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推荐
【编辑推荐】

1.嘈杂的社会,追名逐利的人群,这里,都不曾出现。

2.在岁月河流上的码头上,我们和幸福在一起。

3.大地的泉眼,滚烫的石头,漂泊的屋顶,在错位,在分娩,在抬手,在对坐,在告诉我们——不要着急。


【内容简介】

《第七只眼睛》是彭程所著的一本散文集。本书所选取的是作者数年来在各种报刊杂志、网站上所发表的各类文章,其中有与读书和书籍相关的,有作者写的童话,也有对历史的思考,也有描写风土人情的,还有一些作者的人生感悟、感想,以及作者的一些类似自传的文章。这些文章内容丰富深邃,体裁灵活多样。作者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以及生命的体验、感应都融入到了文章之中;透过一些日常的生活状态,挖掘出个人灵魂深处的奥秘。


【作者简介】

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供职于光明日报社,高级编辑。兼任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协文学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等。入选2014年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第二批国家“万人计划”领军人才(哲学社会科学)。出版散文集《急管繁弦》《在母语的屋檐下》等数种作品。曾任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等奖项评委。


【目录】

大地的泉眼

滚烫的石头

漂泊的屋顶

错位

物证

独自品尝

快乐墓地

急管繁弦

破碎

一个人怎样变得衰弱

招手

对坐

远处的墓碑

第七只眼睛

大事不着急

连续

尺度

岁月河流上的码头

劳动和幸福在一起

苏东坡的旷达

自由在呼唤

王子与玫瑰

读安徒生

阅读的季节

把电影当书看

在母语的屋檐下

身边的人们

返乡记

周围


【免费在线读】

已经是第几次拿起笔又放下,这个晚上。将身子向后仰去,竹靠椅发出烦躁的吱吱响声。桌上新打开的一包烟,已经空了四分之一,弹落的烟灰撒在白色塑料布上,缭乱着心境。是个安静的夜晚,只开了小灯,灯光划出了一个淡黄色的很柔和的圆圈,将我连同面前的纸和笔框在里面。曾经迷醉于这个姿势的淡淡的诗意,但此刻它消失殆尽。

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

没有一处字迹,洁净的稿纸在灯光下惨白得仿佛一张不怀好意的脸。盯久了,绿色方格像一颗颗眼睛,鬼一样地睒动着。抬头望窗外,浓稠的夜色中闪烁着霓虹灯的图案。那里该是一处歌厅,有过多的郁积过剩的精力,在狂放或者缠绵的歌喉中被宣泄、被释放。离去时,脚步和表情一样舒展轻松。若是有谁恰好从我的窗下走过,瞥见灯影里枯坐的身影,他会怎样呢,在心里暗笑或是扯一个响亮的呼哨?

如果不是自寻烦恼,至少也是不智。不管是哪样都足以让人怜悯。

连我都开始怜悯自己了。耗去了整整一个钟头,仅仅为了一个开头,而期待着的那种感觉依然杳如黄鹤。找到了又怎样呢?后面也未必会轻松多少。为了一个独特些的意象、一个尽可能新颖的比喻,或者一个错宕的句式的安排、一处回环的语气的布设……至少为了对得住自己,为了不至于过后嫌恶地丢弃,像扔掉一块破抹布,多少次我把自己全身心地投进去。仿佛一个孩子,刚刚学会几下扑腾,经不起海的诱惑,不知深浅地跳进去,才发现这一大片水体原来那样难于泅渡。我泅渡在语言之流中,苦于没有舟楫。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感觉到力气几乎耗尽了。

多少次想掷笔离去了。

然而仍然还是稳稳地坐着,逼迫自己,母鸡孵蛋一样地等下去。像过去多少次经历过的一样,只要有耐心,酬报会在某个时刻降临。会有那样的时候,语句相簇拥着纷至沓来,仿佛闪着光亮,而且发出奇异的声响,争先恐后地向笔下涌流。它来去倏忽,你得尽快捕捉、俘获,纳入一个个方格中。那时你会觉得一支笔远远不够用。而散发着新鲜油墨清香的出版物更是带给你微醺般的喜悦:在你的名字下面,密密麻麻的满篇黑字是你的创造。你会觉得它们仿佛键盘上的一个个键,被心的手指轻轻触摸,就会流出歌声来。

多少次好像下足了决心,但在*后时分终于又转回身。是因为这样一种诱惑吗?

但辛劳和报偿之间,相去也未免太远了。且不说比起搜索枯肠的窘迫,顺畅地流泻总是少数,仿佛露出汪洋水面的几块可怜的礁石,即便那变成铅字的让人羡慕的所谓成功,究竟又有多大的真实性呢?竟日的伏案只换得五分钟的愉悦,接下来又是新一轮的煎熬,看不到尽头地伸延着,只要你仍然固执地不肯辍笔。我有时想到马戏团里驯养来娱人的猴子,在做出某个让主人满意的姿势动作后,会得到一颗糖果、一块点心、一点小小的奖赏,便觉得自己可怜的成功正仿佛是这种情境,有些滑稽,更有几分凄凉。我也是一只猴子,被语言戏弄着,表现是我邀功受宠的手段。但猴子至少不能清醒地识破这个圈套,我却能够。这就更惨。

周围的人们个个都很飘逸地走动谈笑,置身那一派悠然闲散中,你会奇怪他们脸上居然也会有皱纹。“干吗活得那么累,潇洒些!”这句话仿佛是当下的季节风。他们高声地说着,神态那么自若,以至让我打消了探询这个词汇的原本意义的念头。谁能怀疑大众呢?既然不想作对,那就跟在他们后面吧。可去的地方多得很呢,去哪儿都强于闷在小屋子里。

犹豫过动心过也走出过,但*后总是返回。陪伴一盏灯、一支笔、一沓纸,不变的“三一律”。仿佛有谁在说:你的命运中少不了这幅图案。

于是又一次抓起笔,正襟危坐在灯影里,因为明白了别无选择。一切都因为那个精灵。我看不见它,却能时刻感觉到它的躁动。它追逐着我,逼迫着我,执拗而顽强。它一次次命令我拿起笔,像暴君役使他的臣民。我极不情愿,却不得不服从。我曾四处张望它的踪迹,在一个寂静的时刻,却发现它原来就藏匿在心中。

我并且念出了它的名字:创造。

多么有声有色的一个词,让人想到天地初始时的一团混沌,想到生命*初的洞穴。我们都从那个洞穴爬出,便宿命般地接受了一份礼品。我们懵懵懂懂地长大,看什么都平淡无奇,任时光的河流载负着,从一处水埠到另一个码头,觉得日子就是这样。但是有一天会忽然颖悟。启示是突如其来的,虽然酝酿时间也许很漫长。那时就像童话里的那道神奇的咒语,一念起,人马上不复是原来的自己。

去创造吧!他听见一个声音在朝他呼喊。

我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得到这支笔的。我小心翼翼地拿着它,带回我那间狭小阴暗的屋子。从此一支笔支撑起许多的日子。在阳光下,在灯光下,慢慢地写着,只听从自己内心的指令。有时不动声色,有时如醉如痴。白天很喧闹,夜晚很寂静,我用一支笔连接夜与昼,像一尾穿梭于两岸之间的鱼儿。我看见自己的精血慢慢从笔尖流出,流淌成一片黑压压密麻麻的文字。我有时相信我看到了一个人形的物体从字里行间站起来,逐渐地变大,那样子有几分像自己,但显然更加自信和强壮。这当然是错觉,我却宁愿相信它提供的暗示。我在写下文字的同时也提升了自己。

用画笔再现世间的色彩的、用琴键奏出优美的曲调的,其实都是我的族类。大家分散在各处,相互间不通音讯,却都是听命于同一个君主。像我一样,你们也曾抗拒过,试图保有一份自由,但一旦听出这是自己心的呼喊,你们就变得驯顺了。刚才我看到你们还在蹒跚地学步,转眼间却急不可耐地加入了那场名为创造的赛跑。你们狂热地将自己融入进去,变为色彩,化作旋律。生命明亮在画布上,延伸在曲折的五线谱里。

罗曼• 罗兰说过:“我创造,所以我生存。”

原来只需要一句话,就足以廓清整个昏昧的思维疆域,就仿佛要照亮某个幽暗的墙角,一束阳光便够了。这句话让我沉静了一个下午。我看着窗外,没有风,几株草花微微摇动,那是几只蜜蜂在起落。它们小小的忙碌却也在帮助我完成一次觉悟。为什么要加以限定呢?岂止人类,一切生命不都是以创造为*本质的属性的吗?一朵花的开放、一只蜜蜂的酿造、一个婴孩的诞生,不都同样体现着生生不息的意志?创造是它的另外一个名字。生存着,便要创造,不管是自觉还是无意识,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创造寄寓在生命中,就像箭之于弓,就像弦之于琴。

我还是要庆幸我属于进化*的那一个物种,可以选择适宜自己的方式。我拿起一支笔,将它握在手里。握住一支笔原来就是握住自己的生命,握住那肢体形骸之外看不见的部分。

慢慢地写,字斟句酌。停下,挑拣字眼,再写,再停下。如果思路常常如一沟滞涩的水,艰难地流动,那么手里的笔仍然是一尾鱼—围在词句的美丽的栅栏中,困于意义的幽暗的网罾内,左奔右突,一尾不自由的鱼儿。

为什么畅达的奔流稀少得仿佛奇迹?

这才算真正地懂得了那句话:“*的痛苦是语言的痛苦。”

“向你的痛苦臣服吧,不要抗拒。”我对自己说。并且还要会意地微笑,从心里。这是神祇的一个圈套,一个诡计。他应允了创造不再是他的专利,但又不肯爽快地出让地盘。在吞吞吐吐半予半夺中,他维持着自己的一点尊严。他在必须经由的路途中布设下许多绊子,然后躲起来,等着看一场热闹。

于是所有的创造都先天般伴随着某种残酷的意味。你想获取吗,那首先要交付。一个赤裸裸的经济学等式。太缺乏诗意了吧,但正是它孕育了美好,孕育了诗。就像一株只有半尺来高的新出土的树苗,鲜嫩的枝叶带给人喜悦,但它顶破瓦砾岩石拱出地面的艰辛,却并不常被记起。就像动物界某些族类的繁衍,新的个体的产生要以父辈死亡为代价,孕育的刹那伴随着萎谢。就像那一切创造之母—生命的诞生,在地狱般的撕裂一样的疼痛中分娩出一个新生命、一颗小太阳、一个希望和未来。

那血光和惨叫一定是为了强调和凸显某种意蕴,使它更接近一个仪式。我在想。

一缕淡淡的笑意浮上我的嘴角。为什么要抱怨呢?因为某个机缘,你分得了一支笔,从此它陪伴你,如影随形。你不喜欢喧嚣,又羞于向外人吐露自己,这时这支笔成全了你。你写下自己的热情和悲哀、梦想和谵妄,开始不过是出于一种幽秘的好奇心,还有一点儿自我表现的愿欲。但是有一天你却发现再也无法放下笔,尽管那引起你恶毒诅咒的写作的艰难,依然缠绕着你。

我对自己讲,这些都是值得的。

这不过依旧是那条铁律的显现罢了。虽然形式不同。可创造的神祇并不曾亏待你。你吃进桑叶,又吐出自己的丝,不多也不少。要是你的那一份果然更难堪些,那分明预示着更多的获取,应该感激才是。你因为使用了一支笔,实现了它的使用价值,拿起它时心中常常会有一些自矜的情绪,殊不知应该感恩的正是你。在多少个恍惚的日子如云如烟般飘散后,这支笔让你感受到地面的坚实。连痛苦都是为了确证。就像有的时候,为了相信眼前的情形并非梦境,我们掐痛自己。

如果没有疼痛……一个怯弱的声音仍在迟疑地发问。

我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也曾享受过彻底的轻松。我无思无欲,乐也融融。我挥霍啤酒也挥霍泡沫般漫来又灭去的日子。没有人逼迫我做什么,内心深处那个间或让人不安的声音也久已不闻,我疑心它已经喑哑。这样岂不更好?无须劳心苦志殚精竭虑,我躺在时间的臂弯里,像一个幸福的婴孩。直到在某一个深夜的梦里,我看见自己飘飞成一只风筝,悠悠飘滑向一大片泥淖。我惊惶醒来,神色迷乱。

原来我的守护神并不曾离去。它放纵我的滑坠而沉默不语,也是一种别具深意的机智。它懂得代价远比空谈更能令人记取。它让我轻飘恍惚地活过,是为了在适当的时间揭穿一个阴谋。当有一天连*劲烈的歌舞也不能触动末梢神经时,它给我看所谓的轻松潇洒后死亡设下的陷阱:空虚正张开两颚准备好一次吞噬……这时它交给我一支笔,告诉我:创造是消灭死。我接过笔,艰涩地写着,很苦很累,却感觉自己正在成长,开放,枝繁叶茂,纷披如一株夏天的大树。

那么,还抱怨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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