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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果戈理(1809—1852),俄国小说家、剧作家。由于果戈理的创造性劳动,小说才开始在俄国文学中取得了支配的地位。他被公认为俄罗斯小说之父。主要作品有小说集《狄康卡近乡夜话》《彼得堡故事》、戏剧《钦差大臣》和长篇小说《死魂灵》等。


【媒体评论】

果戈理“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鲁迅

果戈理对他们的描述带着他独有的热情以及丰富的诡异细节,从而将整个故事提升到了宏大的史诗境界。——纳博科夫
【目录】

*卷 狄康卡近乡夜话

第二卷 密尔格拉得

第三卷 彼得堡的故事

第四卷 死魂灵

第五卷 戏剧

第六卷 文论·书信

第七卷 与友人书简
【免费在线读】

“含泪的笑”的抒情叙事文学大师——《果戈理文集》序 彭克巽

果戈理继普希金之后拓展了19世纪俄罗斯文学辉煌的黄金时代。他那独特的小说、戏剧文学不仅在俄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逐渐介绍到世界各国,成为世界文学的宝贵遗产。在我国,鲁迅先生尤其喜爱果戈理作品,亲自翻译了他的名著《死魂灵》和《鼻子》,并称赞“他的文才可真不错”。《鲁迅论俄罗斯文学》(罗果夫编),上海,时代出版社,1951年,第18页。鲁迅先生在1907年的《摩罗诗小说》一文中说:果戈理“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同上,第11页。可以说,这是对这位俄国作家“含泪的笑”的创作道路令人深思的概括。

1809年3月20日(俄历),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出生于乌克兰波尔塔瓦省密尔格罗德县大索罗庆采村。他父亲瓦西里·阿法纳西耶奇·果戈理—扬诺夫斯基(复姓)(1777—1825)是中小地主,曾在邮政局任职,爱好喜剧,不仅写过几部喜剧,而且参加演出。未来作家果戈理的童年时期是在父亲的庄园华西里耶夫卡度过的。1818年,果戈理被送到省城波尔塔瓦的县立小学学习,1821年—1928年就读于涅仁高级科学中学。如此,果戈理是在第聂伯河流域生长和度过青少年时代的。他在小品文《一八三四年》中称呼“清纯、急速的第聂伯河”为自己的“保佑神”:“还在摇篮时代起,你就以你那和谐的歌曲响彻在我耳边,迄今仍在我身上引起如此神奇、不可思议的沉思,爱抚我那无边无际、令人陶醉的幻想!”本文所引用的果戈理原著译文均引自《果戈理全集》(周启超主编),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除了直接引自俄文原著的,不再一一加注。还在童年和学生时期,果戈理就热爱文学、艺术,尤其喜欢诗歌、绘画和喜剧,并表现出这些方面的才华。在诗歌方面,受到了茹科夫斯基(1783—1852)、普希金(1799—1837)作品的熏陶。同时,年轻的果戈理已抱有崇高的人生理想,强调“人的崇高天职”。在1827年10月给他舅舅的一封信中说:“还在很久以前,几乎还不懂事的时候,我心中便燃烧着永不止息的热忱,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对国家有用,渴望做出哪怕微薄的贡献。”又说,他已选定到司法部门服务,因为“不公正是世界上*的不幸,*使我心碎肠断。”

1828年年底,湟仁高级科学中学毕业后,果戈理抱着满腔热情奔赴彼得堡。然而,他所看到的彼得堡生活使他失望。他在1829年4月给母亲的家书中这样写道:在一些衙门、机关里,“无所事事的、分文不值的劳作淹没了一切,人们的生命也就在这种劳作中白白地耗费了。”在彷徨中,年轻的果戈理于1829年春发表了长诗《甘茨·奎辛加丹》单行本。它是1827年作者在涅仁读书时的习作,抒发理想与现实冲突的朦胧的田园诗篇。长诗受到批评后,果戈理将未售完的作品全部买回,付之一炬。他于1829年11月到国民经济与公共建筑部供职,1830年春转到封地局当文书。这段小公务员的亲身经历对他后来的创作颇有影响。与此同时,果戈理到美术学院旁听他所喜爱的绘画课。

从1829年5月起,果戈理屡次写信给他母亲和妹妹,恳求帮他收集介绍乌克兰的民间故事、童话、传说、趣闻轶事、歌曲和舞蹈,描述古代和当今的服饰等等。果戈理自己对乌克兰生活习俗、文艺(特别是喜剧)也是相当熟悉的。还在1826年涅仁读书时,他就注意观察当地生活,包括物产、物价、衣物等“生活琐事”,自编一本取名为《包罗万象》的参考书,並不断加以丰富。

1831年9月、1832年3月,果戈理的成名作《狄康卡近乡夜话》一、二部相继出版。这是独创性的乌克兰故事集,共八篇作品。在乌克兰民间生活的描写中交融着传说、童话和喜剧性情节,在诗情画意的自然风景描绘中,衬托出乌克兰人民的英勇机智。例如,在《索罗奇集市》中描绘了五彩缤纷的草原和河流,熙熙攘攘的农村集市和青年男女的爱情,而滑稽可笑的闹鬼故事交叉其中。在名篇《五月之夜—又名投水女》中,往昔的传说、现实生活中的冲突和童话般的奇迹交融在一起。在充满诗意的五月之夜,村长的儿子——年轻的哥萨克琴手在池塘边为他的女友讲述往昔一位美丽的姑娘遭妖精一后妈迫害而投河自尽的故事。随后,他同一群青年男女一起载歌载舞地在村里游荡,并嘲讽为人霸道的村长,闹出许多滑稽剧。琴手又回到池塘边,在梦境中认出那妖精一后妈,为被迫害的姑娘报了仇。一觉醒来,他手中却奇迹般的握有警官的字条,命令村长允许他同心爱的女友完婚。在这篇故事中,有一段著名的抒情插叙,有如散文诗那样优美:“你可知道乌克兰的夜色吗?啊,你没见过乌克兰的夜色!那么,仔细瞧瞧吧!弦月当空,无际的苍穹膨胀起来,更加广阔无垠。天幕闪闪发光,匀匀地呼吸着。大地整个地沐浴在一片银光里,奇妙的空气里有几丝凉意,又充满安适的乐趣,阵阵幽香如海波浮动。多么美妙的夜啊!多么令人陶醉的夜啊!”它烘托着男女主人公的美好、善良和富于同情心。《圣诞节前夜》的中心情节是青年铁匠瓦库拉和魔鬼的争斗。瓦库拉因在教堂前画了末日审判的画,惹恼了魔鬼。后者在圣诞节前夜偷走了月亮,使得村里一片黑暗,还刮起暴风雪。魔鬼溜进瓦库拉家,企图胡闹。但月亮乘机溜走,顿时一片光明。街巷上一群群青年男女唱着圣诞歌,挨家挨户接受礼物。美女奥克桑娜宣称:要是瓦库拉送给她女皇的皮鞋,就嫁给他。刚好,瓦库拉逮住了魔鬼,便骑在他身上飞往彼得堡。女皇看到他一表人才,便送给他皮鞋,圆了他的美梦。这童话般的情节故事,既歌颂青春的美好,又描写民间习俗,嘲笑魔鬼的卑劣。作品具有狂欢节笑文学的一些特色。《伊凡·费多罗维奇·什蓬卡和他的姨妈》以恢谐的笔调描绘乌克兰小地主的生活。年近四十的什蓬卡在军队服役多年后,以中尉军衔退役,返回故乡的小庄园。管理庄园的姨妈为了追回属于他家的一块田产,要什蓬卡娶邻村地主家的小姐,相亲后什蓬卡惊恐得做了一个晚上的恶梦……本篇是果戈理以写实手法描绘地主生活的*篇作品。

1831年,普希金在致《俄罗斯残疾人文学增刊》出版者的信中说:“刚刚读完《狄康卡近乡夜话》。它们使我惊叹。这正是真正的欢乐,真诚的、毫不拘束的,没有矫揉造作的、不拘泥的。而有些地方是多么富于诗意!多么富于情感!所有这一切在我们现今文学中是那么不平凡,以致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清醒过来。”《普希金文集》,莫斯科,真理报出版社,1981年,第6卷,第175页。

果戈理于1831年5月结识普希金。这年夏天,普希金和茹科夫斯基都住在彼得堡近郊的皇村,都在从事童话故事的写作。茹科夫斯基正在写《睡梦中的皇后》,普希金完成了《沙皇萨尔丹的故事》。果戈理经常拜访他们,并在写给茹科夫斯基的信中称赞他们的写作是在建造“纯粹俄罗斯诗歌的宏伟大厦”。自1831年3月起,果戈理在彼得堡爱国女子学院担任历史课教师;1834年7月,经茹科夫斯基和普希金的推荐,任彼得堡大学历史学副教授,直至1835年底。果戈理很喜欢历史和歌曲,并把两者联系起来。1833年11月,在给同乡好友马克西莫维奇的书信中说:“任何东西都不能像历史那样使人平静。我的思绪开始能够更加平静而有条不紊地流泻出来了。”又说:“我的欢乐,我的生命!歌曲啊!我多么爱你们!”,“您无法想象,歌曲对我研究历史有多大帮助!”我们可以看到诗歌、歌曲的激情和旋律不仅融入果戈理的历史著作之中,而且在他的文学作品中起着引导作用。

1835年初,果戈理相继推出两部文集:《小品文集》和《密尔格罗德》。《小品文集》收入十三篇文论和三篇取材于彼得堡生活的中篇小说。开篇的文论《雕塑、绘画和音乐》是独具一格的美学论文。在该文中,果戈理称雕塑、绘画和音乐是“神奇的三姐妹”,被万物的创始者“派遣来装饰和愉悦世界”,“没有她们,世界简直是一片荒漠,没有歌声地沿着自己的道路滚下去。”这些生动、形象的比喻一下子就加深了读者对这些艺术的亲近感。接着,果戈理对这三门艺术进行了独特的比较。雕塑是“感性的,美妙的,她首先来到人间”,她所把握的是“瞬间的现象”,“她保存了一个思想、一种想法:美,人的高傲的美。”联系果戈理的小说创作来看,他是对时间的转移给人生的影响很敏感的作家。从时间的不断推移来看,雕塑把握的确是“瞬间的现象”,同时雕塑所体现的“美,人的高傲的美”的思想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却是不该被遗忘的。在果戈理的创作中常常为了这个命题而感叹!果戈理认为第二个姐妹——绘画的特点是“将感性的东西和精神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她选取的已经不仅是人,她选择的范围更广阔:她把整个世界都囊括于自身;人周围的一切美好现象都在她的支配下;人与大自然的一切隐蔽的和谐的联系——都在她一人身上。”他还把绘画比作“明亮的眼睛的音乐”,强调了画家对于描写对象的音乐性的、抒情的把握。果戈理认为第三个姐妹——音乐比她的两个姐姐都“更热情洋溢,更急切。她整个儿就是激情的迸发”,“她属于新世界”,因为“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像现在这样渴望能陶冶精神的激情迸发”,音乐的声音可以“唤醒我们唯利是图的灵魂”。果戈理还独特地指出:在世界上的许多事物中都存在着自己的音乐,“无形的、悦耳的音乐渗透整个世界,注入并呈现在千姿百态的形象中。”关于这三姐妹,果戈理这样比较道:“感性的、迷人的雕塑给人以享受,绘画是宁静的喜悦和幻想,音乐是激情和心灵的骚动。”

主题词

果戈理 文集

试读章节(2000字以内)

“这是什么奇怪可笑的东西:狄康卡近乡夜话?这算是什么夜话?并且是一个养蜂人投到世上来的!老天爷保佑!仿佛把鹅毛拔掉做鹅毛笔,把破布做成纸张还不够尽兴似的!仿佛各种各样的人把墨水涂污手指还涂得不够多似的!居然一个养蜂人也想学起别人的榜样来了!怪不得现在印成的字纸这么多,一时都想不出用它来包什么东西好了。”

我在一个月前早就预感到有人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说真的,像我们这些乡下人,要从穷乡僻壤把鼻子伸到上流社会里去——嗳呀,老天爷!——那就正像有时候走到一位大老爷的府邸里去一样:大家都来围住你,耍弄你。要是上房里的仆人呢,那倒也罢了,不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鬼头,在后院里打杂的家伙,也要来跟你麻烦;人们从四面八方向你顿脚,问道:“往哪儿走?往哪儿走?怎么啦?乡下人,滚出去……”我跟你们说……可是还有什么说的呢!我情愿每年上密尔格拉得去两次,也不愿意挤进上流社会,密尔格拉得的地方法院审判官和神父已经有五年没有看见我了。可是要是挤进了上流社会呢——那么不管怎么着,你总得回答一连串的问话。

在我们这里,亲爱的读者们,不怕玷辱你们的耳朵(你们也许要生气,一个养蜂人不应该这么不客气地跟你们聊天,像跟一个亲家或者密友谈心一样),——在我们乡下,世世相传有这么一种习惯:等到地里的活一忙完,庄稼人爬到暖炕上去歇冬,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把蜜蜂藏到漆黑的地窖里去,当天空里看不见一只灰鹤,树梢上看不见一只梨的时候,每当黄昏日落,在街的尽头什么地方一定会亮起灯火来,远远里听见欢笑和歌声,飘来三弦琴,有时候是提琴的声音,人声,喧闹声……这就是我们的夜会啦!瞧,它们很像你们的跳舞会;不过不能说完全一样。你们要是去赴跳舞会,那么,是去活动活动两条腿,用手掩住嘴打呵欠;我们的情形却不同,一群姑娘们聚集在一家人家,根本没打算来跳舞的,她们手里拿着纺锤和梳栉;起初仿佛一心一意干着活:纺锤喧嚷着,歌声荡漾着,大家连眼睛都不往旁边望一下;可是,只要小伙子们带着提琴手闯了进来,立刻就扬起了一片喊声,欢腾起来,跳起舞来,玩出这么许多花样,叫我说也说不尽。

可是*有意思的是,大家挤在一堆,猜谜语或者干脆瞎聊天。我的天!他们讲的是些什么故事啊!打哪儿发掘出这些陈年古话来的啊!他们什么可怕的故事不讲啊!可是别处恐怕再也听不到像在养蜂人鲁得·潘柯鲁得·潘柯是一个乌克兰语的绰号,意思是“红头发的潘柯”。家里夜会上听到的这么许多奇闻怪谈。村里的人为什么都管我叫鲁得·潘柯——我可实在说不上来。并且我的头发,看来现在也已经花白,却不是火红色的了。可是,不怕玷辱你们的耳朵,我们这里就有这么一种习惯:给人起了一个绰号,一辈子就脱不掉了。在节日的前夜,乡人们常常光顾养蜂人的茅舍,围着桌子坐下来——那时候你们就只管出神地听吧。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这些人不是普普通

通的人,不是乡下的土佬。即使他们去拜访比养蜂人更高贵些的人物,对方也会引以为荣,觉得蓬荜生辉哩。譬如说,你们知道狄康卡教堂的一个差役福马·格里戈里耶维奇么?嘿,他真是个有头脑的人呢!他能够讲一些多么有趣的故事啊!有两个故事你们可以在这本书里读到。他从来不穿条纹麻布的宽袍子,像你们看见许多乡村教堂的差役所穿的一样;即使在工作日去找他,他也总是穿着马铃薯冻颜色的细哔叽长褂出来迎接你,这种料子是他在波尔塔瓦几乎花了六卢布一俄尺的代价买来的。至于他的长统靴,整个村子里从来没有听人说过闻到那上面发出焦油的气味;大家知道他用*好的脂油擦靴子,我想,有些庄稼人是高兴把这种油掺混在粥里吃的。从来也不曾听人说过,他曾经像同等身份的人那样地用长褂的前襟擦鼻子;他总是从怀里掏出一块边上绣红丝线的、叠得四四方方的白手帕来,用过之后,照规矩总是把它叠成十二折,重新揣到怀里。还有一个客人……他是这样的一位青年绅士,打扮起来,活像个陪审官或者领地划界公断人。他常常把一只指头伸在鼻子前面,望着手指尖,讲起故事来——讲得又斯文又巧妙,就像书本里讲的一样!有时候,你听着,听着,就糊涂了。打死你,你也不明白讲的是怎么一回事。他打哪儿收集了这么一大堆的字汇!福马·格里戈里耶维奇有一次给他编了一段有趣的故事,嘲笑他的这种习气:他说,有一个学生跟一个教会秘书读书,等回来见他父亲的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一个拉丁文学者,连正教的语文都给忘掉了。他碰到随便什么字都在语尾上给加上ус。他管铲子(лопата)叫лопатус,女人(баба)叫бабус。有一次他跟父亲到田里去。拉丁文学者看见一把铁耙,问父亲道:“爸爸,你们管这东西叫什么?”可是,一不留神脚踩着了钉耙的齿。父亲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铁耙的柄反翘起来,一下子打中了他的前额。“可恶的铁耙!”——学生一只手捧住脑袋,跳得有一俄尺高,喊道,“这是怎么啦,让鬼把它们的亲爹推到桥底下去吧,打得我好痛啊!”就是这么回事!他把名字记起来了,这小子!——文绉绉的说故事人听了这样的故事很不高兴。他一句话也不说,从座位上站起来,双脚叉开,站在房间中央,脑袋稍微往前歪斜些,把手伸到豌豆绿长襟外衣的背后插袋里去,摸出一只圆圆的涂漆的鼻烟匣子,用手指在画得很拙劣的邪教徒将军的脸上弹了一下,倒出一大撮混合着灰烬和独活草的叶子一起磨碎的鼻烟,两只手指弯成一个圆圈,把它送到鼻子跟前,连大拇指都没有碰着鼻子,悬空着就把一大撮鼻烟吸了进去。仍旧一句话也不说。当伸手到另外一只口袋里去,掏出一块方格子的蓝棉纱手帕来的时候,他才自言自语地咕噜了一句几乎像谚语一样的话:明珠勿投给猪有“对牛弹琴”的意思。。“这下子可要吵翻了。”我看见福马·格里戈里耶维奇预备把拇指塞给对方看俄俗,把拇指塞在食指和中指的中间,是侮蔑对方的意思。的时候,这样想。幸亏我的老伴儿正在这时候把涂着牛油的、热气腾腾的面包卷端到桌上来了。大家都动起手来。福马·格里戈里耶维奇的手也就不去做轻侮的动作,却去拿面包卷去了,于是大家照例夸奖起能干的主妇来了。我们还有一个说故事的人;可是这人(夜里不宜提到他)有一肚子可怕的故事,说出来时会叫你毛骨悚然。我有意不把这些故事刊载在这本书里。否则的话,老实人会这样地受惊,以后看见我养蜂人,老天爷饶恕我,大家会像看到鬼一样地害怕。要是老天爷开恩让我活过了新年,让我再出另外一本书的话,那时候我可以讲一些亡灵和古时在我们正教国家里发生过的种种怪事来吓唬一下读者。你们在那里面也许还可以找到养蜂人本人讲给他的孙儿们听的一些故事。只要读者有耐心听下去,读下去,只要我的懒脾气不发作,我敢说,写成十来本这样的书是毫不费事的。

对啦,我把顶重要的事情忘记交代了:先生们,如果你们屈尊枉顾,那么,请你们沿着公路直奔狄康卡。我故意把地名写在标题页上,这样,希望很快地就会找到咱们的村子。我想,你们关于狄康卡一定已经听得够多了。这是不足为奇的,在那儿,比养蜂人的茅舍更讲究的房子也有。至于讲到花园,就更不用提啦:在你们的彼得堡,一定找不到这样的花园。到了狄康卡之后,你们只须问问随便哪一个穿着肮脏衬衫赶鹅的孩子:“鲁得·潘柯住在哪儿?”——“就在那边!”——他会遥指着说,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让他把你们一直领到村子上。可是请你们千万别大意,别把手背在背后,摇头晃脑地踱方步,因为村子里的路不像你们高楼大厦前面那样的平坦。福马·格里戈里耶维奇前年打狄康卡下乡来,连同一辆新的双轮轻马车和一匹栗毛的母马一起都掉到坑里去了,虽然是他自己赶的马车,并且肉眼睛上面还戴着一副买来的眼睛指眼镜。。

可是,你们如果光临寒庄,我们将飨以好吃的甜瓜,你们有生以来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至于蜂蜜,我敢赌咒,在别的村子里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你们只须想一想,把蜂巢拿进来的时候,香味扑满了一屋子,香得简直无法想象;它洁净得像一滴眼泪,又像镶在耳环上的贵重的水晶。我的老伴儿还会拿给你们多么好吃的糕饼啊!你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糕饼:砂糖,完全是砂糖!咬一口,牛油就会从嘴唇上直淌下来。说真的,这些娘们干什么样的活不是能手啊!先生们,你们喝过含有荆果的梨汁汽水或者葡萄干和李子的混合果酱没有?或者,你们吃过浇牛奶的菜粥没有?我的天,世上有着多少珍馐佳味啊!只要吃开了头,就忍不住要吃一个饱。那味道真是描写不尽的!去年……可真是的,我干吗要唠叨个没完没了的?……干脆你们来吧,快点来吧;我们要痛痛快快地让你们吃个饱,让你们碰到随便什么人就去宣扬。养蜂人鲁得·潘柯敬白狄康卡近乡夜话·

索罗庆采市集

在屋里待着闷得慌,

喂,把我带到外边去,

到热闹的地方去,

到姑娘们跳舞的地方去,

到小伙子们作乐的地方去!——摘自古老的传奇小俄罗斯的夏天多么令人陶醉,多么色彩绚烂啊!正午在静寂和酷热中闪耀,一望无际的苍空画出淫荡的弧线俯伏在大地上,好像睡熟了一般,娇慵困倦,把情妇搂紧在虚无缥缈的怀里——这时候天气热得多么难受啊!苍空里一丝云彩也没有。田野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切都好像死去了;只有在头上,在天际的深处,一只云雀发出颤音,银铃样的歌声穿过云层,飞向深情的大地,偶或还有一两声鸥的鸣叫和鹌鹑的嘹亮的啼啭传遍旷野。高耸云霄的橡树,像漫无目标的旅人一样,闲散而恬静地挺立着,耀眼的阳光燃着一大撮美丽如画的树叶,投给下面别的叶子昏暗如黑夜的影子,只有在劲风吹动时才闪出金黄色的斑纹来。各式各样细小的昆虫像绿宝石、黄玉、红宝石的闪光一样飞旋在长满秀挺的向日葵的彩色斑斓的果树园里。灰色的干草堆和金黄色的麦束像篷帐似的堆满在田野上,延伸到无穷尽的远处。樱桃树、李树、苹果树、梨树的宽阔的枝子挂满累累的果实,垂倒着;天,它的澄净的镜子——河,装盛在绿色的骄傲地隆起的框子框子系指河岸。里……小俄罗斯的夏天多么撩人而又惬意啊!

一千八百……一千八百……对啦,大约在三十年前酷暑的八月里的一天,就是辉耀着这样绚烂的光彩的。在离开索罗庆采市镇十俄里光景的公路上,挤塞着从远远近近各处村子赶往市集的人们。从一清早起,载满盐和鱼的牛车就一连串蜿蜒不断地走着。用稻草包扎的堆积如山的瓦缸,仿佛不耐烦幽闭和黑暗似的,慢慢地颤动着;在有些地方,偶或有一只花纹鲜明的大海碗或者瓦盆从高高地围住货车的栅栏里傲慢地露出脸来,吸引着喜爱奢侈品的人们的渴慕的眼光。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艳羡地望着高个儿的陶器客商,这些贵重物品的主人,他缓步跟在自己的货物后面走着,关切地用不作美的稻草去覆盖那些花花公子和风骚妇人一样的黏土制的玩意儿。

在道路的另外一边,两条疲倦的公牛拉着一辆孤单单的货车,上面载满麻袋、大麻、布匹和各式各样的日用品,一个穿着干净的亚麻布衬衫和肮脏的亚麻布灯笼裤的车主跟在车子后面踽踽地趱行着。他懒洋洋地用手揩着从黝黑的脸上滚下来的雨点般的汗珠,有些甚至是从长长的八字胡子上滴落下来的,他那八字胡子是被涂满了发粉的,这是那个不问对方媸妍美丑,用不着招呼就自己找上门来,几千年来硬叫所有一切人类全上了发粉的无情的理发师这个理发师指的是尘埃。。跟他并排走着的是一匹拴在货车上的母马,它的温顺的外貌泄露出了衰老的年龄。许多迎面走来的人,特别是年轻小伙子,碰见了这个庄稼人,一个个都脱帽致敬。可是,这并不是他的白胡子和他的庄重的步伐使他们这样做的;你只需把眼睛往上抬高一点点,就可以知道尊敬的原因了:货车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妞儿,有一张圆圆的小脸蛋,明亮的栗色的眼睛上面竖起两条柳叶般弯弯的黑眉毛,玫瑰色的嘴唇上浮起天真的微笑,扎在头上的红蓝缎带,跟长辫子和一束野花一起像华丽的王冠一样安息在可爱的头颅上。仿佛一切都使她感兴趣;一切对于她都是奇妙的,新鲜的……美丽的眼睛不断地从一件东西又驰骋到另外一件东西上。怎么能够不好好地散散心呢!这还是头一回到市集上来哪!十八岁的姑娘头一回到市集上来!……可是没有一个赶路的人知道她曾经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父亲带她出来,要说父亲呢,本来是巴不得带她出来的,可是架不住那个凶狠的后妈这样巧妙地把他抓在手掌心里,正像他抓住这匹在长年服务之后现在被牵到市集上去出售的老马的缰绳一样。这吵闹不休的娘们……可是我们忘记了这时她也正坐在货车的顶上,穿一件时髦的绿色的羊皮外衣,好像在银鼠皮上缝了一些小尾巴,只不过它们是红颜色的罢了俄国皇帝常穿银鼠皮的大氅,上面缝上一些黑色的小尾巴。,下面穿一条棋盘一样花哨的华丽的后幅小俄罗斯妇人穿的裙子是用两块东西拼成的,腰际用一根带把它们系在一起,前面的叫“前幅”,后面的叫“后幅”。,头上戴着花洋布的头巾,给她胖胖的红脸蛋带来特别的威仪,那张脸上透露出一种阴沉的残暴的东西,让人一看见立刻就要把惊愕的眼光转移到女儿的欢悦的脸上去。

普肖尔河已经展开在我们旅人的眼前;远处荡漾着寒意,那是在难受的殚精竭神的酷热之后更加容易令人感受到的。穿过疏落地耸立在草原上的黑杨树、白桦树和白杨树的明明暗暗的绿叶,闪烁着带着冷气的火焰般的闪光,美丽的河水辉煌地袒露出银色的胸膛,群树的绿色鬈发茂密地垂拂在上面。这条河像是一个任性的女孩子,在那销魂荡魄的一刻,当忠实的镜子嫉妒地映出她充满着骄傲和耀眼的光彩的前额,百合花一样的双肩,披覆着暗沉的亚麻色发浪的大理石一样的脖颈的时候,当她没完没了地耍脾气,除掉一些装饰,又换上另外一些装饰的时候;——她几乎每年都要改变环境,选取新的河道,在周围点缀着各式各样新的景色。一排排的水车用笨重的轮子掬起广阔的水浪,猛烈地抛掷开去,溅出水花,撒成轻雾,在周遭传出震耳欲聋的喧响。载着我们熟识的旅客的货车这时候走到了桥上,无限美丽壮伟的河流像一块玻璃似的躺在他们面前。天空,绿的和深蓝的森林,人,载着瓦缸的货车,水车——一切都倒了过来,脚朝上的站着和走着,却不沉落到蓝色的美丽的深渊里去。小妞儿望着秀美的风景出了神,一路上不停地嗑着葵瓜子来的,这时候也忘记嗑了,忽然,“嗳,好漂亮的妞儿!”这一句话送入了她的耳鼓。回过头来,看见一群人站在桥上,其中的一个打扮得比别人漂亮,穿一件白罩褂,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羊皮帽子,双手叉在腰眼里,意气洋洋地望着过路的车子。姑娘忍不住不看他那张晒黑的、但却洋溢着欢悦的脸,那双好像要把她看透似的燃烧般的眼睛,再想到刚才那句话可能是这个人说的,她就把眼睛低了下去。“姑娘长得真美!”穿白罩褂的年轻人继续说着,眼睛一刻也不从她身上移开,“只要能够亲她一下,就是倾家荡产我也不在乎。可是前面坐着一个魔鬼!”四面笑声哄然而起;可是这一番欢迎辞并不使慢吞吞走着的那位车主的风骚媳妇高兴:她的红脸蛋烧了起来,一连串精心结构的毒骂像雨点般落在放荡的年轻人头上。

“吃东西噎死你这个没出息的拉纤夫!你爸爸的脑袋在瓦缸上撞个稀烂!叫他走在冰上滑一跤,天杀的不信基督的人!叫他死了到阴间去,鬼烧掉他的胡子!”

“骂得多么凶呀!”年轻人说,对她瞪着眼珠,好像被一阵连珠炮似的意外的欢迎辞怔得呆住了,“她说这些话不怕烂舌头,这百年不死的老巫婆。”

“百年不死!……”半老的美人儿接碴儿说下去,“不信神的人!先去洗干净你的脸再来跟老娘说话!没出息的小兔崽子!我没看见过你妈,可是我知道她是个废物!你爸爸是个废物!你姑妈是个废物!我百年不死!你还咬着你妈的咂儿吃奶哩……”

这时候,货车开始下桥去了,*后的几个字已经听不清楚;可是年轻人仿佛不想就此甘休:他想也不想一想,抓起一把烂泥就往她身上扔过去。这一扔比可能想象的还要准确:一块崭新的印花布头巾完全被烂泥溅脏了,放荡的无赖子弟们的笑声更加有力地爆发了起来。风骚的胖女人勃然大怒;可是这时候车子已经走得很远,她只得把一腔怒气发泄在无辜的继女和缓慢成性的丈夫身上,后者早已习惯于这种现象,保持着顽强的沉默,冷静地承受着盛怒的妻的百般辱骂。可是,她的不知疲倦的舌头还是絮聒个不停,嘟哝着,直等到他们来到了郊外一个世交和教父哥萨克崔布里的家里。久别后和老朋友一家人的会见,暂时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从脑海里赶走了,我们的旅人谈起关于市集的闲话,并在长途旅行之后睡上一个踏实觉。二

我的老天爷!市集上什么东西没有哟!车轮、玻璃、焦油、烟草、皮带、葱、各式各样的零星杂货……口袋里就是有三十块卢布,你也不能把整个市集买下来。——摘自小俄罗斯喜剧你们一定听见过从远处轰轰然传来的瀑布声,那时惊扰的周遭充满着隆隆之声,奇妙而模糊的错杂的声音像一阵旋风似的迫近你们的身边。当人群汇合成一个巨大的怪物,在广场上,在狭窄的街上蠕动着躯干,喊着,笑着,喧嚷着的时候,不就是这同样的感觉一霎时把你们卷进乡村市集的旋风里去的么?叫嚣、咒骂、牛叫声、羊叫声、马嘶声——这一切交错成一片不和谐的噪音。公牛、麻袋、干草、茨冈人、瓦缸、女人、蜜糖饼、帽子——一切鲜明地、绚烂地、不调和地成堆晃动着,在眼前穿梭似的来往着。声调不同的谈话声互相淹没,没有一个字可以听见,可以不被淹没;没有一个喊声听得清清楚楚。从市集的四面八方只听到叫卖人拍巴掌的声音。一辆货车毁坏了;铁哗啷啷地响;木板砰的掷到地上;昏昏的脑袋不知道转到哪一边去才好。这位外地来的庄稼人同他的黑眉毛的闺女挤到了人堆里面去。他走近一辆货车,又去摸摸另外一辆货车,打听着价钱;可是,他的思想还是不停地围绕着带到市集上来求售的那十口袋

小麦和一匹老母马。从女儿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她不喜欢在满载面粉和小麦的车辆中间挤来挤去。她想到那边去,——在麻布篷帐下面惹眼地垂挂着红缎带、耳环、锡的和铜的十字架、古钱的颈饰。可是就在这儿,她也找到了许多吸引注意的对象;她笑得都合不拢嘴了,看见茨冈人和庄稼人狠狠地拍巴掌,痛得叫唤起来;喝醉酒的犹太人从后面撞一个娘们的膝弯;女贩子们吵起架来,互相回敬着辱骂和轻蔑;大俄罗斯人一只手摸着山羊胡子,另外一只手……可是她忽然觉得一个人拉住了她衬衣的绣花袖子。回头一看——那个穿白罩褂的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的年轻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心里直噗通,以前不管遇到多么快乐或悲哀的事情都从来没有这样跳过;她又惊又喜,自己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别害怕,心肝,别害怕呀!”他抓住她的手,轻声地对她说,“我决不会对你说出不中听的话!”

“你也许真的不会对我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小美人儿在心里嘀咕着,“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家伙准是个魔鬼吧!我明明知道这不应该……可就是没有力量从他那里把手抽回来。”

庄稼人回过头来,想对女儿说一句话,可是在另外一边听到了两个字:小麦。这两个魔法般的字立刻把他吸引到两个大声说话的批发商人身边去,随便什么东西再也无法把他的注意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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