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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鲁迅文学奖得主徐则臣二十一年创作精华集 ★作者自选,亲笔题写书名,布面精装珍藏版
★花街是作者的第二故乡,总有一天会变成整个世界
★这所有的道理都是我跟自己搏斗的结果——徐则臣

【内容简介】

《*后一个猎人》是青年作家徐则臣的中短篇小说集之一,收入了作者从2004到2017年间创作的《花街》《夜归》《浮世绘》等作品11篇,俱为作者广受好评的作品。徐则臣的创作从中短篇小说起步,经过认真的自我训练和学习,纵览全书,能看到随着创作时间的变化,作者的写作技巧也愈加纯熟。徐则臣的作品擅长描写变化万千之世相,题材常在底层、边缘人物身上。在这种写实之中,他不吝用心洞察人性、灵魂,思索和追问人生意义,使作品得以升华。本书所选都是以第三人称创作,呈现人生百态。

徐则臣以短篇小说斩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中短篇小说一直是徐则臣的创作重点和用心所在。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的徐则臣作品系列,一共三本:《日月山》《莫尔道嘎》《*后一个猎人》,由作者精选二十一年创作历程中的35部中短篇小说,亲笔题写书名、作序,布面精装,集中展示了徐则臣多年创作中的得意之作,从中可以窥见70后领军人物徐则臣丰富的文学世界。


【作者简介】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供职于人民文学杂志社,著有《耶路撒冷》《王城如海》《跑步穿过中关村》《青云谷童话》等。

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冯牧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德、英、日、韩、意、蒙、荷、俄、阿、西等十余种语言。


【目录】

花 街 001

*后一个猎人 020

镜子与刀 039

刑具制造者 059

水边书 074

夜 归 118

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 132

伞兵与卖油郎 154

逆时针 176

小城市 233

浮世绘 284


【前言】

自序

徐则臣

写了二十一年,如影随形折磨二十一年的,不是写作的难度,不是创新、求变,不是让自己一天比一天更好的焦虑——这些都算不上折磨,就算是折磨,那也是痛并快乐着;折磨来自虚妄,来自意义:二十一年来,意义像条狗一直凶猛地追在身后。对意义的追究常导致虚妄,成了我的写作中间歇性发作的“偏头疼”,这头疼排山倒海、桀骜锋锐,经常让生活也跟着偏瘫。我必须想方设法寻求支持,把空荡荡的事关文学信心的量杯灌满,才能让生活重新站直了,平稳地往前走。

为什么要写?写这些有什么用?拿起笔,打开电脑,首先面对的就是这两个问题。我必须先把自己说服了,故事才能启动。所以,每一个小说,不管长短,*句话之前我都得像头拉磨的驴子在房间里转很多圈,直转到那口气上来了,足了,坐下来开始干活儿。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极少回头看自己的作品,绝大多数写完了、改好了、送出去,从此就不再看。我担心突然又找不到那个“意义”。那失重的虚妄感是如此狂暴,如同一闷棍迎头砸来。

很多人会觉得可笑,一个活儿干了二十多年,竟然还解决不了“为什么干”的问题?说来惭愧,这病我一直没法根治。写作干的就是件说服别人的事,但讽刺的是,我*的问题在如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写作这件事值得做,眼前的这个东西值得写。二十一年来,我不知道我的作品多大程度说服了别人,说服了多少人,但我知道我多少次勉强说服了自己。这三本集子里的这些小说,就是勉强说服自己之后,赶紧趁热写出来的。

这些年,关于文学我说了一些貌似嘹亮正大的道理,好像我对文学有多少正解,其实,这所有的道理都是我跟自己搏斗的结果,我曾用它们说服过自己。我得让自己先信,然后去做。

有一年我去拉美,抱着一本被翻译成西班牙语的小说跑了好几个国家。每到一处都要谈文学,谈得我后背发凉、内心发毛,虚妄之症突然就犯了。一本小说,值得穿过大半个地球么?值得穿过大半个地球去说它么?我都想直接从讲台上下来。出于礼貌,我把自己摁在座位上,深呼吸,继续谈。谈不了自己我转而谈起了拉美文学。谈墨西哥的胡安·鲁尔福、富恩特斯、帕斯,谈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谈智利的米斯特拉尔、伊莎贝尔·阿连德、波拉尼奥,谈阿根廷的博尔赫斯、科塔萨尔。

碰巧这几个国家我都去过,谈着谈着我的腰杆就挺起来了。我发现,我对这些国家的所有理解几乎都建立在上述作家和诗人的作品上,行前突击恶补的政治、经济、文化诸种资料和旅游指南小册子,全然记不起一句,能想起来的对于该国、该地的历史、风物与人情的知识,皆出自那些伟大作家和诗人之手。在他们的小说、散文和诗歌里,一个国家*真实可靠、*丰沛动人的细节被*限度地保留了下来。假如理解一个国家需要一幅地图,*有效的,也许并非那种花花绿绿画了无数线条、遵循某种严苛的比例尺的地理之图,而是文学,是小说、散文、戏剧和诗歌。我的声音里立马就有了理直气壮。至少那阵子的突发性偏头疼治好了。

文学跟 GDP 永远也扯不上关系,文学也降低不了房价、抑制不了通货膨胀;读完一篇小说我们该刷牙还得刷牙,该吃饭还得吃饭,它连一截牙膏和一碗稀饭的价值都不具备;但是,它能让我们想起 GDP,想起房价、通货膨胀,想起牙刷牙膏稀饭馒头和咸菜,它还能让我们想起这些之外的所有东西,想起整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比唤起对整个世界的好奇与回忆更大的意义?

兜了一个大圈,我终于再一次找到个有效的方子。写作要克服偏头疼,出版集子更得克服这个毛病。赶上这三本集子的编选,是个大事,我无论如何得对自己说 OK,要不下不了印刷厂。这三本集子囊括了二十一年里写作的大部分中短篇小说,它们也许没有能力让读者想起整个世界,但它们确曾真诚地试图去呈现我所理解的那个世界,关于故乡的,关于花街和运河的,关于北京的,关于长长久久的各种疑难和在路上的。

我知道我对“意义”的理解过于狭隘,因为,于作者的意义只是作品意义的一部分,还有另外一部分,在读者那里。亲爱的读者朋友,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谢谢!

2018年6月14日,安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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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

这样喧闹招摇的一群人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就是个拍影视剧的现场,很多人围着一台机子转圈,更多人听从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人的命令,在北京一条临时清空行人的胡同里走来走去。区别在于,这时候正下大雨,街道两边的四合院安静下来。不是人工的,是实实在在地从天上落下来的,导演觉得好,天时地利人和今天都来了,所有人都不能走,随时准备加戏。大牌明星演员坐在临时撑起来的太阳伞的中心位置,二郎腿翘起来不知道在骂谁,这我们也很熟悉。不熟悉的可能是,看上去站在了伞下,其实只溜了个边儿,站不如不站,因为雨水正好从伞边流进他的脖子里,好像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用衣服与身体之间的空隙作为容器来接水的。挤不进去又不甘心从伞底下跑掉的这个倒霉蛋,我们可能不熟悉。他的表情很复杂,这个复杂很难看,五味杂陈,如果用在戏里,一定必是个天才和大牌的料儿,但现在轮不到他上场,雨毫无戏剧性,实实在在地从他的脖子往下,经过前胸、后背、肩膀、腰、屁股、大腿、膝盖、小腿,一直流到鞋子里。如果雨水的感觉比较完整,那它一定会知道,经过的这是个年轻女人的身体,有的地方适时地挺起来,有的地方恰当地凹进去,而且四肢修长,皮肤细腻,手感甚好,他是个她。这个女人叫王绮瑶,一年前从上海来。因为她比其他跑龙套的群众演员身份稍微高一点,才有资格站在伞底下,碰巧被雨水看见了细长的白脖子。

导演说,演什么都要敬业,哪怕你没有一句台词。王绮瑶聊可安慰,她还可以偶尔张一张嘴,在这个古装戏里,她作为被老爷冷落的三姨太的替补贴身丫头,平均每两到三集有一句台词。比如今天,如果这一段拍得顺当,接下来她就会在四合院的一个拐角处慌慌张张地出现,浑身湿漉漉地撞见眼袋坠到鼻子两边的老爷,说:“啊,老爷!”这时候片场一片惊呼,老爷突然摔了一跤,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动作。导演以为是该明星在自由发挥,在监视器面前犹豫了几秒钟,打算弄清楚这一跤的深义,老爷对着一群人发了火,都瞎了啊,没看见我摔了!导演才叫停,抓着脑袋对大伙儿说:

“今天就到这儿了,都回吧。”

王绮瑶湿了个透,卸完妆,换过衣服,打了个车就往家跑,熬姜汤还来得及。打车很麻烦,只要下一点儿雨北京就乱,满街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等车的时候王绮瑶站在银行楼底下避雨,感觉身体里的雨水继续像蚯蚓一样往脚上爬。记着,一定要放可乐,姜要切成细丝,越细越好。她在超市门口下车,买了瓶可乐出来时,雨停了。雨后的北京更显脏,下得不彻底,雨腥味里夹杂了刺鼻的化学味。过天桥再走十分钟就到家。当然也可以打车,她在犹豫是不是再奢侈一把。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她扭头先看见的是车标,宝马,傻不拉唧的一个圆圈,那蓝色也傻,然后看见一个爆米花脑袋从车窗伸出来:“小姐,要车吗?”

王绮瑶看见一张被夸张地修饰过的尖下巴陌生小脸,顶着一头假发套似的头发,但她还是根据黑色唇膏认出来了对方是谁。她为什么就不能换一种颜色呢,难道男人只认为黑色才性感吗?

“没错,Anny,我是Coco!”Coco从车上下来,一只脚矜持地迈上人行道,接着另一只颤颤巍巍地踏上来,秋天过半了Coco还赤脚穿着高跟凉鞋,每个脚指甲涂一种颜色,让人生出一种把它们全擦干净的冲动。她亲热地抱住王绮瑶。“你怎会在这里?”然后对从车里走出来的大肚子男人说,“老潘,这就是我总跟你说的Anny,我的大学同学,铁哥们。她可是才女呀,全校男生都跟在后头追。”

王绮瑶把Coco推开,可乐瓶子夹在两人中间,硌得慌。她对老潘笑笑,打眼就知道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除了有钱之外还缺了点儿东西,不过如果钱足够多,缺的那点儿基本能够补上。

“真是我大学同学,咱俩上下铺呢。”Coco又说。每个声音都散发出燕莎化妆品专柜里的浓酽香味。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只有没念过正经大学的人才会不厌其烦地强调。王绮瑶决定满足她,说:“咱能真诚点儿么?念书那会儿你后头可是跟着一个加强连哪,一堆男生要对你唱《我的太阳》。”

Coco谦虚地说:“老皇历了,还提。老潘在呢。要不我们一起吃个饭?”

老潘会意,躬身做邀请状:“如蒙赏光,不胜荣幸。”

搞得都跟真的一样。王绮瑶说:“改日吧,家里还有点儿事。谢谢。”她也搞得跟真的似的。她倒是很想来一顿大餐安慰一下自己,这些天在剧组都是盒饭,回家也是随便凑合一下,觉得很多年都没吃上一顿像样的红烧肉了。几年前,那会儿还在上海,没现在这么潦倒,她跟朋友说,女孩子要是想吃红烧肉了,那一定是馋得眼都绿了。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吃顿红烧肉呢。王绮瑶决定,如果可乐姜汤能阻止这场感冒,她就一个人找个湖南馆子,结结实实来一碗“毛氏红烧肉”,吃他个嘴角流油,脑满肠肥,直到把自己恶心死。她们相互交换了电话号码。

得承认,她还是受了点儿刺激。这个Coco,本名李红娟,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市区的,但是郊区也是北京的郊区,她大可自称老北京。谁能说在平谷山区长大的就不算北京人?至少她那河北腔比王绮瑶的上海咬舌头普通话离正儿八经的京腔更近。在她们那个圈子里,如果真有那么个圈子的话,京片子的确比普通话好使。在宿舍大家都努力让舌头打卷,卷儿越多越好,是个字都要追加上一个儿化音。没有儿化音,发音的时候舌尖的力量跟不上,那你离北京就远了。

在她们宿舍里,四个人,真是很惭愧,王绮瑶离北京*远。这符合她们的地理现状,李红娟*近,“老北京”嘛,次之是唐山人,再次的从山东德州来,张嘴就一口扒鸡味。上海距离北京跟王绮瑶的口音与京腔的距离一样远,远得一个在北中国,一个在南中国,中间既隔了黄河又隔了长江。但是这不妨碍她们和其他同学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聚到这里,准备吃语言和艺术这碗饭。一切都可以改变,不就点儿舌头上的事儿嘛。比如现在,王绮瑶的普通话,包括京腔,显然比一般人都好。她对着镜子苦练几个月,*后累得舌头都卷不起来,照镜子时刚看见牙齿就开始犯恶心。有时候她都不能想象,祖上竟然是清廷的王爷,可以在北京城里吆五喝六、提笼架鸟、养一堆小妾、嫖一群女人的主儿。这么顺下来她就是格格,难道语言的天赋就一点儿都不遗传么。关于她是格格这件事,至少他们家里认为是千真万确,如果不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她名字应该是爱新觉罗·绮瑶。可是造化弄人,说来话就长了。总之一句话,来之前父母交代了,去北京发展,好,这还是一次伟大的寻根之旅。

她们学校的名字很好听,中国艺术学院。中国的,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没办法比这更大的名头了。王绮瑶就是冲这个国字号来的,在上海时,辅导她的老师说,中央戏剧学院、北京电影学院也很好,你考不进去,那就它了。她就进了广播影视艺术编导班。有一场入学考试,她考试结束时候计算了一下,所有答出来的都算对,也只能考五十三分,但*后得到的成绩是九十二分。两者如何换算,她一直没搞懂。分到一个宿舍后,听她们三个谈论,个个都是九十二分,轮到她交底,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九十五分。因为在她看来,一口歪歪扭扭唐山味的大屁股妞肯定考不到五十三分。

她们都是一个学校的,没毕业很多人就散伙了,原因是,中国艺术学院迟迟不发毕业证,以各种借口延长学制,比如,你们早就知道,这个班并非全国统招,所以很多手续没能及时到位,等等。但是每个学期都要缴纳一大笔费用,费用之高,念完三五个北大都没问题。与其待在学校里昂贵地等着遥遥无期的明天,不如咬牙跺脚离开了去发展,干影视这一行,又是女人,靠的是如花似玉的青春,晚了别抱怨没赶上。可是为什么同样没拿到毕业证,她Coco,李红娟,就能在下雨天坐在宝马车里,黑嘴唇一点儿都不受风吹雨打;而她王绮瑶,被灌了一脖子水后,还得屁颠屁颠自己去超市买可乐煮姜汤呢。她凭什么?想当年,我王绮瑶也是上海电视选美大赛的第十三名,如果不是有猫腻,有人暗箱操作,我就是梦游时上场,也能打进前十名。这他妈什么世道啊。

说来真要话长,王绮瑶在来北京之前的确是风光过一阵子的。虽然说现在选美大赛眼看就要像卡拉OK大赛一样普及,但你得承认,能够在全上海,一轮轮过关斩将,还是有点儿道行的。你要知道参赛的都是哪些人,你就明白就算在一个城市参赛,也是相当不容易的。有上海的很多所名牌大学的女生,甚至有几个已经念到了研究生,而王绮瑶仅仅是个中专毕业的。当然,*后中专生也成了她落败的原因,学历不够,难道学历不够等同于素质跟不上?反正她在电视、报纸和上海以及全国人民的嘴上高频率地出现了几个月后,学历成了她的软肋。还有一个是普通话,某些被潜规则了的评委认为,她的普通话说得有点儿惊险,时刻让人担心会咬了舌头。这就是现在的选美大赛,连舌头摆放的位置都要管。只能理解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她*后停滞在第十三名之前,媒体还是相当看好她的,好几家企业、影视公司和好几个老总包括某几个政府官员,都通过各种途径向她示好,希望大赛一旦结束就签协议,代言广告或者出演女一号,或者是出任老总的一号秘书和局长、部长们的红颜知己。行情的确很好,不仅王绮瑶本人和她的指导老师——就是走在夜里也要戴墨镜的知名策划人马先生——对前途看好,就是她父母,也颇为乐观。老两口没事就坐在电视前嘀咕,这下好了,终于可以光宗耀祖了。不过如上所述,她停在了一个很不吉利的名次上,这也直接导致所有协议和意向迅速流产。

“就这么功利,就这么残酷,”马先生摘下墨镜跟爱徒说,语重心长感人至深,“你没有败,是这个荒唐的世道败了。它让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胜利,就说明它败了,烂透了的那种败。你要是去北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师相信你。你要记住,有一种胜利就叫撤退。”

父母说的是另外一番话,同样催人泪下:“瑶瑶,我们生下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爱新觉罗氏的光荣。对爱新觉罗家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你要代表我们打回北京城!”

别的就不多说了,面容姣好、身材秀拔的王绮瑶来到北京城,她和本名叫李红娟的Coco同学,还上下铺,经常在半夜醒来时看见Coco的一条白腿垂下来,发现李红娟虽然瘦,大腿上还是有橘皮现象。现在,李红娟把大腿包在显然是老潘付了钱的裙子里,坐在一辆宝马320里,她穿着裙子和凉鞋,但是坐在车里不会觉得冷。

所以王绮瑶忍不住要生气。发泄愤怒的*好方式是花钱,打车的钱当然有,上了天桥又下来,老子打车回家。坐上车刚走二十米就开始堵,喘不过气来的堵,一溜车都在摁喇叭。司机本来想说一段中南海里的大事显摆一下,也被堵得没心情了,摁一声喇叭骂一句娘。王绮瑶的心情更差,没挪几步,计价器的数字跳得好像比平常快,弄得她也心惊肉跳的,跳一下就是两个鸡蛋。但她得忍着,这点体面要讲。为此她安慰自己,也许不该怪罪Coco,她还是不错的,如果说她在北京还算有个朋友,那也就是Coco了。作为老北京,在所有同学里,Coco能看上的也就是她王绮瑶;虽然也是因为她从上海来,向来都是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还有,这是她私下揣测,也因为她曾是选美大赛第十三名,可恶的第十三名,以及她的格格身份;不过凭直觉,她觉得Coco并不相信她是清朝皇族后裔,要是我我也不信,没什么原因,这年头装神弄鬼的人太多了。

上楼的时候王绮瑶调整了步态,坚决不能让冤枉的三十一块钱打车费在脸上显现出来。楼梯黑灯瞎火,所有的灯都被有意无意地打碎了。五楼的楼梯向左的这个两居室的房子,她和一个叫万紫的女孩合租,每人每月付一千五,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煤气水电费平摊。她的钥匙刚插进锁孔里,房门就开了,万紫穿着睡裙拉着门里的把手,领子很低,露出一大片暖洋洋的丰白胸部,脸上有种成功结束处女生涯的羞涩和幸福。但是以王绮瑶的经验和见识,她在至少三年前该结束的就全结束了。

“瑶瑶,回来啦?”万紫问,“累么?”

“还行,”王绮瑶说,漫不经心地按了一下鼻子,“可能昨晚睡觉着了凉。”

“那得多喝开水。我刚买了酸奶,带杧果和猕猴桃果粒的,要不要尝尝?”万紫拉开冰箱就要拿。王绮瑶注意到她的两只拖鞋穿反了,她的房门半关着,传来另一双更加沉重的脚谨慎的走动声,然后瞬间,她觉得闻到复杂的荷尔蒙气息,若有若无,但一定在,或者她认为一定在。这个场景她不是没撞见过,但觉得今天有些不同。万紫又说:“瑶瑶,尝尝吧,味道真的非常好。”盒装酸奶往她手里塞。

王绮瑶就明白了,她的热情不同寻常。万紫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她从南京来,江南富庶之地,却一贯抠门。这也可以理解,江南人未必都有钱,而在北京混得不好的必定都抠门,不会生活也逼着你学会了,大手大脚你活不下去。她在附近一个服装批发城当店员,卖丝巾、袜子和内裤等小东西,过手的钱都不大。看小的东西久了,人也跟着小气,以前买了鸡蛋,放进冰箱之前都要在上面用笔编上号,理由是,她是个糊涂虫,吃错了王绮瑶的鸡蛋那多不好意思。王绮瑶一生气,第二天就去买了“咯咯哒”金装,微笑着说:“咱俩买的牌子不一样,不用区分啦。”搞得万紫一脸花红柳绿。

现在一定是有求于她了。王绮瑶用鼻息笑了一下,把酸奶放回冰箱,说有点儿感冒,不宜吃凉的。

万紫又说:“你有姜吗?我有的,要不要帮你切一下?”

“谢谢,你不知道我要切成什么样的。”王绮瑶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万紫也跟着进来了,磨磨叽叽半天,终于说:“瑶瑶,跟你商量个事儿啊?”

“说呗。”

“我男朋友刚换了工作,离这不远,没找到合适房子,想来我这里住几天。”

王绮瑶的耳朵动了一下,果然。她条件反射似的做出反应:“不方便吧?也不合适啊。”

“我也知道,这不是应个急嘛。水电、煤气费我们承担三分之二,行吗?”

王绮瑶心里冷笑,挺会算账啊,为什么不把房租也算进去呢。一生气,态度就有点儿硬,但声音倒软下来了:“不是这么回事。其实吧,从钱的角度,我倒是合算的。不说那些生活费用,房租原本咱一人一半,多一个人我还只交三分之一呢。就是多个男人,上厕所啊,洗澡啊,换衣服都不方便。”

万紫的胖下巴就挂下来了。原本想借此省点房租的,又让王绮瑶给逮着了,只好讪讪地笑,说:“那我们再找找看吧。”搓着两只手回了自己房间。

王绮瑶听到响亮的关门声。此刻窗外暗下来,北京的夜晚降临。马路上照样车马喧嚣,这个世界缺了谁都照样繁华热闹,而她的小屋里凄清简陋,即使她把床头灯都打开,即使她买了那么多廉价的、女孩子喜欢的、温暖可爱的小玩具、小摆设来装饰,这个闺房依然像她身上一样冰凉。在这样的屋子里跟万紫这样的女孩子还得钩心斗角,真是没意思透了。她觉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衣服没换就躺倒在床上。她明白万紫在北京的不容易,可是谁又容易呢,她再不容易,如果男朋友住进这里,总还有个人为自己撑腰啊,她有谁呢,煮碗姜汤还得亲自动手。

等她起来去厨房煮姜汤,经过万紫房间时,还听见万紫在和她男朋友说:“别着急,我再和她商量商量……”她还没死心。王绮瑶只作没听见。


【书摘与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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