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乙酉,神宗首御紫宸殿听政,立向氏为皇后。向氏者,系故相向敏中之曾孙女也。
神宗能够如此顺利地当上皇帝,韩琦、欧阳修具有大功焉。
正因为他二人有大功,神宗才对他们特别尊崇和信任。
这一尊崇和信任,引起了一些朝臣的嫉妒和不满。加之韩琦和欧阳修在英宗追崇生父的过程中,自始至终站在英宗一边,而且,还给英宗出了不少馊主意,故而被一些朝臣视为邪党。
既然称之为邪党,那就不是他两个人,是一群。
在这一群人中,有一个叫蒋之奇的,本是通过科举入仕,为了向上爬,变着法儿讨好欧阳修,因欧阳修之荐得为御史,也被视为邪党,不少人对他冷嘲热讽。蒋之奇受不住了,很想和欧阳修弄出一些事来,以塞众谤。某一次酒局,他结识了罢官在家闲居的薛宗孺。据薛宗孺自己讲,他是欧阳修妻子的堂弟,通过科举入仕,官居宛县知县。半年前,他抓捕了一个江洋大盗,这大盗在落网之前,因内讧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可他并不知道,审问时动了杖刑。动用杖刑也很正常,只不过杖得有些多了点——杖一百。当天夜里,这大盗死在狱中。大盗的妻子拒不收尸,还跑到汴京,击响了登闻鼓,惊动了英宗。要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需欧阳修出面说明一下情况,也就没事了。可欧阳修硬不说,薛宗孺受到了罢官的惩处。自此,恨死了欧阳修。
蒋之奇试探着问道:“薛大人,欧阳修如此对您,您气不气?”
薛宗孺恨声说道:“气,当然气,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蒋之奇将军道:“您既然这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他呢?”
薛宗孺叹道:“好赖他是我的堂姐夫。况且,杀人还要偿命。”
“这倒也是。哎,除了杀他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一出您心中之恶气吗?”
薛宗孺道:“肯定有,但我这会儿想不出来。”
蒋之奇笑道:“我这里倒有一个现成的法子。”
薛宗孺追问道:“什么法子?”
“拿他的风流韵事做文章。”
“这……”薛宗孺反问道:“拿他的风流韵事做文章?”
蒋之奇点了点头,“哎”了一声又道:“薛大人,卑职问您一个有关欧阳修的私事,可以吗?”
薛宗孺亦点了点头,说道:“您问吧。”
“前几年,有人告发。说他与他外甥女张莺有奸情,连仁宗皇帝都惊动了。您实话实说,这事到底有没有?”
薛宗孺道:“应该有。”
蒋之奇道:“可是,官府已经结案,说这是对欧阳修的诬告。而且,这个案子还是素有青天之名的包拯结的。”
薛宗孺道:“那是他们官官相卫。”
“您说欧阳修与他外甥女有奸情,有没有证据?”
薛宗孺道:“有。”
“请道其详。”
薛宗孺道:“您也知道,欧阳修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而他的外甥女呢?不只长得漂亮,还多才多情。十三四岁便知道勾引男人,经常和欧阳修眉来眼去,欧阳修为她还写了一首诗——《望江南》。”说到这里,将《望江南》有滋有味地诵了一遍:江南柳,
叶小未成荫。
人为丝轻哪忍折,
莺怜枝嫩不胜吟。
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
闲抱琵琶寻。
堂上簸钱堂下走,
恁时相见已留心。
何况到如今!吟过《望江南》后,薛宗孺批讲道:“‘莺怜枝嫩’中的‘莺’字,不就是张莺吗?还有‘簸钱’,是小女孩玩的一种游戏,张莺八岁来到欧阳修家,不正是学‘簸钱’的时候吗?还有,‘恁时相见已留心’,因‘叶小未成荫’‘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既然这样,张莺长大了,‘成荫’了,他岂能不‘春深’?所以呀,说欧阳修和他外甥女没有奸情鬼都不会相信!”
蒋之奇频频颔首道:“您这话说得很对,从这首词来看,欧阳修一定和他外甥女有奸情。但是,仅凭这首词还不能定欧阳修的罪。”
“为什么?”薛宗孺问。
蒋之奇道:“正如您刚才所说,欧阳修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他的词作中有不少‘艳词’。况且,这个案是包拯审的,且早已结案,若再拿这件事去整欧阳修,*整不倒他!”
薛宗孺长叹一声道:“诚如此,我这口恶气是没办法出了?”
蒋之奇道:“也不一定。”
“怎么出?”薛宗孺问。
“欧阳修做了三十几年官,两知贡举知贡举:一称知举官。亦称主司。唐宋之时,朝廷在举行礼部试时特设的官。知贡举者可以决定举人的取舍,并核定其名次。,能没有人给他*?”
薛宗孺道:“听我三姐说,欧阳修从不收人财物,为这还得罪了不少人。”
“这……哎,您刚才不是说,欧阳修是一个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吗?他既然风流,就不可能只和外甥女风流……”
薛宗孺双掌一拍道:“您这一句话把我给提醒了,欧阳修经常狎妓,府里的丫环,只要有点姿色,他一个也不放过。甚而,有人说,他还和她儿媳吴春燕有一腿呢!”
蒋之奇二目放光道:“欧阳修真的和他儿媳有一腿?”
“我是听我三姐的丫环文馨儿说的,但我没有核实。”
“与儿媳有奸,俗称‘扒灰’,*为人所不齿,欧阳修真的有这事,不说那官当不成,连人都无法作了。你赶紧把这事儿核实一下!”
薛宗孺道了一个“好”字。
与薛宗孺分手后,蒋之奇一边走一边想。他越想越高兴:“今晚这酒喝得值,我正想寻一个事儿,和欧阳修闹翻,好让国人知道,我不是他的‘邪党’,刚好薛宗孺送来了一个事儿,我得赶在薛宗孺之前把这个事儿捅出去。”想到此,径奔书房。
夏竦的小妾桃红和蒋之奇前后村,地头连着地头。她虽说将至不惑之年,既会保养,又会打扮,看上去像二十几岁。她本就风流,夏竦又死了,耐不住寂寞,上元节观灯,哪里人多,哪里热闹,她就往哪里钻,和蒋之奇不期而遇。他乡遇故人,说不完的话,说了几次之后,说到了一个床上。半月前,结为夫妻。她听说蒋之奇吃酒回来了,忙给他烧了一碗葛根茶。谁知,茶都快放凉了,还不见蒋之奇进她的卧房,便寻到了书房。
蒋之奇正在砚墨,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中。
“哟!您也不看时间,已经两更两点了,还在研墨,您想干什么呀?”
蒋之奇一边研墨一边回道:“想写一个奏章。”
“为什么事呀?”桃红问。
“弹劾欧阳修。”
“欧阳修这个人挺君子的,您弹劾他什么呀?”桃红又问。
“弹劾他和他儿媳妇的事。”
“他和他儿媳妇怎么了?”桃红追问。
“有奸情。”
“这事您怎么知道?”
蒋之奇回道:“是欧阳修妻弟薛宗孺亲口告诉我的。”
“那薛宗孺可有什么证据?”
蒋之奇回道:“没有,他也只是听说而已。”
“听说的事,您也敢写呀?”
蒋之奇点了点头。
桃红一脸担心地问道:“这件事如果不是真的怎么办?”
“那也不用怕。”
桃红问:“为什么?”
“我是御史,御史可以风闻奏事。”
桃红“噢”了一声道:“听您这么一说,妾就放心了。去,坐一边歇去,妾给您研墨。”
第二天,一份洋洋洒洒三千余字的弹劾欧阳修的奏章摆到了神宗的御案上。神宗尽管不相信欧阳修会做出如此有违人伦、道德败坏的事情,但这奏章出自御史之手,不得不查。查的结果,子虚乌有。神宗勃然大怒,将蒋之奇、薛宗孺双双流放崖州(治所在今海南省崖县崖城镇)。蒋之奇不服,上书自辩,理由是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即使所奏不实,也不应该治罪。他的自辩占了一个“理”字,神宗很不情愿地收回诏命。但御史台他是不能待了,改监道州酒税去了。
欧阳修“扒灰”的事虽然不存在,但宋代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有丑闻者,不管真假,都得离职。有鉴于此,欧阳修上书神宗,请求辞职,神宗不批。不批,欧阳修继续上。七上之后,神宗才勉强同意,贬欧阳修为观文殿学士观文殿学士:宋学士职名。宋制,常以诸殿阁命名学士,出入侍从,以备顾问,无官守,无职责,而资望极高。除特恩外,非曾任执政者不授。、出知亳州(治所在今安徽省亳县)。
制制:即制书。圣旨因不同的内容而采用不同的措辞,主要有“诏曰(书)、制曰(书)、赦曰(书)”三种。凡重大政事须布告天下臣民的,使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头,即诏书;凡表达皇恩、宣示百官的,都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开头,即制书;凡给官员加官晋爵时,告诫官员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不要骄傲自满,恃宠而骄,采用“奉天承运,皇帝赦曰”开头,即赦书。下当天,神宗设宴为他饯行。欧阳修试探着说道:“臣曾知滁州三年,听说这几年,哪里变化很大,臣想绕道滁州一游,不知可不可以?”
神宗道:“爱卿是对朝廷有大功的人,不受假日所限,想什么时候上任,就什么时候上任,想去哪里转,就去哪里转。”
欧阳修忙避席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