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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红楼掩卷,曹侯辛酸泪尽;

金钗细评,闺阁才女昭传。

“十二钗”是《红楼梦》中*重要的人物群体,她们的身世才情、命运结局,关系着整部小说的主线构成。

关于十二钗的话题众说纷纭,留下许多未解之谜。

翻开《红楼十二钗评传》,中央民族大学教授、北京高校名师、国家精品视频公开课讲授者、央视红楼讲座专家曹立波为您条分缕析,细说从头……


【内容简介】

《红楼梦》是书中青年男女用青春和生命铸就的史诗,其中的“十二钗”更是贯穿小说主线的重要人物。《红楼十二钗评传》从《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文本出发,在比较多个版本的基础上,结合清代的批语和今人的研究成果,围绕《红楼梦》正副十二钗等人物,运用传记体的叙事手法和古诗词的意境,以从容、平和的心态,深入细致地剖析了人物的身份、面貌、才情以及命运结局。增订本侧重从整体性、时代性和动态性三个视角对人物的评传加以修订和增删,并对后四十回中的积极因素予以关注。对《红楼梦》这部经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小说,对这部创作、传抄与修订相辅相成的小说,给予更多的包容。从追求早期的“原本”,回到通读一百二十回文本;从探究佚文的“原意”,走向品味小说的诗意。

《红楼十二钗传》插图增订本增加著名红楼梦人物画家谭凤嬛女士的插图,全彩印刷,使本书图文并茂,精美悦目。


【作者简介】

曹立波,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导,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中国徐霞客学会副会长。著有《红楼梦东观阁本研究》《红楼梦版本与文本》《红楼十二钗评传》等,主持国家社科基金《红楼梦清代木刻本海外流布与影响研究》等科研项目,在《文学遗产》《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红楼梦学刊》等刊物发表论文70余篇。《红楼梦》相关讲座在CCTV百家讲坛、文明之旅、国宝档案等栏目播出。

曾获得宝钢优秀教师奖、北京市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北京市教育创新标兵、国家民委社会科学研究成果三等奖、首届北京市大学生人文知识竞赛冠军队指导教师等荣誉。主讲的《红楼十二钗评讲》为国家精品视频公开课,网络开放课程《红楼梦经典章回评讲》即将上线。


【媒体评论】

这是一部《红楼梦》人物专论。该书从小说文本出发,结合清代的批语和今人的研究成果,运用传记体叙事手法,附以古诗词意境的营造,深入细致地剖析了部分《红楼梦》人物的身份、才、情、貌以及命运结局。全书论述了《红楼梦》中的16位人物,包括第五回判词中写到的金陵十二钗正册12人、副册1人、又副册2人,以及贾宝玉。

据红学会会长张庆善介绍,在《红楼梦》研究中,论述人物的著作、论文很多。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王昆仑的《红楼梦人物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五十年代,蒋和森评论宝玉、黛玉、宝钗、晴雯的文章也是风靡一时;八十年代张锦池的《红楼十二论》,还有刘敬圻、吕启祥等前辈学者论述《红楼梦》人物的文章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这些红学研究前辈的作品或以细腻入微的分析取胜,或以论辩见长。但曹立波的《红楼十二钗评传》,从一位年轻女性学者的视点和悟性出发,独辟蹊径,融感性和理性于一体,许多分析也颇有新意。

张庆善说,曹雪芹“十年辛苦”,目的之一,就是要“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而《红楼十二钗评传》,将笔触聚焦于小说中的主要女子。

——《北京青年报》 5月28日


【前言】

《红楼十二钗评传》刊行十年增订版序

张庆善

当我写下标题这几个字的时候,很是有些感慨。十年前立波的《红楼十二钗评传》出版时,嘱我写序,我没有想到十年后又要为这本书作序,当然这次是“刊行十年增订版序”,与十年前写序的情况不同了。一本研究《红楼梦》人物的专著,十年后还能再版,而且是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本身就是对这本书一个非常好的评价——这是一本很有学术含量,很受到广大读者,特别是大学生喜欢的《红楼梦》人物论专著。

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怕是连“弹指一挥间”都算不上,但在我们的人生旅程中,则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了。十年前,立波还是一位年轻的女教授。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成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的名教授、博士生导师,是著名红学家了。这十年无论是我们的国家,还是我们的人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立波在这十年中,在《红楼梦》研究中所取得的成就也是非常令人瞩目的。在我的印象中,她似乎对《红楼梦》版本的研究,特别是对程刻本的研究下的功夫很大,成绩也很突出。继出版《红楼梦东观阁本研究》之后,又出版了《红楼梦版本与文本》一书,而且还主持了“《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修订进程研究”和“《红楼梦》版本传播与北京宣南文化”等科研项目。但《红楼梦》版本研究毕竟太专业了,其影响基本上限于学术界。《红楼十二钗评传》这本书似乎比那两本研究版本的著作影响大得多,特别是从2012年开始《红楼十二钗评讲》在中国大学视频公开课网站上线,并被列为“*精品视频公开课”以后,影响就更大了。

写好《红楼梦》人物论的文章不容易,主要是因为大家对《红楼梦》中的人物太熟悉了。人们常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广大《红楼梦》读者来讲,也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宝哥哥、林妹妹。而有一些人物如王熙凤、薛宝钗等,由于其人物形象的丰富性、复杂性,人们的解读往往是差别很大,以至于有了为论钗黛优劣,两个老朋友几挥老拳这样的趣事。因此,怎样解读《红楼梦》人物一直是红学的重要内容。立波的《红楼十二钗评传》可以说是《红楼梦》人物论中的上乘之作。作为一位女性红学家,其博学、才华和论述的细腻、观点的新颖、角度的独特,使得她的文章、她的讲课,深受年轻人,特别是大学生的欢迎,能被列为*精品视频公开课,是名副其实的。

我们常常为《红楼梦》的伟大而赞叹,《红楼梦》为什么那样有魅力,那样感人至深,那样吸引读者?我以为主要在于它的艺术成就。有人说,《红楼梦》的*成就是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这个评价是不错的。从艺术创作的视角看,《红楼梦》写人物确实是天下*,独步千古,古今中外无出其右者。在一部《红楼梦》中,曹雪芹写了几百个人物,其中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形象不少于几十人,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等主要人物,个个特征鲜明、栩栩如生;即使不很重要的角色如一个小丫鬟、一个下等仆人,曹雪芹寥寥几笔,就能使这个人物跃然纸上,令人难忘。脂砚斋评价《红楼梦》中的人物描写时说:“摹一人,一人必到纸上活见。”(“甲戌本”第十五回)真是这样。《红楼梦》中不仅写出了人物的鲜明性格,还写出了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这充分显示出曹雪芹高超的艺术表现能力。正是因为写出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等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及其悲剧,才演绎出这怀金悼玉、悲天悯人的千古绝唱《红楼梦》。

解读《红楼梦》人物,是我们走进《红楼梦》艺术世界的关键。说到这里,我想起著名的红学家蒋和森先生,他在20世纪50年代写了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林黛玉论》,文章的开头他就引用了李商隐的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诗用在林黛玉的身上,简直是太合适了。而在文章的结束,他说了一段很动情的话,给我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他说:“林黛玉是中国文学上*深印人心、*富有艺术成就的女性形象之一。人们熟悉她,甚于熟悉自己的亲人。只要一提起她的名字,就仿佛嗅到一股芳香,并立刻在心里引起琴弦一般的回响。林黛玉像高悬在艺术天空里的一轮明月,跟随着每一个《红楼梦》的读者走过了他们的一生。人们永远在它的清辉里低徊沉思,升起感情的旋律。”是这样的吗?你读《红楼梦》,你读到林黛玉,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动呢?我们每一个读者的心里都有着读《红楼梦》以后的深深感受,都有着自己认识的贾宝玉、林黛玉,这些常常让我们心情无法平静的《红楼梦》人物,确实伴随着我们的人生历程。无论是宝玉的率真、黛玉的情痴、宝钗的城府、凤姐的泼辣……曹雪芹的伟大就在于他写得那样生动逼真,这些活生生的人物就像是我们的生活中曾经遇到过的人物一样,因而,读《红楼梦》常常会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那种人情世故、那种世态炎凉,那样的人、那样的事,似乎在我们的生活中都有所经历。因此,我们读《红楼梦》就如同咀嚼自己的人生一样。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读《红楼梦》可以丰富我们的人生,可以加深我们对生活、对人物、对爱情、对生死,以及对世态炎凉的认知。

著名作家白先勇说,《红楼梦》是值得读一辈子的奇书,我说坚持读一辈子不容易,但《红楼梦》是我们这一辈子一定要读一读的书,或者说我们一辈子如果没有读《红楼梦》,如果不认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等《红楼梦》中的人物,如果不走进《红楼梦》的艺术世界,那将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后对《红楼十二钗评传》增订版的出版表示衷心的祝贺!

是为序!

2017年1月7日于惠新北里

《红楼十二钗评传》十年增订版题跋(节选)

曹立波

《红楼十二钗评传》自2007年刊行,至今已经十年了。2012年,基于此书的视频课程《红楼十二钗评讲》,入选*精品视频公开课。我曾采撷书中的人物,应邀到京城内外做过60多场讲座。讲台上下的互动、网络书信的交流,使我收获了许多红学同好的反馈,也引发了一些思考。尤其是在文学视野之下,针对这部小说的悲剧主题和虚构艺术,以及小说修订的次数之多和版本的差异之大等问题的讨论心得,在这一版的修订中也有所增补。今将修订和交流过程中的几点体会略记于此。

一 悲金悼玉《红楼梦》

《红楼梦》是一部怎样的悲剧?作者在第五回《红楼梦引子》中曾云:“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这里,“怀”字,甲辰、程本作“悲”,似在突出金玉良缘的悲剧色彩和抒情主人公的悲悯情怀。这首曲子具有点题的作用,不仅在伤怀宝黛钗的婚恋悲剧,也可以从广义上看,在悲悯众女子们的青春、命运和婚姻爱情。

王国维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其“彻头彻尾”,不仅有如泣如诉般的悲惨,还有如花如诗般的凄美。

《红楼十二钗评传》看待红楼女子,在悲剧艺术的层面考虑得更多一些。元、迎、探、惜四位公府千金,有进宫墙者的宫怨,入空门者的绝情,庶出者的身世叹惋,买卖与包办婚姻之下的哭诉,四类女子富有典型意义,成为家族末世各类小姐命运之悲的集中写照。十二正册中的三位贾府媳妇,凤姐、李纨、可卿,可以说是才、德、貌各有千秋,不失为封建世家少奶奶的艺术画廊。曾经大权在握的王熙凤,虽然可以恃强逞能、谋财害命,但在当时的现实中,她没有去违犯夫妻纲常,对“国舅老爷”的奉承、对平儿的拉拢与欺凌,足见其在丈夫和侍妾之间的角色意识。她既“泼辣”也“泼醋”,小说里所揭示的这位女强人的“辛酸”值得同情。李纨是*居住在大观园里的少奶奶,从居所来看,与豆蔻年华的怡红快绿不同的是,稻香村颇为另类。大观园中的“稻香老农”,是牧歌式的贞节牌坊,李纨应是物欲横流的贾府中的一件清雅的装饰。但这位二十几岁的寡居女子,门前无任何是非,物质待遇优厚,精神枷锁也同样沉重。她只能潜心教子,于己则心如槁木,甚至连戴花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曹雪芹在判词和《晚韶华》曲中已点明了她所付出的“美韶华”,以及留得虚名“枉与他人作笑谈”的悲苦一生。李纨的不幸,就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幸。秦可卿是贾府的重孙媳妇,她与贾蓉的结合,是贾母在为儿孙择偶问题上浪漫理想的体现,即“不管他根基富贵”,“只是模样性格难得好的”。就这样,寒门薄宦出身的秦可卿成了宁国府的长房长孙媳。在那个社会,女子改变自己“穿衣吃饭”的温饱问题有时会靠婚姻,但到了夫家,尤其是大家族中,想提升自己的地位,一般要靠两方面因素:一是子嗣,所谓“母以子贵”,二则娘家的势力。当得知自己病重不育,弟弟秦钟无心学业且在学堂闯祸时,种种打击,让她病入膏肓。作者对秦可卿之死的构思,据脂批透露,相关情节曾有过改动,由“淫丧”改为病逝。无论是何种死因,这样“兼美”的女子过早地辞世,本身就蕴涵一种红颜薄命的感伤,更何况是在全家老少异口同声的赞扬中,写这位心性要强的、能为贾家瞻前顾后的美少妇撒手入黄泉。作为贾府草字辈长孙媳的秦可卿身后无子,进而丧命,使得本来就后继乏人的贾府,又痛失一位“可齐家”的裙钗。

王国维指出:“善人必令其终,而恶人必离(罹)其罚,此亦吾国戏曲小说之特质也。《红楼梦》则不然……”的确,《红楼梦》的人物评价体系不同于传统的惩恶扬善。这一点应从两个方面看:首先,红楼人物没有从善恶的角度去简单分类,即使写婚恋故事,也并非“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黛玉没有和知己从恋爱走进婚姻,宝玉在英雄救美方面也显得无可奈何,这与崔莺莺、张生等婚恋主人公相比,落差较大,而喜剧与悲剧的不同,也由此显现出来。即使第九十七回写了“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宝钗也非比“其间拨乱”的小人。小说同情失意者,也没有去鞭挞得意人。挖掘貌似得意者的失意,探究宝钗、袭人、李纨、可卿等女子潜在的悲苦,是领会小说悲剧意蕴的难点。再者,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也都“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若羡慕黛玉的“真心真意”,必须接受妹妹的“含酸”“嗔怪”;若仰慕宝钗的“心地宽大”,需要接受姐姐会给人的“心里藏奸”的感觉。凤姐更是让读者爱恨交加的圆形人物,善与恶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边界。阅读《红楼梦》,是将自己置身于一个“体仁沐德”的温柔乡,置身于一个诗意芬芳的女儿国,去倾听深闺中的哭诉,去感受“以乐景写哀”的意境,进而去品味“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美学价值。

二 披阅增删几载成

《红楼梦》*回中出现曹雪芹的名字,是与“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相关联的。句中的“披阅”,同“披览”,指翻阅书籍或文章的意思。“十载”和“五次”两个数量词可以说亦虚亦实,意为曹雪芹在十年间反复增删、数易其稿。所以,《红楼梦》在构思和成稿过程中发生过变化,表现在不同章回之间,也在不同版本之间。基于写作和修订中的困难,作者难免在人和事的前后照应上有所疏忽。

读《红楼梦》既能感受到写人、写事、写诗的沁人心脾,也偶尔会挑出长篇巨著中间的鲁鱼亥豕。我们不应把小说中写得好的归功于曹公,而疏漏之处却归罪于他人。其实,有人常指责后四十回,指责程伟元和高鹗在刊行时把前八十回也加以妄改。殊不知在那些早期的残抄本中,前八十回本身也有一些照应牵强,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同在庚辰本中,秦钟的家境,第八回写他家连“二十四两贽见礼”都需要“东拼西凑”,到了第十六回却写他魂魄离身时,“又记挂着父亲还有留积下的三四千两银子”。凤姐的文化水平,时而目不识丁、粗话连篇,时而又能流畅地朗读书信。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如果把读书拟想成一种写书的体验,去尝试对成书和修订过程的理解,也不失为一种艺术享受。

《红楼梦》中的矛盾文字或疏漏之处显示了小说动态的成书过程。修订的优化原则是突出主要人物和主要矛盾,主要人物即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主要矛盾即家族、婚恋和人生的悲剧。如,让凤姐的女儿只保留一个,并列入正册。在第二十二回生日宴会的寿星由“老太太和宝姐姐”两个人改为宝钗一人,情节重心逐渐集中于婚姻悲剧的主角薛宝钗。而在灯谜的补写上,也体现了修订思想的变化。联系后文来看,第二十三回集中于黛玉,也使得“怀金悼玉”的意蕴,前后映衬。关于史湘云,作者在创作初期考虑过她,但在第十八回群钗集会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现,说明起初是想写她与宝玉有过青梅竹马的关系,但后来为了突出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木石前盟,就把相关构思删掉了,让史湘云回到了叔叔家,以至于第二十三回派住大观园、第三十七回成立诗社都没有湘云的名字。这一点,从湘云的叔叔史鼎、史鼐的矛盾文字中可见一斑。但从史湘云这一人物在黛玉之才、宝钗之情等方面的间色作用来看,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巧姐与大姐的名字同时出现、贾母和宝钗的生日在同一天、史湘云和林黛玉幼年都曾在贾母身边等现象,说明小说的初期构思和后来的改稿之间发生过变化。至于秦氏姐弟之死的寓意,到底是“苦孝”还是“戒淫”?黛玉对宝玉的劝勉,究竟是爱意还是“势欲”?版本之间的差异、前后文之间的差异,都会导致不同的理解。我们不妨从小说的修订过程入手,理解作者、修订者为了突出主题,而对书中文字进行的调整。值得重视的是,在调整过程中因疏忽大意而留下了疏漏的痕迹,是带有“化石”意义的,值得珍视。

人们常指责《红楼梦》后四十回对科举的态度与前八十回有天壤之别。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宝玉由少年到青年,他对科举时文的态度有一个从叛逆到接受的变化过程。如果将明清两部家族题材的世情小说相比,《金瓶梅》写了西门家族兴盛的过程,从西门庆二十七岁到三十三岁,6年的时间,叙述近百回的世态炎凉,西门庆经历了金、瓶等的阶段,由暴发到纵欲而亡。同样是6年的时间跨度,从十三岁写诗到十九岁中举,宝玉也经历了一番由自然属性,向社会属性转化的成长过程。贾宝玉不能只停留在“愚顽怕读文章”的“顽童闹学堂”之懵懂时期。他的书法“绛云轩”斗方得到黛玉的欣赏;他的诗词匾联得到了父亲的首肯,“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结果是新园“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第十七至十八回)。就此可以看出,宝玉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两度春夏过后,在第七十三回写了宝玉为了应付贾政的问话,对课业情况进行了阶段性总结,他从四书、五经、古文、时文八股等几个方面分头加以梳理。四书里的“学”“庸”“二论”(《论语》的上下两本),宝玉“是带注背得出的。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夹生的”。五经里,宝玉“常把《诗经》读些,虽不甚精阐,还可塞责”。至于古文,“左传”“国策”“公羊”“谷梁”汉唐等文,“虽闲时也曾翻阅,不过一时之兴,随看随忘,未下苦工夫,如何记得。这是断难塞责的”。*后,谈到宝玉心中的时文八股,先是表达反感:“更有时文八股一道,因平素深恶此道,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微奥,不过作后人饵名钓禄之阶。”接下来,作者也细致描述了宝玉对时文中某些内容还是肯定的:

虽贾政当日起身时选了百十篇命他读的,不过偶因见其中或一二股内,或承起之中,有作的或精致、或流荡、或游戏、或悲感,稍能动性者,偶一读之,不过供一时之兴趣,究竟何曾成篇潜心玩索。

时文中也有精致、流荡、游戏、悲感的文字,使宝玉“稍能动性”,也表达了作者对时文并没有全盘否定。假如我们只能确定前八十回是曹雪芹的文字,那么,这位才华出众的文学家毕竟没有生逢废除科举的时候(1905年),他的生活时代是18世纪。前八十回中写黛玉之父林如海是“前科的探花”,写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疼,原欲以科甲出身”,写贾珠“十四岁进学”……书中主要人物与科举还是有联系的。与《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一样,尽管深谙八股取士的弊端,但他们的文学积淀中依然离不开“四书”“五经”、古文时文等科举书的影响。在这样的前提下,《红楼梦》后四十回出现谈论时文的情节,并不显得突兀。随着宝玉年龄的增长,从相当于现在的初中到高中的年龄,一个男孩子的学习态度应该有变化。从第七十三回来看,宝玉对科举书的学习还是入门的,无论主观态度如何,但客观上他还是一直在学的,厌学不等于弃学。

我们目前尚无确切的资料证明高鹗是后四十回的续作者,但是从程甲本上程伟元和高鹗的序言,以及程乙本上二人的《引言》中可以确定他们的修订工作。吴贵夫妇的增设、柳五儿复活和一些回忆性文字等迹象表明,后四十回中存在疑似程高补笔的成分(参见曹立波、曹明《〈红楼梦〉后四十回中的雪芹残稿和程高补笔》,《红楼梦学刊》2016年第5辑)。

后四十回的情节中,对前代作品有继承,也有创新。以前看到香菱在后四十回的遭遇时,我们容易觉察到夏金桂毒害“秋菱”而咎由自取的情节,与关汉卿《窦娥冤》中张驴儿害人不成,反毒死父亲的戏文有些相似,也由此为*百零三回“施毒计金桂自焚身”这一情节的因袭古人缺乏创新而感到遗憾。第八十五回“贾存周报升郎中任”的情节,写了贾政荣升,加之黛玉生日,凤姐说:“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贾母对黛玉说:“你舅舅家就给你做生日,岂不好呢。”又写王子腾和亲戚家送过一班“新戏”来贺喜。出场的第三出戏“众皆不识”,听见外面人说:“这是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不听见曲里头唱的‘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这里的《蕊珠记》,经我校博士生储著炎考证“它是根据元代吴昌龄的杂剧《辰钩月》改编而成,是为了‘花朝节’而新打的节令戏。”(《百廿回本〈红楼梦〉第八十五回〈蕊珠记〉考论》,《红楼梦学刊》2010年第2辑。)从“新打”的意义来讲,后四十回的情节设置还是不乏原创意义的。

迄今,我们还不能单纯地用“续书说”或“全璧说”去概括《红楼梦》后四十回和一百二十回本。不过,以科学的态度,从诗意的角度去欣赏《红楼梦》这部小说,则是红学同好们共同的心愿。

……

《红楼梦》是滋养心灵的补品,隔空神会的阅读心得是一种精神享受。对生活的体验越丰富,对这部书的感应就越深切。如果自己在生活中扮演过某一角色,与书中人物的心理距离会越来越近。呼唤纯洁爱情的时候,自然彷徨着宝玉的彷徨;遭遇职场挫折的时候,或许呐喊着探春的呐喊。当孩子处于青春期,叛逆厌学又不得不面对考场的时候,从逼迫儿子到说服自己,也许你会理解贾政的苦衷。当母亲有必要过问儿子与什么样的女生交往的时候,也许会读懂王夫人的心思。当一个做儿女的,无可奈何地面对父亲的继配时,也许能理解几分赵姨娘形象的寓意。说不完的情淡情浓,恰如开不完的春柳春花。《红楼梦》有歌咏青春恋情的诗篇,有演绎中年苦恼的戏曲,也有描绘神仙老太的画卷。十年后,如果再传红楼人物,我将会关注贾母,写她的银发红菊,随意诗书。藕榭近水,雅听戏彩斑衣;芦亭依山,乐赏红梅白雪。

综述上文,凑成一绝:

悲金悼玉《红楼梦》,披阅增删几载成?掩卷曹侯还若往,秋棠染鬓十年情。

2017年元夕

中关村1号雨人轩



【书摘与插画】

秦可卿——无力蔷薇卧晓枝(节选)

秦可卿是金陵十二正钗的*后一位,也是*早死去的一位。尽管小说中文字不多,但对这一形象的看法却纷纭复杂。这位秀外慧中的少妇,与警幻仙姑之妹可卿藕断丝连,扑朔迷离;在外貌上又兼有宝钗、黛玉之美。《红楼梦》在前十几回秦氏所活跃的时空中,与王熙凤相互映衬,从各个方面写其香艳,以及由美貌引起的风情韵事;也从各个方面写其心智,以及由思虑引起的致命伤痛。秦可卿形象的特点可用宋代秦观《春日》的一句诗来描述,即“无力蔷薇卧晓枝”。

可 卿 身 份

秦可卿是宁国府中贾蓉的媳妇,贾珍和尤氏的儿媳,贾敬的孙媳妇。从辈分上看,虽然不是直系,但她是贾母的重孙媳,小说强调说,可卿是贾母“重孙媳中*个得意之人”。

秦可卿出身寒门薄宦之家,是营缮郎秦业(也作“秦邦业”)的养女,是从育婴堂抱来的弃婴,弟弟秦钟是秦业的亲生儿子。小说第八回介绍:“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钟。”营缮郎是怎样的官职呢?清代官署中没有同名的设置,与之接近的有“营造司”和“营缮清吏司”,分属内务府和工部,主管修建工程。设郎中、员外郎等职务,分管各项事务。秦家的经济状况很不景气,秦钟要去贾府的私塾念书,父亲想给老师贾代儒送一点见面礼,还要“东拼西凑”,才“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尽管如此,秦可卿和秦钟的人品在贾府却深受赏识,“众人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喜欢”,但是他们毕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与贾府“这侯门公府之家”有着很大的差距。

关于秦可卿从养生堂抱来的问题,应属于作者构思上的考虑,目的是为了突出人物身世的可怜。这一点,可与香菱比较来看。小说第七回周瑞家的初见香菱,便笑着说:“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哪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钏儿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小说第八回紧接着写了秦可卿被抱养的问题。《红楼梦》写了诸多值得悲悯的女子,襁褓中父母双亡的湘云,幼年丧母的黛玉,被赖大家用银子买来的晴雯等,而*可叹的莫过于香菱、可卿之类不知父母是谁的女子了。作者首先写了香菱,香菱自己不知父母是谁,但读者是知道的。她曾是甄士隐夫妇的掌上明珠,只是不小心遗失了。而秦可卿来自养生堂,是被遗弃的婴儿,遗弃比遗失更可怜。所以,说香菱有秦可卿的“品格儿”,也暗含了二人身世遭遇的相似之处。同时,也说明秦可卿的可怜可叹是甚于香菱的。

秦氏嫁给贾蓉,是贾母*个得意的重孙媳。尽管家境相差悬殊,但这桩婚姻是符合贾母的择媳理想的。秦可卿在《红楼梦》中正式出场是在第五回。小说写宁府中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请荣府中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来赏花。书中特地强调:“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人前来面请。”家宴之后,宝玉“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安排,“贾蓉之妻秦氏”便主动接管了此事。小说借贾母的所思所想,反映了秦氏在她心目中的

地位:

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重孙媳中*个得意之人”,可见秦可卿在贾府的人缘。虽出身于寒门薄宦之家,但她 “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从模样到性情,秦可卿作为*得意之人,都无与伦比。同时,秦可卿是贾母选择媳妇之理想的集中体现。小说第二十九回,张道士给宝玉提亲时曾说:“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从模样、聪明,到家庭的富贵与否,道士说得已十分周到。而贾母却只说:“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回顾前文,秦可卿是完全符合贾母标准的。然而,她也正是这一脱离现实的构想的牺牲品。封建时代的婚姻结构中,门当户对是一个刻度严明的坐标,尤其是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家,一旦背离这个坐标,那“高攀”的人,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严重者甚至搭上一生的幸福。从表面上看,无论是婆媳关系,还是夫妻关系,可卿似乎都比凤姐的境遇融洽得多。她曾拉着凤姐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作为儿媳妇,被“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一样看待;作为妻子,她与丈夫相敬如宾到“从来没有红过脸儿”,这是令天下出嫁的女人望洋兴叹的事情。或许,凤姐听了可卿的幸福感言也会暗自产生一二分嫉妒。然而,正因如此,当秦氏的幸福在仓促间结束时,关于她的故事才更增添了悲剧感和震撼力。

所以,作者在塑造秦可卿形象时,为增加婚后的矛盾冲突,特意为她设置了一个与贾府的门第相差甚远的家庭出身,安排了一个恋风流而不读书的弟弟,也为她的命运悲剧埋下了伏笔。

……

可 卿 之 才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这是《三国演义》刘备三顾茅庐的情节中,孔明醒时所吟之诗,这里也可借来形容秦可卿。可卿房中墙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秦太虚的一副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画面意在描写可卿春睡,表现她的睡态之美,同时也是在表现她的醒,写她在诸多《红楼梦》中人中属于先知先觉者。

作为侯门之媳,秦可卿*早感受到了“盛筵必散”的先兆,她是荣宁二府中*早居安思危的人,其预见能力集中反映在托梦之事上。秦可卿临终前,作者写她为贾家的事而死不瞑目,特向凤姐托梦。甲戌本第十三回回后,脂批写道: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这条批语中的“史笔”,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即直笔和曲笔。史笔的本意指史官直言记叙历史的笔法,“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应属直笔。不过,中国古代的史学家常用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来写史,既写出历史真实又能远祸全身,因而,这种史笔便成了曲笔了。脂砚斋的批语中不乏对微言大义之春秋笔法的点评,如第四十五回在宝钗的正文“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处,庚辰本的夹批写道:“写针线下‘商议’二字,直将寡母训女多少温存活现在纸上。不写阿呆兄,已见阿呆兄终日醉饱优游,怒则吼,喜则跃,家务一概无闻之形景毕露矣。春秋笔法。”曹雪芹在褒扬宝钗孝顺的同时,让读者体悟到薛蟠的不孝,这种不写之写被脂砚斋视为“春秋笔法”,属于曲笔。再来看十三回的“史笔”,曹雪芹并非直接采用不写之写的方法,而是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先直陈后隐去。所以他的“史笔”,先是用的直笔,后来删去,则成了曲笔。正如同一回的眉批所云:“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对应的正文是:“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脂砚斋通过点评的方式提示了这段文字所隐含的家事和创作过程。史笔本应不虚美,不隐恶。但曹雪芹终因秦可卿“魂托”的善举,而隐去其“淫丧”的丑行。将秦氏早亡的意义从惩恶改成了扬善。

究竟是哪两件“贾家后事”令批书人为之“感服”呢?秦可卿在临终时对凤姐说:“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在凤姐的询问下,秦氏道出了对于贾家来说是继往和开来的两件事:

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这段嘱托可谓瞻前顾后,“四时祭祀”是对祖业的考虑,“家塾供给”是对后代的筹划。既有物质的储备,又有教育的构想。而且,她还想到了即使有抄没家产的那一天,“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即使有败落那一天,“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秦可卿的深谋远虑于此可见。脂砚斋提醒读者如此见解不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的,足见其对可卿的理解和认同。

可卿生前作者并没有给她很多的笔墨去表现其才干,但从她死后所得的口碑中可见一斑。可卿死时,贾珍的过度悲伤令举家起“疑心”是很自然的事。但贾珍含泪所说的那段话也反映出他对可卿才能的评价:“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小说写“哭的泪人一般”的贾珍对贾代儒说了这番话后,“又哭起来”。作为公公,这固然有荒唐的成分,但从他对凤姐的首肯来看,足见其对可卿的才能应该是认可的。知子莫如父,试看贾蓉后来“脏唐臭汉”的言行,便知“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的说法,并非夸张。可卿死后,宁府很快就续上了新的“蓉儿媳妇”,所以贾珍说“长房无人”的“人”不是常人,而是可以继业的人。冷静体会,贾珍的哭诉似乎并非以声色之徒的眼光去看可卿的。

凤姐与秦可卿,因才情相当而情投意合。秦可卿病时,凤姐几次“眼圈儿红”,*次“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第二次写“凤姐儿听了,不觉得又眼圈儿一红”。小说中写凤姐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她很少为别人流泪,而可卿是多次让她动容的人。秦可卿死后,她到灵前“放声大哭”,清代王希廉《护花主人评》曰:“凤姐灵前大哭,是真哭不是假哭。秦氏灵动聪明,是凤姐知心,其情亦大略相似。惺惺惜惺惺,安得不恸?”这里的“惺惺惜惺惺”,较为形象地道出了二人有一样的才干、一样受宠,又互相欣赏,但凤姐未必是可卿真正的“知心”。因为秦可卿有寒门的志向,以及对侯门的忧患,这些都是凤姐所无法理解的。正因为她不是“安富尊荣坐享人”,所以她比身为贵胄又爱慕虚荣的王熙凤想得更多,看得更远。可卿早丧情节有着重要的艺术效果。作者似乎对秦可卿的形象没有贬责,反而多有称赞,但又为什么安排她过早地死去呢?这恐怕出于表现主题、塑造人物等多方面的艺术构思。从文本来看,《好了歌》的注释,其实是在强调盛衰变幻的寓意。从评论来看,清代评点家在论及《红楼梦》主旨的时候,不少人谈到“盛衰”问题。秦可卿之死,作者集中笔墨,一石数鸟——以葬礼描写贾府的*兴盛和富贵,以贾敬的冷漠反映富而不教的隐患,以凤姐的协理反映贾门后继乏人的危机。

首先,表现“烈火烹油”的富贵。“烈火烹油”是第十三回可卿托梦中的话:“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可卿指的是“不日”元春被封为贵妃,进而省亲之事。诚然,元妃省亲是一件大喜事,而可卿之丧那四十九日间“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的景象,同样也体现了一种“鲜花着锦之盛”。从第十三回到第十八回仅隔五回的篇幅中,作者紧锣密鼓地借宁府之丧和荣府之喜这一白一红两件大事,用铺张而奢华的笔墨,描绘了宁荣二府的繁盛。所以,写秦可卿丧事的意义是十分重要的。

王希廉《护花主人评》曰:“秦氏死后,不写贾蓉悼亡,单写贾珍痛媳,又必觅好棺木,必欲封诰。僧道忏,开丧送灵柩,盛无以加,皆是作者深文。”可知清代评点家已看到作者在贾珍的种种反常之举中所蕴含的“深文”,即是在表现“盛无以加”。脂砚斋曾在置办棺木情节的正文上面,写有眉批:“写个个皆知,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壸奥。”这里我们仅从“必觅好棺木,必欲封诰”两件事上,和《金瓶梅》中的相关描写加以对比。

在《金瓶梅》第六十三回李瓶儿的丧事场面描写中,并没有渲染棺木的板材,而是强调西门庆一定要在棺材内放置金银财物。小说写道:

西门庆交吴月娘,又寻出他四套上色衣服来装在棺内,四角安放了四锭小银子儿。依着花子由说:“姐夫倒不消安他在里面。金银日久,定要出世,倒非久远之居。”西门庆不肯,安放如故。放下一七星板,阁上紫盖,仵作四面用长命丁一齐钉起来。一家大小放声号哭。

相比之下,秦可卿的棺木不仅价值连城,而且来历不凡。小说写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向他了上好的棺木:

“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贾珍听说,喜之不尽,即命人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贾珍笑问:“价值几何?”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

尽管像花子由劝西门庆一样,贾政也劝贾珍:“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但小说写“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于是秦氏就享用了这尊贵的棺木。

此外,《金瓶梅》还有西门庆为李瓶儿“铭旌”的写法煞费苦心:

西门庆要写“诏封锦衣西门恭人李氏柩”十一字。伯爵再三不肯,说:“见有正室夫人在,如何使得?”杜中书道:“说曾生过子,于礼也无碍。”讲了半日,去了“恭”字,改了“室人”。温秀才道:“恭人系命妇,有爵;室人乃室内之人,只是个浑然通常之称。” 于是用白粉题毕,“诏封”字贴了金,悬于灵前;又题了神主。

明清时妇女根据丈夫或子孙的官职品级受封赠,“恭人”是四品官的妻子。因为李瓶儿是西门庆的妾,所以不能享受正夫人的封赠。与《金瓶梅》情理之中的叙述所不同的是,秦可卿虽然享受了“恭人”的诰封,但贾珍的操作却是超乎情理的。《红楼梦》中写“贾珍因想着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是执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于是不惜一千二百两银子,为贾蓉捐了个“五品龙禁尉”。这样,秦可卿的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而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其实,按例而言五品官的妻子应叫“宜人”,所以即使按贾蓉捐来的品级,秦氏也只能称“宜人”,这里还是为了体面,而在旗幡、灵牌上将品级提高了一级。贾珍如此费心,要表现的不仅仅是可卿的风光,更要显示贾门的尊贵。两相比较,李瓶儿之死,写西门庆所体现出的是富有和实情,而可卿的葬礼上,写贾珍时作者极力要表现的是尊贵和虚荣。

其次,表现“富而不教”的隐患。清代周春在《红楼梦约评》中指出,“贾氏之弊,总在富而不教。”小说写贾珍的荒唐,也含蓄地指责了贾敬的失职。第十三回写:“那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儿媳之死,“贾珍哭的泪人一般”,甲戌本的脂批评价说:“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而真丧了考妣的时候,他又是如何料理的呢?第六十三回写了两个情节,即“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和“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宝玉的生日宴会上,群芳齐聚。而贾敬去世,只有尤氏一人理丧事。一喜一忧,一热一冷,对比鲜明而又发人深省。《红楼梦》叙事常考虑到对比,贾敬的葬礼,近者,可以和宝玉的寿宴对比;远者,则与前五十回发生在宁府中的可卿葬礼遥相呼应。可卿的丧事,对棺木、灵位、治丧人都有精心的考虑,贾敬就似乎简化了许多。就棺木而言,贾敬的“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就排场而言,两者更有天壤之别。第十四回,作者用极为铺张扬厉的笔调描写了可卿的葬礼,渲染其富豪与显贵,祭奠的规格之高贵和阵容之浩大在书中是*的。规格之高贵,如送殡的有五位国公之孙和不可枚数的王孙公子。小说写道: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

这“八公”中,除了宁国公和荣国公,脂批暗示,这“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无非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比附,而六国公的姓名其实是十二支,即十二属相的游戏之笔。甲戌本第十四回的回前评指出:

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折(拆)卯字。彪折(拆)虎子(字),寅字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折(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侯、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回(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谓十二支寓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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