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品特色】


【编辑推荐】

★书目,语文。

★特邀北京市特级教师王俊鸣老师为本系列图书撰写序言、著名翻译家李玉民老师撰写前言。

★多位名校特级教师联合推荐。

★本系列图书精选了国内近现代经典名著,以及宋兆霖、李玉民、陈筱卿、高中甫、罗新璋、李辉凡、张耳等多位著名翻译家的国外经典名著权威译本。深入浅出全方位解读经典,以专业品质为青少年打造高价值读物。

★提倡经典精读,引导青少年回归阅读本质。

★一个甜蜜少女的令人着迷的成长故事,田园诗一般的文字歌颂着生命的美好,天真、勇敢、善良 触动着千万家长与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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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本书作者以生动幽默的笔触,讲述了小孤女安妮被绿山墙的马修和玛丽拉兄妹收养并长大成人的暖心故事。安妮是个纯真善良、热爱生活的小姑娘。她个性开朗,富于幻想,虽然自幼失去父母,却仍能积极乐观地面对生活,赢得了领养人以及老师、小伙伴对她的喜爱。这个动人的、美好的成长故事,感动并温暖了许多人,激励着孩子们在面对困难时,不要气馁,要以乐观的态度勇往直前。该书问世至今被翻译成50多种文字,是一本世界公认的文学经典。


【作者简介】

露西•莫德•蒙格马利(1874—1942),加拿大著名女作家,擅长小说创作,以《绿山墙的安妮》等作品享誉世界。蒙格马利的作品风格清新自然,笔触生动幽默,所塑造的乐观、坚强、热爱生活的人物形象打动了全世界读者的心。她一生所创作的著作超过500部,其中“安妮系列”的多部作品被不断地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舞台剧,成为超越时空的经典。


【媒体评论】

从没有人能把童年生活描写得如此甜美可爱。安妮是继不朽的爱丽丝之后*令人感

动和喜爱的儿童形象。

  ——马克•吐温


【目录】

章 雷切尔·林德太太大吃一惊 002

第二章 马修·卡思伯特大吃一惊 009

第三章 玛丽拉·卡思伯特大吃一惊 022

第四章 绿山墙的早晨 028

第五章 安妮的身世 034

第六章 玛丽拉打定主意 039

第七章 安妮念祈祷文 044

第八章 对安妮的培育开始了 048

第九章 雷切尔·林德太太吓得不轻 056

第十章 安妮的道歉 062

第十一章 安妮对主日学校的印象 069

第十二章 庄重的誓言和承诺 074

第十三章 期盼中的快乐 080

第十四章 安妮的坦白 084

第十五章 学校里茶壶之中起风暴 092

第十六章 黛安娜应邀喝茶,结果很悲剧 106

第十七章 新的生活乐趣 116

第十八章 安妮救人 122

第十九章 音乐会、闯祸和坦白 130

第二十章 出色的想象出了毛病 141

第二十一章 新起点从调味料开始 147

第二十二章 安妮应邀去用下午茶 156

第二十三章 安妮在决斗中吃了苦头 160

第二十四章 老师学生筹办音乐会 166

第二十五章 马修坚持要做泡泡袖 170

第二十六章 故事会成立了 179

第二十七章 虚空和捕风 186

第二十八章 不幸的百合少女 192

第二十九章 安妮生活中的新纪元 200

第三十章 学校里组建了女王班 208

第三十一章 小溪与河流的汇合处 218

第三十二章 发榜了 224

第三十三章 宾馆里的音乐会 231

第三十四章 女王学校的一名女生 239

第三十五章 女王学校的冬天 246

第三十六章 光荣与梦想 250

第三十七章 名叫死神的收割者 255

第三十八章 人生转折点 261


【前言】

青少年课外阅读的重要意义

语文特级教师 王俊鸣

欧阳修说过:“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高尔基也 说过:“书籍是青年人不可分离的生活伴侣和导师。”古往今来,无 数中外名人都在强调着读书的重要意义。现今,语文课程作为工具 性与人文性统一的一门课程,更应借助课外阅读的开展和指导,培 养学生多方面的能力,提高学生的品德修养和审美情趣,积淀学生 的人文底蕴,使学生逐步养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促进人的 和谐发展。

一、课外阅读可以陶冶情操 读书重在阅读过程中的思考以及读书之后的心得,领悟某种书

籍对自己成长的意义。读到一本好书,找到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 心灵会感到幸福,从而强化道德、理想意识,净化心灵,一生朝着 理想的目标奋斗不已。

二、课外阅读是储备知识的重要途径之一 少年儿童时期,正是求知欲汹涌勃发的年龄,一本稍微有趣的

读物,就能点燃对书籍的强烈好奇。书是历史、自然、人类灵魂的 记载。读书,不仅能开拓视野,增添知识信息,了解和认识世界, 还能满足少年儿童天然具有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当他们长大或工作 时,会发现这些丰厚的积存能让自己大受裨益。

三、课外阅读有益于积累和构建文化 学生通过阅读在脑海里点滴积累的有意义的东西,就形成了自

己的文化。课堂教学是学生积累和吸取优秀文化营养的主要窗口, 但学生文化的积累和文化的建构更多的还要依靠课外阅读。在阅读中,各种信息、文化因子在头脑里聚集、碰撞、渗透、积淀,逐步 建构自己的文化。要提高语文能力,就不能只囿于课本里的几篇文 章。只有在长期的课外阅读过程中日积月累、潜移默化,才能吸收 文化,感悟、积累、运用语言,形成文化的积淀,逐步建构自己的文化。

四、课外阅读有利于帮助学生构建智力背景 阅读是智力和思维发展的源泉,广泛大量的课外阅读,可使学

生获得知识底子、智力基础,乃至情感、审美基础。可以说课外阅 读能够改变人生。很多书如果只读一遍的话,可能你读完了就会忘 记书中的内容。但是读书时的思考与感悟却会留在脑海里,读书时 的某段韵律会深深刻在记忆里。你看过的书、见过的人、经历过的 悲欢离合,后都变成了你自己。

五、提高素养,培养高尚情操和健全人格 要使孩子有着宽广的胸襟,有着真善美的高尚情操和健全人格,

应该从哪儿做起?能够肯定地说就是从读书做起,从文化的教育做 起。课外阅读不单是学生求知、开智的便捷手段,而且是提高学生 素养、培养人格精神的有效途径,在一个人成长过程与精神品格形 成过程中的功能是巨大的、潜移默化的。阅读的很美妙的一个地方 在于,可以感受这么多的美好际遇。

以上简单归纳了一下阅读的意义,但读书的意义并不全在此, 还在于那些书里传达出的道理,让你在成长的道路上愈发坦然。书 中的知识变成你日后骄傲的资本,让你成长为好的自己。读书只 是成长的一种方式,要把书中隐藏的变成自己展露的,这才是阅读 的终极目标和好的回报。

精读经典作品 收获精品人生

著名翻译家 李玉民

文通天下,名字不错。文即作品,天下即人,人文相通,即人 文精神,这也正是这套的宗旨。

在一个场合我设问过,中华文明的奇迹是什么?不是长城, 不是秦俑帝陵,也不是难以计数的流散到国外的文物瑰宝,而是承 载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中华民族受用不尽的汉语。

汉语这种意合文字,奇妙无穷:稍一解释文通天下,就全连接 起人文精神和这套丛书编选的宗旨。

这套丛书收录的鲁迅等国内大家的作品,都是汉语的璀璨结晶。 同样,外国文学经典,一经好的翻译家用汉语创作出来,就成为能 与原著相媲美、汉语版的经典作品了。好的翻译是一种特殊的创作, 达到质的飞跃。

这套丛书的编选,恰恰符合的要求:“要重视培养学生广 泛的阅读兴趣,扩大阅读面,增加阅读量,提高阅读品位。提倡少 做题、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的书。”提供给青少年整本 的好读物。

当然,这也只是沧海一粟。“读好书”,首先是读,读才能通, 通往精品人生。要走向精品人生,别无选择,阅读是可行之路。

读书因人而异,而每个人心目中都可能有自己的经典。所谓经 典,在这里也是相对而言的。像雨果、司汤达、托尔斯泰、狄更斯、 勃朗特、马克·吐温、海明威等大家的作品,是公认的世界性经典。 也有一些作品,在我国读的人多了,也就被列入经典。个性阅读以 乐趣为本,并非价值评估,不好一视同仁。

个性阅读中,了解世界和认识自己,是互动而并行不悖的。好读书是起点,读好书是关键,读书好是收获。编选者只管出版一批 好书,但无法预判哪盏明灯照亮哪颗心灵,只能是开放性的,由读 者自选。

无论拿起哪本书,都不要急于放下。一颗心灵的开窍,一种人 生的转折,往往是一两句话触发的,可遇而不可求,不可放过可遇 之机。

我并非坐空论道。惭愧吾生也早,以为人生便是逐波大潮。到 了不惑之年,方受到“超越你自己”这句话的启发,才开始自主人 生,自称“80 后”。1980 年至今,读好书和译好书,每天收集我的快 乐时光,组成我不断升值的人生。

青少年的心灵,春天的花蕾,只待曙光的抚弄而绽放。


【免费在线读】

章 雷切尔•林德太太大吃一惊

雷切尔•林德太太的家就在埃文利干道沉下去潜入一个小山谷的地方。谷边像流苏一样缀着桤树和吊钟海棠,一条小溪横穿而过,溪水的源头在远处古老的卡思伯特领地的树林里。它穿过林子跑前面一段路的时候,是出了名的一条横七竖八、莽撞湍急的小溪,还一路留下了不少隐秘的水潭和小瀑布;但到达林德家的山谷后它就安静了,变成了一条循规蹈矩的溪流,因为即使是一条小溪,要从雷切尔•林德家门前过,出于礼貌和礼仪也得恭恭敬敬。它大概觉察到了,雷切尔太太正坐在窗前,眼睛很尖地留意着过往的一切,从小溪和小孩子起,一个不漏。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寻常或者不对劲儿,她就会没完没了地打探,不刨问出根底,她是不会安稳的。

住在埃文利里面和外面的许多人家,之所以有精力盯着邻居家的事,是仗着舍得丢下自己家的事不管;但也有些能人,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都能操持好,两不相误,雷切尔•林德太太就是其中之一。她是一位会当家的主妇,每一件事都能办好,而且办得很漂亮。她“主持”缝纫组,协助操办主日学校,还是教会救助协会和外方传教辅助会强有力的支柱。雷切尔太太有这么一大堆事情要忙,可还是能腾出充裕的时间,在厨房的窗口一坐就是几小时,缝合“棉花胎”被子(她已经缝好十六条啦,埃文利的主妇们这样说时语气里总是含着敬畏),同时眼睛很尖地留意着外面路上的动静。埃文利干道穿过山谷到达另一边之后,便沿着那座陡峭的红色山丘,盘旋而上。而埃文利正好盘踞在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半岛上,它突起在圣劳伦斯湾里,两面临水;所以,进出埃文利的人都得沿山路翻过山丘,逃不过雷切尔太太洞察一切的目光的扫射,那是一道无形的火力网。

六月初的一个午后,雷切尔太太在老地方坐着。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而明亮;房子下方斜坡上的果园里,白里透粉的花朵仿佛新娘脸上的红晕,无数的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地叫着。托马斯•林德──他是一个温顺的小个子男人,埃文利人都管他叫“雷切尔•林德的丈夫”──正在谷仓另一边的山坡田里播种晚大头菜籽。这会儿,绿山墙那头的溪边红土田里,马修•卡思伯特也该开始种他们家的大头菜了。雷切尔太太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头天晚上,在卡莫迪的威廉•J•布莱尔商店里,她听见马修告诉彼得•莫里森,他打算第二天下午把大头菜籽给种了。当然啰,是彼得询问他才说的;马修•卡思伯特这一辈子,没人听说过他自愿地对旁人透露任何事情。

可是,在这个农忙的日子的下午三点半,马修•卡思伯特却出现在雷切尔太太的视野中了。他稳稳当当地赶着马车穿过山谷,上了山丘;而且他还戴着白领子,穿上了他好的一套衣服。明摆着,这是要去埃文利外面。他驾着的是那辆四轮轻便马车,拉车的是那匹栗色母马,这表明他要赶相当长的一段路。那么,马修•卡思伯特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他去那地方办什么事呢?

若是将马修换作埃文利别的任何一个男子,雷切尔太太老练地把各种迹象拼凑起来一琢磨,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但马修是极少离家外出的,这回肯定是遇上什么紧迫而且不寻常的事。马修是天底下活着的男人中羞怯的一个,讨厌赶鸭子上架,去到陌生人堆里,去到不得不说话的场合。见到马修衣冠整齐,戴着白领子驾着四轮轻便马车,这可是难得一遇的事。雷切尔太太左思右想,终究琢磨不出个结论,她的一下午就这样给败了兴致。

“用过下午茶,我就走着去绿山墙,跟玛丽拉打听打听,他去哪儿,去干什么,”这位显要的妇人终于下了结论,“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一般是不去镇上的,而且他从不探亲访友;如果是大头菜籽用光了,他也不用穿戴得整整齐齐赶着马车去买呀。要说是去请医生呢,车子又赶得不够快。从昨晚到现在,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他是不会动窝儿的。我彻底弄糊涂啦,问题就在这里;是什么事让马修•卡思伯特今天离开埃文利呢,不弄清楚这个问题,我的脑子和良心就不会有一分钟的安宁。”

于是乎,雷切尔太太用过下午茶之后就出门了。并不需要走很远的路──出了林德家的山谷,沿干道往里走上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卡思伯特家那座掩映在果树丛中、爬满藤蔓的大房子就到了。当然啰,幽深的小径使路程显得远了许多。房子是马修•卡思伯特的父亲留下来的,羞怯和沉默寡言也是父子相承,当年老卡思伯特创建家园的时候,尽可能地远远地避开同胞,就差真格儿退缩到林子里去了。他清理好一片场地,把绿山墙造在了偏远的一端,直到今天它一直待在那儿,从干道上只能勉强看到它的一点点轮廓;而埃文利其他所有人家的房子都在路边,都很合群。照雷切尔•林德太太的话说,住得那么偏远,根本就不是在过日子。

“只能算是待在那儿,问题就在这里。”她在小径上走着,自言自语道。路面上长了草,印着深深的车辙,紧挨着路边,是一丛丛的野蔷薇。“马修和玛丽拉单独住这么个地方,这么偏僻,难怪他们都有一点点古怪呢。树可算不上是伙伴,不过真是天晓得,假如可以算的话,倒是要多少有多少呢。我宁可眼睛里看到的是人。当然啦,他们好像挺知足的,不过要我看,那是他们习惯了。人是什么环境都能习惯的,就算是吊着也能适应,像爱尔兰人说的那样。”

这样嘀咕着,雷切尔太太走下小径,进了绿山墙的后院。院子里绿意盎然,收拾得一丝不苟,非常整洁,一边立着一排家长一般威严的大柳树,另一边站着一排淑女一样拘谨的箭杆杨。看不到一根乱丢的木棍,一块散落的石头;要是有的话,肯定逃不过雷切尔太太的眼睛。她暗自称许,认为玛丽拉•卡思伯特打扫院子像她自己打扫屋子一样勤快。连谚语里的那一点的尘土都没有撒在上面,简直可以当作盘子盛东西吃了。

雷切尔太太机灵地叩了厨房的门,听到请进后走了进去。在绿山墙,厨房是一个让人高兴的地方──或者不如说,它本来会是一个让人高兴的地方,但恼人的是,它太整洁了,倒像是一间闲置的会客室。厨房的窗户开向东西两面,西面的窗对着后院,六月里醇和的阳光透过它直泻进来;东面的窗却整个儿被纠结的葡萄藤映绿了,一眼望出去,能瞥见左边果园里开满雪白花朵的樱桃树,还有远处山谷中在小溪边随风摇曳的修长的白桦树。玛丽拉•卡思伯特就坐在东窗下,她一向对阳光有一点点不信任,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应该认真对待的世界,而阳光似乎太佻达、太不负责任了。所以,她只肯坐在东窗下,要么就不坐。这会儿她正坐在那个位置上织毛线,身后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晚餐。

雷切尔太太还没有把门完全关好,就已经把餐桌上的每样东西都记在了脑子里。摆放着三个盘子,说明玛丽拉肯定在等马修带人回来用茶点;但盘子是日常用的,而且只有沙果酱,只有一种糕饼,所以要来的不会是什么特殊客人。可栗色母马和马修的白领子又是怎么回事呢?一向风平浪静、不存在任何秘密的绿山墙,怎么会出这种不同寻常的神秘事情?雷切尔太太完全被弄糊涂了。

“傍晚好,雷切尔,”玛丽拉的语气很轻快,“这黄昏的天气真不错,是吗?你不想坐下来?你们一家子都好吗?”

玛丽拉•卡思伯特和雷切尔太太不是同一类人,尽管如此──也许正因为如此,她们之间一向存在着一种关系,非友谊这个词不足以形容。

玛丽拉是个又高又瘦的女人,浑身只有棱角,没有曲线。她的深色头发里夹杂着几绺灰白,总是束向脑后,盘起一个硬硬的小发髻,两只金属丝夹针挑衅似的把它卡住。她看上去像是一个阅历面狭窄、内心刻板的女人,实际上也正是如此。但她的嘴巴对长相做了一点弥补,它要是再稍稍长得好一点,就可以认为象征着幽默感了。

“我们全都挺好,”雷切尔太太说,“我倒是担心你有什么不好呢,今天我看见马修突然出去,还以为他许是去叫医生。”

玛丽拉心领神会地扭了一下嘴唇。她早就料到雷切尔太太会来;她知道,看见马修这样莫名其妙地出远门,这位邻居的好奇心肯定会按捺不住的。

“哦,不是的,昨天我头疼得厉害,但今天我好得很,”玛丽拉说,“马修是去亮河。我们从新斯科舍的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今晚孩子乘火车过来。”

就算玛丽拉说的是马修去亮河跟一只从澳大利亚来的袋鼠见面,也不会比这个消息更让雷切尔太太惊讶了。她一下子蒙了,张口结舌足足有五分钟。玛丽拉跟她开玩笑是不可想象的,但她差一点就要强迫自己作这种想象了。

“你是认真的,玛丽拉?”舌头重新能打转后,她问道。

“是啊,当然是认真的。”听玛丽拉的口吻,仿佛从新斯科舍的孤儿院领养男孩并不是一件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而是埃文利任何一家农庄春季里的寻常工作之一。

雷切尔太太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冲击。她的脑子里全是惊叹号。一个男孩!世上那么多人,偏偏是玛丽拉和马修•卡思伯特领养一个男孩!还是从孤儿院!嗯,这世界肯定是翻了个儿啦!从此我不会再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无论什么事!

“你脑袋里究竟是怎样冒出这个念头的?”她不以为然地追问道。

这件事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做下了,她不赞成是必然的。

“嗯,我们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了,其实整个冬天都在考虑这件事,”玛丽拉答道,“圣诞节前有一天,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来我家,她说等到春天来了,她要去霍普敦的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女孩。斯潘塞太太的表妹住在霍普敦,她去过那儿,情况都很了解。从那以后,马修和我把这事儿讨论了个透。我们觉得应该要个男孩。马修已经上了年纪,对吧,他已经六十岁,精神没有从前好、腿脚也没那么利索了。他的心脏毛病也是个大麻烦。你知道,没法子只好雇人帮忙的时候,真是难极了。请不到人,只好找那种笨笨的、说法语的半大毛孩儿;一旦你让他闯进你的生活,教会了他一些本领,他就不肯安生了,马上走人,去龙虾罐头厂干活,或者跑到美国去。起先马修提出要个收容所的男孩,被我一口否定了。‘那种孩子也许挺不错,我没说他们不好,但给个伦敦街头的阿拉伯人我可不要,’我对他说,‘至少得给我一个土生土长的孩子吧。虽说不管领养个什么样的都有风险,但如果是个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我思想负担会轻些,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所以,我们后决定求斯潘塞太太帮忙,请她去领小女孩的时候,帮我们挑一个。上个礼拜我们听说她要动身,就托理查德•斯潘塞在卡莫迪的家人捎了个信给她,请她帮我们挑一个聪明伶俐、招人喜欢的男孩,十岁或者十一岁的。我们觉得这个年龄合适:不是太小,领回来就能派上用场,干些零碎的家务活儿;也不是太大,能够调教好。我们的意思是给他一个好的家庭氛围,让他去读书上学。今天我们收到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发来的电报,邮递员从车站捎来的,说他们乘火车过来,今晚五点半到站。所以马修去亮河接孩子。车到亮河斯潘塞太太会把他丢那儿的,当然啦,她本人还要继续乘车,到白沙才下。”

雷切尔太太向来自鸣得意的事,就是发表自己的见解。面对这样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态,这会儿要开始发言了。

“嗯,玛丽拉,我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认为你们正在做一件愚不可及的事,一件冒风险的事,问题就在这里。你们不了解自己将要得到的东西。你们要把一个陌生孩子带进这所房子,带进你们的家,却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性情怎样,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将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呃,就在上个礼拜,我在报纸上看到,岛的西北边有一对夫妻,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夜里房子被他点了──是故意放火哟玛丽拉──夫妻俩在床上几乎被烧成了焦炭。我还知道另外一个事例,一个领养的男孩喜欢吸生鸡蛋,养父母没法让他戒掉这个坏习惯。这件事你们要是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可你们没有哟玛丽拉──我一定会对你们说,行行好,不要去想这种事情,问题就在这里。”

听了她这一番约伯的安慰 ,玛丽拉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惶恐不安。她照样不慌不忙地织她的毛线。

“我不否认你的话有点道理,雷切尔。我自己也曾经有过疑虑。但是马修起劲得要命。我看出来了,所以我让着他。马修是极难得一门心思要做一件事的,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觉得让步是我的本分。至于说冒风险,在这个世界上,人做每一件事情几乎都有风险。注定风险要来的话,就算是自己生的孩子,也躲不开──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长大了都是好孩子的。再说新斯科舍正好离岛子很近。我们又不是从英国或者美国弄个孩子回来。这孩子不会跟我们有多大不同的。”

“好吧,希望一切顺利,结果圆满,”雷切尔太太说,语气里明显透露出很纠结的怀疑意味,“只不过,要是他点火把绿山墙烧了,或者往井里投老鼠药,可别说我预先没警告过你。我听说过新不伦瑞克发生的一个案子,一个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就是这么干的,结果全家人都死掉了,他们毒发时那种痛苦真是可怕极了。只不过,这一回是个女孩儿。”

“哦,我们领养的不是女孩子,”玛丽拉说,仿佛在井里面投毒纯粹是女性的才艺,如果是男孩就不必担心似的,“领个女孩儿回来把她养大,这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真纳闷,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怎么会要个女孩儿呢。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假如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生了根,就算要把整个孤儿院接收下来,她也不会畏缩的。”

雷切尔太太本想待到马修回来,看一眼他从外面引进的孤儿。但是想到至少要等上两个多钟头他才会到,她决定还是沿着干道再往前走一段,去罗伯特•贝尔家,把新闻透露给他们。这件事肯定会引发一场特级大轰动,雷切尔太太可是一往情深喜欢制造轰动的。于是她起身告辞了。雷切尔太太一走,玛丽拉感觉稍稍松了口气,因为她感觉到,在雷切尔太太的悲观论调影响下,自己心中的疑虑和担忧正在重新抬头。

“哇,真是呀!”雷切尔太太来到外面,走上了小径,这时候四下里无人,她憋了好一会儿的话一下子说出了口,“我真像是在做梦一样。嗯,可怜的小家伙,我为他惋惜哦,我不会说错的。马修和玛丽拉根本就不懂怎样带孩子,他们会期望他聪明和踏实胜过他的祖父,可他得有祖父才成,到底有没有,还不知道呢。一想到绿山墙不知怎么的有了个孩子,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好像离谱得很。绿山墙里还从来不曾有过孩子,因为当年新造房子的时候,马修和玛丽拉已经长大成人了。天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做过小孩,看着他们现在的模样,还真难让人相信他们曾经是小孩。我要是那个孤儿,说什么也不愿意落到他们手里的。呀,我真可怜那孩子,问题就在这里。”

雷切尔太太对着野蔷薇丛,把满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此时此刻,她要是能看见那个在亮河车站耐心等待的孩子,她的怜悯情绪肯定会更加深厚。

第二章 马修•卡思伯特大吃一惊

去亮河的八英里路,马修•卡思伯特和栗色母马是优哉游哉地跑完的。这是一段景色秀丽的道路,两边是一座座温馨的小农庄;它还时不时地截开一片香蕉枞树林,从一道野李树薄雾般缀满花朵的山谷中穿过。空气里弥漫着苹果树和草地的芬芳:苹果园一片一片又一片,坡草地绵延向远方,直达笼罩着珍珠色和紫色雾霭的天际。而

小鸟在歌唱,仿佛这一天

是一年中的夏日时光。

马修以他自己的方式享受着驱车行路的快感,只有在遇到妇女不得不颔首致意的时候,他才有些不自在。在爱德华王子岛,路上遇到各色人等,不论是否认识,都要点个头的。

马修惧怕所有的妇女,只有玛丽拉和雷切尔太太例外。见到女子时,他会不舒服不自在,觉得那些神秘的造物正在私底下嘲笑他。他这样想也许不无道理,因为他是个长相古怪的人,体型难看,长长的铁灰色头发直披到伛偻的双肩,还长着一大把软软的棕色胡子,那是他从二十岁开始蓄起来的。其实,他二十岁时的模样就跟六十岁时差不多了,只少了点灰白而已。

车马到达亮河的时候,火车的影子也没见着。他以为自己来早了,于是把马拴在亮河小旅馆的院子里,向站房走去。长长的月台空荡荡几乎没有人迹,视野里的活物是月台尽头一个坐在木瓦堆上的小女孩。马修刚意识到那是一个女孩儿,立刻眼睛看着旁边,侧着身子,尽可能快地从她面前溜了过去。他只要多看一眼,就不会不注意到她的僵直的姿势和表情,不会不注意到其中透露出来的紧张和期待。她坐在那儿是在等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此时此刻,坐着等待是她可以做的事情,所以她全神贯注地坐着、等待着。

马修遇到了站长,看见他正在锁售票处的门,准备回家吃晚饭。马修问他,五点半的火车是不是快要到了。

“五点半的火车半小时前就已经进站,早就开走了,”活泼泼的公务员答道,“不过它丢下了一个乘客给你,是一个小女孩。她正坐在那边的木瓦上。我请她到女士候车室里去,但她很严肃地告诉我,她想待在外面。‘外面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她说。我得说,这孩子挺各色的。”

“我并不是在等一个女孩儿,”马修茫然地说,“我来接的是个男孩子。他该在这儿的呀。亚历山大•斯潘塞太太从新斯科舍帮我带他过来的。”

站长打了个呼哨。

“我猜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他说,“斯潘塞带着那女孩从火车上下来,把她托给我照管。她说,这孩子是你和你妹妹从孤儿院领养的,你马上就会过来接她。我就知道这么多,我可没有另外藏个孤儿在什么地方。”

“我搞不懂了。”马修茫然不知所措地说,他真希望有玛丽拉在身边,替他应对眼前的情形。

“嗯,你还是去问问那女孩儿吧,”站长淡淡地说,“我敢说,她肯定能解释这件事,她有嘴巴,当然可以自己说明白的。也许,你们要的那种男孩子,他们那儿没有了呢?”

站长正饿着,乐颠颠地迈开腿就走了,丢下不幸的马修在那儿犯难。对他来说,这件事比钻进狮子洞里拔狮须还要难:他得走上前去,面对一个女孩儿,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一个孤儿,问她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马修转过身,拖着脚一步一步轻轻地,沿着月台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面呻吟着。

从马修经过她面前时起,女孩儿就一直在注视着他,此刻的她两只眼睛正盯着他不放。马修的眼睛没有看女孩儿,即使他扭过脸来看,也不会看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而就算是一个观察力一般的人,也能看出以下这些特征:一个大约十一岁的孩子,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短、非常紧、非常难看的绒布连衣裙,灰色的,已经泛了黄。她头上戴着一顶褪了色的棕色水手帽,一头浓密的纯正红发编成的两条辫子,从帽子底下钻出来,拖到背后。女孩儿的脸苍白瘦小,还长着不少雀斑;嘴大,眼睛也大,眼睛的颜色在某种光线和气氛下看上去是绿的,在别的情形下看上去是灰的。

上面是观察力一般的人所看到的;如果是一个观察力非凡的人,还能看出她的下巴很尖、很醒目,她的大眼睛很精神、充满生气,她的嘴唇长得甜美、表情丰富,她的前额又宽又饱满。简而言之,一个眼光敏锐、观察力非凡的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无家可归的女性孩童的身体里,栖息着一颗非凡的灵魂;而羞怯的马修•卡思伯特却那么怕她,真可笑。

无论如何,为了先开口而痛苦的马修可以免受折磨了,因为女孩儿一经断定他是在走向自己,立刻就站起身来,一只黑瘦的小手攥着一个破烂的老式手提包的把手,另一只手伸向马修。

“你是绿山墙的马修•卡思伯特先生,我没猜错吧?”她说话的声音特别清楚,特别甜,“见到你我很高兴。我已经有点担心你不会来接我了。会发生什么事妨碍你呢?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都想象到了。我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今晚你不来接我,我就沿着铁路往前走,跑到拐弯的地方那棵大大的野樱桃树下面,爬上去待一夜。我一丁点也不会害怕的,在月光下,睡在一棵开满白花的樱桃树上,挺美的,你觉得是不?你可以想象自己住在大理石的厅堂里,是不?我十分笃定,如果你今晚不来,明天肯定会来接我的。”

马修笨拙地握着她瘦削的小手,当时就决定了怎么做。他不能对这个眼睛亮闪闪的孩子说,事情弄错了。他要带她回家,要说的话让玛丽拉去说吧。无论如何,不论出了什么差错,都不能把她丢在亮河不管。所有的疑问和解释都搁置在一边,且等平安回到绿山墙再说。

“对不起,我迟到了,”他羞怯地说,“跟我来吧。马儿在那边的院子里。把你的包给我。”

“哦,我拿得动,”孩子欢快地说,“不重。我把全部家当放进去了,但还是不重。而且,如果不用一种特别的方法拎它,把手就会拽掉下来。所以好还是我来拿,我知道窍门。这是一个老掉牙的手提包。哦,虽然睡在野樱桃树上感觉会挺不错,我还是很高兴你来了。我们得坐车走很长一段路吧,是不?斯潘塞说有八英里。我真高兴,因为我爱坐车。啊,我就要跟你们一起生活,成为你们家的人了,真是太美妙啦。我从来没有做过谁家的人,没有真正做过。可糟的是孤儿院。我只在里面待了四个月,但已经待够了。我猜你从来没有做过孤儿院里的孤儿,所以你不可能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太糟了,你想象不出来的。斯潘塞太太说我坏,不该讲这样的话,但我并不是故意要做坏孩子。人是很容易不知不觉变坏的,是吗?孤儿院里的那些人,他们是好人,对吧。可是在孤儿院里,想象的空间太小了,只有别的孤儿可以让你想象。不过想象他们的事情还是挺有趣的──想象一下,坐在你旁边的女孩儿其实可能是一个戴着绶带的伯爵的女儿,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一个残酷的保姆把她从父母身边偷走了,这个保姆还没来得及坦白就死掉了。我常常夜里面躺在床上不睡,想象这样的事情,因为白天我没有时间。我估摸着,我这么瘦,原因就在这儿啦──我确实瘦得吓人,是吗?我的骨头上都啃不到肉。我喜欢想象自己长得很好看,胖嘟嘟的,胳膊肘上有酒窝。”

说到这儿,马修的小伙伴停住话儿,不说了。一者她已经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二者他们已经来到四轮轻便马车跟前。直到离开亮河村,她没有再说一个字。马车正从很陡的小山坡上向下驶去。这一段山路是从松软的泥土中挖出来的,切挖下去很深,路的两岸高过他们的头顶好几英尺,岸上像镶边一样,长着许多野樱桃树和修长的白桦树。

一根野李树的树枝扫过马车一侧,孩子伸出手去,把它折了下来。

“那棵树真美,是不?从岸上探着身子,满身的白花像镶着花边一样,你看了有没有想到什么呢?”她问。

“嗯,这个,我不晓得。”马修说。

“嘿,当然是新娘呀。一个新娘,一身的白衣裳,戴着可爱的面纱,像雾一样的面纱。我没见过新娘,但我能想象出新娘是什么样的。我从来不指望自己将来做新娘。我长得不好看,没人会娶我──只有外国传教士还有点可能。我估摸着,外国传教士可能不会太挑剔的。我就是想有一天能穿上一件白色连衣裙。这是我对尘世之福的理想。我就是喜爱漂亮衣裳。我这一辈子,还不记得曾经穿过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呢。当然啦,重要的是期望将来,是不?这样我就能想象自己穿着一身华美的衣裳。今天早晨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我感到很害臊,因为我只能穿着这件可怕的旧绒布连衣裙。所有孤儿都得穿这种衣服,对吧。去年冬天,一个霍普敦的商人捐了三百码的绒布给孤儿院。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卖不出去了,可我宁可相信他是发善心,你说呢?上火车的时候,我觉得肯定人人都在看我,可怜我。但我不去管它,开动脑筋开始想象。既然要想象,那就不如想象一些值得想往的东西。我想象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的淡蓝色丝绸连衣裙,头上还戴着一顶插满鲜花和羽毛的大帽子,手上戴的是小山羊皮手套,脚上穿的是小山羊皮靴子。我马上就高兴起来了,我使劲儿让自己喜爱来岛上的这次旅行。渡过海峡时,我一点也没晕船。斯潘塞太太一般都会晕船的,这次也没有晕。她说,她得看着我,别让我从甲板上掉下海,所以没时间晕船。她说我在船上到处溜达,从来不曾见过比我更不安分的孩子。可是,幸亏我到处溜达她才没有晕船啊,是不?船上可以看到每一样东西我都想看一看,因为我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乘船。啊,又有一些开满花儿的樱桃树!这个岛是天底下花儿多的地方。这会儿我已经爱上它了,真高兴我就要生活在这个岛上。我老是听人家说,爱德华王子岛是天底下漂亮的地方,我常常想象自己就住在岛上,但并没有真的指望能实现。想象变成现实是让人高兴的事,是不?那些红色的路可真有趣。我们在夏洛特敦上火车后,看见窗外红色的路飞快地闪过,我就问斯潘塞太太那些路是怎样变红的,她说,她不知道,还叫我行行好,别再问她问题。她说,我问过她的问题肯定已经有一千个了。我也觉得肯定有,但是有问题不问,怎么能把事情弄明白呢?那些路到底是怎样变红的?”

“嗯,这个,我不晓得。”马修说。

“嗯,那就等将来有一天再弄明白这件事吧。想想看,有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事情等着弄明白,太棒了不是吗?这让我觉得活着是那么让人高兴──这个世界太有趣了。如果样样事情都知道得很清楚,就一半那么有趣也及不上了,是不?那就没有想象空间了,是不?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大家总是说我话太多。你是不是希望我别说话?如果你说是,我就闭嘴。虽然有点难,如果下定决心,我还是能做到把嘴闭上的。”

马修正听得津津有味呢,他自己也挺惊讶的。像大多数沉默寡言的人一样,他喜欢那种自己话多,而且乐意一个人在那儿讲,并不期盼听者极力应和的人。不过,他绝没有意料到,自己跟一个小女孩做伴会感到乐滋滋的。凭良心说,女人已经够坏的了,小女孩就更坏。她们总是侧着身子羞怯怯地从他面前过,斜着眼睛瞟他一眼,仿佛担心只要自己冒险开口说一句话,他就会一口把她们吞下去似的;他很厌恶她们这种做派。这是埃文利家教好的小女孩们的典型做派。而这一位长雀斑的小女巫却大不一样,尽管他觉得自己脑筋慢,有点跟不上她的快捷的思维进程,他还是认为自己“有点儿喜欢听她唠叨,”因此,他像往常那样怯怯地说:

“哦,你尽管往下说吧。我不介意的。”

“哦,我太高兴了。我们俩肯定会处得很好,我知道的。想说就说,真是让人觉得放松哦。没人告诫你说:小孩子应该待在大人眼前,不应该烦大人的耳朵。要说他们这样教训我,那可不是一次两次,得有一百万次了。他们还嘲笑我说话用大字眼。但是,如果你有个大想法,就得用大字眼来表达呀,是不?”

“嗯,这个,似乎很有道理。”马修说。

“斯潘塞太太说我的舌头肯定是悬空的。可她说得不对──它有一头是固定着的。斯潘塞太太说你们的宅子名字叫绿山墙。我就问她全部的情形。她说全部围着树。我听到后更高兴了。我喜欢的就是树。孤儿院里连一棵树也没有,只有可怜巴巴一点点细的几棵树秧子栽在门前,树身上还用石灰水画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小动物。那些树,它们看上去就像孤儿们自己一样。看着它们的时候,我老是想哭。我常常对它们说:‘啊,你们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假如你们长在外面好大好大的树林里,树根上长着青苔和六月铃兰,树枝上有鸟儿歌唱,周围全都长着树,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小溪,你们一定会长得很好的,是不?但是在这儿你们长不好的。小树哦,你们的感觉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今天早晨离开它们的时候我感到很难过。你也会对那样的小东西恋恋不舍吧,是不?绿山墙附近有没有小溪?我忘了问斯潘塞太太啦。”

“嗯,这个,有的,就在房子南面。”

“太妙了。住在小溪旁一直是我的梦想。不过,我从来没有指望真的能实现。梦想不是常常能变成现实的,是不?假如真的变成现实了,不是很棒吗?可是这会儿,我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幸福得完美无瑕了。我没办法真的感觉到幸福得完美无瑕,这是因为……嗯,你说这是什么颜色?”

她从瘦削的肩膀后面一把拽过来一条光滑的长辫子,举到马修眼前。马修不习惯判断女士头发的颜色,但这一回是用不着迟疑的。

“红色,是吗?”他说。

女孩儿一声叹息,让辫子落回到肩后。她的叹息仿佛是从脚趾尖发出来的,仿佛把积郁了许多年的全部哀愁吐了出来。

“是啊,红色,”她用认命的口吻说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做不到幸福得完美无瑕了吧。没有一个长着红头发 的人能做得到。别的我都不会这么在乎──雀斑啦,绿色的眼睛啦,瘦得皮包骨头啦。我可以在想象中把它们去掉。我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色像玫瑰花瓣一样,有一双可爱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但我没法子在想象中去掉红头发。我尽力了。我在心里面默念:‘我的头发是乌亮的黑发,黑得像渡鸦的翅膀。’但我时时刻刻明白,我的头发只不过是很平常的红色。我很伤心。这会成为我终生的遗憾。有一回我从一本小说里看到,一个女孩有一个终生的遗憾,但不是红头发。她的头发是很纯的金黄色,像波浪一般,从雪花石膏一样的额头上泻到身后。什么是雪花石膏一样的额头?我一直没弄明白。你能告诉我吗?”

“嗯,这个,我恐怕不能。”马修说,他有点晕了。他体验到了自己当年在鲁莽的青春岁月里,在一次野餐会上,受另一个少年的怂恿乘坐旋转木马时的感觉。

“嗯,不管是什么,肯定是美好的东西,因为她是个天仙一样美丽的女孩。你有没有想象过,像天仙一样美丽会是什么感觉?”

“嗯,这个,不,我没有。”马修坦率地承认道。

“我有过,我常常那样想象的。如果有机会让你选,天仙一样美丽、天才一样聪明、天使一样善良,这三样你会选哪一样呢?”

“嗯,这个,我……我真不知道。”

“我也是。我怎么也决定不了。不过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差别,因为我好像哪一样都不可能占到。我肯定不会像天使一样善良的。斯潘塞太太说……啊,卡思伯特先生!啊,卡思伯特先生!啊!卡思伯特先生!!!”

那并不是斯潘塞太太说的话,也不是因为女孩儿从马车上摔下来了,而马修也没有做出过什么令人惊讶的举动。只不过是他们在路上拐了个弯,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林荫大道”上。

新桥人所谓的“林荫大道”,其实是这条路上的一段,有四五百英尺长。许多年前,一位古怪的老农夫在这段路的两边种了苹果树,如今它们已是非常高大,伸展的枝丫完全合拢来,将这四五百英尺变成了一条甬道。此刻在他们的头顶上,是雪白芬芳的花朵所构成的一架长长的天篷;苹果枝下面的空气里,洋溢着一种紫色的微光;向远远的前方望去,隐约可见日落时分的天空辉映着绚丽的光辉,如同大教堂走廊尽头巨大的玫瑰花窗。

女孩儿不出一声,好像被置身其中的美震慑住了。她后仰着坐在马车里,两只瘦削的手紧握在胸前,如痴如醉地昂着小脸,望着上方的一片白色光辉。马车驶出“林荫大道”,上了一道长长的斜坡,正驶向新桥;可是她仍然呆呆的,不动,也不说话。她仍然一脸的迷醉,凝神遥望着西沉的夕阳,看见那一片辉映着红光的背景上,无数幻象鱼贯而过,庄严壮丽。新桥是一个热闹的小村子,他们经过时,狗对着他们吠,男孩子们冲他们发嘘声,一张张好奇的脸从窗子后面盯着他们看。他们驶了过去,两人依然默默无语。又有三英里被他们甩在了身后,孩子仍旧一言不发。显然,她既能够滔滔不绝,也能够保持沉默。

“我猜,你一定感到很累、很饿了吧,”马修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女孩儿陷于沉默之中这么长时间,他想不出别的原因可以解释,“不过已经没有多少路了,再走一英里就到啦。”

她深深地叹息一声,从梦中出来了。她用梦幻般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刚才她是跟着天上的星星,去远方遨游了一回。

“哦,卡思伯特先生,”她悄声问道,“先前我们经过的那一段路,一片白的那一段,是什么地方?”

“嗯,这个,你说的一定是林荫大道吧,”马修深思了片刻,说道,“那可是一个漂亮的地方。”

“漂亮?啊,漂亮这个词好像不对。美丽也不对。都够不上形容它。啊,是奇妙──奇妙。这是回我看到一样东西后没法子在想象中把它变得更好。仅仅这一点就让我感到很满足了,”女孩儿把一只手放在胸口,“它让我感到痛,一种怪怪的痛,但是让人感到愉快。你有过这样的痛吗,卡思伯特先生?”

“嗯,这个,我想不起来曾经有过。”

“我有过好多回,每当我看到美丽庄严的东西时就有这种感觉。不过,他们不该把那可爱的地方叫作林荫大道。这样一个词很空洞。应该把它叫作……让我想一想……叫作‘白色喜悦路’吧。这是不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好名字?我不喜欢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的名字时,总是会想象出一个新名字,而且总是在心里面用新名字来称呼。孤儿院里有一个女孩名字叫赫赫普齐巴•詹金斯,可我总是在想象中叫她萝莎莉娅•德弗尔。别人可以把那地方叫作林荫大道,但我会一直叫它白色喜悦路。真的只要再走一英里就到家了吗?我又高兴又难过。我难过是因为这次坐车太愉快了,愉快的事情要结束时我总是有些难过的。跟着也许会有更愉快的事情,但那是说不准的。情况常常是接下来的事没那么愉快。总之这是我的经验。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到家,我就很高兴了。你知道的,从我记事起,我还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真正的家。一想到就要加入一个真真正正的家,那种让人感到愉快的痛又来了。啊,真是太美啦!”

他们的马车已经翻过一座小山顶。下方是一个池塘,那么长,而且弯弯的,看上去差不多像一条河了。池塘中间架着一座小桥,一条琥珀色的带状沙丘将池塘的南端与深蓝色的海湾隔了开来,桥与沙丘之间的水面变幻着各种绚丽的色彩──番红色、玫瑰色和缥缈的绿色。在这些空灵的倒影中间,还染着一些飘忽的、无以名状的颜色。从小桥向北,池塘伸入了稀稀拉拉的枞树林和枫树林;树影倒映在水面上,颤抖着,使池水成了半透明,幽暗一片。野李树东一棵西一棵,从岸边向池水探着身子,像身穿白衣的姑娘踮着脚尖,在观看自己水中的倒影。池塘北端的湿地里,青蛙们在合唱,清脆的歌声哀怨而动听。再往北,在一片斜坡上,有一所掩映在苹果园里的灰色小房子,虽然天还不是很黑,它的一面窗户里已经透出了灯光。

“那是巴里家的池塘。”马修说。

“哦,这个名字我也不喜欢。我要叫它……让我想一想……亮水湖。对,这个名字正合适。我知道的,因为我打了个激灵。我每次选中一个正合适的名字,都会打一个激灵。你有没有过碰到一件事情打激灵的时候?”

马修反复思考着。

“嗯,这个,有的。在黄瓜地里掘出白乎乎的蝼蛄幼虫时,我看到它们总有点打激灵。它们那副样子让我觉得恶心。”

“哦,我觉得你这种打激灵跟我不完全一样。你说呢?蝼蛄幼虫和亮水湖之间好像没多大关系,是不?他们为什么叫它巴里家的池塘呢?”

“我估计是因为巴里先生住在北边的那所房子里。他家的宅子名叫果园坡。如果不是果园坡后面那一大片灌木林挡着,从这儿就可以看见绿山墙了。但我们得过桥,再顺着路拐个弯才能到,所以还得走将近半英里。”

“巴里先生有小女孩吗?嗯,也不要太小,跟我差不多大吧。”

“他有一个大概十一岁的小女孩,名字叫黛安娜。”

“啊!”她深吸了一口气,“没得说了,好可爱的名字!”

“嗯,这个,我不晓得。在我看来,这个名字有些可怕的异教徒味道。我喜欢珍妮、玛丽之类的名字,实实在在。黛安娜出生的时候,有个男老师在他们家搭伙,他们让他帮着起个名字,他就给她起了个名叫黛安娜。”

“真好,要是我出生的时候,旁边也有那样一个男老师就好啦。啊,我们上桥了。我要紧紧地闭上眼睛。过桥的时候我总是害怕。我忍不住要想象,也许我们一走到桥中间,它就会塌下去,像折刀一样夹住我们。所以我要闭上眼睛。但是当我觉得快到桥中间时,又总是会把眼睛睁开。因为,你知道的,如果桥真的塌下去,我就要看看它是怎么塌陷的。轰隆一响多么痛快!我一向喜欢轰隆声。天底下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喜欢,不是很棒吗?我们过去了。我要回过头去看看。晚安,亲爱的亮水湖。我总是对我喜爱的东西说晚安,就像对人一样。我觉得它们喜欢听我说晚安。湖水好像在对我笑呢。”

他们又驶上一面小山坡,拐了个弯。这时马修说道:

“我们离家非常近了。绿山墙就是那边……”

“啊,别告诉我,”她呼吸急促地打断他,抓住他举了一半的手,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看到他指的方向,“让我来猜。我肯定能猜到的。”

她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他们正在一座小山丘的顶上。太阳已经落山一会儿了,但在柔和的夕照余晖里,景物依旧分明。西边,在金盏花色的天空映衬下,高高耸立着一个黑黝黝的教堂的尖顶。下面是一条小溪谷,再过去是一长条缓缓升起的斜坡,上面散落着许多温馨的小农庄。孩子的目光里透着热望,飞快地从一座农舍扫向另一座农舍,后停留在偏于左边一隅的一座房屋上。它离开道路比较远,在浸浴着暮光的小树林的环抱中,被树上的花映成了一片影影绰绰的白色。屋顶上方那一片偏西南的澄澈天空上,闪耀着一颗硕大晶亮的白色星星,像一盏指路的允诺之灯 。

“就是它,是不?”她指着那座房子,说道。

马修啪地抖了一下栗色马背上的缰绳,十分高兴。

“嗯,这个,你猜对啦!不过我估摸着,斯潘塞太太肯定给你形容过,所以你认出来了。”

“不,她没有,真的没有。她跟我说的那些话,形容大多数别的宅子也同样合适的。它是什么样,我预先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一看见它,我就感觉到那就是家。啊,真好像在做梦哟。你知道吗,我的手臂从胳膊肘往上,肯定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了,因为今天我已经掐了自己好多回。每过一会儿,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觉袭来,我真害怕这一切都是梦。我就掐自己,想弄明白是不是真实的。后来我突然想到,就算只是一场梦,好还是把它做到底吧。但一切都是真的,我们已经快到家了。”

她欢天喜地叹了口气,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马修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子。他高兴的是,将由玛丽拉而不是他自己出面,告诉这个在世上无依无靠的孩子,她所渴望的家终究不会属于她。他们驶过林德家的山谷时,谷中已经很黑了,但还没有黑到雷切尔太太看不见的程度。她从窗口的有利位置看着他们过去,看着他们爬上山丘,驶入通往绿山墙的那条小径。马车到达屋子跟前时,面对即将来到的摊牌时刻,马修畏缩了。他心里面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在抗拒着。想到这件弄错了的事情可能会带来的麻烦,他考虑的不是玛丽拉和他本人,而是孩子的失望。想到她眼睛里那种欣喜迷醉的光即将熄灭,他心底里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充当帮凶,要去扼杀某种东西──很像他不得不宰杀一只羊羔、一头小牛或者别的什么无辜的小动物时,那种感觉。

马车驶进院子时,院子里已经很黑了,周围一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像丝绸的声音一样轻柔。

“听,树在梦里面说话呢,”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地上时,她悄声说道,“它们的梦一定很美!”

然后,她紧紧地攥着那只装有她“全部家当”的手提包,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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