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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人间烟火,时令珍馐,在舌尖上疗愈酸甜苦辣的百态人生。
【内容简介】
京城*的青楼烟雨阁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点心铺子。梅菜是铺主的独生女,每天帮助父母往烟雨阁送点心。
上古神兽饕餮被人封印百年,他手下的各色妖灵,趁他沉睡时造祸人间,酿出很多麻烦。饕餮因梅菜的出现才得以苏醒。于是,饕餮带着机灵少女梅菜,在点心铺子的各色美食里,在充满人情味的古街上,将妖灵一个个收回。其间他们经历了一个个惊心动魄的险境,发生了许多或妙趣横生,或催人泪下的小故事。

【作者简介】
十月十二,著有《紫玉钗街诡怪传说》《胭脂河诡怪传说》《梅林诡案录》《夜半无人尸语时》《来自阴间的老公》等作品。
【目录】

*章:九月菊
第二章:十月霜
第三章:冬月寒
第四章:腊月冰
第五章:正月柳
第六章:二月雨
第七章:三月桃
第八章:四月诗
第九章:五月花(上)
第十章:五月花(下)
第十一章:六月雷
第十二章:七月蟹
第十三章:八月星
第十四章:落寒露
第十五章:待霜降(上)
第十六章:过霜降(下)
第十七章:下小雪(一)
第十八章:下小雪(二)
第十九章:下小雪(三)
第二十章 下小雪(四)
第二十一章 下小雪(五)


【免费在线读】
第1章 九月菊

在三界交叉口的玄阴地,梅菜在送点心的路上遇到了神秘贵公子龙井。同时,烟雨阁里发生怪事,一位当红的姑娘跳楼,而梅菜的母亲也因此受害。在龙井的帮助下,梅菜解决了这件事情,并以此为由,在玄阴地上,修建了龙神祠。奇怪的是,有人见到了一个与梅菜一模一样的红衣小女孩。

夏天刚刚过去,一夜的风雨交加,早起一看,满地都是黄黄绿绿的叶子。
宛若沉睡未醒的烟雨阁,坐落于京城南边紫玉钗街,是纸醉金迷的中心,全京城*的买笑场、销金窟。
大概这里的姐儿们艳名远播,烟雨阁虽说白天安静,晚上可是向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跟其他人家省灯油省出来的一望无际的黑暗比,好像另一个光明的虚假世界。
现在是大清早,全烟雨阁仿佛都发出宁静的沉睡中的呼吸声,只有我早早起来,拎着篮子去采菊花。
我们家是紫玉钗街上专门给烟雨阁做点心的小铺子,爹是点心师傅,娘是裁缝店的女儿,平时做些针黹女红,我今年十四岁,也天天跟着打杂干点零活帮帮忙。
铺子有烟雨阁倚靠,足以让家里衣暖食饱,但是早些年我们实在是穷过来的,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不大愿意闲着,忙着一些零碎活计,倒也快快乐乐。
采菊花是要做鲜花月饼,爹做的月饼有孩子拳头大小,金黄润泽,香气扑鼻,翻月饼的模子花样是时令的各种鲜花图案,内馅以鲜花和栗子泥、莲蓉以及蜂蜜、红枣等调制,甜蜜清香,从来都被客人称赞是天下无双。
当初就靠了这鲜花月饼得到烟雨阁管事的赏识,指名要他做烟雨阁点心,爹才慢慢从点心铺小伙计熬到现在,有了自己的点心铺子。
所以爹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啊,就是得感恩。”对烟雨阁做点心更是不遗余力,尽心研究。
今天说九月菊是时候开了,才叫我去烟雨阁后花园采些回来——烟雨阁讲究,原料都是要在自己园子出。
后花园各种珍奇花朵争奇斗艳,开得姹紫嫣红,九月菊尤其开得好,闻着馥郁香气,沁人心脾。
我哼着小曲将要全开的花儿快摘满篮子时,突然发现花丛下有一双男人穿的黑靴,鞋底冲外,倒八字搁着,样子还很新。
大概是哪个客人从后窗醉酒时取乐扔下来的,我轻轻踢了一下,想拾起来交给后花园管事的黄伯,却发现花丛里并不是一双黑靴,而是躺着一个穿黑靴的人!
这下可好,吓得我不禁喊出了声来:“谁?”
更没承想的是,那个人竟然还一声闷哼:“喂,小丫头,我快要饿死了,你来得正好,给我一些吃的吧。”
原来是个乞丐,我拨开花丛,却发现躺着的那人并不跟一般乞丐一样肮脏破败,而是一个二十岁开外,身量很高的年轻男人。
而且,仿若先生教的成语,鬓如墨画,眉若刀裁,象牙似的面孔长得相当好看,身上一件月白长衫,系宝蓝腰带,腰带上还嵌了一块好像很贵的玉。
他那垂着润泽黑发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根本就是一个贵公子嘛。
但是这会儿这个公子确实很瘦,下巴尖削,衣领里微微露出的锁骨凸起得厉害。
我知道,只有没饭吃的人,才会凸出这种骨头。
我赶紧掏出当早饭的鲜花月饼,这公子倒也不客气,一把抓过去塞进嘴里,几乎没有咀嚼,一口吞下,然后长舒一口气,说:“嗯,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供品了。”然后嗝了一声。
我纠正说:“这个不是供品,是普通的月饼。”
“不打紧,”这个公子一下子精神饱满地坐起来,微笑道,“真的快要饿死了,这边的人拆了我的家,饭也没人给我做,要不是你来,不知道我还要躺多久。你帮了我,会有福报的。”
我笑道:“你的家真的被拆了?还是你是为了哪个姑娘偷偷守在这个地方的?”
“小丫头知道的倒不少。”他的一双桃花眼又黑又大,灼灼地望着我,像是*明亮的晨星,“我确实是守在这里的,不过不提这个,你叫什么名字?是这里的丫鬟吗?”
“我叫梅菜,家在烟雨阁外面开点心铺子,是来摘花做点心往这里送的。”
“哈哈哈哈,梅菜?明明水灵灵的,叫扣肉倒差不多。你们家怎么给你取这么可笑的名字?”那公子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虽然好看,却真真是没有礼貌。
我干巴巴地回答:“当时家里穷,娘怀我时想吃梅菜扣肉没吃成,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有可以吃梅菜扣肉的命。”
“梅菜扣肉啊?”那公子摸摸下巴,“我也好久没吃了,真想吃啊!”
虽然瘦,看他的穿着,不像是吃不上肉的,估摸一定是传说中的浪荡公子,为了青楼姐儿,散尽家财博美人一笑什么的,烟花街这种事可不少,花光了银子被赶出来,我也没少见过。
就是所谓的败家子嘛。
我不喜欢这种公子,他们净给别人添麻烦。看看篮子要满了,我转身要走,这个败家公子却叫住了我:“梅菜!那个供品,我还要吃。”
“什么供品?都告诉你了是普通月饼!”
“无所谓了,就是那个,下次来还要带给我!”
“谁管你!刚刚才取笑完我的名字,说起来,你的名字难道很好听吗?凭什么取笑我?”
“哎哟,这么小的姑娘都找理由问我的名字,”这个公子好看的眼睛流光闪烁,“女人啊,不论年龄大小都一样。都怪我实在太英俊,不过既然你给我供奉,而且梅菜扣肉和龙井倒是绝配,以后准许你喊我一声龙井大人吧。”
龙井?明明是刚才现想出来的假名字吧?你当我是傻瓜吗?摆明是在戏弄我!我气鼓鼓地走了。
一定跟黄伯告你一状。
黄伯是这个后园的看守人,脾气相当暴躁,生怕有人糟蹋了花花草草,因为私自贩卖园里的花草也是一门子买卖。
听见我告诉有浪荡青年留宿后花园,他马上八字眉倒竖,边咕哝着:“又是哪个打不走的穷小子。”边从藤椅上站起来快速地冲进园子。
黄伯矮矮的个子,小脑袋小脚和大肥肚子让他看上去很像一个被人抽打而旋转前进的陀螺。
可正在这时候,一声惨叫划破宁谧,黄伯愣住了。我回头一看,面对花园的后窗二楼,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衣衫凌乱,满脸惊怖,居然毫不犹豫地直直从二楼跳下来了,黄伯“咦”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我愣了一下,也扔下篮子跟过去。
跑近一看,我也认识,原来是正当红的姐儿瑞霞姑娘,她和我还算相熟,因为*喜欢爹做的西湖牛肉羹,经常差我送过去,赏钱给得很大方,但据说在姐儿里风头出得太盛,人缘不佳,好几个姐儿恨她夺了自己的客人,背着她嚼了不少闲话。
此刻只见她美丽脸庞一片惨白,双目紧闭,头发胡乱乱地披垂下来,鹅黄秋衫解开一大半,露出月白里衣,连白皙的削肩膀也露了出来,这一声尖叫不仅惊吓了黄伯和我,旁边的后窗都撩开纱帐,露出睡眼惺忪兀自在打哈欠揉眼睛的姐儿的身影。
黄伯忙喊人:“不好啦!瑞霞姑娘坠楼啦!”
这一声不要紧,不一会儿姐儿和小丫鬟莺莺燕燕聚了一片。
眼瞧着被黄伯掐了人中,瑞霞姑娘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围成一圈的众人,却仍是害怕得全身哆嗦,冷汗把刘海都沾湿了,没有血色的嘴唇还发着抖直念叨着:“救救我,救救我!”
大家都面面相觑,我赶紧问:“瑞霞姑娘,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瑞霞姑娘紧紧抓住我的手,颤声说:“早上刚送走了王公子,我闩了门,想再睡一会儿,一偏头看见梳妆台镜子映出我身后有、有个一身碧色的女人。”
说着打了个寒战,瑞霞姑娘的房间我去过很多次,因为当红,布置得富丽堂皇,那紫檀木料,嵌着佛家八宝的梳妆台,流光溢彩,尤其气派。
黄伯粗声道:“许是哪个姐儿在屋里作弄你呢?烟雨阁别的没有,就是姐儿遍地开花。”
“不……不是的,我也觉得哪个姐妹趁我出门送公子时偷跑进我屋里作弄我,回头一看,我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屋里空荡荡的,而且……而且再回头,那人还在镜子里!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脸上笑着,脖子上系着一圈又一圈的锁链,不能是人啊!
“她就那么一步,一步地往我身后逼近,面孔看不清,但看得出她越笑越开心,我实在害怕,便从窗子跳出来了。”说完瑞霞姑娘全身宛若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犹自抖个不停。
大家议论纷纷,姐儿里一个年长些的,平素稳重大方,*有分寸的牡丹姐分开人群走进来,便扶起瑞霞边说:“许是瑞霞魇着了,我在烟雨阁这么些年,没听说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大家也先别胡思乱想,待我扶瑞霞休息一下,姐妹们且散了吧!”
各个姐儿们纷纷花容失色,扶着丫鬟各自回房,黄伯赶紧跟牡丹姐搀起瑞霞姑娘,去账房寻管事的去了。
我也吓得不轻,感觉寒冬腊月一盆冰水从棉袄领子灌进来,脊背冷得要命。正想回去寻篮子回家,冷不防一只手啪的一下拍在我肩膀上,吓得我险些哇的一声哭起来。
然后一双很温暖的臂膀把我抱起来,笑着戏谑道:“梅菜梅菜,每次看见我都得嗷嗷喊,是我是我!”我抬头一看,原来是龙井。
怪不得这个臂膀温暖是温暖,却实在硌得慌。
男女授受不亲,我用力挣开他,给了他一个白眼。回身去找篮子,却发现篮子在他身后。刚要伸手拿,他赶忙把篮子抱在怀里,得意扬扬地说:“刚才跳楼那姐儿遇到的事,我能猜出个几分。”
“就凭你?”我抢过篮子,回身走了,“我不信。”
龙井还在后面喊:“梅菜,这事解决不了来找我吧!谢礼那个月饼就是了!不过先不要告诉别人关于我的事情,不然你被别人笑话,莫要赖在我头上。”
我头也没回,原来他对于自己名声还蛮有自知之明的,必定臭名昭著,都说浪荡公子油嘴滑舌,我可不能被他戏弄了。
回家娘直嫌我回来得晚,日头上来露水蒸干了,菊花做月饼不新鲜,我忙告诉爹娘瑞霞姑娘的事情,但说话算数,留心没提龙井。
爹娘都目瞪口呆,娘喃喃地道:“这几天夜宵莫教梅菜去送了,毕竟那种地方……”
爹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种事,怎么说,我还是不信。”
娘不高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不许梅菜再去送夜宵了。”
爹边苦着脸说:“那谁去?铺子没人顾,你去?”边望望娘手边的一大堆针线活,摇摇头。
娘哼了一声:“我去就我去,这点活计,少瞌睡一会儿就赶出来了。”
我劝娘:“不碍的娘,您忙您的,我去烟雨阁送夜宵这么些年,没碰到什么怪事,我看只怕是瑞霞姑娘真魇着了。”
娘没有理我,吩咐我赶紧把菊花瓣洗干净,赶着做月饼,自己收拾针线去了。
到了晚上,是送糯米丸子的时候了,糯米洗净泡水,磨成浆,和了擀成薄皮,点上桂花枣泥馅包起下锅炸,竹签穿上,黄灿灿香喷喷,是客人*喜欢的小点心之一,因为得趁热,我刚想去送,被娘拦下了,自己挎上食盒赶去了烟雨阁。
我和爹相对苦笑,各自忙自己手里的活计。
我正把新鲜栗子剥壳,爹边揉面边问:“瑞霞姑娘那件事,你信是不信?”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爹笑:“不信就对了。”
可是,不见得一个梦真能把人吓得跳楼吧?
爹仿佛看穿我的心思,说:“很多东西是信则灵,也有很多东西说不清,但你记住,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只要问心无愧,自有神佛保佑。”
我点点头说明白了。
横竖爹永远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不见娘回来,爹有点着急,吩咐我看铺子,要去接娘,我刚刚应声,却听见一阵噼里啪啦打门的声音,这个时间不该有客人,怕是娘回来了,我赶忙跑过去开门,却没承想,外面站的竟然是烟雨阁的账房总管莫先生。
我刚纳闷为什么这么晚来结账,却看见莫先生身后几个人正抬着一个竹架子,竹架子上躺着的竟然是娘!
莫先生擦擦头上的汗珠,因为他耳背,总怕别人听不清他的声音,以他独特的大嗓门喊道:“梅二,不好啦!你媳妇晕倒在烟雨阁啦!”
爹赶紧跑过来,只见娘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调匀,面色也很好,好像睡着了,还有浅浅的鼾声。
爹摇摇娘:“欸?这婆娘莫不是累得睡着了吧?”
边说着边把娘抱进屋里,莫先生晃进来,擦擦秃脑门儿上面的汗,吼:“什么关头,不要想水饺的事啦!你媳妇送了夜宵,我们只当她回家了,谁想到半个时辰前小厮告诉我她躺在瑞霞姑娘门口,可吓死人啦!有点三长两短,我们也是脱不了干系呀!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叫了先生来瞧,先生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说没有异状,全然是睡熟了,我们想尽办法也叫不醒,只好送她回家啦!你个梅二,怕是你们家活计多又不请伙计,把你媳妇累成这个样子吧?”
我赶紧打来冷水,用布巾浸湿了擦拭娘的脸,娘皱皱眉,居然翻了个身继续睡。
爹也失了方寸,只顾拼命摇晃娘的肩膀。莫先生接着吼:“行啦!先生讲,且让娘子休息一晚,明天睡够了只怕就醒了,娘子毕竟安然无恙,怕是操劳过度累的。明天再不醒,找咱们一起商量。”
娘是昏倒在瑞霞姑娘门口?
我赶紧拉住莫先生,问:“莫大爷,瑞霞姑娘当时没有在房里吗?”
莫先生皱皱眉,先“啊”了一声。
我赶紧大声重复了一遍,莫先生露出“可算听清楚了”的释然表情,吼道:“瑞霞姑娘说睡在房里做噩梦,她哪里敢住,现在还吓得魂不附体,可怜见的,在牡丹那里一直没回来呢!那屋子妈妈说怕人心不安,今天才请的道长做法,已然封上了。”
肯定和那个瑞霞说的碧色女人有关。
送走莫先生,我和爹一晚上没睡,想尽办法,也没能叫醒娘,眼看鸡叫天泛白,爹顶着黑眼圈,攥着娘的手,呜呜哭了起来。
我心里眼里都发酸,跟爹商量说不如请个道士给娘看看。爹无力地点点头。
我跑去打听,早起卖豆浆的刘奶奶抚掌道:“你且放心,我认识可靠的道长。”
嘱我看好摊子,两只小脚快速交替,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我已强忍担心帮刘奶奶卖了大半豆浆,刘奶奶终于带来一个穿杏黄道袍的干瘪腮,留两缕鼠胡子,带一副鼠相的老道士。
刘奶奶留下收摊子,我带道士回家。
道长自称姓李,他拿出桃木剑和八卦盘,围着娘绕了几圈,突然大喝一声:“魄呀!尊夫人的魄丢了!”
爹忙问:“那还能找回来吗?”
李道长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这有何难?且带我去夫人丢魄的地方瞧瞧。”
向莫先生诉了原由,所幸白天烟雨阁安安静静,我和爹架着娘,带李道长来到了瑞霞姑娘的房间。
房间里犹有甜甜的熏香味道,看着半人高的梳妆台,我突然觉得阴森森的。
李道长摆开阵势,大喊常人听不懂的咒语。
咒语念毕,李道长看向了镜子,忽然冷不丁地怪叫了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扔下桃木剑就跑了。
所幸在外边有好多看热闹的杂役,他们看李道长跑出来赶紧往里看,可谁也没看出李道长到底是被什么给吓跑了。
爹呆若木鸡,我缓过一口气,说明了情况。大家全噤若寒蝉,莫先生嘶吼:“生意没法做啦呀!这可怎么办啊!老天爷想起一出是一出啊!不赏饭吃啊!”
“莫先生,人人讲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小厮建议,“莫不如,去贴求贤状,请人禳治禳治。”
“这倒是。”但莫先生马上又摇摇头,大声吼道,“哪里有那种能人呢?”
说起“能人”,现成倒是有一个,眼下没有办法,不如相信那个龙井公子一次。
爹是没心情管我了,我径直回家拿了一篮子月饼,跑到后花园,黄伯的屋子没有人,想必也跑去帮忙了。
但愿龙井没被黄伯发现。
我蹑手蹑脚走进九月菊花丛,小声喊:“龙井大人,龙井大人?”
没有人回答。
我一下坐在花丛里,*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我忍不住也呜呜哭起来。
这时一只细长的惨白的手搭在我右肩,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地说:“拿来,给我。”
我吓得声都不敢出,慢慢转过脑袋,鼻涕眼泪便凝住了,是龙井。
吃饱了月饼,龙井响亮地打了个嗝,刚想伸手剔剔牙,想起月饼里没有肉,根本无物可剔,这才扫兴地放下指头,悻悻嘟囔:“供品有肉惯了。”
我虽然还是闹不懂他为何总要讲什么供品,但还是忙说道:“有肉的有肉的,只要你救了我娘,红烧蹄髈五花肉你随便开口,还有,看你日子过得好像温饱不济,这倒是一个巧宗儿呢,若你能除了那鬼,想必烟雨阁定会重重酬谢。”
龙井眼睛一亮:“全羊全猪能有吗?”
“那还不是小事情!”我豪爽地替莫先生为烟雨阁拍拍胸脯,“要什么有什么!”
龙井薄唇一勾,粲然一笑道:“咱们走!不过跟着我可以,你*好别出声。”
我忙点头,为了救娘,我做什么都可以。
带龙井来到瑞霞姑娘的房间,这会儿是没人看热闹了,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朱红色的门半掩,刚扯下的符咒还破破烂烂地挂在门口,里面一阵阵冷风吹出来,分外阴森。
龙井大剌剌地推开门,直接走进去了,我在后面忙拽着他衣角,哆哆嗦嗦地跟上,然后他对着镜子敲了敲。
我从他身后勉强才偏头看看镜子,但见镜子里有个女人,再仔细一看,目瞪口呆,镜子里面的,竟然是娘?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有点难以置信,娘好像看见我了,还对我微微一笑,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娘!”
龙井一瞪眼:“女人就是天生不遵守承诺。”
说着还跟有过什么经验教训一般,竟长长叹口气。
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个女人在嫣然一笑:“我道是谁,您也醒过来了?”
龙井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是啊,我醒了,你也该回去了。”
我一惊,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只有声音,没有人?难不成……是妖怪?
龙井摆明跟那声音很熟,不会跟他们是一路货色吧?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听上去更诡异了,她问龙井:“这个小姑娘是你的什么?”
龙井说:“是我的信女,醒来什么都没有,饿得我躺了一阵子,幸亏她供奉了我。”
那个女人的声音又像是对着我笑:“小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下意识就摇摇头,但马上反应过来,警惕地四处望,可还是没能看到什么。
女人的声音更开心了:“原来你还不知道,他啊,是个什么都吃的怪物。”
“什么?”我大吃一惊。
女人的声音接着说:“他不是人,是个有名的怪物,名字叫饕餮,尤其喜欢吃人心,吃生魂,几乎看见什么吃什么,看他是喜欢把你的嫩肉削成一片一片涮火锅,还是敲开你的头吸脑髓。”
掏铁是什么?铁匠吗?真名叫掏铁?龙井果然是个假名啊!
我忙松开紧握着的龙井衣角,龙井跟妖怪关系不浅,根本是老相识!都怪我轻信陌生人,这下难逃一劫了!爹娘,原谅不孝女儿害了你们!
没承想龙井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她说的倒也不是全是错的,我就喜欢吃,什么都吃。”
女人的声音从镜子里传了过来:“过来,我来保护你。”
我望向镜子,娘慈爱地看着我,向我招手,仿佛在说:“梅菜,来啊来啊。”
我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娘在叫我。
龙井伸手拦住我:“她告诉你我是谁,我也告诉你她是谁。”
女人的声音温柔地说道:“不要相信他,难道你不想和你娘在一起?”
我要我娘!
龙井把我拖回来,说:“说起吃生魂,你好像是*擅长吧?要不你就告诉梅菜你脖子上的锁链是怎么来的。”
对了,瑞霞姑娘是说过,噩梦里的女人,脖子上有锁链!
那女人的声音却凌厉了起来:“梅菜,赶紧过来,他要吃了你!”
我冒出汗珠,眼瞅着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现在该怎么办?
龙井一把抓住我,说:“这个女人呀,其实不是鬼!”
说着,对我笑了一笑。
果然,会害人的就是这个龙井啊!我怪想哭的。
龙井指指梳妆台:“先别害怕,你看上面嵌着什么?”
我对梳妆台印象很深,是佛家八宝,顺着龙井手指一看,是一大块泛着碧色的砗磲。
“这个砗磲就是她,修成有灵后四处吃人生魂养精气,是我把她用锁链封住了,还好心带她在身边享受供奉,但是谁知道家被拆了,她居然给人当宝贝嵌到梳妆台里了,想想真是好笑,哈哈哈哈……”
说着,龙井按着左肋,好似笑岔气了一般。
好笑?
那女人的声音满腔怨怒,听上去还真有点像是那个砗磲里发出来的:“小姑娘,你相信他,还是相信你娘?”
娘还在招手,苍白的脸上挂着笑,从镜子里看,娘就在我身后。那个光景相当恐怖,我呼吸困难,只觉得喘不过气了。
“嗯?”
龙井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白净的手,一个扎满了针的人形布包不知道从哪儿落在他手里。
我仔细一看,上面竟然写着“瑞霞”二字。
龙井夸张地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牡丹对瑞霞下的咒啊?抢恩客,这么无聊的理由,就要别人死吗?女人真可怕,怪不得你醒得*早,原来有你*喜欢的怨念。不过你也该回去了,这个地界出了乱子,别人知道了,我面子上过不去。”
而这个时候,娘在镜子上的影子忽然模糊了起来,眼瞅着要消失了,我伸手想抓却抓不到,只觉得已经站不住了,身体像站在海浪上一样左摇右晃——像是要被拖到哪里去。
龙井一副很看不起人的样子翻翻白眼,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账册样的东西和一支陈旧脱毛的笔,伸舌头舔一下笔尖,边写边口里喃喃:“你的名字是,碧螺春……”
先是龙井,又是碧螺春,他是有多热爱茶啊?
那个女人的声音一见到了那个册子,立刻尖锐了起来:“为什么这个账册还在你手里?不是被摧毁了吗?别把我关进去!好不容易才出来!我不要回去!”
但是就在龙井落笔的同时,一阵青烟落进了账本上,梳妆台上的砗磲猛然也没有了碧色。
龙井伸手向砗磲掏了掏,从里面拿出一个光球,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光球慢悠悠地飞走了。
然后他回头对我说:“你娘该醒了,带我去吃肉吧!”
我定定地望着镜子,里面只有我了。我害怕地问:“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你,不是人吧?”
龙井粲然一笑:“随便你怎么想吧!”
我不甘心:“至少告诉我那个‘醒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破烂手册是怎么来的?还会有别的这种东西出现吗?”
龙井挠头:“其实啊,我也想知道是谁拆了我的家,盖成这所青楼,是谁让我睡了这么久,是谁又唤醒了我,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地方暂时是安宁不了了,原本封印在我账册里面的名字全变成了白纸,我只能一个一个把他们写回来,想想就麻烦。”
这时门外吵嚷起来,龙井回头看看,说:“供品放在老地方,我要全猪全羊全鸡全鸭,要是我吃不饱,嘿嘿,”他对我露出白牙齿,“就照碧螺春说的,吃梅菜火锅!”
然后轻飘飘地从窗口跃下,我赶忙跑过去一看,影子都没有了,只有九月菊开得灿烂。
龙井,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我真想冲他吼一声:那个全猪全羊全鸡全鸭,我一个小丫头,要怎么置办?
这时门咣当开了,李道长被五花大绑塞进门里,但见他口中塞着布巾,面孔吓得青白,只听见莫先生的大嗓门在门外嘶吼:“李道长,你就想办法收了那邪物吧!你要什么我们给您什么!要不名声坏了,生意没法做,叫我们喝西北风去?”
李道长进屋后吓得几乎晕厥,两条腿使劲乱蹬,终于倒在地上,双眼翻白,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这时听见爹在喊:“谁看见我们家梅菜了,梅菜!你娘醒了,你在哪儿啊!莫不是还在那个房间?哎呀,救救我女儿啊,我的命哟,怎么这么苦啊!”
我灵机一动,如果我说这怪异的事情,是我祓除的,借此讨要祭祀品,肯定可以逃过一劫。
大家听到里面没有了动静,胆大的先把门开了半扇,我学着李道长的动作,双手合十,信口胡诌:“不洁之物已被驱走,大家安心吧!神明感念我一片孝心,上了我的身,已将我娘安全送回。现在此地清净了。”
大家呆愣了一阵,一个岁数很大、胡子花白的杂役“哎哟”了一声,说:“我听祖上说过,此地,以前确实是龙神祠啊!”
大家一听,欢呼起来:“龙神显灵啦!”
说着,簇拥着我大喊龙神万岁。
我自己倒是都给愣了,他们真的这么好骗?
龙神祠,龙井是说过这里以前是他的家来着,难道是真的?
龙井那个败家子模样,竟然是龙神?
我想我的人生,好像正面临着一个很大的转折。
我趁机提出大大拜祭龙神的要求,尤其大量奉上牲畜,大家纷纷赞同,莫先生更表示烟雨阁愿意出资酬谢龙神,想来我总算不会变梅菜火锅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李道长吓得高烧不退,昏睡不醒,被抬去瞧大夫了,倒是可怜见的,道长不好干,干不好有风险。
回到家,娘精神已经大好,正半躺在藤椅上,爹给娘烫脚,娘舒服地叹气。
我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娘,为什么您会晕倒在瑞霞姑娘门口?”
娘一下子脸色煞白,想必当时吓得不轻,爹直向我摇手不许我再问,娘却制止爹,说:“本来我也想跟梅菜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时送完夜宵,本想回家,却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从我身边跑过去。我只道是你,正疑惑你怎么跟过来了,想带你回家,一转眼看见你进了瑞霞姑娘的门,我吓了一跳,正要骂你胆子不小,却发现瑞霞姑娘的门,明明是锁着的。
我越想越纳闷,只担心你,没顾得害怕,便从门缝向里瞧进去,恍惚听见有人喊我,再以后,像做梦一般,云里雾里不清楚。
但是好像有一个女人,我陪她说话,正聊得高兴,突然听见你从窗户外喊我娘,我叫你进来,接着便不记得了,直到醒过来。”
背影和我相似到娘都认不出的红衣小女孩,到底是谁呢?可不见有这么个人啊?
希望不是什么怪力乱神,我可不想再跟龙井蹚浑水了。

第2章 十月霜

原来龙井是上古神兽,龙生九子之一的饕餮,能吞天地万物,专门镇守玄阴地。梅菜因为之前请到了他帮忙,所以被当地居民称为龙神使者,专管给龙神祠送祭祀,并给龙井提供怪事的线索供龙井庇护百姓,帮助龙井抓到了一个附着在头发上的灵物。

祭祀龙神的仪式相当隆重,各大家畜被红烧成油亮亮的摆在后花园供桌上,有钱的烟雨阁还真的斥资兴建了一个小小的龙神祠,黑瓦白墙,甚是清雅。托我胡诌的福,我被大家称为龙神使者,简直要被大家捧到天上,待遇前所未有的好。
虽然被我送了好几年的夜宵,现在大家看见我送夜宵,都不由浮现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然后得意扬扬地对客人说这些可是龙神使者特地送来的呦。
客官们也表现得又惊又喜,感觉食物不是梅二做的,而是龙神赏的。
秋天过去,天冷得很快,终于到了露水变成霜的十月份。
十月里大家都开始喜欢吃热腾腾包含一兜汤汁的翡翠小笼包,佐以蒜末醋汁,一口咬进去,牙齿先戳破薄如蝉翼的翠绿外皮,接着触及鲜甜虾仁,然后一口高汤喷进唇齿,直让客人大呼过瘾,客人开心,赏钱自不会少,我正盘算着偷偷攒一笔,给爹娘做两件御寒的衣服。
这天回家时已经深夜,四下黑漆漆的,只有烟雨阁红色灯笼在我身后远远摇晃,走夜路是走惯了的,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初冬的风有点刮脸,我跺跺脚,加快了脚步,决定从小径抄近路回家,出门时爹给我做的糖炒栗子,我打算趁热吃。
“梅菜!”
有人在喊我。我回头看看,并没有人。许是听错了,我继续走。
“梅菜!”
声音飘飘忽忽,分不清男女。我停下脚步,又回头仔细看了看,但是只有衰黄的草和掉光叶子的柳树条在随风晃动,不要说人,小猫小狗都没有一只。
倒是烟雨阁的灯笼好像怪兽的两只红眼睛在背后瞪视着我,我决定赶紧回家,便小跑起来。
“梅菜!”
这个声音没完没了,我不敢回头——小时候就听大人讲过,走夜路听见人家叫你的名字,万万是不能答应的,因为不知道叫你的,到底是不是人。
转过弯要看见家门口了,这条路我走了几百次,可是我停下脚步,这,这还是刚才那条小径中间那道弯。
我心头一凉,这不是鬼打墙吗?这次又是什么怪事要被我遇上?
我用力搓起变得冰冷的手,不要慌不要慌,姥爷说过,是狐狸在戏弄人,对了,吐口口水试试,我嘴里干涩,攒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一口口水,好了,冲过去!
眼看转弯到家,我又来到小径中间。
起风了,柳树条像鞭子一样甩动起来,我又冷又怕,哆嗦起来。
“梅菜!”
呼之不去的这个呼喊,我不敢答应,谁知道是谁喊的呢?
答应了莫名其妙的呼喊,从而被鬼抓走的故事,不止听见一两个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现在好想回家,好想和爹娘围在炉火旁吃糖炒栗子!
正寻思着呢,地上突然伸出一只白色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头皮一奓,吓得要没气了,反而叫不出来,接着一个脑袋从地上扬起来,对我笑。
是一个剃成瓜皮头的小男孩,头顶一根红绳系着一个小辫子,乌溜溜的眼睛,苹果脸,接着,从地上,肩膀出来,腰身出来,腿脚出来,他松开抓我脚踝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现在虽然不是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但也已经结霜了,他却只穿一个红肚兜,脸色还红润润的,好像一点也不冷。
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着眼生,难道……他跟龙井一样,不是人?
小男孩咧嘴一笑,明显缺两颗门牙 :“小姐姐,你怎么走那么快啊,瓜片我呀,喊你半天也不见你回答,只好把你拉回来啦!”
瓜片?不会又是龙井账册里的灵物吧?肯定是,他到底是有多喜欢用茶叶的名字命名自己的手下啊。
见我不回答,自称瓜片的小男孩说:“小姐姐我口真渴啊,给我些喝的吧!”边亲亲热热地牵起我的手,头直往我肩膀上蹭。
虽然他表现得很友善,但毕竟是异类,我还是不敢答应。
瓜片抬起头,突然一副怒容:“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舌头都吓麻了,只不住的心说,谁来救救我啊!
只听瓜片接着说:“我不喜欢别人故意不理我!”
可我已经完全不知道,此情此景我应该说点什么才好。
瓜片偏过头,突然张开嘴,说:“小姐姐不给瓜片喝的,瓜片只好自作主张地喝你的血啦!”
眼看咬上来了,我已经跟融化的雪人一样听天由命了。刚要闭上眼睛受死,可惜爹娘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可没承想就在这个时候,瓜片突然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拎到半空,然后不见了。
欸?
龙井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很严肃地对我说:“我吃糖炒栗子,要热的,再私藏好吃的,我就眼睁睁地看他吃了你。”
我定睛一看,原来那瓜片是一只毛色鲜绿的鹦鹉。
“不能和他对话,只要回应一声,他便得到你的声音,然后可以模仿并取代你,”等龙井大嚼到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才告诉我,“它就喜欢弄死小孩子,它说因为小孩子喜欢弄死鹦鹉。”
“和你认识真是太麻烦了!”我忍不住大叫。
“过奖了!”龙井噗噗吐出栗子壳,精准地射击在炭火上,撞出一串火星。不仅如此,他还得意地做出一副“你行吗”的自大表情。
我已经不想用白眼翻他了。
“对了,你账册里有没有一个红衣小女孩?”我想起娘的话,一直有些在意。
龙井皱起鼻子:“没有啊?我只有瓜片一个是小孩形体。其他的都一副故意吓人的姿态,嚯嚯嚯。”
话说他们吓人真的这么让你自豪吗?
这时忽然听见袅袅歌喉:“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轻歌曼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龙井凝神听了一听,说:“这个声音,是相熟的呢。”
我忙问是谁,龙井神秘一笑:“这几天大鱼大肉吃腻了,早早给我准备翡翠小笼包吧!”
说着,跟自己赞同自己一样“嗯”了一声:“我等你来找我。”
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哎,龙井像黏土沼泽一样,跟他碰上就会被卷过去陷下去,今天真晦气,我叹口气,也许明天会比今天更晦气。
恍恍惚惚,一个红衣小女孩的背影一直在我前面跑,我拼命去追,却总也追不上,跑得筋疲力尽,才刚刚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正要回头,我却突然被打门声惊醒,原来是梦。
赶紧披衣服开门,原来是烟雨阁的乐师胡大姐,胡大姐一副急慌慌的样子,推我进门,并慌忙回身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后麻利地闩上门,回身惊恐地对我说:“龙神使者,不好了,牡丹姑娘出事了!”
“啊?”我还没从睡梦之中完全清醒过来,“你说啥?”
胡大姐颓然坐下,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夜里徐大爷过来,指名要听鸳鸯姑娘唱一曲贵妃醉酒,鸳鸯姑娘你认识吧?”
我当然认识,鸳鸯姑娘据说是梨园出身,行当是大青衣,也算小有名气,坏就坏在她遇人不淑,跟一个唱小生的日久生情,居然私奔出戏班子,结果被小生骗了金银细软,还被卖到了烟雨阁。
开始非要寻死,后来不知道怎么劝开的,居然乖顺地做起姐儿来,而且仗着戏唱得好,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恩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风雅客人。烟雨阁特地给她请了乐师,可谓风头正盛,据说强过唱江南小曲的瑞霞姑娘,而且似乎为人处世老到,人缘也甚好。
见我点头,胡大姐接着说:“偏巧鸳鸯姑娘染了风寒,嗓子出不了声,可是不敢推却,大爷岂是好惹的,正头疼呢,牡丹姑娘笑吟吟地来了,只说自己会唱,愿意替鸳鸯招待。”
“我们和牡丹姑娘共事这么些年,从没听说她会,再说唱得不好,大爷怪罪,谁也担不起,谁料到,牡丹姑娘居然自己扮上,自行献唱一曲,大爷听呆了,反应过来直喊好,大大打赏了我们。”
我没明白:“这不是好事吗?听说救场如救火,没想到牡丹姑娘竟如此多才多艺。”
胡大姐惊怖地摇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牡丹姑娘的唱腔,老到婉转,一听就是名角,而她之前连小曲都唱不好,再说了,她若有这个本事,早能名扬天下了,根本不必屈就烟雨阁。”
胡大姐说得有道理。
接着胡大姐道:“而且啊,牡丹姑娘根本不识字,每次恩客留了条子,她总得央人念来听,所以若是恩客有什么私密事,她都只能抖出来,没办法保密,为这个丢了不少恩客。”
“王公子留下的情籖,她也央别人念了听,结果王公子被人取笑得恼羞成怒,干脆改去瑞霞那里,再不见牡丹了,牡丹还怄了好大一口气,本来王公子见牡丹行事贤惠得体,已经透出赎她为小妾的意思了,牡丹年岁渐长,正想从良,这下断了念想,听说哭得几乎没了气。”
哦,怪不得瑞霞姑娘被她诅咒,原来里头还有这个内情。
不过这跟唱戏的事有什么关系?
胡大姐喘口气,我忙端了茶水了,胡大姐饮尽了,接着说,“可是昨天,她给大爷挥手写了一阕李清照的声声慢,而且是漂亮极了的梅花小篆。”
我不禁瞪圆眼睛:“还有这种事?”
“不仅如此,”胡大姐说,“牡丹虽是大方得体,有分寸惯了的,但昨夜举止,端的是个大家闺秀,神情姿态,全然变成另一个人。”
“奇怪是奇怪,但也不能断言是出怪事吧?”我说,“如果牡丹姑娘勤学苦练,这倒没什么不可能。”
“是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现在要说的才是重点。”胡大姐说着,咽下一口口水。
我赶紧续一杯茶,给胡大姐压惊。
胡大姐摆摆手,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也说牡丹莫不是为了王公子的事,要做女秀才了,揣着好奇心,我们几个乐师便跑去问牡丹姑娘的丫鬟秋儿,秋儿比你大一两岁,尚是个孩子,听我们问,回说也没见牡丹姑娘学什么东西啊。
“又想了半晌,只说这两天牡丹姑娘休息时不要她伺候,只当为王公子的事受了刺激,也没敢强求,我们越发怀疑,便待送走徐大爷,偷偷去牡丹姑娘房间外面偷听,想知道她这么短时间改变这么大的原因。
“屋子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我们在纱窗下,只听见牡丹姑娘在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谈话,说什么失去的东西,都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付出什么代价都成交,我们正疑心是谁在屋里,却听见一阵凄惨尖叫,忙推开门进去。
“可只看见牡丹姑娘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绣床上微笑,我们不论怎么问,她只是摇头不答,我们也没办法,正要回去,突然看见床下有……”
胡大姐深深吸一口气,“一块完整的人头皮,还连着三尺青丝……头皮仿佛刚扯下来的,还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我吓得不敢出声,牡丹姑娘冷冷地盯着我,怕是知道我看见她的秘密了,我不敢惊动别人,只敢跟使者商量,我怕,牡丹姑娘已经不是牡丹姑娘了,不晓得那是谁的头皮,只怕有人已经被她吞吃了!现今之计,只有请龙神大人祓除怪事,救救我们了!”说着直跪下来。
我虽说这些天经历了不少古怪事,但还没见到有死人的,不由得全身恶寒,看来这个闹事的,便是昨夜唱贵妃醉酒,龙井说声音相熟的那一个。
龙井的那些灵物,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任由这些灵物作祟下去,大家都会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危险里,只有帮龙井早日收回它们,我们才能回到以前的平静生活。我为了保护大家,只能是尽快找到怪事的根源,并叫龙井收回。
这么想着,我扶起胡大姐,说:“我去向龙神祈祷,胡大姐先安心,这事情,我来想办法。”
拿来翡翠包子,我去龙神祠找龙井,龙井却不在,倒看见瓜片百无聊赖地蹲坐在供桌上,缺门牙的嘴大张着,正一颗一颗往里丢葡萄。
哎哟,莫非龙井这个不靠谱的,把灵物又放出来了?
我赶紧想跑,他却急急喊住我:“小姐姐,先别急着走,饕餮大人有话对你讲。”
我还是心有余悸,回头瞧着他,他咧嘴一笑:“我的能力被他封印在妖簿里,现在的瓜片我呀,就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孩。”
我半信半疑,可还是不敢回答他,万一他骗了我,我就成了葡萄的替代品被他丢在口里了。
瓜片美滋滋地笑,大概葡萄吃得开心:“你爱信不信吧!饕餮大人说,上次叫你不出声,你非要乱喊,再去行事,也不带你了,现在大人出去访友,你且留下翡翠包子,若是大人回来满意,自然前去祓除。”
开什么玩笑!人命关天的时候,他居然跑去访什么友!不行,为了防止悲剧发生,我得先找牡丹,把她关起来也好,可不好任由灵物吃人。
“喂!饕餮大人说不许你去,你听不懂吗?”没有理会瓜片急赤白脸的叫喊,我跑去了牡丹姑娘的房间。
牡丹姑娘没在,我望向床底,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一丝血迹和头发。
“龙神使者,来找我有事吗?”一个柔美的声音从我身后响了起来。
我惊出冷汗,牡丹姑娘回来了。
使劲把僵硬的脖子扭过去,牡丹姑娘还是平时那么端庄,我随口扯谎:“听说瑞霞姑娘住在你这儿,不知道她受到上次的惊吓,大好了没有,龙神爷托梦叫我过来瞧瞧。”
“龙神爷?”牡丹姑娘微笑,“上次多亏了龙神爷了,要不然姐妹们天天提心吊胆,怎么做生意?生意做不好,大家也不用活下去了。这次得了徐大爷打赏,我正想去酬神呢。”
龙井偏又不在,不然带去龙神祠,收进账本,一了百了。
“对了,”牡丹姑娘忽然说道,“我正想去寻龙神使者,有件事情有几分诡异,想来想去,怕搁着不管酿成大祸,还打算求你跟龙神大人说一下。”
一个灵物遇到诡异的事?这本身就很诡异。
看到我半信半疑的样子,牡丹姑娘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说:“弹月琴的胡大姐,*近有点奇怪。”
果然胡大姐发现她的秘密,她要恶人先告状啊!
我说:“别的先不提,我想问问牡丹姑娘,你什么时候学会唱戏和写字的?”
牡丹姑娘嫣然一笑:“我道是什么大事,大张旗鼓跑来我这里,果然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瑞霞啊!戏嘛,是我瞧了这些年,照猫画虎,初次登台,大家叫个好,也就是个人情意思,而那《声声慢》,哈哈哈,我会写的字,通共只有那么几个,若是拆开,我许得好好端详,也未必能猜出那是什么字。”
欸?这话,倒是不好反驳。
牡丹姑娘按我坐在绣墩上,说:“我未进烟雨阁前,是伺候一个寡妇的丫鬟。这个寡妇的死鬼丈夫,生前是个读书人,极为风雅,寡妇独守空房,甚是寂寞,竟自比一个叫李清照的,专门写她的词寄给爱风雅的男人,只盼着赶紧有人慧眼识珠。寡妇交际甚广,有时写不过来,竟叫我照样子誊下,开始写得丑,慢慢地,竟然能与寡妇的字一模一样,有时候,她自己都分不出来。”
牡丹姑娘说得头头是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龙井确实是说那唱腔是他相熟的,牡丹姑娘*有问题。
但是我架不住好奇心,还是忍不住问:“昨夜在房里,到底谁同你说话?”
牡丹姑娘抚掌大笑:“哪里有什么人啊?想必自己说梦话,被人听了去,也当是有人同我聊天呢!”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胡大姐好像一点证据也没有啊!
“那你说胡大姐有点怪是什么意思?”
“胡大姐年轻的时候姿容也不错,曾经是个有名头的歌女,现在年老色衰,却仅仅落得个给人伴奏的下场,你看看,人这种东西,如果一直往上走,就算进步缓慢,但只要越来越好,总会抱着希望,而且感觉自己每一个脚步都踏得有意义,有价值。
“但是如果爬到*却坠落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后面的人都变得高高在上,心里的这个感觉,就叫作落差。我没有扯远,我想告诉你的是,胡大姐就是那个掉在地上,落在曾经远远及不上自己的人后面的人。”
我摇头表示听不懂,我只知道好比《西游记》里面,妖怪吃人是天经地义的,而人不想被吃也是天经地义的,至于落不落下,还是时常爬树的猴子比较清楚。
牡丹姑娘摸摸我的头,笑道:“有些事情,你不管情不情愿,早晚也会知道。现在,我告诉你胡大姐的异状,你去西楼看看。”
西楼是乐师们的住所,我跑了过去,长廊里点着熏香,青铜狮子香炉好像在阴惨惨地老盯着我看,我快步走在开满了牡丹花的波斯织锦地毯上,长廊还没到尽头,已经隐隐听见有一群人在哭,我跑起来,越过好像漫无尽头的长廊,看到一群痛哭流涕的乐师。挤进人群,看到胡大姐躺在床上,衣冠整齐,但是面色肿胀,颈上是触目惊心的青紫色勒痕,眼睛还大大地瞪着。
拖过一个婢女问怎么回事,她抽抽噎噎地哭着说:“昨天大家收到徐大爷的打赏,高高兴兴的,胡大姐说觉得牡丹姑娘变了个人似的这个事情有蹊跷,我们就去牡丹姑娘那里偷听,但也没听出什么,我们也就自行回房了,谁知道今天早上,同事月琴的柳三姐找胡大姐配个丝弲,胡大姐的门却怎么也叫不开,唤了莫先生和小厮撞开门,居然看见胡大姐自缢在梁上!”
胡大姐怎么会死了?难道跟找我告状的事情有关?
如果牡丹姑娘因为秘密被胡大姐发现而害死胡大姐,那么为什么她每件事情都能解释清楚,而且根本没有牡丹姑娘是妖怪的任何证据——除了龙井说,他认得那个歌喉。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当务之急是找到龙井,只有他能一眼认出到底是不是属于自己的灵物在作祟。
找龙井,只能去问瓜片了。
虽然瓜片的能力是取代跟他说话的人,弄不好,我的小命也要断送了。可是谁是灵物还没弄清楚,恐怕拖下去,只会再让无辜的人受害,拖一个时辰,就有一个时辰的危险。
我决定去赌一把,只当昨天龙井没有及时出现,瓜片已经吃了我,我还赚了一天的活头哩!反正如果任由灵物作祟,早晚也会轮到我。
我以一种自己想不到的勇敢走在后花园里,近来后花园百花凋谢,毫无生机,在萧瑟的初冬,我踏在疙疙瘩瘩的白鹅卵石小径上,充满慷慨赴死的感觉。
龙神祠到了,我壮着胆子一脚踢开龙神祠的门,刚要问瓜片,却看见龙井正和瓜片一起蹲坐在供桌上,用蜡烛烤翡翠包子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蛤蟆腿吃,他们俩看见破门而入杀气腾腾的我,惊呆了。
龙井冲我伸手递出一个烤得吱吱冒油的蛤蟆腿:“你也想吃是吗?下次大不了等等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龙井!你终于回来了!
“闹出怪事的,到底是谁?”我开门见山地问。
龙井吐出蛤蟆骨头,说:“你运气真好,瓜片说你去找牡丹了?看你脑壳还完完整整的嘛!”
瓜片附和着:“没错,毛尖她不爱吃酸菜,太酸了,也没有油水。”
“我是梅菜,不是酸菜!”说完,发现瓜片居然真的只是白我一眼,而没有任何举动,难道他的能力真的被封印在账册里了?
毛尖,是这个灵物的名字吧?又是茶,现在我已经完全对茶叶丧失兴趣了。
“听你这意思,胡大姐是被害死的吗?”我气冲冲地说:“赶紧把附在牡丹身上的灵物祓除,给胡大姐报仇!”
胡大姐虽说没什么钱打赏我,但她为人慈爱,我很喜欢她,现在就这么被人害死了,那对方实在太可恨了!
“谁说胡大姐是被毛尖害死的啦?她明明就是自尽身亡,你不是也看见了。”龙井又拿出一条蛤蟆腿,还讲究地在身旁的红烧蹄髈上蹭了一层油再架到蜡烛上。
“你说啥?”
“我吃饱了,走,带你访故友去,毛尖可是一个美人呢!”吐掉蛤蟆腿骨头,龙井在供桌铺着的黄绫上蹭了蹭手上的油,昂首挺胸地出去了,我赶紧跟上去,瓜片则大喊:“毛尖脾气不好!酸菜,可莫要得罪她!”
我已经完全忘记不能和瓜片说话的禁忌,大喊一声:“我是梅菜!你这个不会学舌的鹦鹉!”
这个时候,客人还不曾登门,烟雨阁静悄悄的,在这一片宁谧里面,有十分好听的声音透了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牡丹姑娘正独自在她的房间唱一出《牡丹亭》,歌喉婉转得简直不像这个世界的声音。上次离得很远,犹觉得袅袅婷婷,近来听,简直宛如天籁。
“毛尖,该走了!”龙井大大咧咧地说。
牡丹姑娘甩一下水袖,掩面笑道:“客官是在叫谁?若是愿意捧牡丹的场,牡丹晚上等着您。”
龙井撇撇嘴:“你们到底是听谁说账册已经不在我手上的?”
说着要掏出账册。
我一看,妖怪又要被封印,也狐假虎威地说:“你以为骗得了我们吗?害人精!赶紧从牡丹姑娘身上下来,这下收了你,看你跟谁装蒜!”
话音未落,牡丹姑娘的头发突然像蛇一样动起来,飞快地缠住了龙井的手。
我吓了好大一跳,龙井也不反抗,倒是苦笑:“哎哟,这下我怎么拿账册呢?”
一个甜美的嗓音说:“嫉妒,是我*喜欢的东西,这里俯拾皆是,我怎么舍得回那个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账册,清静无为地修行呢?”
这个声音,并不是牡丹姑娘发出来的,她只是微笑着,嘴唇根本没动,但我却感觉这声音确实是她发出来的。
“饕餮,损坏了妖簿,本来也是你自己犯下的错,你为自己犯的错赎罪吧!”话音未落,那头发紧紧包住龙井全身,龙井说:“你看看,女人吧,总有两个缺点,一个是把别人看得太低,一个是把自己看得太高。梅菜,你以后可不要成为这么别扭的女人。”
作甚把火引到我这里?
牡丹姑娘的头发简直像是听得懂人话,分过一绺要把我缠起来:“男人啊!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你不要长大,跟我一起,与其被伤害,不如去伤害别人吧!”
眼看要被卷走了,我不知不觉退到桌子角,腰被狠狠撞了一下。
龙井突然大喊:“梅菜!用灯油泼她!”桌子上确实有一盏八宝琉璃灯,我抓起来扔进这一团仿佛自己在飞快成长的头发里,头发被油浸湿,火星也在灯盏被撞破时点燃了头发,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嗷,嗷!不要烧我*重要的头发!我的头发!我的美貌!”在这一声声惨叫里,牡丹姑娘背过身来,我赫然发现,原来她后脑勺儿在头发的遮掩下,竟然暗藏着一张美人的脸,那第二张脸,像是在……尖叫!
龙井和我早已被自顾不暇的头发松开,龙井从容地掏出账册,牡丹姑娘突然倒下了,而她的头上,已没有了头发,甚至没有了头皮,只有一颗光秃秃的头骨。
我吓得禁不住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望向龙井:“这到底怎么回事?牡丹姑娘还有救吗?”
龙井耸肩:“是她自愿让毛尖附在她头上的,付出自己的肉体寄生毛尖,死约定,变不得。”
我忙问:“自愿?还有人自愿要灵物附自己身上的吗?”
龙井想了想,好看的桃花大眼露出了几分狡黠:“你也冷吧?给我弄蘑菇火锅,我就告诉你。”
“你……”
“蘑菇和山珍,我自己带回来了,你就把锅架上,把酱汁调好吧!”
龙井、瓜片和我围在龙神祠里,用一大捆香烛炙烤不知道谁供奉的鼎,龙井飞快地捞起刚刚熟透的香菇,塞进嘴里,呼一口气:“虽说比不上黄铜火锅,也算可以吃了。”
瓜片把茭白塞了满嘴,没空说话。
我用汤勺敲敲鼎:“吃也吃了,可要速速告诉我,毛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啧啧,”龙井吞下一口汤汁,“说她现在变了,倒也没错,不过以前,她倒是一个美人呢!”
瓜片咽下茭白:“美人!”
龙井点点头:“唱戏的正旦,自然百里挑一。不过自古红颜多薄命,她死得很惨。”
“惨!”瓜片鼓着腮,一边大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怎么个惨法?”我问。
“她呀,那会儿色艺俱佳,尤其出名的是那一头长发,被称为青云髻。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人强过别人太多,不仅未必是好事,还有可能是灾祸。你把那个茶树菇扔进锅里。”
我忙添了茶树菇,又舀进一勺高汤,接着催龙井往下讲。
龙井跟瓜片同时夹起一片芦笋,两人你争我夺,等得我好不着急。
芦笋争夺战到底是龙井一副以大欺小的姿态赢了,瓜片敢怒不敢言地继续捞香菇。
“毛尖有几个师姐妹,大家同时出师,在同一家戏班唱戏,别人一提那个戏班,只知道名扬天下的毛尖,别的猫猫狗狗连艺名人家都记不熟,几个女人怀恨已久,有一个王爷也要纳她为妾,说是爱她那一头青丝。嗝……口燥了,梅菜,给我拿甜瓜来。”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甜瓜,给你截萝卜凑合凑合吧!”我递过剩下的白萝卜,龙井嫌弃地看了一眼,还是大嚼起来。
“师姐妹们实在眼热心狠,一合计,不如杀了毛尖,用她的头发做成唱戏时的假发。咔嚓,这萝卜倒也够脆,只是不够甜。”
“那后来呢?毛尖被害死了?”我急不可耐,龙井经常吃着吃着把话题移开,可恨至极。
“她的头皮被剥下来了。”龙井说得很淡定。
我打了一个冷战,这就是嫉妒之心?
“是呀!毛尖在戏班里,有个青梅竹马的娃娃亲,那个男人本来要跟毛尖定日子成亲,但是听说了王爷的事情,觉得自己要被毛尖背叛,所以毛尖连个人保护也没有,就这么被骗到野外,剥了头皮,她的怨念,附在头发上,寄生在谁身上,谁就能听见她煽动自己的嫉妒,人人都会有嫉妒心,你就没有羡慕过有钱人家小孩无忧无虑的优渥生活吗?”
“也羡慕过,”我答道,“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羡慕又如何?”
“你倒是明白。”龙井接着说道,“她会把羡慕、妒忌,吃到自己肚子里面,被她盯上的人会被骗,说要想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用自己的头皮,交换毛尖长在自己头上。”
胡大姐看见的,原来是牡丹姑娘自己的头皮……
“那,胡大姐就是被毛尖杀人灭口害死的吗?你还说她自尽身亡。”
“胡大姐?她确实是自己想不开啊!不是我袒护我的灵物,就是这么回事。木耳呢?我又饿了!”
“胡大姐不可能好端端无故自杀!”我义愤填膺地说。
“我就跟你说,嫉妒是个可怕的东西。胡大姐瞧着一个普普通通的牡丹都能唱个满堂彩,自己却韶华渐逝,碌碌无为,沦落给牡丹这种人伴奏,想想自己的从前,竟然觉得不若不再苟延残喘,处处不如人的生命,早早了结又何妨。”
龙井警惕地盯着熟了的食物,生怕被瓜片抢了先:“憋着一口气就打算自缢了。可是临死还有心事未了,她不愿意牡丹就那么容易得到本应该是来之不易的光华,所以倒先跑到你那里告状,想让牡丹也被我从人上拉下来。女人心,就是这么难懂的东西。毛尖说得对,有些事,不管你情不情愿,早晚都得知道。”
夜深了,龙井遣瓜片送我回家,幸亏如此,不然夜宵想必以后没法送了,我回身看着烟雨阁的灯笼,只觉得烟雨阁这个红眼睛的怪兽,正张大了口,等着把人吞噬进去。
“好冷好冷,快快走,我还要吃糖炒栗子呢!”瓜片不耐烦地催着。
十月的冷风,真的好冷,但是人心,远远比它更冷吧。



第3章 冬月寒

梅菜在给龙井跑腿的过程中,结识了天生带着仙骨的通灵少年李绮堂,发现龙井账簿上的灵物,都以茶叶的名字命名,像是带着什么秘密。在李绮堂的帮助下,龙井收了一个附身于衣柜上的灵物。

越来越冷了。一早起来,说话时总伴着浓浓雾气,大街上的人开始行色匆匆,一副不愿在冷风里停留的焦躁模样。
爹早早起来磨豆子,甜豆花是时下*受欢迎的点心,趁热软软滑滑的吞到肚里,真是寒冬里的一大享受。
娘招我过去,给我一件桃粉色棉袄,絮着满满的棉花,穿在身上,暖到心里。娘给我整整领子,道:“明日庙会,爹娘铺子里生意太忙,没法子陪你,姥爷过来带你去玩,好不好?”
“太好了!”我禁不住欢呼了起来,姥爷*疼我,而且姥爷的性格不像一般大人那样古板,他幽默风趣,是个老顽童,我一心期盼着明天会是一个晴天。
第二天果然天遂人愿,好蓝的天,我在门口盼了好久,终于等到戴着毡帽、拎两只鸭子的姥爷。
姥爷做了一辈子裁缝,眼睛不大,身量普通,嘴角上翘,什么时候都像是快快活活的,人又爱笑,眼睛周围有很重的笑纹,穿一件羊羔皮里的夹袄,一双横梁老头乐,脸颊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远远对着我大喊:“宝贝外孙女!”
当初爹娘成亲时,爹可谓是一穷二白,一个孤苦伶仃的穷青年,喜欢上隔壁铺子裁缝店女儿,不敢托人说媒,只怕给不了娘好日子,反而让娘跟着受苦,居然是姥爷听见风声,倒觉得小伙子诚实勤劳,硬是不顾姥姥反对,就让娘嫁了,还自己贴进去间房子。别人都嚼舌头说老头子古怪,姥爷呵呵一笑,从不理会。
我扑进姥爷怀里,姥爷笑说:“几个月不见,小梅菜居然成了龙神使者了,怎么样,给姥爷看看寿?”
我噘起嘴:“姥爷莫要笑话梅菜,前几日烟雨阁出了人命,公差还来带梅菜问话呢,梅菜头一次去公堂,好生害怕,心下想着,这劳什子使者,梅菜可再不愿意当了。”
姥爷从怀里掏出一小罐麦芽糖给我,道:“牛鬼蛇神的事姥爷可没有遇到过,不过上次那个案子姥爷听说了也吓了一跳,头皮被剥掉的那个姐儿死的时候,你也在场?吓坏了吧?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叫一个小丫头看见?真是的。”说着摇头,几根稀疏白发随风摇荡,爹娘也早出来笑迎,我忙把姥爷往屋里让:“姥爷歇一会儿,歇好了带我去逛庙会!”
“好好,”姥爷笑,“正想着听梅菜讲讲龙神爷的事呢!”
我把案子略去龙井、瓜片,大致给姥爷讲了一遍,姥爷皱眉道:“烟雨阁怎么这么不太平?许是冤屈多了,才滋生这么多异事。那假发是如何到了牡丹姑娘手里?”
我回答不知道,实际上,问了牡丹姑娘的丫鬟,她只说不知道,又问她可看见什么生人出入,她想了好久,说是见过一个红衣小女孩曾经在她前面转角跑过去,她只当是我来送夜宵,追上要订桂花糕,却追在走廊死角消失了,仿佛钻进了墙里,还吓得她发了一场烧。
我也想知道,这个红衣小女孩不是龙井的灵物,到底是谁呢?她和烟雨阁的诡异事件,又有怎么样的联系呢?
姥爷看我发呆,只当我急着去庙会,心不在焉,便带着我去庙会了。
今天天气格外好,天蓝得像刚洗好的青缎子,上面浮动着鱼鳞一般的白云,微微有风,仗着穿得暖,阳光照下来,居然觉得很和煦。
庙会上人头攒动,商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卖艺的壮汉正赤膊擂碎大石,卖狗皮膏药的瞎子举着“药到病除”的幡蹒跚迈着步,两侧摆摊子卖胭脂水粉的更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姥爷给我从一个胖大叔手里买了糖葫芦,鲜红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一层冰糖,酸酸甜甜真好吃!
我正吃得开心,突然看见前面的人群都自动让出一条路,姥爷抬眼一看,忙把我也扯到路边,我侧过头,是一群皂衣家丁正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那少年昂首走在前面,大概比我大二三岁,五官精致得宛如女孩,戏台子上也见不到这么好看的模样。
平日里那些富贵公子鼻孔看人,可是讨厌得很,但是,这个公子虽然华贵,居然并不让人觉得讨厌——我还没见过这种一看就招人喜欢的公子。
等他们走过去,我问姥爷那人是谁,姥爷说:“你还不知道?是这一带有名的神童——李绮堂。”
“李绮堂?哪方面的神童?”我问。
我家隔壁的小三子很能吃鸭蛋,倒是时常被称为鸭蛋神童。
“姥爷一个粗人,也不大懂读书人的事情,但是据说他四五岁就出口成章,八九岁画得一手好丹青,想是书香门第的神童了。到底是出身显赫的大户人家,三代为官,全族都是官场上的,他姑父就是郡守柳大人,他爹前些年辞了官,专心道学,要修仙呢!所以想来这个神童就是他们家的下一个继承人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门小户的孩子,略识些字,能读写自己名字,再能记账就更好,所以我身边没有那种有学问的人,他们的那个世界于我,是很遥远的。
继续逛着庙会,看见一个故衣摊子,姥爷一手牵着我,一手在里面翻了翻,居然找到一小块白狐狸毛皮,问摊主价钱,摊主却是一副没见过这毛皮的样子,左右看了看,犹豫再三,说了个价,姥爷还价,他居然一口答应,一副忙于出手的样子,于是姥爷高高兴兴地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准备动手给我缝条狐狸围巾。
晚上回家,爹已经煮好芋头甜团子,我自告奋勇地要去送,姥爷想陪我,被我按下了,如果不分麦芽糖给龙井,想必他又会大闹,先给他拿去,免得麻烦。
姥爷今天留宿我们家,叮嘱我快回来,大家还要吃烤白薯,我答应一声,急匆匆出去了。
送完夜宵去龙神祠,果然龙井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等得不想等了,再不送,只好去寻你。”
我忙说:“千万不要,吓到我爹娘,就此绝交。”
龙井撇撇嘴,唇齿都被麦芽糖粘住了,瓜片也想抢些来吃,龙井护住罐子不给,瓜片还想抢,被龙井变成原型——鹦鹉,扑扇着翅膀干着急:“给我!给我!”
“你个傻鸟知道什么美味,赶紧送梅菜回家!”龙井用沾满麦芽糖的嘴含混不清地说。
走在回家路上,瓜片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我答应下次私下分给它些,瓜片说:“算了!饕餮大人什么都知道,瞒不了。”
这时突然听见一种“咻……咻……”好像很粗重的呼吸声。声音虽不大,但在一片寂静里,竟然有点刺耳。
我还没反应过来,瓜片以它独特的鹦鹉嗓子喊着:“谁呀?谁呀?”
咻咻的声音没有回答,但是我感觉到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了。
“这是账册里的灵物?你的朋友吗?”我问瓜片。
瓜片的鹦鹉嗓子竟然有点慌乱:“不,不是,我不认识它。”
一个很低沉的,不像人世间的声音突然响起:“衣服给我……给我……”
“我的灵力被封印在龙神爷的妖簿里,现在没法子保护你,不过还好,我们这些账册灵物的所见所闻,就跟饕餮大人自己见到听到一样,饕餮大人马上就会来的!”瓜片在我肩膀上慌慌张张地说。
“衣服,给我……”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要黏在我脚边,可龙井还是没有出现。
“别给他!”瓜片扑扇着翅膀,两脚交替踩在我肩膀上,“这个东西很危险!咸菜,跑!”
我已经没心情跟它争辩我的名字了,撒腿开跑,边跑边问:“龙井怎么还不来?”
瓜片飞起来,说:“不知道!饕餮大人肯定已经见到这些场景了!约略被什么事绊住了!”
这下可真是曹操背时遇蒋干,胡豆背时遇稀饭——倒了霉了。
虽然已经跑起来,那个声音仿佛黏住了我,根本逃不开,我闻到一种奇特的、发霉的、陈旧的味道,越来越近。
终于,一团黑影扑倒了我,这个味道越来越浓烈,我好像被卷到了旋涡里,一切都变得扭曲了,只听见瓜片在聒噪地喊:“咸菜!咸菜!”
这时远处有一点点的亮光,越来越近,我好像一件洗完了被拧成麻花状的衣服,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接着像是承受不了这种绞拧的力道,渐渐什么也不知道了。
“啪啪……”
什么东西在响?
“啪啪啪啪……”这个声音既急促又清脆,我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浑身酸痛不已,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年,还有点眼熟,他正拿着一个陈旧发黑的快板,急速甩个不停。
一个严肃的少年手上下翻飞卖力地打着快板,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有些好笑。
少年停下手,站了起来,一下子离我好远,现在离我*近的是一双绣着银线的华丽灰缎子靴。
“欸?”我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白鹅卵石小径上,怪不得硌得浑身酸痛,我赶紧爬起来,瓜片落在我肩上,用力吞下一粒花生还是什么坚果的样子,叫:“人家救了你!人家救了你!”
“啥?”我才反应过来刚才差点断送小命,“那个东西呢?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夜深了,还是莫要出来乱走得好。”少年没有多解释,像是还有什么别的急事,就那么转身走了。
“欸?”我追上去,“那个,刚才谢谢你!”
他头也没回地挥挥手,我停下脚步,喊:“你是谁啊?”
那个少年顿了顿,才说道:“白天不是还在庙会上见过吗!”
就这么径自走掉了,银灰色的身影在暗夜里闪闪发光。
“你朋友啊?”瓜片说。
“不是!我不认识他,他刚才说庙会吧?啊!他就是那个李绮堂!”我恍然大悟地用力一拍手,直吓得瓜片扑扇起翅膀来。
“那个妖怪呢?瓜片?”
瓜片嚷着:“跑啦!跑啦!”
我又问:“那个少年怎么会有本事救我?”
瓜片侧头看看我:“你不是他的熟人吗?你看不出他有仙骨吗?”
“仙骨?”莫非那个神童不仅才高八斗,肯定能当大官,还修道有成,有望成为仙人?
不过他真的很神奇啊!庙会那么多人,连我一个小丫头,都过目不忘,也是他的本领吧?
“走吧瓜片,我把剩下的麦芽糖分给你。谁知道龙井忙什么去了!”这才真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走吧!走吧!”瓜片欣喜地落在我肩上,“烤白薯也给我吃!”
“好,让龙井喝西北风去!”
爹娘姥爷皆嫌我回来得晚,正要责怪我贪玩,突然看见我肩膀上的瓜片,都奇怪地问哪儿来的。
我只好回说客人吃得高兴,随手赏我的。
娘担心地说:“这种有钱人家的玩物,咱们家养得了吗?”
姥爷道:“一只鸟,能吃多少东西,花生酥瓜子糖的渣子都够它吃了,回头我用柳条给它打个鸟笼,你们俩忙铺子的事情,有它陪陪梅菜也好。”一边说,一边摸摸瓜片的头。
瓜片突然喊起来:“长寿!长寿!老丈活到一百〇六!”
“哎呀!”我们一家全笑了。
姥爷说:“好鸟好鸟,这么会讲话。不留下,我都不答应。”
想不到瓜片这么懂人情世故,真是小看它了,以后就叫瓜片陪我,龙井见死不救,活该自己在龙神祠喝西北风,我气鼓鼓地想,以后我也不去看他了,让他无聊死。
吃过了烤白薯,把瓜片放在床头柜子上,瓜片脑袋窝在翅膀里就要睡,我急忙拍它:“先不要睡,给我讲讲李绮堂是怎么救的我!当时我还以为要死了。”
瓜片把头抬起来,黑豆似的眼睛乌溜溜地闪着光:“还真是险些是要死了!我就说你命大,那个东西一身邪气,肯定是饕餮大人和我们被封印的这些年,这玄阴地上新修成的灵物,它能把人整个生吞活剥,毛都不剩一根。而且,它是吃精气的东西,越吞吃人的种种怨念,越强大。这个烟雨阁都是人的猜忌、嫉妒、憎恨,就好像一个大宴会一样,附近的灵物都会赶来大快朵颐,饕餮大人是这一方的守护神,他一醒来,连同落在外面的我们这些账册灵物,加上闻风而动的新修灵物,怪事就要开始上演了。”
“玄阴地?可是这些年,我都没有听说或者遇见什么怪事啊?”我忙说。
“这个么……”瓜片倒像是在瞒着什么似的,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也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了半天,李绮堂到底是怎么救的我?”七拐八绕,我险些忘了我问他的初衷。
“那个少年?他有一张银色的弓箭,弓箭上附着破魔的罡气,我都吃了一惊呢!那本该是供奉的宝贝,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的。那个灵物虽然邪气重,道行却浅,少年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没有射中,吓得那妖怪立时隐去,不敢出来。而你当时已经三魂七魄就要散尽,若不是他用返魂响板叫你回来,只怕你现在还在奈何桥排队呢。”
“返魂响板?怪不得迷迷糊糊只听见那个快板的声音。”
“那也是个宝物,可能那少年家世代都是修道之人,要不这种常人见都难得见上一见的东西,怎么会在他身上?”
这个李绮堂,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带着这个疑问,我睡着了。
第二天正在给爹娘帮忙,姥爷唤过我,把一个非常精致的狐狸围脖套在我脖子上,我开心极了,不由得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姥爷笑:“瞧把你高兴的!”
爹把热气腾腾的豌豆黄切成菱形块,点上山楂酱,摆成各种花样,装盘入食盒交给我:“烟雨阁的瑞霞姑娘上次吓得大病,近来才刚好,托秋儿来说想吃豌豆黄,你给送去吧。”我忙挎上食盒,往烟雨阁去了。
进了门,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在窃窃私语什么,我找到瑞霞姑娘现在换的新屋子,把豌豆黄交与了秋儿,不由好奇地问:“大家都在说什么?交头接耳,好不神秘。”
秋儿拉近我,偷偷说:“这事情莫要告诉别人,我只说给你听,这几天呀,咱们这么多姐儿,竟然或多或少,都丢了衣服。说是别人偷去的,可是偏偏没有证据,屋子哪里都没乱,而且屋里一天到晚都有人,搞得姐儿都疑是自己放错了箱笼,说是放错了,为何人人都少几件呢?姐儿的衣服都是传下来的贵重衣服,件件金丝银线,造价不菲,可又不知道怎么寻回来。大家怀疑是出了内贼,可是咱们这种地方,叫官差来实不方便,正商议着怎么揪出来呢。”
衣服?
没记错的话,夜里那个逃走的东西是嚷着要衣服来着。
我一边寻思一边走到龙神祠,心下又对龙井生气,见死不救,差点被他害死了,可是,他救过我好几次了。
也罢,功过相抵,扣除他一次恩情,我点点头同意自己的决定,推开门走进去。
龙井不在,屋子一片狼藉。
龙神祠虽说是有专人打扫,但龙井一般从不让别人看见他,也让我吩咐下去,除了祭祀和清扫,酬神祈愿只能在龙神祠外面,正殿是不大让人进的,这场景,不会是他遇到什么危险吧?
不,不可能,龙井再怎么说也是个神祇,莫非又出去访友?不曾听瓜片提起啊。
我颓然坐在紫檀木供桌下的蒲团上,却发现龙井正在供桌下酣睡,嘴角还亮晶晶的缠着已经干了的麦芽糖。
“龙神爷!”我摇摇他。
“欸?”龙井揉揉眼睛,“是梅菜啊?这次拿了什么好吃的?给我尝尝鲜。”
“好吃的没有,我且问你,昨日那灵物差点吃了我,你在何处?”
“什么?哪个妖怪?”龙井一骨碌坐起来,“我不是叫瓜片送你回去吗?”
“瓜片的灵力没有被你封在账册吗?”我没好气地说。
“哎哟,”龙井骨节分明的手一拍脑袋,“你瞧瞧,昨夜趁你们俩出门,我就把白天藏起来的西域葡萄酒喝了,这西域与中原真是不一样,你瞧,当时且当果汁喝了,谁知道恁地那么困,一直睡到现在,嚯嚯嚯……”
“嚯你个头!”我咬牙切齿地说,“差点我就送了命!多亏了李公子。”
“哪个李公子?”龙井歪歪头,“莫非你说李厚德的儿子李绮堂?
“你怎么知道?”我大吃一惊。
“我好歹也是神啊,是神知道吧?他们李家以前经常给我很丰厚的供奉,驼峰熊掌乌鱼子,算是有心,是我给他们家在仙官那里求的福泽后人,他们家有一个先人已经成仙了,我记得现在住在蓬莱山,一把花白山羊胡子,一天到晚找人下棋。”龙井搔搔头发,吹了一下指尖。
有张英俊的脸可当真不错,做什么竟然都显得特别英俊。
“他们家世代修道,法力很高强?”
“嗯,算是吧!那个李老头子人也不错,广结善缘,天罡星仙人给了他一把神弓,曹国舅还给他一副响板,应该作为传家之宝,在他们家收着呢。凡人有神器,不造福人世间,天理不容啊。所以你被他救了就救了,不用感恩图报。”
“那你救了我,凭什么索要供品?”我干巴巴地问。
“你一个普通凡人,能跟我这种神结缘,已经是你前生修的福气,供品应该自己识趣奉上,还得我跟你索要,明明就是你不对,还怪我对你的好心提醒,真是蛮不讲理。”
龙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败给这么胡搅蛮缠的神。
“那现在偷衣服的灵物又当如何?”
“本神知道了,这次的谢礼就给本神驴蹄糕和玫瑰糯米团子,要热的。”龙井想吃这个已经很久了,几乎当场垂涎三尺。
“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简直跟被你给雇用了一般。你永远没有作为神的自觉吗?”
“还要黑芝麻甜汤。”
“只求你赶紧去吧,龙神爷!”
这时候瓜片飞过来了,问:“去哪儿?去哪儿?”
我回说找那个偷衣服的贼,瓜片说:“我看见了,那东西在衣服仓库。”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一直找衣服?”我忍不住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龙井精神百倍地站起来,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我觉得这种潇洒的外形实在太不适合他了,他难道不应该是个中年胖男人吗?
姐儿的衣服都是代代传下来的,以上好绸缎精心剪裁,再镶嵌金丝银线盘成繁复的美丽花朵,是跟金银首饰一样的财产,通常价值不菲,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怀疑内贼也无可厚非,让人费解的是这个灵物,不吃人,不吃生魂,偏偏喜欢衣服。
一样米百样人,灵物也一样,真是千奇百怪的。
“那灵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龙井故作神秘:“去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衣服仓库,我几乎被那些华美的衣服震惊了,简直就是天女的羽衣嘛!各种华丽奢侈的材质,庞大的数量,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那东西没在这里。”龙井皱了皱眉,“这里没有一丝灵气。”
“启禀龙神爷!”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是在下斗胆把那个东西祓除了!”
“哦?你和这妖物有什么因缘吗?”龙井居高临下地问伏在地上说话的少年。
这个少年,就是李绮堂。
李绮堂再叩了个头:“龙神爷洞察一切,这个灵物,实不相瞒,是在下家里出来的。”
什么?修道之家居然出了这种灵物,传出去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好听啊。
我偷偷看了这个少年一眼,他会是以妖物害人的人?怪不得出来救我,原来是在为自己家的灵物亡羊补牢,把他的恩情也抵消算了,我暗自点头同意自己的想法。
“你赶紧说来听听吧,不然本神还要亲自给梅菜讲,耽误吃东西。”说着,龙井对我颐指气使,“梅菜,且把黑芝麻甜汤那几样拿来,本神且吃着,你听他讲吧。”
谁要理你呀?
我白了龙井一眼,对李绮堂道个万福说:“李公子,梅菜谢谢您上次救命之恩,不管这个灵物是怎么来的,总之您祓除了它,就是为民造福,可见您是向善之心,梅菜代紫玉钗街众人谢谢公子。如蒙公子不弃,梅菜想知道这妖怪由来,若其中公子有难言之隐,也可还公子清白。”
我虽是小户人家的孩子,也不愿意这个公子爷笑话粗鄙,这段话学着戏台上的对话,半文半白,说得我费劲至极,也不知道李绮堂听着别不别扭。
“姑娘言重了,在下这就一一道来,”李绮堂起身对我躬身回礼,“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也知道姑娘不是多嘴之人,这个灵物,原是我家一个衣柜。”指向身后,果然有一个桐木矮衣柜,雕琢精致,镶着罗钿,透亮的色泽是常年使用出来的,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东西。
“这个衣柜,曾经附着血光之灾。”
哎哟,看这“血光之灾”四个字,是死过人了。
“在下家里这个衣柜,原是太祖夫人去世后留下的,里面件件是无价之宝,要传给一代代夫人,后来先祖父一个姨祖母颇受宠爱,闹着要里面的衣服,先祖父不给,姨祖母寻死觅活,先祖父恪守家训,姨祖母仗着宠爱,竟私下里把衣柜砸开了。”说着,他指着一道修复后的木疤,工匠手巧,不仔细看倒觉不出。
我点点头不敢插话,怕漏下故事。
李绮堂接着说,“事已至此,先祖父也没有办法,答应赏姨祖母一件。
“待姨祖母挑好了,清点衣柜时,不料想竟少了三件,责问管衣柜的丫鬟,丫鬟只说不知道,家里只当许是姨祖母拿的,再问姨祖母,姨祖母抵死不承认,还大闹一场,说自己竟不如一个丫鬟得信,直嚷着是丫鬟偷了衣服,趁机赖在自己头上,主人反倒听下人的,没有天理。
“先祖父也信了姨祖母,要丫鬟交出来,丫鬟百般不认,也说受了屈,先祖父便在姨祖母的挑动下对丫鬟刑讯逼供,丫鬟受不了拷打,只说衣服是自己拿了,叫她交出来,她便说埋在衣柜下,待唤人跟她去取,她却一头撞死在衣柜上。
“这才知道原是丫鬟受了屈,先祖父大怒,搜了姨祖母屋子,原是衣服件件倾城,姨祖母哪个都爱,便任性取了三件,还不许丫鬟走漏风声,不然叫她全家都有牵累。
“自此以后,宅子里经常发生丢衣服的怪事,还有人听见什么声音喊着衣服。
“待先祖父打开衣柜,果见丢的衣服都在衣柜里,衣柜原装不下那么多,先祖父知道出了怪事,便封住了衣柜,加以香火祭祀,谁知道前些日子衣柜封印竟自己开了,衣柜也不见了,在下奉命出来寻,却正碰见姑娘险被衣柜吞噬,这才以天罡箭威吓那东西,只因在下对那个灵物心存不忍,没有直接消灭,却累得烟雨阁大乱,都是在下的不是。”说着又行一礼。
“算了,妖怪既然只是被封印,万一再次作乱也是麻烦,本神便做个人情,留在妖簿里得保安宁吧。”龙井大言不惭地说。
这般大义凛然,敢问谁的账册妖怪跑得到处都是?
“谢龙神爷!在下代李氏一门感激不尽!”
这个少年果然也被龙井的道貌岸然骗过了。
龙井掏出账册,道:“叫……铁观音吧!”
衣柜消失了,李绮堂顿首拜谢,并提出要出资兴修龙神祠,再大大祭祀一番。
龙井毫不客气地笑纳了。
送走李绮堂,龙井对我说:“忘了问你,这个狐狸围巾哪里来的?”
我摸摸围巾:“姥爷做给我的,好看吧。”
龙井笑了笑:“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我问:“什么事情?”
“快供奉驴蹄糕、玫瑰糯米丸子还有黑芝麻甜汤!身为龙神使者,一点自觉都没有!”
你到底是哪门子龙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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