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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1985年,被称为 “燕园三剑客”的钱理群、黄子平、陈平原三人共同提出了“20世纪中国文学”的概念,倡导以整体的眼光将中国现当代文学溯源至晚清,将“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三个时段打通,引起了学术界的强烈反响。“漫说文化丛书”即是这一概念的具体表现,所选散文充满文化意味而又妙趣横生。《生生死死》一集中收集了冰心、俞平伯等大家的著作。赞颂青春之美丽、生命之可贵,在平凡的生活中笑看人生。书中作者对于生活各自不同的感悟让读者看到不同年龄、不同阶级的生活观。书中有智慧的老人,平淡的中年人,他们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生活应该怎样。


【作者简介】

陈平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一座高峰。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2008-2012年任北大中文系主任)、“长江学者”特聘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俗文学学会会长。他对20世纪中国文学、中国小说与中国散文、现代中国教育及学术、图像与文字等领域有着精深研究和独到见解。治学之余,撰写随笔,借以关注现实人生,并保持心境的洒脱与性情的温润。


【目录】

contents

|再 记|

| 序 |

|附 记|

|导 读|

“无限之生”的界线 ◎ 冰心| 001

别话 ◎ 许地山| 006

死之默想 ◎ 周作人 | 010

唁辞 ◎ 周作人 | 014

笠翁与兼好法师 ◎ 周作人 | 017

人死观 ◎ 梁遇春| 020

独语 ◎ 何其芳| 026

门与叩者 ◎ 陆蠡| 029

生死 ◎ 柯灵| 035

◎ 唐弢| 037

忘形 ◎ 冯至| 041

关于死 ◎ 宋云彬| 045

三过鬼门关 ◎ 萧乾| 049

我对于丧礼的改革 ◎ 胡适| 055

回丧与买水 ◎ 周作人| 069

墓碣文 ◎ 鲁迅| 071

死后 ◎ 鲁迅| 073

冥屋 ◎ 茅盾| 078

不甘寂寞 ◎ 叶圣陶| 081

祭文·悼词 ◎ 叶圣陶| 085

送殡的归途 ◎ 夏丏尊| 089

盂兰夜 ◎ 芦焚| 091

山村的墓碣 ◎ 冯至| 094

送葬的行列 ◎ 袁鹰| 097

身后事该怎么办? ◎ 廖沫沙| 101

杨彭年手制的花盆 ◎ 周瘦鹃| 105

大祭 ◎ 李健吾| 109

看坟人 ◎ 李健吾| 111

一份精美别致的讣告 ◎ 秦牧| 115

国民之自杀 ◎ 梁启超| 122

绝命辞 ◎ 陈天华| 124

陈星台先生《绝命书》跋 ◎ 宋教仁| 130

自杀 ◎ 瞿秋白| 133

林德扬君为什么要自杀呢? ◎ 瞿秋白| 135

对于梁巨川先生自杀之感想 ◎ 陈独秀| 140

青年厌世自杀问题 ◎ 李大钊| 143

论自杀 ◎ 徐志摩| 152

死法 ◎ 周作人| 163

关于活埋 ◎ 周作人| 167

说死以及自杀情死之类 ◎ 郁达夫| 176

论秦理斋夫人事 ◎ 鲁迅| 181

“人言可畏” ◎ 鲁迅| 183

略论暗暗的死 ◎ 鲁迅| 187

处决 ◎ 靳以| 189

阮玲玉与食尸兽 ◎ 柯灵| 192

怀《柚子》 ◎ 聂绀弩| 195

死之余响 ◎ 赵丽宏| 205

◎ 丰子恺| 214

中年 ◎ 俞平伯| 218

中年人 ◎ 叶圣陶| 222

秋天的况味 ◎ 林语堂| 225

冬天来了 ◎ 叶灵凤| 228

中年 ◎ 苏雪林| 231

当我老了的时候 ◎ 苏雪林| 244

人生之*后 ◎ 弘一法师| 253

◎ 王力| 259

中年 ◎ 梁实秋| 262

◎ 梁实秋| 266

孟婆茶 ◎ 杨绛| 270

◎ 冰心| 275

|编辑附记| ◎ 277


【前言】

|导 读|

陈平原

不知天下是否真有齐死生因而超死生的至人;即便此等与造化为一的至人,恐怕也无法完全不考虑死生问题。“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庄子·秋水》),也还是因知觉生命而顺应生命。怕不怕死是一回事,想不想死、说不说死又是一回事。古今中外确实真有因各种原因而不怕死者,可除了傻瓜,有谁从不考虑死生问题?“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陶渊明),“生时不须歌,死时不须哭”(王梵志),此类哲人诗句固是极为通脱豁达,只是既如是,又何必老把生死挂在嘴上?可见说是忘却生死,其实谈何容易。

毕竟死生事大,人类*难摆脱的诱惑,或许就是生的欲望和死的冥想。而这两者又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至谈生不忘说死,说死就是谈生。死生殊途,除了寓言家和诗人,谁也不会真的把死说成生或把生当作死。问题是死必须用生来界说,生也只有靠死才能获得定义。在物理意义上,既生则非死,既死则非生;可在哲学意义上,却是无生即无死,无死即无生。因此,了解生就是了解死,反之亦然。故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程子曰:“知生之道,则知死矣”(《二程集·粹言·论道篇》)。

人掌握不了死,可掌握得了生,这是一方面;人不可能知道生之所来,可清醒地意识到死之将至,这又是一方面。依据前者,应着重谈生;依据后者,则不妨论死。实际结果则是谈生中之死(死的阴影、死的足音)与死中之生(生之可爱、生之美丽)。

单纯赞颂青春之美丽、生命之可贵,当然也可以;不过,只有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这一切的意义才真正显示出来。死促使人类认真思考生命的价值以及人作为人的本质规定。一个从不思考死的人,不可能真正理解人生,也不可能获得深刻的启悟。所有的宗教家、哲学家、文学家,在他们思考世界、思考存在时,都不可能不直面“死亡”这一无情的事实,有时这甚至就是思考的基点和灵感。在此意义上,“死”远比“生”深刻。不妨颠倒孔夫子的名言:未知死,焉知生?

文人多感伤,在生死话题上,自然更偏于后者。像何其芳那样称“我能很美丽地想着‘死’”者(《独语》),或者像梁遇春那样颇为幽默地将“人生观”篡改为“人死观”者(《人死观》),在文人中并不罕见。只是喜欢谈论死神那苍白而凄美的面孔者,未必真颓废,也未必真悲观。把人的一生说成是不断地逃避死神的追逐,固然残忍了些;可比起幻想白日飞升长生不老,或者靠“万全的爱,无限的结合”来超越生死(冰心《“无限之生”的界线》),还是更能为常人所接受。重要的是如何摆脱恐怖,在那神秘的叩门声传来之前,尽情享受人生的乐趣。在这里,作家们的妙语,有时与宗教家的祷告、心理分析家的谈语很难区分清楚:都不过是提供一种精神慰藉。只是话可能说得漂亮些,且更带情感色彩。

“生”的价值早为常人所确认,需要论证的是“死”的意义。不是“杀身成仁”或者“舍身饲虎”的伦理意义,而是作为生命自然终止的“死”的正面价值。在肯定生的同时肯定死,表面似乎有点逻辑矛盾;其实不然,之所以肯定死原是因其有利于生。不过如今真信不死药者已不多,即便达官贵胄,也只能如齐景公临国城而流涕:“奈何去此堂堂之国而死乎?”(《晏子春秋》)正因为死亡不可避免,方才显示生命之可贵可爱。倘若真能长生不老,恐怕世人将会加倍憎恶生之单调乏味空虚无聊——神仙境界也未必真的那么值得羡慕。周作人曾引十四世纪的日本和尚兼好法师的隽语:“人生能够常住不灭,恐世间将更无趣味。人世无常,或者正是很妙的事罢”(《笠翁与兼好法师》);而十八世纪的中国文人钱咏也有过类似的说法:“生而死,死而生,如草木之花,开开谢谢,才有理趣。”(《履园丛话·神仙》)用一种超然的眼光来观赏人生,才能领略生死交替中的“趣味”与“理趣”。

人生一世,当然不只是鉴赏他人和自己的生生死死,更不是消极地等待死神的来临。就像唐弢笔下那死亡之国里不屈的灵魂,“我不怕死”,可我更“执着于生”;只要生命之神“还得继续给予人类以生命”,“我要执着于生”(《死》)。在死亡威胁的背景下执着于生,无疑颇有一种悲壮的色彩,也更能激动人心振奋斗志,故郁达夫将此归结为死亡的正面价值:“因感到了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之故,加紧速力去用功做事业的人也不在少数,这原是死对人类的一种积极的贡献。”(《说死以及自杀情死之类》)

话是这么说,世人还是怕死的多。对于常人,没必要探究怕死到底是贪恋快乐还是舍不得苦辛,也没心思追问死后到底是成仙还是做鬼,只是记得这一点就够了:“大约我们还只好在这容许的时光中,就这平凡的境地中,寻得必须的安闲悦乐,即是无上幸福。”(周作人《死之默想》)

正因为生命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留恋,人类才如此看重死亡,看重关于死亡的仪式。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同样,死亡属于我们也只有一次,实在不容等闲视之。古人讲礼,以丧祭为重点,不是没有道理的;正是在丧祭二礼中,生死之义得到*充分的表现。故荀子曰:“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荀子·礼论》)

死人有知无知,死后是鬼非鬼,这于丧祭二礼其实关系不大。墨翟批评儒家“执无鬼而学祭祀”(《墨子·公孟》),恰恰说到了儒家的好处。照儒家的说法,生人注重丧礼和祭礼,并非为了死者的物质享受,而是为了生者的精神安慰。既不忍心祖先或亲友就这样永远消失,靠丧祭来沟通生死人鬼,使生命得到延伸;也不妨理解为借丧祭标明生死之大限,提醒生者珍惜生命,完成生命。就好像佛教主张护生,实是为了护心;儒家主张重死,实是为了重生。“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荀子·礼论》),关键在于生者的感觉,死者并没有什么收益。说丧祭之礼是做给生人看,虽语含讥讽,却也是大实话。只是丧祭之礼之所以不可废,一是“人情而已矣”(《礼记·问丧》),一是“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借用*《为人民服务》中的话,一是“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一是“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前者注重其中个体的感受,后者则突出其在群体生活中的意义。后世谈丧祭者,也多从这两方面立论。

儒家由注重丧祭之礼而主张厚葬,这固然可使个体情感得到满足,却因此“多埋赋财”,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影响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墨子有感于儒家的“厚葬靡财而贫民”,故主张“节财薄葬”(《淮南子·要略》),虽有利于物质生产,可似乎过分轻视了人的精神感受。将厚葬薄葬之争归结为“反映阶级之分而外,还表现了唯心与唯物这两种世界观的对立”(廖沫沙《身后事该怎么办?》),难以令人完全信服。现代人容易看清厚葬以及关于丧祭的繁文缛节的荒谬,落笔行文不免语带嘲讽;可难得体察这些仪式背后隐藏的颇为深厚的“人情”。夏丏尊讥笑送殡归途即盘算到哪里看电影的友人,真的应了陶渊明的说法“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送殡的归途》);袁鹰则挖苦披麻戴孝“泣血稽颡”的儿女们,“有点悲伤和凄惶是真的,但又何尝不在那儿一边走一边默默地计算着怎样多夺点遗产呢”(《送葬的行列》)。至于烧冥屋、烧纸钱及各种纸制器物的习俗,则被茅盾和叶圣陶作为封建迷信批判,以为如此“多方打点,只求对死者‘死后的生活’有利”,未免愚昧荒唐(《冥屋》、《不甘寂寞》)。其实古人早就意识到死后生活的虚妄,之所以还需要这些象征性的生活用具,只不过是用来表达生者的愿望和情感。《礼记·檀弓》称:“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备物”见生者之感情,“不可用”见生者之理智。反之,“不备物”则死者长已生者无情,“备物而可用”则生者徒劳死者无益。

当然,世人中真正领悟这些丧祭仪式的精神内涵者不多,黎民百姓颇有信以为真或逢场作戏者。千载以下,更是仪式徒存而人心不古。在接受科学思想不信鬼神的现代人看来,不免徒添笑料。可是,我以为,可以嘲笑愚昧麻木的仪式执行者,而不应该责备仪式本身——在种种现代人眼中荒诞无稽的仪式后面,往往蕴藏着先民们的大慈悲,体现真正的人情美。也就是周作人说的:“我们知道这是迷信,我确信这样虚幻的迷信里也自有美与善的分子存在。”(《唁辞》)体验这一切,需要同情心,也需要一种距离感。对于执着于社会改造者,民众之不觉悟与葬仪之必须改革,无疑更是当务之急,故无暇考虑仪式中积淀的情感,这完全可以理解。不过,颂扬哲人风度,提倡豁达的生死观,并不意味着完全不要丧祭之礼。具体的仪式当然应该改革,可仪式背后的情感却不应该丢失。胡适主张删除“古丧礼遗下的种种虚伪仪式”和“后世加入的种种野蛮迷信”,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完全忘却死者,而是建立一种“近于人情,适合现代生活状况的丧礼”(《我对于丧礼的改革》)。

对于那些辛苦一场然后飘然远逝的先人们,生者难道不应该如李健吾所描述的,“为了获得良心上的安息,我们把虔敬献给他们的魂灵”?(《大祭》)表达感情或许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生者借此理解人类的共同命运并获得一种真正的慈悲感与同情心。当年冯至在异国山村记录的四句墓碣诗,其实并不如他说的那般“简陋”,甚至可以作为整个人类丧祭礼仪的象征:

一个过路人,不知为什么

走到这里就死了

一切过路人,从这里经过

请给他作个祈祷

(《山村的墓碣》)

将人生比作旅途,将死亡作为旅行的终结,这比喻相当古老。既然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整个旅行,可见死不在生之外,而是贯穿于生之中。因此,当我们热切希望了解应该如何去“生”时,就不能不涉及怎样去“死”。

人们来到世间的途径千篇一律,离开世间的方法却千差万别。这不能不使作家对死亡的方式感兴趣。周作人把世间死法分为两类,一曰“寿终正寝”,包括老熟与病故;一曰“死于非命”,包括枪毙、服毒等等(《死法》)。两相比较,自是后者更值得文人费口舌。因前者早在意料之中,就好像蹩脚的戏剧一样,还没开幕,已知结局,没多少好说的;后者则因其猝不及防,打断现成思路,颇有点陌生化效果。还有一点,前者乃人类的共同命运,超越时空的限制:唐朝人这么死,现代人也这么死;西洋人这么死,中国人也这么死。*多用寿命的长短或死前苦痛与否来论证医学的发展,此外还能说什么?后者可就不一样了,这里有历史的、民族的、文化的各种因素,足可作一篇博士论文。

“死于非命”中,又可分出自杀与他杀两类。从鲁迅开始,现代小说家喜欢描写杀人及看杀人的场面,尤其突出愚昧的世人在欣赏他人痛苦中流露出来的嗜血欲望。现代散文中也有此类控诉与批判,像周作人的《关于活埋》、聂绀弩的《怀〈柚子〉》、靳以的《处决》,都表示了对人性丧失的忧虑。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个主要理论成果就是人的觉醒,可心灵的麻痹、感情的粗暴岂是几篇文章就能扭转的?但愿能少一点“爱杀人的人”,也少一点“爱看杀人的人”,则中华民族幸甚!

“他杀”如果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理论价值不大。因被杀者的意愿不起作用,主要考察对象是杀人者。这主要是个政治问题,作家没有多少发言权。不若“自杀”,既有环境的因素,又有自身的因素,可以作为一种真正的文化现象来考察。这就难怪现代作家多对后者感兴趣。

自杀之值得研究,不在于其手段的多样(吞金服毒、上吊自沉等等),而在于促成自杀的原因复杂以及评价的分歧。对于绝大多数苟活于世间的人来说,自是愿意相信自杀是一种罪恶,这样可以减轻自身忍辱负重的痛苦,为继续生存找到根据。对于以拯救天下生灵为己任的宗教家来说,自杀起码也是人生的歧途。倘若人人都自行处理生命,还要他救世主干吗?而对于社会改革家来说,自杀体现了意志薄弱:“我们既然预备着受种种痛苦,经种种困难,又为什么要自杀呢?”(瞿秋白《林德扬君为什么要自杀呢?》)当然,也有另一种声音,强调自杀作为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将理想的实现置于个体生存之上,主张“不自由毋宁死”,而鄙视“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过,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尽管也有文人礼赞自杀,可仔细辨认,都带有好多附加条件。瞿秋白称“自由神就是自杀神”,因为自杀“这要有何等的决心,何等的勇敢,又有了何等的快乐”;有此念头,就不难“在旧宗教,旧制度,旧思想的旧社会里杀出一条血路”(《自杀》)。李大钊称青年自杀的流行“是青年觉醒的*步,是迷乱社会颓废时代里的曙光一闪”,但结论还是希望青年“拿出自杀的决心,牺牲的精神,反抗这颓废的时代文明,改造这缺陷的社会制度,创造一种有趣味有理想的生活”(《青年厌世自杀问题》)。瞿、李二君实际上都是借自杀强调人的精神价值,是一种反抗社会的特殊姿态,乃积极中之积极,哪里谈得上厌世?

在本世纪的中国,发生过好些次关于自杀的讨论;其中分别围绕三个自杀者(陈天华、梁巨川、阮玲玉)而展开的讨论尤其值得注意。讨论中既有相当严谨的社会学论文(如陶履恭的《论自杀》和陈独秀的《自杀论——思想变动与青年自杀》),也有不拘一格的散文小品——由于本书的体例关系,后者更使我感兴趣。

1905年底,留日学生陈天华鉴于国事危急而民众麻木,为“使诸君有所警动”,毅然投海自尽。死前留下《绝命辞》一通,期望民众因而“坚忍奉公,力学爱国”。其时舆论普遍认为陈氏自杀是一种悲烈的壮举,整个知识界都为之震动,对唤起民众确实起了很大作用,故成为近代史上一件大事。

1918年深秋,六十老人梁巨川留下《敬告世人书》,在北京积水潭投水而死。遗书称其自杀既殉清朝也殉道义,希望以此提倡纲常名教,救济社会堕落。此事也曾轰动一时。因其自言“系殉清朝而死也”,遗老遗少们自是拍手叫好;新文化阵营里则大多持批评态度。不过,也有像陈独秀那样,否定其殉清,但肯定其以身殉道的精神(《对于梁巨川先生自杀之感想》)。

1935年,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身亡,遗书中没有以一死唤醒民众的警句,而只是慨叹“人言可畏”。因其特殊身份,阮氏自杀更是成为特大新闻。在一片喧腾声中,不乏小市民“观艳尸”的怪叫和正人君子“自杀即偷安失职”的讨伐。于是,鲁迅等人不得不站出来为死者辩护,反对此类专门袒护强权而欺负弱者的“大人先生”。

从世纪初梁启超称“凡能自杀者,必至诚之人也”(《饮冰室自由书·国民之自杀》),到对陈天华自杀的众口称颂,再到对梁巨川自杀的评说纷纭,再到对阮玲玉自杀的横加指责,再到七十年代统称一切自杀为“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几十年间中国人对自杀的看法变化何其迅速。这一变化蕴涵的文化意义确实发人深思。说不清是中国人日益重视生命的价值呢,还是中国人逐渐丧失选择的权利。近年虽有不少诗文小说为特殊政治环境下的自杀平反;可作为一种精神文化现象,自杀仍然没有得到很好的研究。

一九九〇年七月二日于京西畅春园


【免费在线读】

看坟人

李健吾

这看坟人,和坟头上鹅黄的小花一样,一点不费力气,溶在我的生命,而且好似异香奇葩,吸住我城市人的心灵。在这晴光明媚的春日,便是这人一样的村俗的老头子,也像解了冻的山涧,轻而且快,同时还有些浑浊,流过我的忧郁,我和他蓦地相逢,素昧平生,却像若干年前在一起共事,有过一个相同的节奏。

我并不因为他走近了,特别看他一眼。仿佛望着一棵柏树,我望着这坟墓的伴侣,而且和一颗柏树一样,他摇着他挺直的躯干,好像不在用眼看,却在用心听,听我这犹如晨雀的徘徊者,留散在松柏林里无声的歌颂。犹如接受晨雀每日的光临,他这苍老的柏树,毫无所动于衷,淡淡地,然而亲密地,仿佛见了自己常见的村庄的掮客,柔声道:

“早晨好!”

这仿佛他生命里长句的逗点,轻轻滑过我们的唇舌。他不需要我答应,我也没有答应,仅只点点头,离开他,拢向一座土依然透黄的小冢。我俯下身审量前面短短的碑铭。看坟人向我呢喃道:

“去年才埋的,可长满了草哪!”

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碑上仅仅写着他的姓名。他夭折了,还没有尝试,开始要尝试人生的五味,就匆匆告辞,留下这几行字——蕴有人类不少的热情,父母的哀恸,兄姊的涕泣——做我们猜测的标志。还有比石碑更不坚固,比文字更不永久,比痴心更觉无情的纪念?“长满了草”,这透露人生的*的消息!过不了好些年,石碑残毁,文字消蚀,痴心散失,只有春草烧不尽,一年高似一年,一直长上石碑的裂罅,顶替了人力的一切!

这砍掉我们虚荣的红缨帽,裸露出人生的秃顶。在世上扰攘了一生,也许白活了若干年,人到垂死的时候,怨天尤命,说他一无所成,倒含一腔酸泪。咽了气——于是埋到地里面,这次真正孤零了,然而不到一年,坟上铺遍了茵草,替他告诉我们,他现在反而有了意义。自然无所不入,便是丑恶也化于它的爱抚,形成高度的庄严。在一种说不出的幽静之中,我领会着自然的谐和,好像刚刚步出肃穆的音乐会,我的精神缓和下来。

然而还有比这更谐和的,是那若有若无的看坟老人?守着别人的坟,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一个土堆。和生一样,他会安然死去。他也许没有一点用,仿佛柏树,墓碑,青草,日光,点缀着阴沉的茔地。和田陇上的耕牛一样,他也许操劳一生,等到老了,没有人记起他,犹如我们忘掉一个去世多年的老友,把他贬在死者群里。他接受了他的不幸,而且安于他的运命,因为他自来和一个动物——不,一株植物一样,偶然活了,偶然死去。还有比他更近于自然的,他自己就是自然?

他用不着智慧,以及智慧的副产物——虚荣。和万物一样,他有力量培养自己,终于力量和年月同时消散,和万物一样,或者和波浪一样,不知不觉,溶于自然之流——平静而伟大的自然之流!他不存在,自然是他的存在。活着,他象征自然的奇迹;死了,他完成自然的美丽。他交代他的任务。犹如日月星循行各自的天轨,犹如白天和黑夜的此来彼往,不在人间留下一丝痕迹。

于是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祭台上,好像观察一个希奇的生物,开始注意他黝黑的面孔。平淡无奇,和所有穷苦的乡下老人一样,是深浅相间的皱纹,视若无睹的黯灰的目光,衬着一张唯皮与骨的坎坷的脸庞。从这张窳陋的脸,我可以看见些什么呢?和我这城市人一样,那下面也藏着一个孤独者的悲哀?他的行动提醒我,他不止于形成自然,依旧有一个内心的经验,在苦乐的领受上,和我该有同样的分量,我禁不住问道:

“你在什么地方住?”

顺着他的手,我望见西边,离茔地一亩的光景,一所有些四方的小草房,四周扩出一圈高粱和玉蜀黍的杆子的短墙。

“你一个人?”

他迟疑了一下,搔搔头,然后指着那面一幅耕牛图,向我唧哝道:“我和他们一起住。”

一条并不肥硕的黄牛,拖着宽耙,翻起经冬的冻土。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跟随着。

“那不是你的孩子?”

“我没有孩子。”

从他答话的粗率,我明白自己多此一问,有伤他的讳莫如深的情感。于是我们沉默了,仿佛怀着敌意,窥伺着一己取胜的机缘。渐渐我心里充满了同情,却不愿意流露于外,只得转过身,望着对面随时可以毁灭的茅舍。这怎样地谐和,一切具有何等如画的境界!然而人的悲哀,不唯致苦自身,还加在自然上面,整个形成一片无色的忧郁。我不敢再问他了,反正我知道灵魂永久漂泊,而灵魂的躯壳永久美丽,犹如自然永久谐和。而所谓人者,在人海孤独于宇宙的进行却是一致。我离开这老态龙钟的看坟人,觉得我像侵犯了他一次,我这属于另一世界的陌生人。

(选自《李健吾散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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