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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端智嘉经典小说选译(藏汉双语)》是根据民族出版社1997年出版的藏文版《端智嘉全集》中小说卷翻译,选择了其中《被风摧残的花朵》、《活佛》、《牛虎滩》、《骨肉情》、《神游赞普墓》等中短篇小说,都是端智嘉先生的成名作和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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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良心的儿媳妇



高山、大地、弯曲的河流,茂密的林木……这世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白纱似的薄雾,显得是那样灰蒙蒙、空荡荡、静悄悄的。如果没有这层薄雾,这片土地上的风物,那也像画家的笔墨一样美丽宜人,像诗人的吟诵一样丰富多姿。然而今天,大地一片朦胧,没有了百花争艳的纷繁,没有了百鸟竞飞的壮观,也没有了蜜蜂鸣唱的喧闹,一切都变得神秘而又缥缈。去往扎嘎儿的那条弯曲的小路也被薄雾从大自然中一笔勾销,什么也看不见了。哎,对面小路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是什么啊,是一只棕熊呢,还是一头马熊?这茂密的森林里经常有野兽出没,但看那黑影摇晃的样子,不像是四条腿的动物,而是两条腿的人。
哦,原来是一个瘸了腿的老人,他戴着一顶破旧而又油腻的四耳棉帽,布满了皱纹的脖颈上还挂了一串红色檀香木的念珠,背上是一只绑扎成长方形的包袱,看上去好像是一个苦行僧。可是,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不断擦着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的汗,一声声地重复着一句话:“这人世上连青稞粒大小的福运都没有!”看来,他只是一个俗人。由于腿有毛病,他走起路来显得很不协调,双肩一高一低,手里还拿了一支白柳木棍当拐杖用着,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麝香奔跳着在森林里穿行一样。
“哎哟——哎——”
瘸腿老人可能太累了,他把那支当拐杖用的白柳木棍夹在腋窝里,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一边用衣袖擦着汗,不由长叹一口气。
“阿——爸——”
突然,从朦胧的雾气中传来一个女子清晰而又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是空中炸雷一样,驱散了沉睡的森林的寂静,那驻声的仙女——回声传遍了山野,渐行渐远。
“啊——,桑——姆,我在这儿——”
瘸腿老人听到女子的叫声,就像是受伤的动物听到了枪声一样慌乱而又紧张,他用拳头捶打着那条有毛病的左腿,说了一声:“这不争气的,”便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有些忙乱地踏上了狭窄的山路。




原来,这瘸腿老头就是在拉卜楞一带很有名气的索巴老人,那女子是他的女儿更登桑姆。索巴的腿是在十几年前那场给芸芸众生带来了恐惧和灾难的动乱中变瘸了的,后来虽然也进行了多次治疗,但一直没有很好的疗效,这次是他的女儿带他去扎嘎儿温泉,准备泡温泉治疗。
“鬼——鬼!看你走路的样子,你倒是快点啊!”
身材妙曼且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更登桑姆双手卡在腰上,朝着阿爸叫喊着。
“呀呀,我这就过来,我这不争气的……”索巴抚摸着左腿,低声应答着。
“活该,谁让你长了这样一条腿,赶快走,不要磨磨蹭蹭的!”
“呀呀呀,走,走……”
女子的话就像是一记催人回忆的钟声,让痛苦不堪的索巴老人想起了过去,那一幕幕令人伤心的往事如电影画面一样从他的心头闪过。
哦,这是五十年代的一件事情。索巴曾经是一个身披绛红色袈裟的释迦信徒,但因为某些原因他还俗了,并且和拉卜楞一带的一位妇女结婚成家,过着世间俗人的幸福生活。一年过去了,夫妻俩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更登桑姆。更登桑姆九岁那年,这里发生了特大自然灾害,女儿的妈妈因饥饿而死。从那时候起,索巴又当阿爸又当阿妈,就像呵护自己的眼睛和心脏一样关心和哺育着自己的骨肉。随着时间的推移,更登桑姆长大了。女儿聪明伶俐,索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感到高兴。每当女儿背水回家,或者拿着扫帚打扫房屋,或者在土灶上烧饭,用娇嫩白皙的手给阿爸捧上茶饭的时候,索巴内心的愉悦那是谁也无法感受的。然而,正如俗话所说“有鲜花的地方就会有蜜蜂”一样,更登桑姆虽然年龄尚小,但因为容貌出众,她成了本村和外村小伙子们谈论的对象,甚至有人来说媒提亲。特别是拉卜楞的冷智更是心切,他让他的阿爸拿着酒和哈达来了两三次,让更登桑姆也动心了,可是索巴却不忍心把女儿许配给人家。
俗话说:“幸福就像草尖上的露珠一样稍纵即逝”,在那个给芸芸众生带来了恐惧和痛苦的年代,索巴也成了人民的敌人,成了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批判的对象。
“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僧人啊……”
每次,当红卫兵开始批斗他的时候,索巴心里总是这样想。
“索巴,你这羊群中的狼,麦地里的杂草,人民的敌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造反派司令冷智的声音。
“是,是,可是,我……”
“哼,你这人民的敌人,1958年叛乱的时候,你杀了多少解放军战士,快算!”
“敌人!快算!”
“我没参与叛乱,1950年这里解放了,我也从寺院还俗了,这以后我虽然也经常诵经念佛,但跟寺院没有什么关系,叛乱时期,我还给解放军带过路,这事情大家都知道。”
“不要撒谎!我们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们还小……”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时间口号声充满了整个会场。
索巴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疲惫不堪,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就这样批斗了好几天,红卫兵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几天后,又开了一次索巴的批斗会。
造反派司令冷智穷凶极恶地叫嚣,让索巴交代私藏枪支的事情。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来也没有动过一把枪!”索巴极力为自己做着辩解。
这时,一个女子走到索巴面前,指着他的额头说:“索巴恶敌,咱家的碗柜里有一支火枪难道不是你私藏的吗?”
“啊!”索巴意外又惊恐地看了一眼女子,正是二八妙龄的更登桑姆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啊,这是现实还是梦幻?索巴满身的汗毛和头上的乌发一下子竖了起来,愤怒和恐惧让他的腿肚子不断发抖。
“没有,我根本没有私藏枪支!”
“哼!”冷智向更登桑姆招招手,两个人一起跑出了会场。
过了不大一会儿,冷智拿着一把长长的火枪回来了,这是一支被牧民们叫作“布拉”的猎枪,猎枪上沾了厚厚一层尘土,枪把上留下了五个手指印,大概是冷智从碗柜里往外拿的时候留下的。
一下子,会场上的人们都用愤怒的眼睛看着索巴,有几个老人小声地互相说着什么,但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这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索巴如此说着,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但两个健壮的年轻人架起他的双肩,把他带走了。
“我没有枪,你们冤枉我了,冤枉我了啊!”
经过三轮的痛打,索巴的腿肿起来了,连动都不能动,浑身都是紫斑。“是谁这样恨我呢,我到底有什么罪啊?”
后来虽然为索巴平反昭雪,但他的一条腿却瘸了,成了那一段历史的见证。
索巴跟在女儿后面,一瘸一颠地走着,那条瘸腿忽然一阵刺痛,疼得钻心。他看着被雾气夹裹着的林间小路和更登桑姆的背影,眼前变得一片模糊,他甚至对自己的前途失去了希望。
“我看咱们还是回去的好,到了温泉我的腿也不一定能好,现在生产承包制已经实行了,咱家的地也……”
“闭上你的嘴,不要胡思乱想,明天我们就能到扎嘎儿温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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