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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一部利己主义者的忏悔录。

日本文学巨匠夏目漱石不朽杰作。

透视日本人性格和心魂的经典读物。

位列日本国民*喜爱十部作品之首。


【内容简介】

《心》是日本“国民大师”夏目漱石的代表成名作,对日本文学有着极深远的影响。小说中的“我”无意中与一位气质高贵,学养深厚的“先生”结识,在交往中先生的孤高性格与他背后的神秘往事深深吸引着“我”。后来,“我”接得“先生”一封长信。信中,先生自叙了那段往事:大学时代“先生”和*好的朋友K同时爱上房东的女儿。为了得到她,“先生”迫使K自杀,虽*终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多年来却始终遭受着良心的谴责……

小说以徐缓沉静而又撼人心魄的笔致,描写了爱情与友情的碰撞、利己之心与道义之心的冲突,凸现了日本近代知识分子矛盾、怅惘、无助、无奈的精神世界,同时提出了一个严肃的人生课题。这部长篇可以说是夏目漱石*为引人入胜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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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老师与我

1...

我还是使用“老师”这个称呼吧,我一直是这样叫他的,从未叫过他的本名。这倒不是担心会有什么流言蜚语,实在是那个本名用着不习惯,而缩写的姓名符号又让人觉得冷漠而疏远,所以我还是选择用“老师”这个词来称呼他吧。

*次遇见老师是在镰仓。我那时还是个青涩的在校生,暑假里没有回家,正巧接到一位朋友发来的电报,要我一定要去镰仓,和他一起洗海水浴。我花了两天时间筹集这一趟旅行的费用。谁知我到达镰仓的第三天,他却接到老家发来的电报,说是他母亲生病了,要他赶快回家。我的朋友有些不相信。他说之前父母曾逼着他结婚,但他还没到结婚年龄,并不想结婚,*主要的原因是父母托人介绍的那个女子并不是他中意的,他当然不结了。他暑假不回家,跑到镰仓来玩,其实就是为了逃避父母的逼婚。现在,家人居然发这种电报催他回家,他给我看了电报并问我怎么办。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万一他母亲是真的生病了,那他理应回家才对。*终,我的朋友还是回家去了。

专门来镰仓找朋友玩的我,一下子又形单影只了。此时,离学校开学尚早,我还不想那么早回去,所以每日只是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到处晃荡。

我在镰仓的住处简陋偏僻,朋友走后我并没有搬往别处。我朋友的父亲在中国做大生意,所以他从来不为钱的事儿发愁。只是他现在年龄尚小,再加上还在上学的缘故,所以吃穿住行和我们差不多。他走后我就一个人支付小旅馆的租金,好在租金不高,也就省去了另觅住处的烦恼。

不过,这里买东西可真不方便。比如,要想赶时髦吃个冰激凌球,须得穿过一片长长的田野,去另一边的热闹之地才有。公交车倒是经过这里,但是得花2毛钱的车费才能到达,可真不近啊。周围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是稀稀拉拉盖着几栋富人的别墅。不过,好在离海边近,洗海水浴非常方便,我每天都去海边浴场。

海边有一些破旧的用稻草铺就屋顶的房子,远远看去有一种人烟寥落的错觉,但是穿过这些房子可就大不一样了。那边就是大海。海边沙滩上经常有很多人,非常热闹,基本都是城里过来的人,有专门来避暑的,也有来度假旅游的,总之都很喜欢这片海水浴场。他们总是四处跑动嬉戏。有时,浅水区的海面上会挤满了人,像澡堂子一般嘈杂拥挤,简直可以用万头攒动来形容。

在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也就不必想着要去跟熟人打招呼,而是自由地穿梭于人群中,有时我会躺在沙滩上远眺,有时会随着人群下到海里嬉戏一会儿。总之,我每日里都是悠闲自得、随心所欲。

遇见老师时,我正在这样一个欢腾热闹的海滩上,具体一点儿说——是在一个拥挤的海边的茶馆里。

镰仓的这片海边总共有两间茶馆,我习惯于去其中的一间。这里的茶馆不像别处海滩的茶馆,人们除了在这里喝茶休息之外,还可以在这里更衣,因为这片海滩没有专门的更衣室,而茶馆里设有公共更衣室,从海里游完回来可以在这里清洗身上的盐分,可以更换和清洗泳衣,还可以寄存帽子和伞等小物件。我带的衣服并不多,因为怕丢,每次下海前都会将脱下的衣服寄存在这间茶馆里。

2...

在海边遇见老师的时候,他正在脱身上穿的和服,准备下海。而我刚刚从海水里湿淋淋地迎着风走上岸来,准备去那间茶馆清洗身体。我和老师之间隔着人头攒动的人群,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们也许会就此错过吧。

然而,尽管这样漫不经心,我的目光却在万人之中一下子落在了老师的身上。

老师当时正和一个肤色很白的外国人在一起。那个外国人很容易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我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实话,像他这样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裤衩就站在大家面前的人,实在太稀奇了,在我们这些人看来简直有点一丝不挂的尴尬。他走进茶馆后将和服随手扔在身后的长凳上,双手抱臂面向大海站立着。

其实,我前一阵子还去过由井的海边,那里也有外国人,我专门蹲在一处高高的沙丘上观察过,从宾馆里出来准备下海去的那些外国人并不是这样的,*起码没有只穿一条裤衩的。大部分男人洗过海水浴后都没有露出胳膊、大腿和身躯,女人更是不必说,将身体裹得很严实。而且,在那里游泳的人都戴着泳帽,一眼望去,海面上一片五颜六色的景象。

这个外国人实在稀奇得紧,他在我常去的那间茶馆门前站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身边的那个日本人,他们之间似乎说了一两句话。那个日本人的毛巾掉了,便弯腰用手去捡,捡起来就利索地包在头上,向大海走去。

那个捡毛巾的人正是老师。而我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穿过离我不远处的嘈杂人群,穿过沙滩,并排走下海,走到宽阔处开始向远处游去。随后,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变小,隔了一会儿,又折游了回来,没有停留,径直上了岸,回到茶馆。他们不像一般人那样用茶馆提供的井水清洗身体上的盐分,而是直接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就匆匆离开了。

我坐在茶馆的长凳上,默默地吸着烟。这种擦肩而过的遇见让我甚至忘记了要去冲洗自己的身体。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老师的脸庞,好似以前在哪里见过,极力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见过呢?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也许只是我自己穷极无聊想要打发时日。总之,第二天我计算好时间,又去了那间茶馆,期待能与老师碰面。

这次,那个外国人没来,老师一个人来了。我记得很清楚,他摘下眼镜转身放在后面的柜台上,将泳帽戴在头上后,就大步流星地向海边走去。还像昨天那样,他穿过满是游客的嘈杂海滩,径直向深水区走去。我赶忙从后面紧追了上去,简直都有点顾不上别的了,一头扎进深水区,朝着老师的方向游去。我以为老师会折返回来,我们会在深水区单独相遇。但是,老师并没有折游回来,而是向另一边游了过去,然后游了一个奇怪的弧线,游回浅水区上了岸。我追不上他,只得一个人甩着湿漉漉的头发重新回到茶馆。而此时老师已经穿戴完毕,从茶馆里出来准备回去了。他依然是大步流星,脸上依旧是那种超然的神情。

3...

我很渴望能够认识老师,能够了解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的主人。所以,第三天,我又来到海边。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老师果然出现了。很显然,他是一个不善交际的人,我们之间还是没有机会交谈,连搭讪的机会也没有。老师总是独自一人来,又独自一人走。对于海滩上的热闹喧嚣,他完全无动于衷,仿佛置身其外。而且先前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外国人再也没有出现。他那种桀骜的超然姿态令人望而却步,但是我无法阻止自己对他的好奇。我们之间一连几天都重复着擦肩而过的情景。

终于,机会来了。一天早晨,老师还像往常那样从海里游完泳来到岸边,径直穿过沙滩走到茶馆,他的和服就在那里的长凳上放着,可能是和服上面沾上了沙子,他拎起来抖了抖,结果不小心将放在衣服下面的眼镜碰到了地上。他并没有察觉,等套好袖子,紧了紧腰间那条有淡蓝色花纹的和服腰带,伸手要从凳子上拿眼镜时才发现眼镜不见了,急忙弯下腰去找。这对于我来讲,简直是天赐良机。彼时,我正坐在附近,于是迅速走过去弯腰帮老师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递给老师时,他朝我看了一眼并说了声“谢谢”,然后就离开了。

因为有这样一次简短的接触,第二天,我就径直跟着老师下了海,并且和他向同一个方向游去。这一次,他并没有自顾自地游,而是转过头来向我打了声招呼。我确信他是对我打招呼的,因为周围没有其他人,宽阔的水面上就只有我们俩。我一边回应一边向老师靠近。

阳光洒在海面上,随着波涛起伏跳跃,偶尔会连成一片。我感觉自己像条鱼儿一样自由欢快,身体充满了力量,整个人都变得欢喜起来,在海水里尽情跳跃嬉游。

老师就在不远处,手脚停止了划动,仰躺在水面上,身体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仰躺着。天空高远,阳光刺眼,我睁不开眼睛,身体被白花花的阳光包裹着,感觉要被晒出油光,“哇!真是太开心啦!”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们一直保持这种姿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老师忽然翻了个身,向我喊道:“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了!”其实,我还没有玩够呢,很想再多玩一会儿。但是老师既然这么问我,我可不想错过与他在一起的机会,于是立刻愉快地回应他:“好的,咱们回去吧!”我们一起沿着老师常走的路线上岸,回到茶馆。这次同游后我和老师很快变得熟络起来,接连几天,我们都一起去海里游泳。

一天下午,我们约好在茶馆喝茶,正喝着,老师突然问我:“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我搞晕了。这几天如此快乐,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就老实说:“我还不知道呢。”听了这句话,老师笑了,我有点难为情,为了掩饰,我急忙问了一句:“那老师您什么时候回去呢?”话说出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慌里慌张地选择了“老师”这个称谓。

*次的称呼总是很难改过来,后来我就一直用“老师”来称呼他。起初,他听着有些不太习惯,我解释说“老师”是我对年龄比自己大的人的习惯叫法,他苦笑了一下,并没有说别的,我也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那天喝完下午茶,我就跟着老师去了他的住处。他住在一个宽敞的寺庙大院里,算是个小别墅吧!小别墅里还住着一些别的人,那些人显然不是老师的家人。后来我问老师那个外国人去哪里了。他说那个外国人已经离开镰仓去别处了,又聊了一些那个外国人的事情。老师说自己不太喜欢社交,平日里并不和人聊天,倒是和那个外国人挺投缘,真是不可思议。

和老师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我都是开心的,我期望老师能感受到。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老师说,但又害怕,直到*后才鼓起勇气说:“我感觉似乎和老师早就认识,仿佛以前在哪儿见过,但就是记不起来。”我希望老师能与我有同感,或者能够觉察得到我的心,我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谁知老师沉吟了一会儿说:“可能你记错了吧!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这句话落入我耳中后,失望落寞的情绪一下子就打倒了我。

4...

马上要开学了,我必须回东京了,老师的返程日期还没到。那天去和老师告别,心中有些不舍,我问老师:“回到东京后我可以去老师家拜访吗?”老师点了点头,简单地回应我说可以。本以为老师会很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毕竟我们已经算是很熟悉了,但他的回答那么简短,这让我的自尊心多少受到了伤害。

我承认自己有些敏感,会有意无意地被一些话刺伤,尤其是从老师口中说出的话。老师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但又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不太确定。虽然我心中这些微不足道的伤感总是反反复复、来来去去,但是我从未因此而产生远离老师的想法。相反,这些反复来去的伤感让我越来越想靠近他,内心不停地催促自己向前走、向前走,并期盼着那个美好心愿快快实现。

虽然那时的我年轻、热血、容易冲动,但并不是对一切事物一切人都会这样充满渴望,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见到老师时如此情难自禁,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挂在心。

直到今天,老师去世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出来,对老师的感情也许源自老师对我的一种态度,他不在乎我,根本没打算与我有过深交往,“你的出现对于我来讲无所谓,我没有兴趣。”老师的态度应该是这样的吧。多么冷淡!多么令人心碎!他肯定觉得主动靠近他的人没有什么交往的价值,所以用高傲超然的表情和简单敷衍的话语一次次给靠近者以警告,而我浑然不觉,依然执着地渴望着与老师交往,希望能走进他的心里。不为他人着想、不为他人动情的冷酷老师啊,我几乎要鄙视他的为人了。

离开镰仓回到东京后,我还有几天自由时光。身心重归大都市的热闹繁华,遥远海边的记忆渐渐褪去,那份感情的执着也有所减淡。在都市新鲜事物的刺激下,我也变得活泛起来,尤其是看到来来往往的同学们,更是对新学期充满期待,而早先想好的回到东京一定要去拜访老师的事情暂时被搁置起来。

开学一个月之后,我又恢复了以前的松弛和无聊,对周围的事物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厌倦,总想做点什么事情打发这种难熬的时光。一个人在宿舍里百无聊赖时,忽然想起了老师,他在我内心从不曾离开,我必须去见老师。

按照老师留的地址我找到了他的住处,*次去时他不在,第二次我选了一个周末,心想这回他一定在吧。记得在镰仓时老师说他很少出门,我还问过他是不是讨厌出门,他说他不喜欢热闹,宁愿在家享受清静。然而,女佣说他出门了。一丝不满的情绪突然涌上我心头。我记得那个周末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听到那句话后我并没有扭头就走,而是在他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佣认出我就是上次来过的人,她让我等一会儿,转身回到屋内。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位夫人,我猜大概是老师的夫人吧。

老师的夫人非常端庄美丽,她说:“抱歉,他刚出去一会儿,你恐怕要等很久了。”她告诉了我老师去的地方,还告诉我每个月的这几天老师都要去杂司谷墓地,给一位逝去的人献花。他的习惯从未改变过。我点了点头,便告辞而去。刚走了没多远我忽然就决定去杂司谷看看,心里想着没准儿在那儿能碰上老师呢。于是我立即转身朝杂司谷方向走去。

5...

杂司谷的墓地种满了枫树,墓地的前方有一大块苗圃,苗圃两边是进出墓地的小路,我沿着左侧的路进了墓地。我快走到尽头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直觉告诉我那人就是老师。阳光透过斑驳的枫树叶子洒在他身上,我看清了那副眼镜框,便快步走过去,等到靠近时大喊了一声:“老师!”老师吃惊地看着我,脸上明显带着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怎么……怎么会是你?”

老师显然从未想到会有人到这里来找他。他重复着自己刚才的疑问,我们俩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免有些尴尬,而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怎么……”

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很阴郁,他似乎满怀心事。于是我告诉他我去找他并来到这里的全部经过。

“我夫人告诉你我来杂司谷祭拜谁了吗?她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了吗?”

“您的夫人没有说这些。”

“哦——对对,你们*次见面,她没有必要跟你说这些的。”老师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很久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似的。而我本以为很正常的事,却被他的这种若有所思搞得有点糊涂了。

我和老师并肩走出墓区。路边的墓碑上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如“伊莎贝拉”“泰勒”“神甫罗杰”等;有一块墓碑上写着:“佛法普度芸芸众生”;还有一块墓碑上刻着“神的使者”;靠近路边的一个小墓碑上刻着一个英文名字:Adore,我对这个小小的墓碑很感兴趣,便问老师上面刻着的字是什么意思,老师说那个大概念“安德烈”吧。

我还是*次见到墓碑上刻这么奇怪的名字和话语,所以感到有些好笑,就一个一个地看了过去。我指着那些圆形的墓石和细长花岗岩石碑边看边点评,老师刚开始只是一言不发地听我讲,*后可能是觉得我那样随意的大声的指点对逝者不太尊重,就说:“死亡是一件庄严的事,看来你并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听老师这么一说,我连忙收住自己的笑容,再也不敢随意出声了。

老师在墓地尽头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停住了,他抬头向上看了看,说:“再过一段时间,这棵银杏树将比现在更漂亮,那时叶子会更茂密,满树都是金黄色的银杏叶,树下也会铺上一层厚厚的银杏叶。”可以想象,老师每月来墓地祭拜时都会在这棵银杏树下站一会儿。

从杂司谷的墓地出来后,我没有什么明确的去向,就继续跟着老师走。老师本来话就不多,今天更是沉默寡言。但我并没有觉得不妥,我喜欢跟老师在一起,就算只是跟着他走路也行。

“您要回家吗?”

“嗯,是的,也没什么更好的去处。”老师边说边向前走,打算顺着前面的坡下去。

“老师家族的墓地是在这个地方吧?”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话了。

“不是。”

“那您祭拜的是您的亲戚?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是。”

老师似乎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自觉地闭口不再问了,继续跟着他走。下了坡走到一个路口时,老师重又提起刚才的话题,他说:“我祭拜的是一位朋友。”

“您每个月都会来这里祭拜那位朋友吗?”

“是的。”

说完这句话后老师再没有说什么了。那天,他似乎也就说了这么多。

6...

自从杂司谷见面后,我就成了老师家的常客。几乎每次去,老师都在家,我去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奇怪,从一开始的冒失登门到后来的频繁上门拜访,老师始终很平淡,没有对我表现出丝毫热情,*初见面时老师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现在依然是。可是,他越这样我就越想靠近,这种愿望推动着我一次次去老师那里。想要靠近老师的愿望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才有吧。但是,我觉得这样并不算错,即使有人说我太年轻,或者笑我太傻了,我都觉得无所谓,我还是要坚持自己。我了解老师的心,知道他真正的想法。面对想要进入自己怀抱的人,不能张开双臂去拥抱,这大概就是老师的心情。

一个人不可能总是平静,偶尔,我发现老师的眼中也会闪过一丝抑郁或阴霾,就像飞鸟的影子快速划过玻璃窗外的天空,仅仅晃了一下就快速消失了,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次发现老师眉宇间闪过的阴霾之色,是在杂司谷墓地我喊老师时他猛然回头的瞬间。他眼神中流露出的神色,令我全身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停滞,就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过了好久才渐渐平复。在那之后,我完全忘记了他眼中的阴霾。再一次回味时已经到了深秋十月的夜晚。

那天傍晚,和老师一起喝茶聊天时,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杂司谷墓地的那棵银杏树,于是,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心里快速地算了一下,再过3天,就又到了老师去杂司谷墓地祭拜的日子。再一细思,他去的那天我在学校里的课程上午就学完了,下午又没有别的安排,正好能空出时间来。于是,我就对老师说:

“老师,上次我们在杂司谷看到的那棵银杏树叶子落了吗?”

“差不多都快落光了。”

老师边说边看了我一眼,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有好长一会儿都没有移开。

“那您下次去杂司谷能带上我吗?我想和您一起再去那棵银杏树下散步。”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老师。

“嗯,我是要去那里,但不是去散步。”

“顺便散散步也是可以的呀!”

老师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去那里真的是扫墓。”老师说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要纠正一下,散步和扫墓真的不是一回事儿。太幼稚了吧?又有谁规定了扫墓的时候一定不能散步呢?不管他是不是想找个借口不和我一起散步,但在我看来,他这样说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好吧,我知道您是去扫墓,那您去的时候也带着我吧,我想和您一块儿去祭拜。”

在我看来,扫墓和散步其实都差不多,对它们进行严格的区分没有什么意义。我等着老师回应,却看见老师有些面露难色,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我不清楚他的表情到底是嫌我累赘,还是害怕我去,总之我十分肯定他当时很不安。他这种神情我是见过的,与那天我在杂司谷叫他老师时,他猛然回头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很艰难地说:“嗯,其实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去杂司谷祭拜时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就连我的妻子也没有去过。”

7...

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坚持孤独呢?我弄不太懂,不过,也无所谓了,我又不是为了研究老师才进出他家的。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自己完全不考虑老师的感受,为了自己的感情而不管不顾,其实也算是一种可贵的东西吧。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和老师建立起一种温暖的交情。

我没有刻意地去研究和猜测老师,如果放任自己的好奇心去探究,那我和他之间维系的那种微妙的情感肯定早就不存在了。那时的我太年轻,经历太少,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这种不打听、不猜测、不研究的性格有多么可贵,如果稍稍偏离了方向,追问起老师的行为和少言寡语,我们俩的情谊不知*后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光是想想都让我发颤。老师其实也一直担心别人会用冷漠的眼神研究他。

我去老师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一个月两三次都不止。老师终于忍不住了,有一次他问我:

“你为什么要来我家呢?”

“啊,这个嘛,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我相信老师说的话,老师虽然总是沉默寡言,但他的确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厌恶。老师基本不出去交际,以前的同学在东京的也就两三个人,他偶尔也出去和同学、同乡一起吃饭聚会,但我相信老师和他们之间的感情肯定没有我和他的深。

“我不常和人打交道,”老师说,“你能来我家,我很高兴,所以才问你为什么想要和我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难道不能和老师这样的人交往吗?”

我反问道,老师没有回应,他看了一会儿我的脸,继续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偏离主题的聊法实在不高明,不过我也不会去钻牛角尖,非要将一个问题讨论到底。那天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没过几天我又去找老师了,是老师开的门,他笑呵呵地和我打招呼:“又来啦?”

如果换作其他人,肯定会生气的。但我并不生气,相反,却感到轻松快乐,我开心地回应道:“嗯,来了。”

“我不常和人打交道,”坐定后,老师又重复起以前说过的这句话,“我不喜欢热闹,看起来你也不太喜欢热闹。我是因为自己不再年轻了,所以不参加社交,这也还说得过去,但是你还年轻,不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不太好吧,你肯定也喜欢到处跑跑,长长见识吧?”

“可是我并不觉得孤独啊。”

“恐怕*孤独的要数你了吧,不然你怎么有时间总是来我这种孤独的人的家里呢?”

老师如此说我还能怎么去辩驳呢?

“现在你和一个孤独的人在一起,不可能变快乐,相反,你可能会变得更加孤独。因为,你所遇到的我连自己的孤独都无法排解。所以,你需要寻找和遇见更多的人,以后也许就不再会来我家了。”

老师神情寂寥地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接着仿佛自言自语地陷入了对某事的沉思中。

8...

老师对于我不会再去他家的预言并没有成为现实,他说这句话时我也没有多想,并没有理解他的弦外之音,我还是一如既往隔三岔五地去他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在老师家吃起饭来了,*后竟然发展到和老师的夫人聊起天来。

作为一个正常人,我对女性的态度*不冷漠,像我这样年纪的大学男生,基本都已经交过一个或几个女朋友了,但我连一个正式的异性朋友都没有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对于大街上偶遇却不相识的陌生女性,无论美丑,我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次看见老师的妻子时仅仅感觉她长得很美丽,我对她的印象也极好,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从来不曾想着要去更多地了解夫人。在夫人面前,我对自己角色的定义就是“我是老师的一部分”,而夫人也将我看作是自己丈夫的一个学生,总是亲切自然地招待我。所以,老师是我和夫人之间的*纽带,因为老师我们才认识并且开始聊天,如若没有老师,那我们之间恐怕将毫无关联。

有一次,我去老师家喝酒,那天老师兴致很高,对坐在一旁帮我们斟酒的夫人说:“你也喝一杯吧。”说着,将自己的酒杯递过去,里面还有半杯酒。夫人有些迟疑,但还是接过酒杯喝了。然后,我又为夫人重新斟了一杯酒,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像是要表示自己不能再喝了。

“真奇怪,你平日里并不希望我喝酒的呀,今天怎么劝我喝酒了呢?”夫人问。

“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但偶尔喝一点还是可以的,喝了酒心情会变得很好。”老师回答道。

“才没有变好呢,难受死了,不过你喝酒后倒是挺开心的。”夫人看着老师说道。

“的确如此,喝酒有时会让人变得非常开心,不过,也不是每次喝酒都会这样的。”

“今晚肯定是开心的吧?”

“是的,十二分的开心。”

“那你以后可以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喝一点儿小酒。”

“不行的。”

“可以的吧,这样你就不会感觉那么孤独了,心里会好受些。”

老师家里的确是太安静了,只有老师、夫人和一个女佣人。他们平常在家也不大声讲话,更不会大声笑。去他家拜访时常常感觉家里只有我和老师两个人。

“要是能有个小孩子就好啦。”夫人看着我说。我只能回应她:“是啊!”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我心里想的完全相反。我是个单身汉,我可不想养小孩子,孩子对我来讲简直就是个大麻烦。

“要不给你领养一个,怎么样?”老师问夫人。

“领养一个孩子?”夫人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问,“你说呢?”

好像是要征询我的意见,天,我能有什么意见呢?

“我们肯定不会有孩子了。”老师回答了。

夫人没有说话。我问老师:“为什么不会有孩子了,什么意思?”老师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这是老天的惩罚!”然后大声笑了起来。


【作者简介】
夏目漱石,本名夏目金之助,日本作家、评论家、英文学者。代表作品有《我是猫》《心》《哥儿》《三四郎》等。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国民大作家”。他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写作小说时他擅长运用对句、迭句、幽默的语言和新颖的形式。他的门下出了不少文人,芥川龙之介也曾受他提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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