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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冯唐的《北京三部曲》包含长篇小说《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讲述了男孩成长为男人的心理和生理过程。少年秋水十七岁时在老流氓孔建国的引导下开始了解姑娘是什么,那个年纪里充斥着荷尔蒙的味道,性萌动、暴力、英雄主义、反叛……冯唐用莽撞生猛的文字刻画出一个身处青春期男孩的内心,并通过男孩们的群像还原出20世纪80年代少年们眼中的北京。之后,姑娘爱了恨了,兄弟聚了散了,青春就像一场燎原野火、一场热闹又寂寥的演出。年轻人带着肚子里的书、脑子里的野心、胯下的阳具和心里的姑娘,软硬件齐备,装满两个旅行箱,去寻找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位置和能让他们宁神定性的老婆。当精瘦健壮的骨骼逐渐覆上岁月带来的肥肉,少年轻狂跨越到而立成年,没了幻想、认了天命,那一切张扬、桀骜、不羁、落寞,不仅仅是冯唐的回忆,也是我们都曾有过的青春。


【内容简介】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北京三部曲"*部:十七八岁的秋水遇见老流氓孔建国,自此知道那些盘儿靓条儿顺、搞得人心里直跳的女孩子可以叫做"姑娘"。在荷尔蒙萌动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流氓成为男孩子们的引路人,给他们讲故事、带他们探索未知的世界、教会他们用如水的目光柔柔地浇灌姑娘……朱裳就是那个被秋水浇灌了多年的、**心坎儿得姑娘。

  《万物生长》"北京三部曲"的第二部:记录了医科大学新生秋水的八年求学和成长历程。一个是曾共同埋首于数学公式、徘徊在校园小径上的女友兼同学;一个是偶然相识、成熟又风情的情人兼姐姐,两个女人在秋水心中争夺领地,而秋水也从与两个女人的相处中得到成长。全书鲜活地展现了秋水与他的兄弟们在医科大学的八年光阴,还涉及很多对生活现状的描绘与议论,显得尖锐、幽默又不失智慧。
  书中有不少北京话的语言特色,恣意张扬、笑点频出,有一种高级而不流俗的冯唐式的幽默和狡黠。秋水由青涩走向成熟,荷尔蒙的汹涌也逐渐变为对生活与现实的迷惘,《万物生长》写出了我们每个人青春的痕迹,从中可以找到那个年少的自己的影子。

  《北京,北京》"北京三部曲"收官之作:情节风格与前两本一脉相承,由青春步入成熟,有感情、有故事、有权衡、有野心,有太多人从稚嫩到老练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1994年,北京的一个夏夜,秋水说:"我要做个小说家,我欠老天十个长篇小说,长生不老的长篇小说。佛祖说见佛杀佛见祖日祖,我在小说里胡说八道,无法无天。我要娶个心坎的姑娘,她奶大腰窄嘴小,她喜欢我拉着她的手,听我胡说八道,无法无天。我定了我要做的,我定了我要睡的,我就是一个中年人了,我就是国家的栋梁了。"故事从北*单燕雀楼喝大酒开始,以北*三环小长城酒家喝酒结束,讲述在冯唐的认知中,人如何离开毛茸茸的状态,开始装逼,死挺,成为社会中坚。


【作者简介】

  
  冯唐
  1971年5月13日生于北京,诗人、作家、古器物爱好者

  1998年,获协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博士
  2000年,获美国埃默里大学MBA学位
  2000-2008年,麦肯锡公司全球董事合伙人
  2009-2014年,华润医疗集团创始CEO
  2015年始,从事医疗投资

  已出版作品

  长篇小说《欢喜》《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不二》《女神一号》
  短篇小说集《安阳》《搜神记》
  散文集《活着活着就老了》《三十六大》《在宇宙间不易被风吹散》
  诗集《冯唐诗百首》
  译著《飞鸟集》


【媒体评论】

  
  他文字上嚣张得厉害,怪力乱神,但说起话很平常。这个挺好,怕就怕反过来。--柴静

  冯唐完全是一个野孩子,一身非法的才情。七十年代人的经验因为冯唐的书写重新变得神奇,当然,你就算不是作者的同代人,也能看出这是具有真正意义上欢乐、自由和战斗精神的精力充沛的文字。*崇高和*庸俗的,*雅和*俗的,*调和*不高调的,都在冯唐的文字里狂欢。--李敬泽

  冯唐的文字如此出色是一个谜:他是怎样练就这样的文字的呢?我猜是他在古文上下过不小功夫,我不敢说他的古文功底比李零、李敖还好,但是肯定好过王小波和我。--李银河

  我期待着春暖花开的时候终于能在大理的阳光里坐下来,让他胸口的肿胀喷涌而出,*好全世界都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落完*后一个字。我等待这一天等待了太长时间,想象这一天想象了太多次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宁可他这一辈子只是在大理望丽江而返,而我愿意固守丽江想象他那张黑瘦的脸上眼眸中的一抹刀光。--和菜头

  冯唐老师的小说总是生动地刻画着他自己、他的亲朋好友、青春、北京和北京的春夏秋冬……以及那些好玩儿又难忘的生活。--窦鹏

  妇女们想坐在冯唐的目光里面,其实是因为他活得够累,因为他每摸一个姑娘的手,都要写好几首诗才能平静,每上一个姑娘的床,都要半辈子才能释怀。而每一个让冯唐贼惦记的姑娘虽然无辜却又幸运,因为她们自己看不清的青涩的妩媚和碧桃色的风情都被冯唐深深地收藏在眼睛里、镌刻在身体里。所以,每一个女读者都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冯唐在记忆深处镌刻自己无知无觉流淌过的浑然性情和懵懂风情。--拉拉

  京派的文人里,语言好的,要数老舍,接下来是王朔(王是语言好,不是文字好),再接下来是王小波,再接下来是涂鸦,现在轮到了北京人冯唐横空出世。冯是语言好,文字亦好。--何立伟

  有如天籁。--陈村

  我花了十月的一半夜晚重读了冯唐。然后又花了剩下的夜晚重读了莫言。莫言是地上长出来的,好结实。冯唐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想他能飞得很远。--路金波

  冯唐老师笔下的人物很嗨、很拽、很直给,随处可见学霸级理科男的睿智和调侃。--马进




【前言】

  
  写给二十年之后的我(代总序)

  六十六岁的我:
  你好啊。
  我有个大我九岁的哥哥,昨天开车离开北京,去海边了。他恨北京,但是又怕冷,所以冬天像熊一样宅在北京的暖气里,暖气一停,海棠花一开,他就逃离北京,去山东的海边杀掉一年里的其他时间。
  就像他习惯性地恨北京一样,他也习惯性地打压我,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总强调我不如这个人、不如那个人。当我在世俗的标准里似乎比这些人牛逼了之后,他又会强调一切到后都是无意义的,无论从宇宙还是佛法的角度看,我们都如恒河沙一样平淡无奇。昨天,我给他饯行,他没喝酒,平生次没打压我,说了如下的话:
  "老弟啊,我不是打击你啊,其实人和人都差不多,谁能比谁强多少啊?但是,极其个别的人,后天遭遇了绝大多数人没遭遇的事儿,还万幸地活了下来,就成了所谓的天才。所以,天才不是天生的,天才是后天的偶然。比如我一个同学,失手把三岁的儿子从三楼摔了出去,儿子竟然没死没伤,之后看什么事物都是0和1的组合。后来他儿子就成了的电脑黑客。我回想你的成长,你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甲肝、高烧、胆道蛔虫剧痛,差点儿没死掉,活过来之后,你脑子坏掉了。还有啊,十岁那年夏天,下雨,你不赶着回家,在槐树下坐着,看中学的女生放学往家赶。雷劈下来,槐树死了,你没死,你脑子进一步坏掉了。所以,从今天起,我承认你与众不同,是个后天形成的天才。"
  今年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我很快就要四十六岁了。被我哥哥的话提醒,回看我被雷劈的前半生,我如果在二十六岁时遥想四十六岁,会如何勾勒这二十年的日子?
  我很有可能会留在协和医院妇产科,每天六点起床,七点查房,九点上手术或者出门诊,中午或许能睡一下下,下午再上手术或者泡图书馆,晚饭或许能喝一点儿酒,酒后想想某个美丽的护士或者某个美丽的病人,某些局部的细节或者整体的感觉,多数时候也就是想想,少数时候想得难受了,就写写。我手臂小肌肉群能力出众,这二十年里应该做了不少台很好的手术,让不少妇女延长了生命,但是这些人中的小一半会在手术后的五年内死去,战胜不了卵巢癌的大数规律。我比较鸡贼,这二十年里应该能选好合适的科研角度,在《中华医学》《中华妇产科学》等"中华"系列杂志发表二十篇以上的文章,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有一两篇发在Nature或者Science上。在二十六岁之后的二十年里,我应该可以升教授,但是协和医院妇产科有六十个比我更资深的教授,所以我没有一丝可能做妇科主任或者副主任。
  实际发生的是,我二十七岁从协和医科大学毕业,马上就去美国念商学院了。毕业进了麦肯锡,靠着说清楚商业上的复杂问题挣钱吃饭,一干小十年;后来去了一家央企,先负责战略,做了六家上市公司的董事;再后来创建了亚洲的医疗集团。四十三岁后辞职,全职做医疗投资,至今。
  这二十年里,每周八十小时的工作并没有成功抑制住我的表达欲,我压榨睡眠和假期,周末写杂文,春节年假写小说,大酒吐完写诗歌,大概两年成一本书。至今为止,出了六本长篇小说、一本短篇小说集、三本杂文集、一本创作诗集、一本翻译诗集。
  我哥哥有一次喝多了说:"其实啊,你在文学上的运气超级好。你看啊,你写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半自传'北京三部曲',拍成了电影电视剧,很多青春期的学生会读、很多想了解北京的人会读。你酒后乱写的'怪力乱神三部曲',其中《不二》成了卖得好的繁体中文小说,你还没被佛教徒打死,你真鸡贼。过去十年,你的短篇小说也卖了好几个电影改编权,杂文集就在你一直瞧不起的机场书店里卖着。你还创立了超简诗派,每到三月,有自来水的地方就有人提到'春风十里不如你',多少诗人写了一辈子一个字儿也留不下来啊。你还重译《飞鸟集》,创造了在21世纪诗集被下架的历史。其实,你想想,你还想干吗?多寿招辱,你现在死掉,相当完美。"我想了一下,我哥哥说得对,我心目中的文字英雄,多数没活到我现在这个岁数。卡夫卡,四十一岁死了;劳伦斯,四十四岁;王小波,四十五岁;凯鲁亚克,四十七岁;卡佛,五十岁。
  一个日本朋友送了我一张巨大的纸,纸的大标题是"二十一世纪",下面密密麻麻地列出从2001年到2100年的每一天。他想用这张纸劝我,珍惜光阴,努力奋进。我在这张纸的面前站了一会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事实,在这密密麻麻的日期里面,必然有一天是我在人世的后一天。我想到的是:
  ,绝不在无聊的人和事儿上浪费时间,哪怕一天。
  第二,继续用各种可能的方式推进医疗的进步,缓解人类肉身的苦。
  第三,呼吸不止,写作不止,老老实实地放开写,能写多少算多少,看看还能写出多少人性的黑暗与光明,缓解自己和他人内心的苦。
  第四,少见些人,多读些书。见人太耗神,做幕前工作,我蠢笨如猪,在书里和写作里,我游得像一条鱼。
  活着活着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挂了。
  天亮了,睁开眼,又赚了,希望二十年后能看到你。不一。

   冯唐


【免费在线读】

  
  《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
  我感觉中,朱裳却一点也不傲,常低了眉,匆匆走过夹道,缩进座位。我在朱裳那儿没见到女孩的自得,却见多了男生的无聊和笨拙。脸皮薄些的,感觉自己和别人的谈话可能被朱裳听见,声调骤提,话题马上从公共厕所转到中南海、人民大会堂,一脸庄严肃穆大智大慧。脸皮厚些的直接搭话,有机会就借一两本书,一借一还,两次搭话的机会,另外还多了好些可以探讨的题目。再狡劣些的,把半根火柴塞进朱裳小车的钥匙孔里,要回家了,钥匙越捅越紧,塞火柴的人便跳将出来提供帮助并且大骂人心不古,国将不国。如果从小长到大是个电子游戏,游戏里有好些凶险的大关卡,早是如何应对父母、如何和兄弟姐妹相处、如何和发小一块玩耍,然后是如何对付摆在你面前的像朱裳这样天生狐媚的姑娘、如何对付混蛋的教导主任和白痴数学老师,然后是每个人都有的老板和老婆,然后是整日呼啸的小孩、父母的老去。面对朱裳这个题目,我们没有一个男生答对了。有些人给自己一个借口,反正也试过了,有些人索性忘记了,有些人找个眉眼类似的,反正没人知道正确答案,所有人都在游戏里过了关,可能编游戏的人是个逻辑不清的人吧,很少较真。
  我相信,早生千年,吕布会为了朱裳把丁原或是董卓细细地剁成臊子,然后包在荷花叶子里。
  在书里倦了,合上书,找个隐秘的角度看朱裳,我觉得目明脑爽,仿佛夜里读书累了,转头细看窗子里盛着的星星。过去没有电视和互联网,我们和古人一样,看自己的身体,看天空的星星,看同桌的姑娘,在简单中发现复杂的细节和普遍的规律。初到这个班上的时候,朱裳的短发齐耳,现在,已飘然垂肩了。她的头发很黑很细很软,上自习的时候,张国栋偶尔一定要占我的座位,我就坐在朱裳后面,透过她发丝的间隙,可以看见摊在她面前的物理书上的滑轮和杠杆,就像春天,透过雨丝,可以看见胡同口撑一把碎花伞、急急走过的姑娘和撑一块塑料布、坚持卖茶鸡蛋和香烟的大爷。我固执地认为,朱裳的头发,是种温柔润顺的植物,目光如水,意念如水,偷偷地浇过去,植物就会慢慢生长,长得很黑很细很软,我听见枝条生长的声音,我闻见枝叶青嫩的气息。后来的后来,我的大油手多少次抚摸朱裳的头发,我无法拒绝这个冲动,我的手的触觉记忆很差,需要无数次抚摸才能记住关于朱裳头发的各种复杂感觉,在白天、在黑夜,在风里、在雨里,在春夏秋冬的组合里,在心情的变化中,甚至朱裳脱了红裙子换上粉裙子,她的头发都给我的双手不同的触觉。我在反复重复的抚摸中学习和记忆,我希望我变成一个瞎子,新东方的狗屁单词书我都反复背了十遍,书页被我的油手抚摸得黑亮油光,关于朱裳,我该学习多少次呢?老流氓孔建国关于清晨起床一柱擎天的话是扯淡,如果我的双手抚摸朱裳的头发,我不能一柱擎天的话,是我真的老了。可是,如果我诚心正意,不用真正抱她在怀里,不用真正的抚摸,她的人远在天边,但是我的双手沾满了记忆,伸向虚空,抚摸空气,她就在我怀里,她的头发就在我的手指之间。我在转瞬间一柱擎天,我的真阳充沛,我的气数悠长无尽。我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抓着我的头颅像气球一样飘浮到天上,身子横过来。
  后来的后来,我问坐在饭桌对面的朱裳:"我要老到什么时候才能忘掉这些记忆?我是学医的,我知道即使失去双手,双手的记忆也还是在的。"
  朱裳说:"你跟我说过,不许我头发剪得太短。你看现在的长度合适吗?每次去理发店洗头,小姐都说,这么好的头发,剪剪吧,染染吧,我都说不行,一个叫秋水的人不同意。前几天头发有些分叉,我去修了修发梢。"她的头发依旧很黑很细很软,飘然垂肩。


  《万物生长》
  生命的进化应该是螺旋状上升的,在某一点上会具有比过去的某一点更高层次上的相似。一百万年后,人类没准又像低级动物一样,只由不分化的内、中、外三个胚层组成,像蒋某人教训的一样:生活简单,思想复杂。到了那时候,没有人再学人体解剖了,白先生这种人被称为古人类学家,一个国家只许养俩,放在国家自然博物馆里,帮助小学生们感受人世沧桑,讲解人的由来。
  其实,我们不怕考试。六岁上学,至今几乎已经念了二十年的书,有过三四十个老师,大小百来次考试,变换花样骂过各种老师几千次祖宗。我们对考试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考试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考试会呈周期性地到来,仿佛榆叶梅开花,元旦、春节、每月的补贴。已经习惯,没有任何新鲜,可以麻木地对待,仿佛榆叶梅花开去照相、月经前买卫生巾和春梦后洗内裤。再说,我真是无所谓。
  几乎从十岁以后,我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竞争心。我没有学过,所以一直也不懂如何和别人争,主要的是我找不出和别人争的理由。我老妈说,我因此注定不能成为富甲一方的人物。我认为,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一些仿佛不可或缺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孔丘没有笔记本电脑、手提电话,却照样伟大;李渔没有盗版的淫秽视盘、番石榴味的避孕套,却照样淫荡。没有熊掌,可以吃鱼。没有鱼,可以去天坛采荠菜。饭后没有保龄球、KTV等等娱乐,我们可以散步,体会食物在身体里被消化、吸收的感觉,然后我们大便。大便不仅仅是一种娱乐,简直是一种重要的修行方式。还有很多人在大便中升天,更多的人死去。当然,这一切需要智慧。抬头望望天上数不清的星星,想想生命从草履虫进化到狗尾巴草再进化到人,再琢磨一下心中患得患失的事情,你也会有一点儿智慧。争斗的人、追逐的人、输的人、赢的人,都是苦命的人、薄福的人。事物的本身有足够的乐趣。C语言有趣味,《小逻辑》有趣味,文字有趣味,领会这些趣味,花会自然开,雨会自然来。如果你含情脉脉地注视一个姑娘三年,三年后的某一天,她会走到你身边问你有没有空一起聊聊天。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曾经含情脉脉地看了我的初恋情人三年。初中的时候,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我已经听说过她的名声。关于她如何美丽的传闻和《少女的心》《曼娜回忆录》等手抄本一起,在我周围流传,和做不完的习题、不断翻修的东三环路共同构成我少年生活的背景。高中的时候,她坐在我眼角能扫到的位置。如果她是一种植物,我的眼光就是水,这样浇灌了三年,她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此湿润的原因。
  三年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简直有三辈子那么长,现在回想起来,搞不清是今世还是前生。
  我很难形容这三年中的心情,有时候想轻轻抱一下,有时候想随便靠一靠,终都一一忍了,心似乎一直被一簇不旺却不灭的小火仔仔细细地煎着。听说有一道味道鲜美无比的猪头大菜,做法早已经失传,行家讲关键是火候,那种猪头是用两寸长的柴火煨三天三夜才做成的。每隔半小时添一次柴,一次只添一根柴火,三天三夜之后才熟。三年高中,一天一点儿的小邪念就算是两寸长的柴火,三年过后,我似乎也应该成熟了,像猪头一样。
  后来她去了另外一个城市上大学,于是通信,因为同学过三年,有一起回忆的理由。记得忽然有一封信,她对我的称呼少了姓氏,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她原来浅浅深深、云飞雪落的基调变得严肃起来,开始谈起国内形势、艺术表现和学业就业等等重大问题。我回信说,国内形势好啊,有空来玩儿吧,洋鬼子建的旧燕京大学味道很好。那是一个夏天,在北大的静园,我们坐在一条长凳的两端,四下无人,周围尽是低矮的桃树和苹果树,花已落尽,果实青小,远未成气候的样子。我们的眼睛落在对方身体以外的所有地方。她长发长裙,静静地坐着,头发分在左右两边,中间一帘刘海低低地垂着,让我心惊肉跳。我说我索性讲个故事吧,话说一个男孩如何听说过一个女孩,如何看了她三年,如何在这种思路中长大。她说我也讲个故事吧,话说一个女孩如何听说过一个男孩,如何想了他三年,如何在这种思路中不知所措。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在狂喜中一动不敢动。我想,这时候,如果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如果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孔子。
  两年后,我上了生物统计之后才明白,这种超过二十七个标准差的异类巧合,用教授的话说就是:扯淡。


  《北京,北京》
  我眼见到小白痴顾明,注意到他困惑而游离的眼神,就从心底喜欢上了他。汉族语言里,男人之间不能用"爱"字,如果不顾这些规矩,我眼见到小白,就爱上了他。
  小白个子不高,皮肤白,脸蛋突出的地方,点点浅黄色的雀斑。方脑,平头,头发不多,体毛浓重。可能是要发挥体毛的作用吧,爱穿短裤。在北京,一条斜纹布大裤头,三月初供暖刚停,穿到十一月底供暖开始。大腿下段和小腿上段之间,裤筒遮挡不住,袜子够不到,常年迎风挡雨,废退用进,体毛尤其浓重。从外面看,基本看不见黄白的皮肉。小白浓眉细眼,眼神时常游离,看天,看地,看街角走过来的穿裙子的姑娘,不看课堂里的老师,不看和他说话的人。眼神里总有一豆不确定的火苗在烧,太阳照耀,人头攒动,火苗害怕,噗就灭了。小白的眼神让我着迷,鬼火一团,那里面有遗传过来的胆怯、懦弱、摇摆、无助、兴奋、超脱、困惑、放弃,简单地说,具备将被淘汰的物种的一切特质。
  我从来不想象蒙娜丽莎的微笑,半男不女的,贴在燕雀楼门口的广告牌子上,当天晚上就会被小混混们画上胡子。我偶尔琢磨小白的眼神,在这个气势汹汹、斗志昂扬、奋发向上的时代里,我在小白那儿,体会到困惑、无奈和温暖,就凭这个眼神,我明白,我们是一伙的。
  后来,1999年的夏天,我开辆1988年产的2.8升六缸Buick Regal车,在新泽西北部的二八七号高速公路上,暑期实习,上班下班。那个路段的高速路,草木浓密,山水清秀,路边竖着警示牌,说小心鹿出没。具体上班的地方叫Franklin Lakes,大大小小的湖,好些是世家私有,外人的车开不进去。听说湖边长满水仙,那些世家子弟弹累了钢琴,光天化日下绕湖裸奔,阳具粗壮的,自己把自己的膝盖打得红肿热痛。
  在高速公路上,我没看见过鹿出没,但看见过鹿的尸体,撂在紧急停车带上,比狗大,比驴小,血干了,身上团团酱黑,毛皮枯黄。我常看见松鼠出没,停在路当中,困惑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车辆。我的老别克车压死过一只,那只松鼠有我见过的困惑的眼神,很小地站立在我车前不远的行车线内,下肢站立,上肢屈起,爪子至下腭水平,两腮的胡须炸开,全身静止不动。那个松鼠被高速开来的汽车吓呆了,那个眼神让我想起小白。我看了眼左侧的后视镜,没车,我快速向左打轮,车入超车道,那只松鼠也跟着躲闪进超车道。右轮子轻轻一颠,我甚至没有听见"吱"的一声,我知道,那只松鼠一定在我的车轱辘下面被压成鼠片了。太上忘情,如果更超脱一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下不及情,如果再痴呆一点,就不会躲闪。小白和我就在中间,难免结局悲惨,被压成鼠片。
  小红后来问我,小白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为什么还会对她如此眷恋,死抓着不放?我没有回答,我想,我要是小红,如果一切可能,我会狂踩刹车,绝不把小白压成鼠片。
  我次见小白是1993年的秋天,我拎着三瓶燕京清爽啤酒和半斤盐炒五香花生米去看他。教导处的小邵老师告诉我,有个留学生刚来,你去看望一下,介绍一下我们学习和生活的环境,让他对我们的学校和祖国充满信心。我敲北方饭店二○四的门,小白开了门,我说:"我是秋水,我们会在一个班上课,我来找你喝啤酒。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商量。""哦。"小白只有一个杯子,杯子上画着一只大棕熊,"Winnie-the-Pooh一个,只有一个杯子。"小白的汉语很慢,英文很快,英文的发音悠扬纯正,听上去仿佛美国之音。
  我的英语是哑巴英语,我羡慕一切英文说得好的人。我从初中开始背词典,从高中开始看原文的狄更斯、劳伦斯、亨利·米勒,看韩南英译的《肉蒲团》,但是我开不了口。我害羞,我耻于听到我自己发出声音的英文。为了不断文气,我读原文小说的时候基本不查词典,我认识好些词,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发音。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她完全沉浸在一种温柔的喜悦中,像春天森林中的飒飒清风,迷蒙地、欢快地从含苞待放的花蕾中飘出……"当时生理卫生课还没上,我不想查劳伦斯提及的那些英文指的都是哪些花,我想赶快看,那个守林汉子继续对查泰莱夫人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为什么做?做了感觉如何?查泰莱夫人两腿深处,除了清风朗月和《诗经》《楚辞》里面的各种花朵,还有什么结构?
  "你用杯子,我直接用啤酒瓶子喝"我说。小白也没有起子。我环视四周,有个朝南的窗户,窗台是砖头洋灰结构。我左手将啤酒瓶盖垫着窗台沿儿,我右手铁砂掌瞬间发力,瓶盖丁零落地,窗台沿儿只留下浅浅的痕迹,酒瓶子没有一点啤酒溅出来。辛夷的开瓶绝技是用槽牙撬。后来科研实习,我和辛夷二选一,争进妇科肿瘤试验室,妇科大佬陈教授因为见识过我的铁砂掌开瓶绝技,挑了我:"秋水手狠,灵活,知道如何利用工具。辛夷就算了,养细胞基本不用槽牙。"辛夷去了药理试验室,试验用狗用兔子,先把狗和兔子搞成高血压,然后再用降压药,看生理改变。以后,辛夷咧嘴笑,露出他精壮闪亮的大白槽牙,我总仔细打量,怀疑他槽牙的缝儿里,每天都藏着狗肉丝和兔子肉丝,心里艳羡不尽。
  "窗台会坏的。是不是需要赔偿给学校?"小白喝了口我倒给他的燕京啤酒,没干杯,句话是担心的询问。
  "你签的合同上有不让用窗台当酒瓶起子这条吗?"
  "没有。什么合同都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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