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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艺术成就的现代派作家之一;鲁迅称其为“死亡的赞美者”。
【内容简介】
索洛古勃是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艺术成就的现代派作家之一,在创作中自始至终关注人的悲剧命运。在他笔下,人的整个生命和存在的本质都是个人精神与客观世界的缠斗,精神世界的异变步步升级,终将通往一扇离奇的现实之门。鲁迅称索洛古勃为“死亡的赞美者”,但他的故事并不消极阴暗,而是在荒诞与狂热中迸发出光芒。
【作者简介】
作者:索洛古勃是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艺术成就的现代派作家之一。作家在创作中自始至终关注人在世界上的悲剧命运。作品中的主人公大都经历了一条对存在和真理、痛苦和死亡的认知道路。在索洛古勃的笔下,人的整个生命、人存在的本质就是精神与客观世界的斗争。 译者:邱鑫,毕业于黑龙江大学俄语学院,博士。四川大学俄文系系主任。曾参与《茨维塔耶娃学术史研究》《茨维塔耶娃研究文集》等著作的编写。

【媒体评论】
“无尽的生死爱恨和喜怒哀乐被索洛古勃编织成了一副极其复杂的立体图景,神性、人性和魔性的光芒交织其间。”——译者(邱鑫)
【目录】

目录

Contents

通往大马士革之路/001

通往以马忤斯之路/017

天真的约会/023

棺材匠女儿的故事/031

塔尼亚的理查德/042

心之真理/047

悲伤的未婚妻/067

戴着镣铐的女人/093

女王的金币/101

悲伤的魅力/107

人间天堂/126

伊万·伊万诺维奇/134

犹大的未婚妻/142

狗/146

化水为酒/154

蛆虫/159

小矮人/187

小羊/213

尘归尘,土归土/217

奔向星星/253

宝贝/277

搜身/283

微笑/291

骨血之声/305

铁环/320

芬芳的名字/326

毒蝇伞当官/330

两块玻璃/331

一块糖/332

变得更好/333

黄金桩子/335

欺负人的人/336


【前言】

译者序

费多尔·索洛古勃(1863-1927),真名杰杰尔尼科夫,是俄罗斯文学“白银时代”*代表性的小说家和诗人之一。

索洛古勃生于彼得堡的一个裁缝家庭,父亲在他出生后很快便去世了。为了生存,母亲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官员家庭当起了女仆。也多亏了母亲的选择,索洛古勃才有机会阅读了大量名家之作,铺下了文学创作之路*初的基石。

长篇小说《卑劣的小鬼》令索洛古勃声名大噪,书中小气、市侩、神经质的中学教师彼列多诺夫更是成了一类人物的代表。评论界对索洛古勃的评价是多面的,多利宁认为他“处于任何流派及传统之外”;勃洛克直言“他是果戈理的法定继承人,是革命前俄国*后一个讽刺大师”;格伦菲尔德则声称索洛古勃是“极度矛盾和病态的灵魂”。

索洛古勃是复杂的个体,他关注现实,却又极擅运用想象的力量对其进行改造,构架出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文学世界。

索洛古勃偏爱描写“小人物”:《蛆虫》中的旺达打碎了房东鲁勃诺索夫的茶杯,他恐吓她,告诉她半夜会有只蛆爬进她的肚子,吸她的血。旺达从此生活在了对蛆虫入肚的恐惧之中,*后竟被活活吓死。《小矮人》的主人公萨拉宁总是因为身材比妻子矮小太多而遭受冷嘲热讽,心有不甘的他买到了能令身体变小的魔药,却阴差阳错地将药水吞入腹中,导致自己越变越小,沦为公众的玩物和妻子捞钱的工具,*后随风飘走,不知所踪。《微笑》里的伊古姆诺夫性格怯懦,从小被人欺凌。母亲是他*的心理支柱,却在他找到工作后不久便去世了。他失去了生活目标,弄丢了工作,四处碰壁,曾经的同僚连一卢布都不愿意借给他。万念俱灰之下,他跃入了冰冷的河中。

以辛辣的笔触针砭时弊是索洛古勃的拿手好戏,他改写了《圣经》中犹大的结局,创作出《犹大的未婚妻》以讽刺俄国社会盛行的拜金主义:犹大的未婚妻玛鲁夏听闻犹大出卖耶稣的酬金只有30个银币时大为光火,满脸寒霜,语气冷淡。犹大告诉她其实这只是谣言,实际上赏金有好几万,此时“玛鲁夏的眼神忽然融化了,变得温柔似水”。这样的故事即使是如今也并不令人感到陌生。

正如格伦菲尔德所言,索洛古勃塑造的灵魂的确有矛盾和病态的成分:《戴着镣铐的女人》中的奥米耶日娜饱受丈夫虐待,却每年在他忌日那天寻找一名男性虐待自己,只有被折磨后她才能“自由自在地过上一年”。《悲伤的未婚妻》中的比耶松诺娃尽管尚未出阁,却身穿丧服,参与一名陌生男子的葬礼。

鲁迅评价索洛古勃时,说他是“死亡的赞美者”,因为索氏笔下的很多人物在面对死亡时都表现得非常平静,甚至带着些向往和眷恋。《奔向星星》中的谢廖沙死前感到“星星们快乐地旋转着,张开金色的翅膀朝他飞驰而来……一个身形伟岸、神情温柔的天使用洁白的翅膀托住了他的胸口,温柔地拥抱住他,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铁环》中的老人“在生命的*后时刻,脸上仍然挂着明朗的微笑”。

索洛古勃赞美死亡却并不全然阴郁,家国与爱情同样是他灵感的源泉:《塔尼亚的理查德》中,得知理查德要为俄罗斯而战后,塔尼亚万分激动和高兴,她感到“灵魂上的枷锁似乎全都被卸掉了,现在的她可以爱他,也想要爱他”。理查德告知塔尼亚自己即将奔赴前线之前,一个“穿着闪闪发光的甲胄,手持熊熊燃烧的烈焰之剑”,长得和理查德一模一样的士兵出现在她的梦中,预言了俄罗斯的胜利。《天真的约会》中抓取了“他”和“她”数次相逢的几个片段,无始无终,却以短短的篇幅将那“永远不会被忘尘掩埋”的梦想和幸福表达得淋漓尽致。

无尽的生死爱恨和喜怒哀乐被索洛古勃编织成了一幅极其复杂的立体图景,神性、人性和魔性的光芒交织其间。

期待本书中的译文能在索洛古勃和读者之间搭起一座跨越时空的桥梁。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喜欢索洛古勃,喜欢俄罗斯文学。

邱鑫2018年8月


【免费在线读】

悲伤的未婚妻

奇怪吊诡之事如果现在不发生,要等到何时才会发生呢?生命中的各种可能无穷无尽,这种日子真是残酷而悲伤。

几个年轻姑娘建了个小组,进组的资格很难取得,当然,她们的行为也称得上怪异。

只要城里死了单身的年轻男子,组员之一就要穿上纯黑丧服,像未婚妻一样参加葬礼。

死者的亲戚总是十分震惊,其他熟人倒没这么惊讶,不过他们全都相信新坟之旁有个美丽而悲伤的秘密。

尼娜·阿列克谢耶夫娜·比耶松诺娃也参加了这个小组。她很年轻,不知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她的脸蛋儿虽不漂亮,却挺讨人喜欢。她的爱慕者不少——除了谈情说爱,那些半大不大的学生们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然而她仍旧很无聊。

喏,现在轮到尼娜去墓地送别素不相识的未婚夫了。

“下一个就是您。”大家告诉她。

这是个美丽而伤感的任务。没抽到签的人都很羡慕她,已经送别过亡人的女孩儿们则不然,她们看着她的眼神里总是浸透着同情和悲悯。

一天,尼娜回家时情绪异于平常,十分激动。

漫长苦闷、伤心痛苦的日子开始了。

不祥的预感折磨着她,象征着失去、落泪和爱人丧生的预兆随处可见。

再过些时日,一个陌生而珍重的人就会丧命,多么令人痛苦!他一死,幸福也会随之而去。

会是谁呢?为何他注定无法在躺进坟墓之前同她见面?说不定她能拯救他、保护他,能祈求残酷的命运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来伤心和温存。

尽管不知道他是谁,却还是很可怜他!尼娜伤心得无以复加。

年纪轻轻,竟被无情的死神盯上。它窥伺着、等待着,然后发出致命一击,谁都无力回天!

组内很多姑娘已经完成了这个甜蜜而忧伤的仪式,她们只需在丧期结束前穿着自己轻薄美丽的丧服就好。尼娜有时甚至会羡慕她们,因为丧服与她们的面容如此相衬,就连街上的行人都会驻足观看。

事发时间无法预知,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才能说走就走,不能迟到。因此尼娜偷偷为自己定做了一整套参加葬礼用的服饰。她不想瞒着家里人,这么做让她很难过,可她不得不这样。

尼娜没有费心去筹措做衣服的钱,也不需要她操心,因为这笔钱将由小组来出。小组的体系完备,组员每月都要缴纳会费。同其他社团一样,小组偶尔还会有其他收入。

做丧服的一大笔钱不是问题,结账后她还能在家里找个地方把衣服藏起来。尽管如此,时候到了,她还是得要穿上它。提前知会一声当然会好很多,然而不知为何,尼娜面对母亲时总是难以启齿。

这事儿要怎么说啊!要说就必须解释来龙去脉,然而组规不允许她们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和目标告诉组员以外的人。没办法,她只能胡说八道、撒谎骗人了,尼娜很不喜欢这样,所以她一天天拖下去,后来便决定听天由命了。

“总会应付过去的。”她心想。

尼娜挑了个母亲不在家的时候让人把衣裙送了过来,藏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每天晚上她都会把葬礼上要穿戴的东西摊到床和椅子上。房里的东西全是白色和粉色的,轻薄透明的窗帘轻轻晃动着。精致的花瓶中插着些野花,散发出温柔的甜香。窗外,落日的余晖在远方蔚蓝的海面上燃烧着,就像女孩儿通红的脸颊。一切都纯净而光明,除了这可怕的黑色丧服。忧伤的眼里很快便涌出泪水。

她看着这片黑色,哭了很久。

有时她会穿着丧服照镜子。深沉的黑色,低调严肃的式样很衬她的长相。所以她更伤心了,哭泣的欲望愈加强烈。

每天早晨,她在睁眼睛的刹那都会感到隐秘的恐惧,会在内心深处询问自己,那等待已久的悲痛是否已经来临。太阳高高挂起,猛烈的日光倾泻而下,花园里一片死寂。透过轻盈透明的淡粉色窗帘,可怕的日子在向她招手。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尼娜对着新的一天,对着狂躁的生活倾吐出了心中的毒液:

“啊,我的爱人,他很快就要死了!”

她心烦意乱地走进饭厅,脸上纠结的表情与轻便亮丽的打扮格格不入。

母亲不解地看着她,问道:

“你在烦什么呢,尼娜奇卡“尼娜奇卡”为“尼娜”的爱称。?在担心什么?你怎么了?”

尼娜一言不发,嘴角带着神秘而悲伤的微笑坐到桌旁,如此安静、温柔、美丽,穿着和发型都十分得体。她的模样像极了长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然而作品如此开头,其结局定然不幸。

尼娜怎么了,母亲没有了解到真相。

一天晚上,尼娜和母亲坐在别墅凉台上喝茶。有人在对面不远处放烟花庆祝命名日东正教的日历上会标注某位圣徒的纪念日在某天,这天就是与圣徒同名之人的命名日。。漂亮的烟火让尼娜心生波澜,北方静谧的白夜似乎对她施了魔法,悲伤也令她的心志不复往日坚定。尼娜心底忽然涌起一阵倾诉的欲望,她靠向母亲,温柔的白色身影重叠在母亲暗灰色的裙子上,仿佛在上面缀了个淡雅素净的色块。尼娜忽然哭出声来,边哭边轻声说:

“太难过了!我有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怕又……让人心痛。”

母亲紧张起来,她把尼娜揽进怀里。就像安慰小孩那样温柔地安慰着她:

“你在说什么呢,尼娜奇卡,上帝会保佑你的,怎么了?会出什么事?你啊,我的孩子,别相信什么预感,你又不是老太婆。现在谁还信这个啊?”

尼娜擦干眼泪,挤出笑容,强装镇定地说:

“是啊,妈妈,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愚蠢,可我还是觉得他马上就会遭到不测。”

“谁啊,尼娜?”母亲问。

母亲稍稍起身,皱起轻度近视的灰色眼睛看着女儿。尼娜说话间又差点哭出来:

“我的心上人,我的未婚夫。”

“你在说什么,尼娜奇卡!”母亲惊讶地说,“什么心上人?你哪儿来的未婚夫!”

“我没有未婚夫。”尼娜懊恼地说,“不,我们怎么说到这儿的?啊,我有种预感,觉得我会爱上一个人,他会比全世界都美好,比我的生命更珍贵。然而他会忽然死去。”

尼娜又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母亲虽很惊讶,却依然爱抚着她,劝慰着她,还倒了几滴药给她喝。母亲一脸惊吓和关切,看上去有些滑稽,尼娜盯着母亲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尼娜没再欣赏丧服便平静地沉入了梦乡。清晨,她刚睁开眼睛,鸟儿们叽叽喳喳的鸣叫便传入了耳朵,还有明卡和金卡吵吵嚷嚷的声音,心中一阵厌烦。

明卡和金卡是她的弟弟,正在上中学。他们都嘲笑过她那莫名的悲伤,捉弄过她。

孩子们的嗓门特别大,又蠢又烦又不懂事,然而她太过伤心了,甚至都没顾上生气。

天色将晚,夏日的大地仍然炎热、明亮,充满节日气氛。教堂硕大、安然的圆顶肃穆庄严。尼娜站在一望无尽的沙滩上,看着海天相接的远方。

一群身形小巧的鸟儿快速飞过,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奔忙。它们尖细的鸣叫在尼娜头顶混作一团,久久不能散去。

海浪把细密的沙粒拍成了平坦、脆弱、温暖又湿润的浅滩。双脚不断碰触沙地,柔嫩的肌肤些微发痒,却尚未变得粗糙。

人们迷失于遥远的未来,就如同沉没在温柔的大海。

天晴无风,海浪轻轻起伏,拍打着堤岸,亲吻着尼娜匀称的麦色双腿。她身着轻衫,高高挺起晒得黝黑的胸脯,快乐又自由地呼吸着。

她站在那里,眺望着蔚蓝的远方,心中盘旋着烦恼、甜蜜、忧伤的念头。

我的爱人,他会是谁,我会为谁送葬,会在谁的坟头哭泣?他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看我,他的嘴唇永远不会对我展露微笑。

他不会抱着我,对我说:

“亲爱的,我爱你!亲爱的,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晦暗而悲伤的预感纠缠着心脏,很想哭,然而现在她还没什么可哭的。

能倒在沙滩上恣意哭泣,把心中的抑郁苦悲都告诉这片风浪是件多么令人欣悦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前一天和朋友聊天的内容。一个女人爱过奥尔登乌鲁索夫公爵,她的丈夫即将和他决斗。不能为年轻英俊的乌鲁索夫送殡,真是令人遗憾!公爵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全城的人都知道这段爱情故事,他的爱唯美、动人又疯狂:如果是真爱,那它将无所畏惧,甚至能让人献出生命。

是啊,有可能谁都杀不死谁,所有的问题都会圆满解决。让他们活着吧,和她有什么关系!

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难以忍受。

晚霞在冰冷荒芜的天穹下熊熊燃烧,日光耀眼斑斓,如炽热的血流般泼向大地,心中寂静的悲意逐渐湮灭。

尼娜动身回家。沙滩很潮,走在上面不太舒服。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沮丧,因为她把鞋留在了家里。

不,这不是沮丧的原因。心中的烦闷和忧伤很莫名,没有来由。然而这些都是她必须承受的重量。

尼娜在自家别墅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娜塔莎·列辛斯卡娅来了。

尼娜既开心又似乎有些恐惧。她来干什么?是不是来告诉自己那个期待已久的可怕消息?

娜塔莎就像命运女神一样,用悲伤折磨着尼娜,把她的心弄得满是伤痕。

远远的就能发现娜塔莎很激动,她脚步急促,一路磕磕绊绊的,定然是知道了某个重大消息。

尼娜紧张得双手发抖,膝盖也阵阵发凉。她想跑过去,心却突然狂跳起来,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尼娜的脸涨得通红,她站在原地,双手以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怪异姿势叠合在一起,放在胸前,笑得十分窘迫和刻意。

“娜塔舍奇卡“娜塔舍奇卡”是“娜塔莎”的爱称。,你来了?”尼娜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见到你真开心!”

话音里的言不由衷令她慌了神,接着便住嘴不再开口。

“嗯,尼娜奇卡。”娜塔莎边说边朝尼娜走过来。她步子迈得太快,稍微有些气喘。

她头上戴着顶黄色的草帽,帽子上还有根黄色的鸵鸟羽毛。原本用发簪别好的黑色头发散了开来,露到了帽子外面。这副样子再加上一脸的关切,给她黝黑的脸庞附着上了某种小男孩儿般的激奋,看起来有点儿自以为是。

“怎么?他死了?我的?”尼娜语无伦次地问道,话音里充满恐惧。

娜塔莎兴奋地说:

“死了。你能想象吗,他是开枪自杀的!真的,有意思吧?你有福了。”

尼娜哭了起来。此时,天地间交织着粉红与湛蓝的光芒,娜塔莎的衣裳非常华丽,像是一朵深浅不一的黄云;尼娜穿的镶白边的深蓝套装则朴素得多。娜塔莎穿着高跟鞋,走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尼娜双腿纤细、黝黑,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两相比较,尼娜显得特别茫然无助、惹人怜爱。

尼娜哭泣着轻声问道:

“他是谁?”

她的声音就像哭泣的孩童般尖细、脆弱。

娜塔莎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

“很遗憾,真的。”娜塔莎说,“是个很年轻的人。大学生伊康尼科夫。”

“只有他一个?”尼娜问。

“是的,他开枪自杀时周围没有其他人。一家子都住在别墅。他白天来到没人的公寓,写了几封信,自己把信塞进了邮筒,又一个人在那儿过了夜。早晨起来就自杀了。他还给在别墅的父母去了信,他们回来后楼里的人才知道出事了。这家人好像在巴甫洛夫斯克住过。”

尼娜没出声,只用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娜塔莎。作为回应,娜塔莎说:

“后天下葬。在彼得堡。”

说完她们便走进尼娜家。

“你哭什么呢,尼娜?”母亲问道。

“他死了。”尼娜简短地回答道。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带着某种敌意。

“谁死了?”

上了年纪的女人一听说有人死了,反应几乎都一模一样。尼娜的母亲浑身如坠冰窖,仿佛有人忽然用清晰、阴沉的声音对她说:“你也会死!”

“哎,妈妈,”尼娜的声音中有种少见的不耐烦,“反正你又不认识他。”

“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他。”尼娜心想。

这种想法如同一根滑稽的线,被编织进了悲伤的现实,想到这里,尼娜的心更痛了。

母亲对客人说:

“娜塔莎,您告诉我,谁死了。”

娜塔莎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她对着镜子摘下礼帽,平复了一会儿心情后才开口说道:

“一个大学生自杀了,是我们认识的人,伊康尼科夫。在城里自杀的。原因我还不清楚。特别年轻的一个人。哎,现在自杀的人太多了,真是可惜。这么年轻,谁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他太阳穴上那个伤口,那个深色小洞,看上去就像是磕伤。死者的表情还特别平和。”

“我要去参加他的祭礼。”尼娜坚定地说。

“尼娜!”

母亲在椅子上落座后,无言地看着女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必须去!看在上帝的份上,别拦着我!”尼娜叫出声来。

娜塔莎坐到亚历山德拉·巴甫洛夫娜身边,轻声说道:

“请不要担心。我和她一起去,会一直和她待在一起的。”

尼娜起身回房了。

“她这是怎么了?您知道吗,娜塔莎?”亚历山德拉·巴甫洛夫娜问道,“这些天她一直很抑郁。出什么事了?伊康尼科夫又是谁?”

“她太多愁善感了。”娜塔莎说,“我和伊康尼科夫不熟。不了解这个人,真的。让人难过的事儿太多了。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如何,我也不知道。”

尼娜很快便走了出来,穿着一身丧服,戴着手套、礼帽和面纱。母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尼娜,你这身丧服是从哪儿来的?”

“哎,妈妈!”

“尼娜,你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想知道。你必须告诉我。”

“妈妈,别折磨我了。现在很难给你解释清楚。之前我和你说过我感觉有不幸的事情要发生。我的未婚夫死了。我走了。”

说话时她已经差不多平静了下来。

“等等,至少先把茶喝了啊。再说了,你现在走能坐哪趟车啊。”母亲既迷惑不解,又有些害怕和气恼。

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无趣。茶水难喝,吃食恶心,灯光与奄奄一息的血红霞光混在一处;勺子磕来碰去,响声令人直打哆嗦;明卡和金卡笑个不停,什么都不懂的母亲还在一旁喋喋不休。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尼娜特别伤心,哭了好几次。娜塔莎关切地低语道:

“你开始得太早了,这样会累的。真到了要哭的时候当心情绪上不去。”

“别说了,娜塔莎。你什么都不懂。”尼娜心烦地低语道。

她和娜塔莎现在正坐在车厢里。

一半的座位是空的。两三个同行的乘客既同情又好奇地看着尼娜。

娜塔莎问:

“尼娜,你还没见过他吧?”

“当然没有啊。”

“那你哭什么?”

“难道参加未婚夫的葬礼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吗?”

尼娜忽然笑出声来:

“我没哭,我在笑呢。”

“那你怎么还在流眼泪?”

“笑出的眼泪罢了。”

说完又哭了。

娜塔莎试图让她想一些快乐、开心、滑稽的事情,却没能成功。

“哎,你可真是个眼泪袋子。”娜塔莎说,“快控制一下,我们在坐车呢,你要哭得歇斯底里了我可怎么办啊?”

天色已晚,她们坐着马车在夏日的城市街道上穿行,周围的一切在尼娜眼中就像是逐渐变成现实的噩梦。

苍白的月儿在两团乌云间散发出辉光,运河水面映射出它变化无常的倒影。城市的街道肮脏杂乱、喧嚣无比,毫无声息的漫天星光中似乎溢满了苦涩的毒药。

公园里闪烁着一串串红的、黄的和蓝色的彩灯,白色的围栏单调乏味,灰色墙壁上五颜六色的海报低俗不堪。

衣饰花哨、浓妆艳抹的女人们纷纷靠近,她们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便宜的消遣”而已。

会找乐子的大有人在,无论境遇如何,享乐必不可少。

他们的欢乐对于满腔悲苦的人而言简直就是侮辱。这些人太残忍了!一个美好的年轻人头都被打穿了,他们怎么还能如此快乐逍遥!

尼娜在娜塔莎家过的夜,换了个环境似乎要轻松一些。娜塔莎轻声对大家解释说:

“她的未婚夫死了。”

于是便没人再来打扰她。大家都温柔地表示了遗憾,同时又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做了很多梦,温柔的、悲伤的、有些可怕的,甚至是骇人的梦。

天上的太阳对地上的悲伤无动于衷,它耀眼又恶毒,不住往窗户里抛洒因死亡而欢欣颤抖的火焰。暗色窗帘中漏出的阳光在绿色地毯上汇聚成了火气十足的金色光斑,它不停地颤抖着,蔓延着,越来越亮。

这天早晨的一切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无望祈祷和伤心操劳。

绿色地毯上的金色光斑蔓延到了床下。尼娜醒了,她醒来时眼中含泪、身体乏力,耳朵里回荡着清晰的话语:

“死了。”

此话并未宣于人口却浸满悲伤,尼娜的心颤抖了一下,狠狠地跌了下去。

泪水夺眶而出……

她心想:

“从今天开始,我这辈子每天醒来时都会想起他,我亲爱的男人。他死了。”

穿衣服时,她发现丧服很衬自己的长相,于是开心地微笑起来。她催娜塔莎快点,俩人要一起坐车去她的爱人家。尼娜的脸虽晒得黝黑,内里却透出一股苍白,她小心翼翼地放下黑色面纱,罩住了自己的脸庞。

他家的楼梯上铺着地毯,摆着鲜花,铜质窗框里嵌着橙色及绿色的玻璃叶片。栏杆是黄铜的,旁边还立着大理石的柱子。悲伤直到*后都是美丽的。尽管刚进楼门的那段楼梯满是猫的气味,却丝毫无损于它的美。

房子在三楼,门边放着白色的棺材板……上楼的时候,尼娜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就连这石头砌成的墙壁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娜塔莎扶着她的手肘,轻声说道:

“这里,尼娜,亲爱的!”

尼娜走了进去,长长的黑色面纱罩住了她的脸,满心的伤痛令她说不出话。她目不斜视,径直来到大厅。厅里有座很高的黑色棺台,她的心上人就躺在台上白色的棺材里。

有人在分发仪式时要用的蜡烛,手提香炉的烟雾从侧边的门里袅袅飘出。厅里的人不多,尼娜的出现非常引人注目。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和来历。见她穿着一身纯黑丧服,泪流满面,所有人都很吃惊。

尼娜走近棺材,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静静地顺着棺台的楼梯走了上去。罩布、鲜花、蜡黄的面孔。她俯下身,认真地看着死者脸上安静的微笑。

丧失了生命的双唇微笑着,多么可怕,多么冰冷!未婚妻的双唇亲吻他时感觉不到任何温度!无论多么炽热的吻都无法让他的唇再颤动一下!

尼娜仿佛被冰冷的双唇蛰到了,发出一声轻叫。有人将她从棺台上扶下来,走回到泛着肃穆黄光的木地板上。哭泣的女子刚刚站稳,祭奠仪式便在幽蓝的神香烟雾中开始了。

死者的亲戚们窃窃私语:

“谁啊?”

“是这个女的?”

“您不知道?”

“好像谁都不认识她啊。”

娜塔莎站在门边。

有人问她:

“请问这个穿丧服的小姐是谁啊,怎么哭成了这样?”

娜塔莎也低声说道:

“这是死者的未婚妻。”

“可死者的亲戚里没人认识她啊。”问话的人惊讶地低语。

“是啊。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这个消息次第传开:

“这是死者的未婚妻。”

亲戚们疑惑不解,不过也都相信了。怎么能不信呢!

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情绪如何,无论是悲伤还是漠然,所有人都认为尼娜的确是大学生的未婚妻。英俊的年轻男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沉默地躺在精美的棺材里,而尼娜身着丧服,泪流不止,那副样子十分惹人怜爱。没人知道是什么将这副棺材同这个哭泣的女孩联系到了一起。难道他是因她而死?可她的样子感动了所有人。头发灰白的老母亲和因为悲伤而显得呆滞的老父亲,他们的绝望如此强烈,他们的外表如此不堪:双眼通红,头发凌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而身着丧服,正跪地祈祷的姑娘,她无声的哀恸显得如此崇高和优美。尽管所有人都认识死者的父母,没人认识她,可她却得到了更多的怜悯。她双膝跪地的姿态多么令人感动,她半透明面纱下的脸庞如此优雅,魅力无穷。年轻的死者躺在棺材里,身边萦绕着他已经不再需要的鲜花香气。大家之前还怀疑,觉得是不是这个悲伤哭泣的女子导致了他的死亡,就连这等残忍无情的想法都及不上她晶莹泪珠而唤起的怜悯。她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垂头看着冰冷的地板,全身都散发出哀悼之意。噢,如果这份悲伤中还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怎么,难道不应该更加可怜她吗?因为争执而暂时分开的人还少了?她显然是爱他的。没人会为不爱的人哭泣,也不会穿丧服。爱人之间这种事情很常见。他太残忍了,承受不住这轻微的悲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令她的心永远陷入了恐惧和忧郁的回忆!

而她,为了素不相识的未婚夫哭泣和祈祷的女孩儿,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这人为的悲伤中,她的内心感受又是怎样的呢?

无论她多么愿意承受痛苦,无论她的准备多么充分,她现在面对的一切都超越了此前的想象。

这是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她曾因那虚假的哀悼俯身亲吻过它。这张脸上的魅力在一瞬间笼罩了她,她感觉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摆脱这甜蜜又灼人的魅力了。爱情已经让人不再畏惧冰冷的坟墓和阴暗的墓室,然而还有种比美更美好,比爱更强大的魅力,她感受到了它。这是种难以言表的东西,唯有死神才明了它的根底。年轻男子躺在白色的棺材里,身上铺满了鲜红的玫瑰。神父拿着香炉在他周围来回抖动,深色神香燃烧时散发出芬芳的蓝色烟雾,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他。尼娜现在知道了,他的确是她期盼已久的,深爱着的未婚夫。

尼娜的心被难耐的痛苦攫住了,当她从黑色棺台下来时,忧郁的双眼看了看周围,想找个地方偷偷哭泣。她走了两三步,觉得头很晕,于是转过脸看向棺材,颤抖的双膝愈发无力,*后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了棺材旁边。白发苍苍的母亲在她身旁哭泣着、抽噎着。神父黑色的长袍在她眼前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她把脸贴在手背上,双手伏地哭了出来,香炉链子在她头顶上方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助祭的声音低沉、坚定,清亮、美丽、忧伤的挽歌随后响起。歌词动人心弦、意境深远,比人类可怜的信仰更加意义重大,如此智慧,如此宁静,却又如此令人不能释怀。尼娜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已逝之人的面庞在缥缈的挽歌和烟气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她忽然觉得这张脸十分可爱。她终于看见了活着的他:双目含笑,黑色的胡须半掩住了嘴唇。他在说话,他的语言睿智而真实,令人觉得亲切,值得重视。细细看去,在亲吻他时留在记忆中的面部特征重现在眼前,而且愈发清晰。这张脸上的每个细节都在诉说着绵绵的情话。

仪式结束后,人们逐渐散去。死者的父母被亲朋好友们围在中间,大家不停地小声交谈着,安慰着他们。

尼娜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她感觉周围的气氛很陌生,似乎带着敌意。

茕茕孑立……

该走了?难道要抛下心上的人儿?

她哭了,接着便从客厅走了出来,安静、悲伤的模样惹人怜爱,死者的亲朋好友湿着眼眶,目送她离去。

她边哭边下楼,在二楼的楼梯间里停住了脚步。楼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而密集的脚步声。尼娜顺着楼梯朝上看去,某种模糊的预感告诉她,有人来找她了。

这是个穿着印花丧裙,头戴纱帽的姑娘,她的头发是浅褐色的,脸上还长着雀斑,灰色的双眼哭得通红。善良的主人殒命时,女仆们才会如此哭泣。姑娘沿着楼梯快步跑来,在尼娜身前站定。

“小姐,”她轻声说,似乎因为害羞而有些结巴,“我们夫人希望能耽误您一点时间。”

“为什么?”她怯怯地问道。

“不知道啊,小姐。”女仆回答道。她的口气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她知道原因,也想告诉尼娜。“他们只是非常希望您能回去一趟。”她继续说道,“好像他们那儿有封信。我也不知道信的内容。真心请您回去一趟。”

尼娜顺着楼梯朝上走去,不安和害怕折磨着她。她顾虑重重,不过这些顾虑同她内心深处的悲伤一比,显得微不足道。她心想:

“莫非他们不愿让我再来?为什么呢?还是他们想指责我害死了我的爱人?”

泪如雨下。她脚下一个趔趄,女仆搀扶住她,关心地看着她的脸。

“让他们指责我吧,”尼娜心想,“我都接受,就不替自己辩解了。我怎么会知道?我又知道什么呢?”

女仆送她来到客厅。

这家人全都住在别墅,来这里只是为了举办葬礼。家具都套着外罩,摆放的位置也很随意。窗间的墙上挂着面镜子,因为房里有人去世,它被人用白布草草遮住了。

尼娜掀开了面纱,她晒得黝黑的脸颊上没什么血色,内心的伤痛让她变得更加瘦削了。她哀戚、脆弱的双眼看向一个瘦骨嶙峋的灰发女人。这个女人很高,看见她后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母亲。”尼娜想着,机械地列数着女人长相的细节,“头发花白。很瘦。眼睛是浅蓝色的。同她儿子长得很像。”

不知为何,她觉得几天前这个满面泪痕,一脸伤心绝望的女人还不曾有白发。老太太往常总是精心打理自己的头发,可能还会染点颜色。现在的她,披头散发的,已不再关注自己的外表和发式了。

老太太请她坐下。老先生则站在客厅的窗边,他个子很高,站得笔直,身体半对着窗户,似乎既想看着客人,又想借助桀骜的神色掩藏内心的悲伤。

“嗯,”老太太说,“我看您,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我就在想,谢廖申卡“谢廖申卡”即“谢尔盖”的爱称。的信应该是给您的。是给您的吧?”

“我不知道。”尼娜说,“我怎么能知道呢?”

她尽力不哭出来,然而泪水再次溢出了眼眶。老太太也哭了。

“我们都觉得很突然。”她说,“我们当时正在等谢廖申卡回来吃午饭,他白天进城来了,忽然……对,我在说信呢。您看……”

老太太从桌上的夹子里抽出了一个狭长的灰绿色信封,她说:

“谢廖申卡的信是给谁的,我们怎么都猜不到。这封信,他把信装在这里面留给了我。他要我把信交给一位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年轻小姐,说如果她来参加祭祷或者为他送殡,就让我把信给她。他告诉我,说我们能认出她来,说她会穿着丧服,可能还会哭上一会儿。他让我们把信交给那个姑娘。他还说如果她没来,就把信烧掉,不让我看。所以我在想,这封信是不是给您的。”

尼娜毫不犹豫地说:

“是,是给我的。”

她脸上没了血色,满心惊恐地伸手拿过信。她的爱人是否会在神秘的边界那边严厉地斥责她?还是会写一些温柔的爱语和宽慰的话?

她心想:

“如果她,另一个姑娘来了怎么办?”

信封被颤抖的双手握着,沙沙作响。尼娜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信封边缘。将信纸从信封的牢笼里抽出之前,她心中不断闪现着各种念头:

“她来了我就还给她。唉,不会来的。恶毒的女人,她抛弃了他,忘记了他,在他死前也没像我这样被伤心的预感折磨过。只有我才体会过那种感觉。不过如果她来了,穿着丧服哭上一场,我就把信还给她。”

她看信时,老夫妇俩就站在她面前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了解他们都惧怕的秘密。

她在看信的内容:

“宝贝,亲爱的,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心中可能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奇怪期待,希望你能来看我,在我的坟前哭泣,为了我穿上丧服,哪怕就穿一会儿。我为什么这么想?我知道这只是可怕的胡话,可一想到你会来,我就觉得很安心。如果你来,这封信会被交到你的手中。如果你不来,它就会被烧掉。我请妈妈这么做,她是个很好的人,不会骗我,会听我的话。相信你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来让她伤心。你看,我快要死了。凡事皆有因果,不要责怪自己,亲爱的。我们的分别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我没谁可埋怨,只是因为我生命中*主要的那根丝线被人抽走了,一切就跟着散架了。表面看去,我和朋友们没什么区别,似乎并不沮丧和绝望。我甚至还想做一件曾经的我可能很轻松就能完成的事。然而我没做到。杀戮不易,但我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我做了,却做不到。我更愿意杀死我自己。我这么做不是因为那些道德规矩,嗯,那些是人类的神圣信条,不不,可能也有这部分原因。如此晦暗,令人害怕。我太累了。我是个百无一用之人(这话我不记得是从谁那儿听来的,也无所谓了)。我本想对你说些轻松的体己话,你看后可能会流着眼泪微笑,随便吧,我还是很爱你,宝贝。你要幸福,不要总想我,想我的时候也不要伤心。如果你再来这里……嗨,死人能给活人提什么建议呢?尽是胡说八道,是不是?不过,我的朋友,我的爱人,如果一个人洞悉了真理却选择避迹藏时,他一定是个大废物。再见。你的谢尔盖。”

尼娜把信塞回信封。她想一个人待着再看几遍这封信,一边思考一边哭泣。她想走,可身边祈求的眼神阻止了她。

“谢廖沙给您写什么了?”老太太问道。

尼娜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太太继续道:

“请理解我们可怕的境遇吧。我们完全不知道谢廖沙这么做是为什么,为什么,这太可怕了!哪怕能知道点儿什么,知道点儿什么也好啊!”

尼娜心想:

“我能说什么呢?要是那个姑娘来了?我还得把信还给她吗?*好让她来说吧。”

她流着泪笑了,坚定地说:

“对不起,我很理解你们,可我现在还不能说。我不能告诉您,什么都不能。”

“女士,”一直缄默不言的父亲开口了,他的嗓音有些奇特,刺耳又尖厉,“我们也可以不把信给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权利自己拆开看。而您还不告诉我们……”

话没说完便哽咽起来,转过身去。

尼娜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是啊,你们本可以看这封信,可你们没这么做。”

“我们当然不会看了!”母亲说,“这还用说吗!我们可不会去偷看别人的信。但我们的……我们的痛苦……求您了,可怜可怜一个年老的女人吧。”

“看在上帝的份上,”尼娜忽然提高了音量,“再等等,等到明天。我向您发誓,我现在不能说,明天才能告诉你们。明天,当他……当谢廖沙……看在上帝的份上吧。”

她们互相拥抱着哭成一团。母亲忽然推开了尼娜。

“如果这一切是您造成的,那您*得不到上帝的祝福!”她哭喊了一声,号啕着冲出了客厅。

父亲跟着她出去了。尼娜独自一人留了下来。尼娜一整天都神情呆滞、心慌意乱,脑子里糊成了一锅粥。她翻来覆去地阅读着爱人的信。心里有些害怕地想:

“如果那个女人,那个恶毒的女人来了怎么办?”

一想到要把这几张心爱的纸页还给那个女人,她的心中就涌出一阵苦涩。那上面还有他的笔迹呢,他写得很快,字虽小却十分清晰。她又安慰自己道:

“不,她不会来的。”

尼娜迫不及待地等待夜晚的到来,她还要去祭奠他,要往爱人的棺材里放一朵白玫瑰,在棺材边上放一个悲伤的未婚妻为他编织的白色花环。*后她还要再打听一下,那狠心的女人来了没有。

毒日头下的每一分钟都让人烦闷不堪,犹如置身烤炉。

午饭后尼娜对娜塔莎说:

“我仅有的乐趣就是收到爱人的来信。我收到了。”

娜塔莎吃惊地看着狭窄的绿色信封。尼娜*次发现信封上有字,她读出声来:

“给悲伤的未婚妻。”

那个女人并未前来参加晚上的仪式。白色的花环被放在了棺台旁的黑色阶梯上。悲伤的未婚妻在年轻人的黑发边放了朵白色的玫瑰,这是她给他的礼物。送殡和下葬时那个女人也没有到场。

未婚妻悲伤的美丽没有遭到破坏。

清晨。冷漠的城市。炎热的街道上一片喧嚣。尼娜同未婚夫的父母一起为亡人送殡,他们在遍布灰尘的马路上徐徐前行。伊康尼科夫家的某位亲戚,一位身姿挺拔、穿着体面、留着灰白色唇须的英俊先生一直扶着尼娜。

悲伤的她缓缓行走在灰尘弥漫、炎热无序的街道上,沐浴在天上盘起的远古巨蛇那无穷无尽的光芒中,穿行在深受感动而停步画十字的路人中。命运女神阿特罗波斯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尼娜的美丽却因悲伤而惊人绽放。

她很累,累极了,可她不想坐马车。疲劳让这个悲伤的女孩增色不少,她哀戚的面容在其他人眼里显得愈发动人。

下葬前的祭奠仪式持续了很久,毕竟花了很多钱。唱诗班的吟唱宛若天籁,在美丽的教堂里不断回响。仪式宽慰了众人的心,可尼娜呢,她的未婚夫只是向她表达了爱意,还说了几句自责的话,她要怎样才能宽慰自己?她心想:

“我什么时候再来安慰他呢?不能让他认为自己是个,照他的话说,是个避迹藏时的大废物。”

她感觉自己似乎知道应该去哪儿,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


【书摘与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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