高大健壮,一张大脸像满月一样,胸前堆着的两个奶子就像是两座雪白的山峰。可是你不能再往下看了,往下一瞅,就会看到盘着的、像婴儿一样的、一双畸形的小腿小脚,这时你才发现她是个瘫子。这个下肢瘫痪了的女人,就是“罗锅林”的老婆。

进了浴池的门,花匠刘全有牵着儿子来到售票处窗前,叫一声:“嫂子。”坐在售票处里的肥白女人抬眼看看他,那只正要拿“木牌”的手就放下来了,把写有床号的洗浴木牌重新扔进小筐里,只说:“来了。”老刘应一声:“来了。”那女人就说:“进去吧。”

童年里,刘金鼎*先认识的,就是这个被父亲称为嫂子的女人。这是一个从来没有笑过的女人,可她的肥美仍然保留在刘金鼎的记忆里。很多年后,当刘金鼎坐在伊斯坦布尔的土耳其浴室里,在白雾一样的蒸气里享受“脱皮按摩”的时候,仍然会想起这个下肢瘫痪了的肥白女人,因为,那是他人生的*次洗浴。

这个早年建在开封老城戏楼街后边的浴池并不算大,里边有两个三十米见方的热水池,一个二十米见方的温水池,没有搓背间,要求搓背的人就在池边坐着,或者躺在小木床上等着“喊号”。每到年关,池子里就像下饺子一样,堆满了被热水烫红了的各样屁股。在这个票价一位一毛五、摆有简单木床的、热气腾腾的“红星浴池”里,活跃着一个“灵魂”。“罗锅林”就是这个浴池的“灵魂”。

“罗锅林”这个绰号是人们私下叫的。在白雾笼罩、影影绰绰、人头攒动的浴室里,人们高声喊叫的是两个字:“老林——”或是:“老林,十八号……老林,二十七号……老林,这呢……老林,角里……”于是就有了响亮的回应:“十八号一位!——二十七号一位!角里,三十五号一位!柜前,十六号一位……”随着应声,一条条飞舞着的热毛巾准确地、旋风一般地飞到了客人的手中。

“罗锅林”给人搓背更是一绝。在他这里,“搓背”不叫搓背,他叫“更新”。“罗锅林”给人“更新”的时候,就像是一种表演。那条白毛巾在他手里滴溜溜儿地旋转、飞舞,有时像陀螺,有时像花环,有时像直弓,有时像响箭,有时像绳鞭,不时抖出去、弯回来,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有时他弓着一条腿,有时他拧着脖儿,他的手掌裹在那条白毛巾里,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红色的印痕。他给人“更新”的*后一道程序是“捶背”。在他,捶背就像是擂鼓,由上而下、由轻而重,先是雨点似的,而后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再后,两掌平伸,起落紧如密鼓,“叭叭叭、叭叭叭叭……”,有万马奔腾之势!同时他嘴里还不时回应着各种招呼声:“八号一位——走好!十二号一位——您边上!七号——稍等!”

“罗锅林”还负责给人修脚。稍稍闲暇的时候,他提着一个小木箱来到修脚人的床前,在膝盖上铺一条黑亮的垫布,摆上一排有长有短、形状各异、看上去锋利无比的修脚刀,大喊一声:“——晒蛋!”这句“晒蛋”很像是英文,却是要人躺下的意思。等客人躺下来,他会把客人的一只脚高高地举起来,举过头顶,在半昏的灯光下细细地观察、研究,尔后平着放下去,抱在膝盖上,这才下刀……

在这个热气腾腾、臭屁哄哄的浴室里,“罗锅林”的身影就像是移动着的、半隐半现的“山峰”,不时出现在一个个赤裸裸的屁股后面。这儿,或那儿,喊着、叫着、跳着,麻溜儿得就像是一只窜来窜去的老山羊。但凡当他面对那些肥硕些的屁股时,“罗锅林”就会恭敬地称呼一声:“范科长、刘局长、王书记、秦股长、马主任……”偶尔,那些肥硕屁股们会给他递一支烟,他就夹在耳朵上,蹦跶得更加欢实。他那驼背的峰尖上时常亮着一串明晃晃的汗珠儿,汗珠儿滴溜溜地往下淌,在他背上画出一条条银亮的小溪。他要一直忙到后半夜,等人走光了的时候,他把散落在小木床上的浴巾一条条叠好,这才回到*靠墙角里的那个铺位前,坐下来,喘上一口气。

这个紧靠西边墙角、挨着一个工具柜的铺位,就是他的。这个铺位一般是不卖钱的。现在,赤身围着一条浴巾的花匠刘全有,就在这个铺位上坐着。

虽然已是多年的朋友,花匠刘全有也并不是白住。这时,他已在铺位上摆好了两个黄纸包,一个纸包里是半斤酱红色的猪头肉,一个纸包里是半斤油炸花生米,还有一个锡壶,两个小酒盅。

下半夜,两个朋友,就这么你一盅、我一盅喝着……无话。蒙蒙眬眬地,刘金鼎夜里起来撒尿,就见刘全有也跟着走出来。他以为父亲也要尿,可父亲没尿。父亲手里端着一茶缸水,走到厕所旁的独轮车前,先是净口,嘴里咕咕噜噜的,把水吐在地上。净口后,再含上水,掀开捂在花筐上的棉被,一口一口地把含了酒气的水喷在花上。父亲说:“这样,花会鲜些。”尿毕,刘金鼎回到浴室,见两人继续喝,还是你一盅、我一盅,酒不多了,抿,无话。偶尔,喝酒的父亲会把一粒花生米顺手塞进儿子金鼎的嘴里。这时的刘金鼎睁开眼,看着两人。在他眼里,这时的两个人,就像是两堆灰。

在童年的记忆里,一年只有一次的洗浴是刘金鼎*的享受。正是在开封那个“红星浴池”里,他见识了笼罩在热烘烘的、白色雾气里的、赤裸裸的人生。

于是他认定,“罗锅林”的人生,是卑微的。虽然,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字,但意思,他已洞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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