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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台湾重要文学奖: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得主,马来西亚华文重量级作家黄锦树,首次以原貌引进大陆的短篇小说集,同时也是2017 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及金鼎奖文学图书奖的得奖作品。

不管在创作领域还是研究领域,黄锦树在当代马华文学(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代表性都是毋庸置疑的。梁文道曾说:“马来西亚的作家的一种特质,这个特质就在语言文字的经营上格外用心。坦白讲甚至在今天的中国大陆,我们所谓的中州正韵的原生地,同代的许多的小说家都不一定有他们那么地圆熟,那么地精巧。”

黄锦树以创作、立论对抗历史的遗忘,寻觅马华文学的出路。他的创作参照在故乡的生活经验,承接以往几近于失传的“异史”,经营一个幻魅的历史叙事学,以文学的方式使人重新省视过去,扣问未来该何去何从。

本书笔调魔幻,刻划细致,在一个篇章里死掉的人物,下一个故事中又复活了;看上去是同一个角色,却在不同故事里有不一样的性格。读着让人迷失在潮湿溽热的南洋雨林深处中,同那个小家庭一起畏怖惊惧,一起轮回转生。


【内容简介】

离开故土下南洋的一个小家庭,栖身并扎根于马来半岛胶林间,四周环伺着凶猛的野兽、怀有异心的外人及徘徊不散的亡灵。伴随着家庭成员突如其来的失踪、离奇的死亡,缓慢而抑郁的步调积累到了某一天,迸发出爆裂性的奇诡突变,暴雨带来的洪水有时通向彼岸,从死神的指掌间他们脱离了现世,旋即变为异物投向下个轮回,不断循环往复。


【作者简介】

黄锦树,马来西亚华裔,1967 年生于马来西亚柔佛州。于1986 年赴台求学,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淡江大学中国文学硕士、台湾清华大学中国文学博士毕业。1996 年迄今于台湾暨南大学中文系任教。曾获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联合报文学奖、时报文学奖小说首奖、花踪文学奖马华文学大奖、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小说奖等多项重要文学奖项。

著有小说集《鱼》《犹见扶余》《南洋人民共和国备忘录》《土与火》《刻背》《乌暗暝》,散文集《火笑了》《焚烧》,论文集《华文小文学的马来西亚个案》《马华文学与中国性》《谎言或真理的技艺》《文与魂与体》等。


【媒体评论】

胶林小镇总是他构思的始原场景。潮湿凝腻的氛围,简陋质朴的市井人物,阴鸷凄迷,而且时泛凶机。黄锦树是忧郁的,但他“非写不可”。就像沈从文诉说他的湘西故事……但黄锦树不是沈从文。沈从文面对天地不仁,却能经营一种抒情视野……黄锦树的作品有杀气。不论讽刺白描或乡愁小品,你都感觉字里行间溅着血光。……这倒令我们想起了鲁迅的风格。“我以我血荐轩辕”,写作是拼命的事业,闲人*好莫近。我们的文坛假情假意惯了,突然来了个拼命三郎,当然求之不得。

——文学评论者 王德威

自卡夫卡以来的现代小说,从精神到样貌,总是跋涉。现在读了锦树的小说,竟是迅速之诗。可说来辛酸,能够迅速,正是因为马华文学的文化资产欠缺,甚或没有。……他本属学界,那几本核量级的文论(我读了不止一次《文与魂与体/论现代中国性》),即使没读过,方圆内也感受得到辐射能。才华有余,他写着小说,故而比他的任何一位马华同行都洞察着这个没有,并戮力善用之,那成为他的“变形记”体。

——台湾作家 朱天文

非常厉害,非常美的一组短篇小说。……这本小说集里对读者熟悉的雨林,文字上更精致,画面的显影解析更历历如绘,故事里的人物因为不是为一个之后要发动的魔术或叙事的妖怪吞噬而存在,故而更在故事里五官清晰,置身的场景愈栩栩如生。

——台湾作家 骆以军

安德森书写俄亥俄州小镇故事的《酒镇春秋》(Winesburg, Ohio,又译作《俄亥俄,温斯堡》)收入二十四篇叙事,一篇序曲。……黄锦树的《雨》正是一部“雨镇春秋”,书写一座南方的华人小镇、园坵或胶林边缘的畸人故事与艰难人生。

——文学评论者 张锦忠

获奖记录

☆ 2017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小说类首奖

☆ 2017年第41届金鼎奖文学图书奖

☆ 收录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短篇小说提名奖得奖作品《归来》


【目录】

【推荐序】迅速之诗——读《雨》 朱天文

雨天

仿佛穿过林子便是海

归来

老虎,老虎《雨》作品一号

树顶《雨》作品二号

水窟边《雨》作品三号

拿督公《雨》作品四号

雄雉与狗

龙舟《雨》作品五号

沙《雨》作品六号

另一边《雨》作品七号

土糜胿《雨》作品八号

后死(Belakang mati

小说课

南方小镇

南方以南《雨》大陆版跋

【附录一】不像小说的小说—花踪马华文学大奖赞词 张景云 附:论马华中品小说 张景云

【附录二】没有位置的位置 黄锦树

作品原刊处


【前言】

【推荐序】迅速之诗——读《雨》/朱天文

“无边无际连绵的季风雨,水獭也许会再度化身为鲸。”

这是黄锦树的句子。

句子从知识和想象的沃土里长出来:“鲸鱼的祖先是鱼类上岸演化成哺乳类又重返大海者,它的近亲是水獭。”

衡诸同代人小说之中,锦树小说写得精彩的地方,应该说,只有他有而别人没有之处,是“变形记”。尤其自二○一二年以来,他着力发挥、厚积薄发的各式各样的马共小说,无论以高蹈(high-brow)来看,抑或一般约定俗成认为小说便是长成这个样子的中品(middle-brow)来看,篇,我的偏见,都是“变形记”。

不,不是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的卡夫卡,独坐于昨日的明日的瑰丽古欧洲的巍峨大殿上,沉思着一个人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变成了畸形昆虫的生存处境。

然则,马来西亚雨林?人的稀薄的文化就是跟茅草在拉锯战。“茅草在园中出现向来不被允许,即使是一株。”简直可列入十诫诫:“草也不许靠近屋子。一律清除。叠在火堆上烧出浓烟,好熏蚊子。”家族人丁旺盛时候,园子与邻家园子之间稳稳立着界碑,挖界沟防火般防阻茅草野树长过来,五脚基屋子端整坐落其中。但人老了,坐藤椅上望着门前的草已快到门边,曾经,他可是不止一次听到妻子向儿女夸耀:“有我在一根草都不准在屋子周围二十尺内出现。”他自己也曾把着锄头在界碑旁大呼小叫让妻子来看,那一丛丛偷渡的茅草:“奇怪,昨天才锄的啊,怎么全长回来了?”(写于一九九○延毕期间的《撤退》)

锦树小说里的家,予我强烈印象者莫过此。变形记,所以是奥维德的《变形记》。

六步格史诗十五卷的《变形记》,歌唱形体的变化,百多个故事从开天辟地一路编到当今,当今他被罗马皇帝奥古斯都流放到黑海海边,在那里拉丁文毫无用处。

无以数计的变形,少女拒绝阿波罗的求爱奔逃中长发变成叶子,手臂变成树枝,敏捷的双腿黏附在地上变成了月桂。各种逃脱,变成芦苇,变成没药树。悲伤哭泣,直到水仙化成泪水溶在自己的水池里。村女跟工艺女神比赛织绣(各据一方架起织布机的纺织细节真是太精彩),女神织的是雅典命名权的竞争,村女则织出男神们的风流罪状而且胜赛遂被变成蜘蛛。马其顿公主说了敌对观点的故事版本给变成喜鹊。不参加酒神的狂欢只管辛勤纺纱工作,三姊妹被变成蝙蝠。洪水过完,石头变形为人,岩石中的脉仍然是人体的脉。特洛伊战后一伍船队来到意大利西岸顺台伯河直上,跟原住民大打其仗建立起初的罗马,弗吉尔花了半部史诗讲这件事,而《变形记》只几个故事松脆搞定。至于遭毁灭的城地,在持续焖烧的灰堆里飞出一只前所未见的鸟,不停鼓动翅膀拍打余烬,其叫声、其瘦小、其苍白,都引人哀思这个被掳掠的城,乃至这城的名字便遗留给这只新生的鸟,阿德阿Ardea,当作普通名词它叫作苍鹭。(吕健忠译注之《变形记》)

胜者自胜,败者的一方却开启了故事。

这些让人想到谁?我想到黄锦树的马共小说,和他的马华文学。

变形,它扎根在不同世界的模糊界线上。神明、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相互渗透并非阶级性的,而是一径地夹缠不清,力量在之间冲撞或抵消。主导奥维德笔写热情的并非系统性的结构,而是累积,用频换观点和改变节奏来增进,一景叠一景,一事接一事,经常类似,到底又不同。滔滔不绝要将一切变得无所不在,且近在手边。它是一部迅速之诗(语出卡尔维诺,《奥维德与宇宙亲近性》)。

迅速吗?自卡夫卡以来的现代小说,从精神到样貌,总是跋涉。现在读了锦树的小说,竟是迅速之诗。可说来辛酸,能够迅速,正是因为马华文学的文化资产欠缺,甚或没有。“我们必须继承那沉重的没有,那欠缺。”

反之,文化资产丰厚得压人的卡夫卡,早已写出他当代的也预言了未来世界的困境,科层累累,分工过细又门禁森严,不同领域谁也跨不过谁。相对于马华,亦身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里的(班雅明语)“民国”台湾,写小说,叫人陶醉获得奖赏的时刻,便是在以小说为支点欲把这个比地球重力还重的现实世界举起来的奋勉苦活中,终于,举起了那么两三尺(举头三尺有神明)。

是因为没有,所以迅速?

锦树一篇《母鸡和它的没有》,写几只刀下留鸡从菜市场解放出来的母鸡公鸡之事迹。是说总没生蛋的黑母鸡,开始生蛋,家人捡蛋来吃,捡捡不让捡了开始孵蛋,抱起来看并没有蛋,仍孵,家人说哦原来母鸡在孵它的没有。另一只黄母鸡亦然,家人就去市场买了两只小鸡,趁夜晚鸡眼不能视物塞进母鸡发烫的腹下,次日醒来已见母鸡兴高采烈咯咯咯带着小鸡,在园里各处掏开泥土找虫给小鸡吃。

我在小咖啡馆下午的安静里读到,只能一直闷笑。心想唯高度自觉的锦树,唯他一人,在孵他的马华文学的没有。

他本属学界,那几本核量级的文论(我读了不止一次《文与魂与体/论现代中国性》),即使没读过,方圆内也感受得到辐射能。才华有余,他写着小说,故而比他的任何一位马华同行都洞察着这个没有,并戮力善用之,那成为他的“变形记”体。如果记得,他曾在大学部开过一门选修课“文体练习”,还说想用名家文体来写马共,调度驱使譬如爱伦坡体、卡夫卡体、博尔赫斯体、昆德拉体……说下去他也要笑了,又不是体操特技表演。当然,怎么能不马共呢?锦树的父亲辈那一代,只要你识字,你读书,读华文书,差不多你就会走进森林做了共产党。你没做,你总也有同学老师朋友做,走进“月光斜照着的那条上坡路有一段没入阳光也照不透的原始林只有四脚蛇和山猪能走”。

《土与火》小说集出版之后八年,连着这四年,锦树一年一本小说,且应故乡之邀首度在马来西亚出版自选集,没错,书名叫作《火,与危险事物》。都是马共小说也都溢出马共小说,除了这本,《雨》。

季风雨,以前就一直下,下在乡愁的深深郁郁里人亦化为鱼。这回合,照锦树自己说,是借用绘画的作法把雨标识为作品一号、作品二号、作品三号……至作品八号,在小画幅的有限空间和有限元素内,做变奏、分岔、断裂、延续。推前更早,“写作发动机故障了”的几年,他像修检零件的试试这试试那,“设想一家四口,如果其中一个成员死去,剩下来的人会怎样继续活下去?如果每个成员都死一次,也即是每回只少一人,得四篇。如果每次少两人……”

挺犯傻的起步,一下去,下得比创世纪那场雨还大。八篇雨作品,这篇里已死的,翻过下一篇又活了。却篇篇贴住牵动人的细节,不离现实。那胶树上划出的胶道,落雨时白色乳汁不走胶道了,顺水迹沿树皮呈网状漫开,整片林子的树被着那样蜘蛛网的白,浪费了啊,父母发出忧伤的叹息。

也有方舟。从沼泽深处拉回来的鱼形独木舟,仿佛有示兆的能力,月光檐影里告知着父亲什么,次日那死去儿子给搬开石头空了的坟,是耶稣版的复活。“然后大雨又来了。日本人也来了。”

如果,洪水退后高高树顶上挂的鱼形舟,却划舟出去说是救人的父亲再也寻不得,终他会以什么样的形貌回来呢?故事性的雨作品二号,不睬错综复杂的心理因素,每一刻当机立断,裹挟在强力可信的叙事节拍里。

或如果,父母不在的洪水夜,没多大的哥哥护佑着妹妹爬上舟,手电筒耗尽了,四野漫漫,一丛丛黑的是树冠,“这才发现满天星斗,他们抬起头。无穷远处,密密点点细碎的光,无边无际布满穹顶。竟然是放晴了。”兄妹俩已封神,他们将会像看雪景球地看着球里自己的家。他们让我想到荒昧神话里那对兄妹,在洪水大灭绝后重新把人类再生回来。

再如果,老虎。上述那个小哥哥在雨一号中,“男孩辛五岁,已经看过大海了。”辛常梦见金黄的毛色墨黑的线条从门外油然划过,老虎!心脏怦怦响醒来,辛央求父亲给他养一头虎。天大雨,森林那头淹大水了,山猪一家也来了,公猪竖起鬃毛跟狗对峙作势一冲把狗冲得倒退,母猪冒雨翻了一整畦木薯让七八只小山猪欢快地吃。然后有着火的颜色的虎和两只小虎也来了,大雨里,母虎朝挤成一大团毛球的山猪家摆动着尾巴,往左走几步,往右走几步,公猪母猪低头护着仔猪绷得好似会炸开来。也许为躲雨,小虎突然像两团火朝屋子跑来,小虎看来和家里的猫一般大小。我要养!辛从后门跑出去迎向两只小虎。我忍不住整段照讲,实在是两边动物的肢体语言写得太准确啦。

然而雨四号,老虎把熟睡的妹妹吃掉了。没听到狗吠,“蚊帐被拨开,而不是粗暴地扯掉的。如此温柔。”安静慢食,让我想到是一个惜物之人把碗里吃得一粒饭不剩干干净净。所以,肯定是白老虎拿督公吃的了?四位神明,观音嬷、土地公、大伯公、白老虎坐在五脚基上垂头不语冒着烟,从大火里逃出的,因为日本军已登陆半岛北方击退英国军,分两路南下沿半岛东西岸推进很快已到半岛的心脏。拿督公,一九九五年写的《非法移民》提过他:“枉我身为拿督公……我身份暧昧,处处尴尬。属于这块土地,不属于这个国家。无奈无奈!鬼神不管人间事。”可怜的拿督公,看见即将到来之掳掠血腥,至少至少,他可以把辛妹妹先带走吧。

不但雨作品,连其他篇,一概卷入这大雨小雨里。如果走男孩辛的观点,就称父亲母亲妹妹大舅二舅外婆外公祖父,辛很多时候是五岁。也有青年时或风霜的壮年时,则常用第二人称你。如果采第三人称观点,便父母叫阿土阿根土嫂根嫂,妹妹叫阿叶,多出的妹妹叫子、午、末。父亲的四名大汉朋友叫甲乙丙丁。大家作为基本元素,从事着众多不同结合,展现出一次从精神到样貌,无碍无阻的变形记,迅速之诗。

只是,这次雨,为何刷上了抒情的悲伤?

过往锦树的精彩篇,每是戏谑(《追击马共而出现大脚》),黑色(《隐遁者》《螃蟹》《蛙》《公鸡》),搞笑(《火,与危险事物》《还有海以及波的罗列》),狂欢节(《如果你是风》),荒谬现实主义的那一块。那么这次,从何而来的悲伤呢?

开头两篇也许是题旨。“她是所有伤心的女孩。你会再度遇见她。另一个她。”《W》里,另一个唤做阿兰有着淡淡茉莉花香的女孩。基本元素,伤心的她,变成不同的形貌出现在你眼前,你“仿佛对她有一份责任”。

《归来》里爱车大炮的二舅,“一片叶子就可以讲成一片树林,一根羽毛讲成一只鸡。”他对辛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扑朔迷离,像渐渐起雾飘下来一场无雨却湿人的雨。栩栩生猛的二舅名字叫谈,莫非书里的故事都是他车大炮出来的?

又有一篇《小说课》,女孩在写她那写不完的小说作业,困惑着“自传性必须藏在背景深处,像只暮色里的灰猫。”似乎也在说这本书?

唯我感到踏实有料不会被小说故事车大炮车到无趣乌何有之地的,是二舅二舅妈的生活背景。他们在半岛深处油棕园工作,那里英国人留下的种植园,都配给砖造宿舍,有小学,简易加油站,杂货店兼小吃店,足球场,羽球场。从外头小镇开车进去得几小时,不然只能搭工人的货车,辛多次学校大放假时去那里跟他们住。辛坐二舅载满油棕果的啰哩车到更远的提炼厂去,故事便在车上说起来。那已是油棕世代。之前,“甘蜜世代,胡椒世代。咖啡。橡胶,可可,油棕。”辛的南方小镇,“胶林好些翻种成油棕了,已经不容易见到整片完整的胶林。橡胶树至少还有个树的样子,油棕像一扎扎巨型的草。一个时代又快过去了。”

形变矣,原来的还在,但又受拘于形而不能识。我读着前一篇里跟这一家人有了联系生出感情,却在下一篇,物换星移如何竟不算数了?另一轮人生,我仍深刻记得他们发生过的事却如何他们并不记得了?这是所有前世今生、似曾相识的母题,悲伤从此来。

诗人雪莱:“我变化,但我不死。”

一切的变形,都是上一回灵魂的归来。给人希望,也给人怅惘。也许辛还记得那首马来残诗,诗云如果你是风,如果你是雨,如果你是火。


【免费在线读】

雨天

久旱之后是雨天,接连的

仿佛不复有晴

湿衣挂满了后院

沉坠着。母蛙在裤角产卵

墙面惊吓出水珠

水泥地板返潮,滑溜地

倒映出你的乡愁

像一尾

涸泽之鱼

书页吸饱了水,肿胀

草种子在字里行间发芽

书架年轮深处探出

发痒的

蕈菇的头

就像那年,父亲常用的梯子

歪斜崩塌地倚着树

长出许多木耳

大大小小,里里外外

倾听雨声

风声

在他死去多年以后的雨季

只有被遗弃在泥土里的那只橡胶鞋

还记得他脚底顽强的老茧

那时,胶林里

大雷小雷在云里奔逐

母亲幽幽地说,

“火笑了,那么晚

还会有人来吗?”

二○一五年六月一日

仿佛穿过林子便是海

女孩在慌张地奔跑,车缓缓驶离,南下的长途巴士。米色洋装,奔时裙摆摇曳,有鱼的姿态。她看起来非常年轻,至多二十来岁,长手长脚的,五官细致,异常白皙,反衬出街景的灰色黯淡。她气喘吁吁地向车上某男子猛挥手,红着脸颊,微张的薄唇艳红,脖子淌着汗,倒有几分情色的意味了。你不由得羡慕那男子,他就坐在前座,侧影看来也很年轻,发黑而浓密,耳旁蓄着短短的伪装成熟的鬓须。

她一度差点被异物绊倒,迅速爬起来,重新调整步伐。那男子一度站起身,但随即坐下。

虽然车已缓缓开动,但如果他向司机要求下车,应该是来得及的,但是他没有。

你猜想他们说不定刚经历一夜缱绻,尽情地缠绵,彼此身上都还留有情人的温度和气味,女孩因而眷恋不已,但伊醒来时男人已悄悄离去。

一定是不告而别。

下一次见面将在许多个日子以后,甚至难以预期。未来令她忧伤。

车窗经过她面前时,你看到她流下泪水。她的目光一直紧跟着他,高举着手,终至掩面。他也侧身,朝窗外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为止。那楚楚可怜的目光也曾掠过你那面窗。虽无意停留,但却已在你心里深深留下刻痕 —不应该是那样的,不该让那样美丽的一个女孩伤心。你仿佛也共同经历了,也仿佛对她有一份责任。绝美的伤心。伤心之美。

但你不曾再见到她,不知道他们后来还有没有故事。那也许是分手的告别。你会在自己的故事的某个时刻想起她。就好像你也爱过也伤害过她。她是所有伤心的女孩。

你会再度遇见她。另一个她。经过那样的事后,也许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不会再那样单纯的爱,单纯的伤心。但愿别就那样枯萎了。

我会想念你的。

也许好的时光已经过完了

剩下的只是午后的光影

干涸殆尽的水渍

风过后树叶的颤动

路渐渐暗下来了。

两旁的树影也变深,树叶被调成墨绿色,变得目光也难以穿透。游览车开着大灯,但路仍是弯弯曲曲的,车灯无法照得远,灯光老是被阻隔,而滑过坡壁。

车前方好似飘过一阵烟,那是初起的薄雾,迅速沿着车体散开。稠密的夜包覆过来,有一股湿润的凉意,从敞开的车窗渗了进来。同行的六个人几乎都睡着了,睡得东倒西歪,甚至还流着口水。除了她,即使睡着了也还能维持矜持。

之前的活动太紧凑了,天又热,每天都晚睡,一再地开会讨论、记录,为了做好一个专题,让年轻的你们都累坏了。

那是个被历史遗忘的群体。你们偶然从文献中瞥见他们的踪迹,但那是已然被不同的力量刷洗得形影黯淡的,近乎传说或幻影那般的存在。家住在国土北陲的友人,信誓旦旦地说,在他们的家乡,那并非大脚山魈般纯粹轶闻般的存在。他们早已化身平民百姓,像一片叶子消融于树林。只是那稍微显得庄重的服饰—不嫌热,深蓝或黑色的袍子,帽,布腰带,黑布鞋—仿佛在为什么事维持着漫长的守丧,像披着黑色头巾的阿拉伯人。像日本人那样多礼,寡言,像影子那样低调。他们自称 hark,自成聚落。他们务农。种稻、木薯、番薯和各种果树,养鸡猪牛羊和鱼。他们破例让你们在山坳里住了几天,只是你们得签下守密的同意书,他们拒绝被报导 —拒绝被文字表述,也拒绝被拍摄。

但你觉得他们和你们其实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对现代生活刻意保持距离。那仿佛就可以维护一种时间的古老刻度,借此守护什么他们认为值得珍视的。像古老的守墓人家庭。

变化也许不可避免地发生着,但有一堵无形的墙让它变慢了。

高海拔,恒常有一股凉意。云往往垂得很低,沿着山壁上位置高低不同的树冠,与浮起的雾交接。

每每有飞鸟在那古树的处俯视人间烟火。

那里的女人的青色素服(青出于蓝的青)特有一种守丧的庄严之美。在云雾缭绕的古老青山隘谷里,她们默默地低着头,锣鼓铙钹唢吶,领头的摇着金色神轿,那确实像是神的葬礼。多祭。大员的唐番土地神,因水土不服又死了一次。

再重生。再死。

那队伍的末端,青衣少女垂首走过,绑着马尾,偶然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发现她们竟然有几分神似 —伊听罢即给你一个重重的拐子:

——是啊。那你去追她啊。

——那你去问她们肯不肯收留你,让你可以留下来和她一起生活。你可以跟她们说,你会洗刷马桶了。还好他们都不用抽水马桶,不然你就没机会发挥专长了。

在告别的营火会上,你还真的打趣着去问了那女孩,她利落地烤着沙爹。

年少轻狂。

——想留下来也可以的。她竟然轻松地回答。火光中,脸颊烧得通红,双眼映着几道火舌。

——只是再也不能离开了。我们的降头也是很厉害的。

她嫣然一笑。口音如异国之人。然后红着耳朵小小声地说:

——而且一定要行割礼。

她顽皮地挥动双手,比了个提刀切割的大动作,朝着伊眨眨眼。次日临别,她在你耳边小声吹着气说,千万别让姐姐伤心哦,别忘了你已经吃了我们的降头。她又露出那顽皮的神情。

仿佛不经意地,送你一根黑色的羽毛。像是拔自昨天吃掉的那只黎明叫醒你们的公鸡,又有点像乌鸦,但她说是犀鸟背上的。

所有青春美丽的女孩都相似。那时你如此认为。

同一与差异。差别的也许只是温度和亮度。

恰巧,历史翻过了一页。

那些以为消失在历史暗影中的人重新走了出来,走到阳光下,都是些略显疲态的老人了。

失去的时光无法赎回,曾经青春年少,但四十年过去后,生命中多半再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所有重要的事都过去了。

四十年,一个人可以从零岁成长到不惑。

你听到他们在反复地诉说过去。过去。重要的都在过去。然后,幸或不幸,你们遇到了那自异乡归来的说故事者。他的故事有大森林的雨声,猿猴的戾叫,犀鸟拍打羽翅的扑扑响。他说了多个死里逃生的不可思议的故事。他是那归来的人。从死神的指掌间。

……奋力一跃,行李先抛过去。像鹿,或像猴子那样,跃过一处断崖,几百尺的深谷,过去就是另一个国度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小小的水声,在很深很远的地方。边界线,自然的断界。那夜很冷,起着大雾。但敌人已然摸黑逼近,前无去路。只好拆了帐篷。胆小的、体弱的、衰老的、脚软的、主义信仰不坚定的、衰运的,就大叫一声掉下去了。底下是河,铁一样硬的大石头,斧头一样利的石盾,身体撞上去就开花了。运气好的抓到树枝,或跌到树干上,但很难在敌人乱枪扫射下幸存。

“我那时还很年轻的美丽妻子也掉下去了。死在两国边界线上。流水边界。”

微微哽咽。火光映照出他脖子上的疤痕,一道道曾经的撕裂,粗略的缝合,宽广薄嫩。

其后经越南远走北京、莫斯科,见过胡志明,,斯大林,冰天雪地……

你看到她听故事时眼里的迷醉,同情的眼神,悦慕的笑颜。

风吹过紫阳花。

骗子!你心里喊道。营火摇晃间你看到他眼角闪过一瞬狡狯。两鬓灰白,多半是个老练的勾引者。用他的故事。

车行过深谷。灰色的树冠在云间缓缓移动。

难得有这么一趟漫长的旅程让你们好好地睡个觉。你也反复在昏睡与清醒之间,觉得脖子几乎撑不住你沉重得失控的头了。睡时烂睡,还多梦,纷乱零碎的梦,像午后叶隙疏落的碎光。

清醒好似只有一瞬。那一瞬,即便是在黑暗的车厢里,你每每还是能看到她目光炯炯地望着窗外,那美丽沉静的侧颜,若有所思。

咫尺天涯,曾经如此亲密,但而今冰冷如霜。那常令你心口一阵阵抽痛。你原以为那是梦的局部,然而当她起身,摇晃走向驾驶座,把那显然也睡着的马来司机唤醒,给了他一片口香糖,在驾驶座旁的位子坐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她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黑暗中熟练地说着马来话的她仿佛是另一个人,甚至笑声也好似转换成另一种语言。

马来青年变得健谈起来,单词和语法被风剪接得支离破碎,但语音中有一股亲昵的气味,也许是在尽情地挑逗。他们有四个妻子的配额。

你知道那不是梦。你心口有几分酸楚,唾液大量分泌。

雾浓,车窗外已是墙般的黑。夜变得不透明,深沉而哀伤。但你也知道,只要车子转弯时一个微小的失误,你们就可能坠崖,早夭,成为深谷里的枯骨游魂。

某个瞬间,你发现车里没有人,司机的位子也空着,方向盘也剥落了。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见了。椅垫残破,铁骨锈蚀,处处生出杂草。有树穿过车体。白骨处处,套在残破的衣物里。

未来与过去、虚幻与真实迎面而来,折叠。

她说,我要搬家了,到更远的南方。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那里的海边平静无波。

沙子洁净,风细柔,马来甘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椰树一动也不动,人悠闲,大鸡小鸡安定地觅食。

不知何故,每个路过的华人小镇都有葬礼。有的还只在自家门口搭起蓝色的帐篷,道士铿铿锵锵地打着斋。老人的葬礼。或者已然是出殡的行列,披麻戴孝黑衣服,垂首赤足,为首的孝子捧着灵位,几个大汉扛着鲜亮的棺木。漫长的送葬行列堵满了长的一条街,几代孙子队伍越是排在后头衣服的颜色越鲜艳,有几分喜气。冥纸纷飞,好像那是小镇本身在为自己办的葬礼。

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已然发生过了。

事情都发生过了。

她在夜里翻了个身,像鱼那样光滑的肉身,末端仿佛有鳍,轻轻拍打着你的背。

你乃听到海涛之声。

暴雨崩落。

你忘了那个台风的名字。

那一年。落雨的小镇,仿佛每个巷口都在办着悲戚的葬礼。

□□:

……今天又锄地植草,遇到下雨,弄得一身泥巴,疲累得没心情洗。反正你也离开了。就那样一身泥巴上了公车,上衣裤子都有一层厚厚的泥。司机竟然没有阻拦,他不怕我弄脏车子?遇到个好心肠的年轻人了,戴着顶蓝色鸭舌帽,年纪看来和我差不了多少。好像在做梦。

其他乘客都像看到鬼一样,我一靠近,连阿婆都给我让座,让出好几张塑胶椅。可能是怀疑我刚从坟墓里爬出来。我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去,屁股“纠”地一声,从两旁挤出一摊泥巴水。我知道我头上、脸上都是泥巴,泥巴水弄到眼睛会有点刺痛。实在太累了,我把流到眼睛的水抹掉,脱下沉重的黏黏的泥鞋踩着以免它们逃走,闭上眼,抓着铁杆,就流着口水呼呼大睡了。

到站拎着破鞋下车时,我看到我身上流下来的泥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轨迹。回头一看,我坐过的位子到处是泥巴。如果我是司机,我一定不能忍受。这司机真是个菩萨。说不定是个泥菩萨,也许是怕被我砍。他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所有的乘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光了。好像没有新乘客上车,但我印象中车子一路停靠。雨也一直下着。多半以为车上载着的是一具尸体吧。我后来是横躺在三四张椅子上,是我平生坐车被“礼遇”的一次。

车一停下,我就赤脚冲进大雨里。可是大雨没能洗净我身上的泥巴,只是让我变得更湿而已。

那时很多事还没发生。但有的事还是提早发生了。你还不懂得时间的微妙。它不是只会流逝,还会回卷,像涨潮时的浪。

然而你的人生好像突然也到了尽头。宛如车头驶出了断崖。

你看到她毅然转身离去。

也许你也该随她回去。过一种更其安定的日子。

附近的庙又清清呛呛地不知道在庆祝什么。古老的小镇,庙和电线杆一样多。那些小庙的神好像老是在庆生。好似一年到头都在重生。每根电线杆都不务正业。或警世:天国近了。信主的有福了。或放贷:免抵押,低利率,轻松借。或租赁房屋,贴着一整排的电话号码,裁成一条条的,有的还限女学生。

你曾经找到过那样的一个房间,四面都是挑高的灰白的墙,没有窗。你喜欢那种监狱的感觉,也许终于可以专心读书,发呆,学习写作。

□□:

我又梦到骑脚踏车去找你。

真奇怪,我从这里出发,骑没多久,转一个弯,就到了。我喜极而泣。忘了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要见个面谈何容易啊。

同样奇怪的是,一处铁栅门的入口,高处挂着铁丝扭成的“新嘉坡”三个生锈的字。但你明明就不在新加坡啊。

你没在梦里出现,但如果我的喜悦是烟,你的存在应该就是那火。也许轻易的抵达就够让我的欢喜充塞整个梦了。

□□:

我在这里的工作是帮忙搬石头,在地上挖洞,砍树、植树。

我们住的地方都没有新的报纸可看,所有的报纸都是过期的,都是昨日,昨日的昨日,的昨日。

但对我来说没差,昨日的新闻就是纯粹的故事了。纷纷扰扰的政治,情人换来换去的演艺界,交换着的交配网络。

反复的凶杀案,故事的结构都大同小异。

因为是旧闻,还蛮好看的。人一死,就掉到故事的外边了。

旧报纸就是废纸了,论公斤卖的,老板买它来也不是为了让我们看的,包盆栽用。

每天都在等待你的信。

和看门的小黄一样,都认得邮差的摩托车声了。总是失望得多,因此只好重复读你的旧信。但我不能一直就你旧函应答啊。

如果那样我就是疯了,也就掉进昨日的深渊里去了。

□□:

你的信怎么都那么简略呢?

都只有几行,字又大,而且没有细节。

常常每一封都差不多一样,的不同是日期。

每天都过得像昨日?

看不出你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

你每一封信说得多的是我未曾谋面的你的外婆,你年幼时她照顾了你几年,你说了又说,好像那样可以让她重新再活回来。

说她一直昏睡在卧床中,一两年了,早已不认得人。

以为她就要死了,以为她会在夜里死去,第二天去看又是好好地呼吸着。

但对我来说她只活在你的话语里。

这是重要的事吗?

她终于死了。你说那是个解脱。我当然同意。活到那样真是没意思。

活着有时真没意思。

有时晚寄的信先到,收到她的死讯后,又收到她活着的讯息。时间真是奇妙。

你的事业经营得如何?

听说返乡以后你追求者众—

突然看到月光。月牙高挂,月光清泠。夜更其冷了。

车子轰隆地驶过一片空阔的地带。右边是片广大的水域,看不到对岸。水面泛着粼粼光波,凉意更盛。挺立在水中的,是一棵棵犹然坚毅的死树。那巨大的水坝,大得像这新世界本身,快速吞噬了大片古老的森林。水面上升后老树逐一绝望地被淹死,但枝干犹高傲地挺立,只有鸟还会在枝干上头驻足、栖息。

山影像巨大的盆沿,盆水盛着绿树的倒影,枯树的前生。

水里盛着的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那前生也只不过是回忆。

就好比那回你们决意穿过一座岛,那是座由繁花盛放般的华丽珊瑚礁环绕的、南太平洋上小岛。沿着小径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处小甘榜,迎面而来的村人无一不和善地微笑致意,男女均裹着纱笼。

路旁好多叶子稀疏的树上都盘着蛇,蜷曲成饼状。午后酣眠。

流向海的清水沟里,枯木下,淡水龙虾自在地探头探脑。

沿着字迹剥落的路标,高脚屋旁潮湿的小径。你们沿着许多人走过的旧径,反复上坡下坡,两旁是雨林常见的植被,挨挤着、甚至交缠着密密地长在一块。处处是猴子与松鼠,不知名的野鸟。

没多久就置入小岛古老蛮荒的心脏。

小溪潺潺,深茶色的流水,溪畔有垂草,溪底有落叶。当树愈来愈高,林子里就忽然暗了下来。浓荫沉重。你双眼一疼,眼一眨,口中一咸,那是自己的汗水。上衣湿透。你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好像这世界只剩下你和她。世界暗了下来。你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你听到她的呼吸,她的体温。淡淡的森林野花的气味。鸟在树梢惊呼连连,猴群张望。你们走进一条分歧的,更其隐蔽的小径。

你好大胆。女孩说。

树的高处闪过一团黑色事物,轻捷如豹,叶隙间,一条黑色尾巴上下摆动。

不可能是猫。

竟然出现数十棵橡胶树,疏疏地散落于高低起伏的坡地间。不会是野生的吧?她说。那些树看起来很老了,祖先的样态。身躯巨大瘿肿,疤瘤累累,大片泛黑如遭火炙。刀创直入木心。你看得出持刀的人技艺低劣,唯利是图。老树已受伤沉重,多半榨不出什么汁来了。

有几棵波罗蜜,一身硕果。你闻到果香。

灌木丛再过去,是一片褐色水泽,黄梨似的长而多尖的叶子如蟹足。那是你那时尚不知其名的林投。

涛声隐隐,那时,穿过林子应该便是海了。但小径沿着那一摊隔夜茶般的积水,里头有倒树枯木,有大群鱼快速游动。你们仔细看,那是古老的鱼种,会含一口水,准确地喷落水面上方枝叶上的昆虫,再纵身一口吞下。

许多水泡咕噜咕噜浮起。水底落叶里或许有大鱼蛰伏。

落叶被拨动,那是四脚蛇熟悉的脚步声。

看到海了,不只是涛声。就在不远处,但走了好一会,都被一片杂木林和水泽阻隔。看到马来人的高脚屋了,疏疏十数间,想必是另一个小村落。有的房子就搭在海上,你看到多座伸向海的简略木构码头,像简洁的句子,没有过多的动词和形容词。

远得像是蜃影。

应该有一条路可以穿过去的,还应该有道小桥,那就可以快速地穿越。即使是棵倒卧湿滑、留不下脚印的枯树。但小径却异常固执地只是沿着、绕着而不穿越,像一篇写坏的文章,因过于年轻而不懂得技艺的微妙。

你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去。但那时你太年轻,也太疯狂固执了,只会一意前行,即便那路已不像路 —也许是条被遗弃的路,早已被野草收复,只隐约留下路的痕迹,也许更像是路的回忆。

新生而尖锐的茅草芽鞘且刺破你的脚缘,血渗出。

但她的身影已远远地消失在路的那一头,其后更出现在码头的尽头,像一个句点。

你甚至不知道她何时已然转身离去。

村子被遗弃,高脚屋倾斜崩落。

潮水已退到远方,深色的礁石裸露,像一片天然的废墟。

海的气味黏黏的,像鱼鳞那样生硬,令你泫然欲泣。

风吹过叶梢,如蓬尾鼠在树枝间高处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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