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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1.敦煌全景图。晚唐国势纷乱,执掌敦煌的张氏归义军外患频仍,与周边的吐蕃、回鹘、吐谷浑、龙家各族在这块土地上展开激烈争夺。从凉州、甘州、肃州到瓜州、沙州(敦煌),西北边陲的河西走廊裹挟着弥漫的沙尘,酝酿着新的变局。
2.政治阴谋史。张氏归义军首领张淮深,迎回了作为唐王朝人质的堂弟张淮鼎、张淮诠兄弟。淮鼎、淮诠的父亲张议潮是上一任的敦煌首领,兄弟二人重回故土后,张淮深隐隐感觉到自己在敦煌的统治地位将被动摇,家族团聚的表面温情背后,开始暗暗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政治阴谋。
3.中国版王子复仇记,强烈的莎翁悲剧基调。小说从始至终埋伏着一种“宿命”的悲剧感。作者将敦煌归义军历史与莎翁悲剧中与命运抗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巧妙融合,形成了小说的独特气质。在叙述结构上亦采用了高度凝炼的戏剧架构,有很强的细节密度感和戏剧张力。
4.中国新派历史小说的开拓之作。作品的内容融入了大量有关“敦煌学”、“归义军史”、“晚唐史”等诸多“敦煌学”的研究成果,作者花费四、五年的时间梳理史料,以翔实的史料为基础展开了充沛的文学想象力。
5.人性探索的内核。不同于官场小说人物脸谱化的描述,作者的笔触探入了人物的深层心理,复活了这些历史人物的形象与心灵面貌,揭示出他们在政治漩涡中各自的真实面孔和应对方式。《降魔变》的人物各有自己的“心魔”,心魔的驱使,令他们无法看清全局,更无力挣脱宿命的纠缠。
6.敦煌题材本土文学创作的先行者。敦煌一直很热,但敦煌归义军时期的历史和人物,很少作为对象主体进入本土纯文学的创作视域。受日本作家井上靖《敦煌》的启发,作者把目光投向一千多年前的晚唐沙洲,秉承一个小说家的创作使命感,将归义军的故事带到了台前。


【内容简介】

唐末敦煌,归义军政权在大唐王廷和西北少数民族政权的夹击之中,风雨飘摇。敦煌统治者
张淮深迎回了久居长安的堂弟张淮鼎、张淮诠兄弟。当年为打消唐王朝对张氏政权的戒心,这两兄弟与父亲——上一任的敦煌首领张议潮举家入长安为王廷人质。此时父亲去世,兄弟二人回归故土,张淮深隐隐感觉到自己在敦煌的统治地位将被动摇。一场家人团聚的温情大戏背后,正暗暗涌动波云诡谲的政治阴谋……


【作者简介】

马鸣谦,一九七〇年出生于苏州。作家,历史及佛学研究者。著有长篇小说《隐僧》《无门决》。从事奥登(Wystan Hugh Auden, 1907-1973)文集的翻译工作,出版《战地纪行》《奥登诗选1927-1947》。现全职投入写作和翻译工作。


【目录】

*部 郎君归来 中和四年(八八四年)夏末
第二部 合黎山之战 中和四年 初冬
第三部 竖牛 光启元年至大顺元年
第四部 永寿寺的余音 天祐二年(九〇六年)
附录:创作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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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沙碛道中,网鹰人程子迁骑着白额驴行路,后面跟了两个背箩担步行的家奴。

半里外,十来个马骑军将排开雁字队形按辔徐行,警戒着两侧和前方的敌情。前日早间,程子迁按约定与他们在肃州子城衙署前会合,便一同结伴发往甘州。军将们是去换防,他是要去甘峻山。初秋的暖阳下,原野平阔,南面,一带雪山连绵不见头尾。惟有沙砾间的丛丛棘草,被贴地吹来的微风拂动,标识了季候。近段时日,肃、甘二州都不平靖,听闻此去路途上常有回鹘人出没劫掠,一出肃州城,程子迁便在路头设酒食供祭,烧去了三张神像画纸,祈愿道途安泰。

正想着此行能否如愿返回沙州,身后传来骤急的蹄声。回头看去,一皂衣少年正打马加鞭而来。待追上他所乘的驴子,少年挺一挺身,单手收拢缰绳,调缓了行进速度,另只手轻拍青骢马的颈脖给予奖赏。从放足迅奔到缓步徐行,那匹坐骑鼻息安稳,丝毫不见疲态。

“好马骑,好身手!”程子迁不由赞道。

“出了肃州城,先去盐池河口给它洗澡,又向附近人户讨了草料喂足了。眼下这匹马精神得很,可以一口气跑去甘州!”

断然的神气超乎了年龄。一张少年人的脸,衬着随风摆动的青布裹头的巾脚,尚还显得稚嫩。

之前在沙州,刚从尚书厅堂里出来,少年就缠着他要跟去甘州看捕鹰,口中言称已请得族中长辈允准,还拉来了在使府任牙将的亲友作证。纵如此,也不能答应啊,曹家儿郎才满十三,站在马的身前,身量才刚及马耳;而且此行不知凶险如何,还是少个麻烦为好,程子迁当时便没有应承。从沙州到瓜州,一路安妥,原以为此事已了结,谁知到得肃州城里,在街市上竟又与少年照了面。彼时,少年正站在邸店门口与一群胡商叽里呱啦地谈说比划,那些是从西州和于阗来的驼商,货物刚卸下,驼儿已牵去草棚里喂料,众人正坐在场院里铺开的大毡上歇脚。少年不知说了什么笑话,又引得众胡商开怀大笑。他自己却不笑,眼光一斜溜,恰与路过的程子迁四目相对。两下并无言语,程子迁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径直就去投官家馆驿住了下来。昨日出了肃州城,路头未见少年踪影,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所以,此刻少年的出现并不让他惊讶,反而让他接受了事实。

于是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还是让军将们在前引路比较好。免得豺狼前来惊扰。”

“这个不怕,正好一并射杀了。”

少年拍了拍腰间那个装着雕鸰箭的胡禄箭囊。箭囊外缘镶了金丝线,泛着碎光。因为体格尚小,背在身后的那张画被弓显得尺寸奇大。

“我说的是豺狼样的人。”

少年眉宇锁起,一时不语,抬眼凝看前方半空里的一缕细云,半晌才问:“此番定要捉得青骹鹰幺?”

“是呢。尚书吩咐要捉得,便一定要捉得。”

“为何非得这鹰?别地出的鹞隼便不行?”

“河湟一带,只甘峻山的青骹鹰*是神俊有名,头圆如卵,胸阔颈长,筋粗胫短,翅厚羽劲。驯养得法的话,*宜做骑猎伴侣。昔日太保奉命归阙前,就曾将四联青骹鹰作为上品贡物送往长安。如今,尚书做了沙州使主,便也要送。”

“为求得旌节,尚书也是煞费苦心了。”

程子迁不接话头,转而嘱告少年道:“仁贵儿郎,到得甘州你便返程吧。”

“不,我要学你网鹰!”

语气很果决。

“好好学士郎不做,学网鹰做甚?再说,捕鹰哪是一两天就能做定的事,多半得在山里守上十天半月呢。”

“十天便是十天,半月就是半月,我若亲眼见识了,准定回返就是!”

言罢,少年两腿一夹,手下起鞭,那青骢马便纵身向前驱奔,蹄足一路打出烟尘,很快就与前面开路的众军将会合了一处。他正值茁壮年纪,志在驰逐,眼见一切都新鲜有趣,浑不知前路的凶险变数。

日昳未时,即将抵达建康军的屯台废墟,程子迁估算余下的里程,入晚应可到达甘州城了,只不知那边情形如何。前几日在使府,临出发时,正好听得几个内宅押衙议论甘州军务,尚书张淮深正打算分遣游弈使白永吉、押衙阴青儿出巡探查;而此前不久,原凉州都防御副使翁郜刚刚受王廷敕令,又兼任了甘州刺史。虽说只是遥领,并未分凉州天平军官兵进驻,但听说翁刺史这几日正在甘州督修雉堞、堡楼,沙州派驻的军将和各家部众都暗行抵制,双方彼此抵牾不断。

之前停宿官驿时,肃州防戍都营田使索汉君和县丞张胜君特意前来问候,询问了沙州使府情况后,两人正色告诫说,要捕鹰,眼下恐非适宜时节,近来甘州、凉州一带闹乱不休,回鹘游骑四处出没,若是出了肃州境,就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了。思量来思量去,决定让十二名预定换防的军骑提早两天动身,正好一路护送到甘州。

这懵懂少年,哪知晓前程后路的这许多关节?

暑夏尾梢才过,日头高悬后,地表的热气渐渐蒸腾上来,令人头眼发昏,程子迁伏低头,禁不住打了会瞌睡。可是,他很快就被后方另一阵紧促的马蹄声给扰醒。回头看去,只见十数匹马骑正驱近前来,当首领骑的,正是发送他上路、兼管了使府鹰坊的押衙张文彻。

这又是什么情况?莫非尚书一转念,又派人要将我召回?

这拨人马抵近后并未放慢马行速度,张文彻经过身边时也没有勒停坐骑,只略提马鞭唤了他一声,程子迁刚要开口询问,却听他大声呼告:“你且前去甘峻山,我等另有公务,就此别过!”

跑出二十步以外,张文彻又回头喊:“给我看好曹家小儿,莫让他给野狼叼了去!”

程子迁不由提起手中小鞭,催驴起步。两个家奴见状也提上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等赶到屯台,见曹家儿郎和换防军将正停在那里饮马歇息,并不见张文彻那班人。

“张押衙他们奔甘州去了?”

仁贵应答:“捕鹰博士,押衙不是去甘州,是直去邠州!”

张文彻一行倒是在这里停留了片刻,由是仁贵和军将们都得知了那个重大消息:之前尚书派往京城请节的宋输略使团七人,前月与西归的回鹘使结伴,自长安返回,路经邠州时,他们遇到了返回沙州途中的淮鼎、淮诠郎君、太保娘子、家累仆从、军将、常住奴客、入京僧等二十人。宋输略等被告知,两位郎君路上曾遭贼,被党项人劫去为人质,幸亏有随行军将逃脱,及时向邠州节度使求救;邠州使主因与故太保有交谊,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至党项部落将人赎了回来。目下郎君等人就暂停在邠州,准备随凉州嗢末使一同返程,只因之前衣箱什物丢失甚多,一时发赴不得。

“宋输略他们现在何处?”

“还在凉州,他们遣出了一匹快骑,昨日一早刚到使府报讯!”

程子迁不由咂舌,这确是个大事件:自两位郎君入京陪侍太保,到如今返沙州,前后已有十五年,当初的垂髫小儿,如今定已长成青年儿郎了。对沙州四境的民众来说,这与太保本人归乡同等,实在是让人喜不自胜;虽然人事可哀,归阙入质的太保张议潮十二年前已在长安去世,敕葬于京城素浐南原了。

屯台残壁外有一口泉井,程子迁令家奴汲水上来,和两名家奴各取一瓢饮尽,驴子栓在柽柳低枝上,很知趣地站定不动,只偶尔摇一摇尾巴。程子迁心疼这匹跟了他多年的老驴,也让它解了会渴。此时他心里多出一桩焦心事,觉得必须改变行程计划了。

“仁贵儿郎,这回定是要看捕鹰?”

“当然了。”

“那么,不随军将们走官路去甘州了,我们直截去甘峻山山口。若我所判无误,这个时节该能捕到名贵的青骹鹰!”

“好!”

少年爽快地响应。本来,四人去甘州城也只是暂歇过宿,现在听闻程子迁绕过这一节,直接带他去捕鹰现场,他有点兴奋难抑了。

决定已下,就开始点检装备。过夜露营的长行帐有了,干粮吃食已备足,生火的火镰有了,捕鹰的绳网在家中早就编织好,此行上路前尚书发给的关牒文书也在。所有东西一一齐备,就不知道老天爷有没有给他们预备足够的运气了。

军将们听说他们要绕过甘州往东北方向直行,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送了他们两把新开刃的短刀防身,入夜后的山地间多有野兽出没,还是小心为好。而他们乐得轻松上路,若一路急驱,入晚前能赶到甘州,正可邀了军中伙友酒食饱餐一顿。

这队人随后分作了两拨。军将们各整鞍鞯上马,因为没有了后顾之忧,此刻已改换为纵贯队形,将头领骑,众人跟随,这就往甘州城方向驰去。网鹰人这一伙离了官路,往山口行进,两名家奴在前引路,程子迁和仁贵儿郎一个骑驴一个骑马,两人并辔而行,一路无话。

日暮时分,四人来到了山口前。转上一长段陡峭难行的碎石坡,再通过一道隘口,地面突然抬升,顺着两边山势向远方延展而去的,是一片展阔的山间草场。别样的天地间,金色的夕照透过薄云,将这里点染得如画一般。少年此前已按捺了许久,一入此境,立刻欢叫起来,座下那匹骏骑也来了精神,奋足向前驱奔。

程子迁没有叫住他,任他随性撒野。

再行一个半时辰,于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到了“小昆冈”,在坡下石壁有泉眼流出的地方,觅得了一个避风处露营。虽是初秋,入夜过后还是寒凉,在那里,他们四人可以安稳地睡上一宿。

两个随行家奴自早间起就在赶路,腿脚已酸累,到此才得歇息,一人两枚胡饼吃下就早早睡下了,不一会儿,帷帐里就起了鼾声。仁贵儿郎安顿好马儿,四下里走了一圈,到天光暗下就回返了,行了一天路,人已困乏,他钻进帐里倒头便睡下了。

这晚,程子迁却几乎没有合眼,裹一条厚毛毡,背靠着石壁,就这么半躺半坐着。栓在身旁的老驴不时挤挨过来,将他当成了可信赖的伙伴:远处不时可以听闻野兽的低嚎,这时节,狼虽然很少成群出动,但仗着草深叶茂,常会有单匹公狼夜出游弋;帷帐前后虽然点了两丛篝火,但还是留一个人警戒为好。

头顶的黑天里,缀满了无数星粒。

前次在灵图寺听讲经,座间休息时,唐和尚恰好曾与在座的优婆塞们说起占星学问。据说周天星宿的位相运行,暗合了地上人间的运命变数。果真如此幺?西南方,那披发半裸、手持长刀的罗睺星神,正北方,那背插宝鞘剑、发髻如盘蛇的计都星神,此时就隐匿在这星河中?程子迁不能辨识,但他相信,天上的神煞确有真实无疑的威力。于是,在这两个方位各选了明亮的一颗,他默默祝祷起来,一求捕鹰顺利,二愿神煞及其灾殃,能远离沙瓜全境。

此行正好带了绘有炽盛光佛和诸曜图像的神像图卷。沙州出发前,程子迁专程去灵图寺与唐和尚告别,和尚特意借与他路上方便使用,月半时如法供祭,有辟邪之功效,可保出行平安云云。看眼前月相,明日正是供养神煞的时节。不如此,心中实在不能安定。

驴儿打了个响鼻,尾巴却不摇动,是已睡着了吧。月光下,它脊背上的皮毛看去如一匹灰白匹缎。程子迁伸手轻抚它的颈脖,皮毛下的血肉正与他有着同样的体温,虽然驴儿并没有给他回应,他却分明觉得一件显明的事实:自己正随同这头驴儿一起老去。

许久,石壁上方的某处,传来了夜兽走动的声息。

不是狼,是不知名目的兽。蹄足踏地,不时碰击着小块碎石,似乎是野羚羊。他放心不下,丢开毡毯,立时挺身站了起来,抓起近手边的短刀,从篝火堆里捡起一支火把,绕过石壁,爬坡登上了“昆冈”上部的石台。

果然是羚羊,火把投出的光圈里,它站定了不动,正盯视着自己。那双瞳目发出暗黄的眸光。

程子迁恍然觉得在做梦,因他分明听到那匹羚羊在对他说话:

有蛇!有蛇!

低头看地面,月光照映下的石台一片枯白,就近并没有蛇。可是,那声音还在呻叫,时断时续,而且,现在他听出了是谁的声音。那是太保!可是,这怎么可能!?在山间旷野中,怎么会听到故去太保的语声呢?这绝无可能。

再抬眼看去,他真真确确看到了太保,场景却恍然移到了太保入质长安后所居住的宣阳坊邸宅。太保身披甲胄、头戴兜鏊,就站在庭院中,两手扪胸,面状甚苦楚,他不停地在叫唤:

有蛇!有蛇!有蛇!

程子迁浑身僵住了,前进不得,后退亦不得,地上似有一双巨人之手,攫住了他的两脚。他想不出该说什么慰解的话,嘴巴张结着。手一松,火把落到了地上,四周光影乱动;待重新拾起,再看前方,太保的脸却模糊了起来,如一罐奶浆倒入水盆中,慢慢地变浑又变白。

幻像消失了,眼前复原了一匹羚羊的模样。

程子迁下意识地握紧短刀,刀柄抵触着掌心;这让他确定,自己并没有做梦。定是中了什么邪魔。

对峙着,他与野羚羊就这么奇怪对峙着。不知多久时间过去,直到那匹异兽再次抬起蹄足,蹬踢着地面,然后,一转身,向着坡上攀去,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下石台,重新坐回到石壁前,程子迁长吁出一口气。身畔,驴儿并不知晓他刚才的遭遇,伫立如一尊冻结在时间内层的琥珀像。

神思恢复后,记忆机制发挥作用,他开始回想在长安陪侍太保的四年里的往事。而往事一旦被重予揭示,就一桩桩一件件地勾连而出;已忘却多年的细节,渐次浮现了出来。

天光未放亮前,篝火燃剩了*后一点余烬。两个家奴都已起身,程子迁不在露营地,他们并不在意,简单吃过一点东西,就开始整理网鹰材具。仁贵稍后也起身了,见不到程子迁便问两个家奴,答曰:望山形去了。所谓“望山形”,是网鹰人才懂的暗语,乃是勘察鹰巢的座落位置,判断其惯常的飞行路线。这是多年习得的经验,当然,还要再加上本能的嗅觉,然后就会选定捕鹰的若干地点。

吃过昨晚剩余的半个胡饼,去泉眼捧饮了几口水,整理好鞍鞯,仁贵就骑马去了山口草甸上。

程押衙去了哪儿呢?

不见网鹰人,却没有扫了仁贵的兴致。沙州、瓜州一带是典型的绿洲地貌,历代先民围绕城郭辟水渠开田地,然四周皆是沙碛戈壁,河水岸边当虽然有可供放牧的草泽,但像这样展阔的山间草场却是少有。日出初晓,晨曦将山巅染成了陶赭色,慢慢地,又将侧峰整个罩在霞光中;投向山谷的光线也与别处的不同,似能勾勒出天地间一切物事的轮廓,并且,每时每刻,它都在发生细微的幻变。

缓辔徐行,直面迎着日光,马的前腹、少年的两腿碰擦着高高的棘草和无名野花。草尖和花叶上露珠晶莹,稍稍俯身,探出手,就能触到冰凉的一滴,倘若眼睛凑得够近,还会看见露珠里的另个世界;夜气还未散尽,草木的气息清涩微凉,少年耸动鼻尖嗅闻,不觉间闭上了眼睛,他薄薄的眼睑上,罩上了近乎透明的绛色。种种鲜明的感官印象,一时全部汇聚、镌印于他的身心。

这个少年,乘一匹骏骑,松了缰绳,就这么散漫地游弋着。这个奇异而明亮的山间的早晨,直到多年以后,曹仁贵还常常会回忆起来。

行至草场尽头,在崖下的沙砾坡前,遇着了网鹰人程子迁。

程子迁在仰望崖壁的高耸处,见他来到并不言语,只将手指捺于唇上。少年当下会意,立刻跃身下马,手牵缰绳轻步走近。

不知为何,那青骢马将头昂起,连打了几个响鼻,蹄足也蹬踢着地面。少年转过头去,责怪似的蹙紧眉头,先将手掌按于前额,又与它贴耳说了会话。好生安抚一阵,马儿才平静了下来。

此时,少年的头顶正有三羽鹞鹰从山崖高处飞出,先直直向上,待升至青空极高处,将将变成不可见的几个黑点时,突然又分途而飞,各各向不同的方向翱翔。翅翼大张,鼓满了风,躯身不时上下浮动,望去真是神俊异常。刚才马儿的躁动不安,原来是感知了猛禽的出没。

这是程子迁探知的*个鹰穴。但这只是网鹰人“望山形”的头一步。他还需花很多的时间,来观察鹰的飞行路线和落停地点。而要选定一处*的设陷地点,会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须得仰赖了技能和神功。

程子迁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然后对少年说:我们回返吧。

这天上午,因顺利发现了*个鹰穴,石壁下的小营地里,每人都面露了喜色;程子迁虽然一宿未睡,脸上却不见疲惫之色。接下来有一项重要仪式:网鹰前的设供祭祀。祭祀是为了向天地神灵求得“神功”,让网鹰一事得到庇佑;至少也要获得允准或默许。仪式一旦行过,神灵们自会听到或看到,而效用取决于虔诚的程度。这是当时一般民众的信仰。

午食过后,程子迁和两个家奴就忙碌了起来:先在地上铺设神席,然后置香案,燃烛,焚香,外出无须供食,以酒祭替代,整套程序与别的祭神拜仪一般无二。仁贵因为并不属于网鹰人群体,就稍稍退后站立观礼,耳中但听程子迁喃喃低语,定是祈神祝佑之类的话吧。神像画纸出发前已从军资库领取,此次须用三张,以表敬重。一张烧予天神,因捕鹰须天神赐福,一张烧予山神,因网鹰总须是在地面才能获致成功,第三张要烧予行路神,祈愿回途平顺。每烧一张,程子迁就伏地长拜。

两名家奴年纪都是二十五、六岁年纪,一个长得壮硕,名唤奴子,另一个肤色偏黑,名唤黑黑。与其说是家奴,不如说是半子,因为都冠了程姓。他们是程子迁在太保张议潮收复凉州时收养的嗢末孤儿,当时都只五六岁。嗢末儿,乃是河西陇右地区陷于吐蕃后,汉人与吐蕃羌戎通婚混血的后代。

此行有他们前后张罗,程子迁省心不少。黑黑敏捷机灵,脚力惊人,昼夜兼程的话,三日内就能往返沙瓜两州或从沙州抵肃州,不网鹰的日子,他常常充作使府非正式的邮使,很得尚书器重;奴子善相扑,又从西域蕃人那里学来了飞刀术,据说能在百步之内取人性命。有他们从旁辅助,确实很让人放心,若遭遇五六个回鹘人打劫,完全可以对付过去。

拜神结束,程子迁便携了黑黑离开营地。从今日下午开始,他们要就近观察鹰巢的动向,到第三日或第四日,才会敢于下网。心急网不了鹰,程子迁便是这么说的。奴子负责打猎和做饭,另一件任务,就是看护好少年。

待两人走远,奴子对仁贵说:“曹家儿郎,随我去山林里猎兔子、獐子吧!步行去,带上弓箭器具。”

打猎一是要拿来做网鹰的诱饵,二来么,自肃州出发,四个人连着几日都以胡饼干粮充饥,是时候吃些肉食补充体力了。

“喏!”

少年兴奋地答应。于是找了个石窝子,藏好了那匹青骢马和随行装备,另外还给马匹备了些草料。安排停当,奴子在前领路,两人下了山口的坡道,钻进了沟壑忽深忽浅的山谷斜道中。

这天下午,仁贵使弓箭,猎得了三只兔儿。回返路上,程奴子好一顿夸赞,少年面上故作平静,其实心里也十分得意。来甘峻山这一趟,对于他,就像是一次特殊的成人礼。

另外须跟各位报告的是,当天晚上还举行了另一项醮祭仪式。那是自然,经历了昨夜那桩诡异事件,这件事势必要办。正好时值月半,那就烧香启告,请罗睺星神降下受供养吧。程子迁取出纸笔,在神像画纸上恭敬写上了祈祷语句,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今年恰遇罗睺星神,归义军使府鹰坊都头、充内宅押衙、网鹰博士程子迁,特意燃香请来降下。命属星神,乞求放过赦罪,功德助念,惟愿星神欢喜。又为使府使主祈福,全心遂愿,麾节并至,并祝灵图寺唐和尚及刺史、长史并府中众衙官安乐平善,三乞沙瓜全境灾殃除尽,日日安顺,岁岁昌强,善神加力,并不逢恶。急急如律令。某诚心启告,同行曹家儿郎仁贵并二奴子自知。

许是两次祈神真的起了效用,到得第三天,黑黑便将两羽戴了眼罩、脚上捆了皮绳、周身裹了软毛毡的鹰儿带回了营地。程子迁像对待初生婴儿一般,小心地将其中一羽交给少年抱持,满脸的喜悦。

七日后,于另处山崖下又网得了两羽青骹鹰。五日后,他们翻山越岭,转去西北面另一处深谷,又捉得了难得一见的白鹰。这真是意外收获了。可惜的是,这一联白鹰不及送到沙州尚书面前,在他们回程途中,因某种缘故被肃州防御使索仁安给讨了去,此是后话。

那么,程子迁的启告仪式是否能让尚书请得旌节,让唐和尚目力恢复,让沙州平靖无事呢?这个嘛,老实说,恐怕连启告人自己也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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