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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诗心才女吴婷全新译本,文字雅丽优美,与原作相映生辉

现象级古风长诗《你说,后来》作者吴婷以诗人之心,体会沈复之情,倾力译写,华美蕴藉,感人至深。

★全面收录,内容丰富

以民国善本为底本,收录光绪三年(1877)初版序、跋及其译文、沈复年表。《中山记历》《养生记道》虽为伪作,仍保留供参考。

★特撰策划人序、译者序、编后记,五千余字帮助读者深入理解

青年作者苏辛与译者吴婷分别撰写策划序、编后记、译者序五千余字,引导我们进入《浮生六记》更深处的世界,体验“浮生如梦,为欢几何”的深沉悲欢。

★国内一线插画师呼葱觅蒜亲手绘制封面插画

★随书馈赠吴婷亲手书写《你说,后来》诗笺

吴婷全文手书其代表作《你说,后来》 ,以“你说天地玄黄,风月琳琅;后来月斜江上,云淡天长”的怅惘,呼应“情之所钟,虽丑不嫌”的情深。


【内容简介】

《浮生六记》是一部流传了近200年的怀人散文经典。作者沈复以自然、真挚、优雅的文笔,展现了自己与妻子陈芸平凡而充满诗意、真情的动荡一生。他们于布衣蔬食之中,坚守艺术和道德之美;在颠沛流离之间,彼此温柔相待,把人生活成了至美的中国爱情典范,感动了无数读者。林语堂曾说,他们的生活“足以代表中国生活艺术及文化精神”。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沈复(1763—?),字三白,号梅逸。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生于苏州,卒年不详。

幼时对舅家表姐陈芸一见钟情,18岁成婚。婚后情深意笃,琴瑟和鸣,刻印章一枚,书“愿生生世世为夫妇”。沈复与陈芸共享布衣蔬食之乐,同担窘困流离之苦,相守23年后,陈芸病故。故后五年,沈复著《浮生六记》,后去四川充任幕僚,不知所终。

译者简介:

吴婷,诗人,作家,中学语文教师,现象级古体长诗《你说,后来》作者,被读者誉为“诗心才女”。


【媒体评论】

《浮生六记》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俞平伯

我相信淳朴恬适自甘的生活——如芸所说“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是宇宙间*美丽的东西。——林语堂

芸娘和沈复的好,大约是旧时代里夫妻欢娱的极致想象,天真烂漫,风雅有趣。——王安忆


【目录】

“青年作家新译*美经典” 总序:时光深处,风骨宛然 I

译者序:立尽黄昏粥尚温 V

《浮生六记》 译文

卷一 闺房记乐 003

卷二 闲情记趣 029

卷三 坎坷记愁 043

卷四 浪游记快 067

《浮生六记》 原文

卷一 闺房记乐 105

卷二 闲情记趣 121

卷三 坎坷记愁 131

卷四 浪游记快 147

卷五 中山记历(伪作,供参考) 171

卷六 养生记道(伪作,供参考) 199

附录

光绪三年《浮生六记》初版潘麐生序 214

光绪三年初版序 218

光绪三年《浮生六记》跋 220

沈复年表 225

编后记:成就《浮生六记》的五个男人 235


【前言】

“青年作家新译*美经典”总序

时光深处,风骨宛然

将《世说新语(上、下)》《陶庵梦忆》《浮生六记》《秋灯琐忆(外两篇)》四本书结集为“青年作家新译*美经典”,找当代青年作家重新翻译全文的策划思路,一开始只是灵光一现。某日无意中想到《世说新语》,一连串就想到了另外三本书,出于直觉,觉得“大概可以这样做吧”,便深入挖掘下去,而在落实过程中,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一丝丝浮现出来,一点点验证了这个直觉。

众所周知,《世说新语》是南朝刘宋政权宋武帝刘裕之侄、长沙景王刘道怜次子刘义庆组织一班文人,集体创作的一本笔记体小说。从问世起,它就因 “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特点,深受读者喜爱。它以“段子集”的方式,记载了自汉魏至东晋期间士族名人的趣闻逸事,精练生动,气韵流荡,不仅反映了时人的生活方式、精神面貌及清谈放诞的风气,更将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魏晋风度”源远流长地传递了下去。这一脉清流绵绵不绝,至明末,至清朝,甚至在现代,依然有着悠长的回响。

《陶庵梦忆》则是张岱为晚明演绎的一场繁华大梦。清雅孤寂处,西湖大雪,湖心亭三四人深夜痛饮三大白而归;绮丽热闹处,动辄十万数十万人看戏、赏月、观灯……那般豪华,岂独醉倒张岱,数百年后,读书人亦为之瞠目动容。只是梦醒后,恰如《红楼梦》所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明朝覆灭,清军入关,政权的更迭,不仅意味着社会阶层的大破碎、大变更,同时也是文化上的大冲击、大崩溃。出身于官宦文艺之家的张岱,所受冲击更大。据考证,家国破碎之后,张岱甚至曾暗地里参与过“反清复明”的行动。而后半生,他誓不出仕清廷,过起了隐居著书的生活。他文字里的清狂豪爽、孤高自许,正与“魏晋风度”

一脉相承。绝非巧合的是,在《陶庵梦忆》中,张岱多次引用了《世说新语》里的典故,使用之妥帖自然,显见早已与自身性情、见识融为一体。

而堪称巧合的,是《陶庵梦忆》中,两次提到了当时荣登“秦淮八艳”榜单的名妓董白,她正是《影梅庵忆语》的女主角,作者冒襄后娶的妾室——董小宛。张岱笔下一闪而过的女子,在父亲嗜赌被逼债、病困交加之际,突然与仅有一面之缘的官家公子、一代名士冒襄重逢,于是再见倾心,发誓以身相许。冒襄出于各种考虑,拒绝了她。董小宛痴心如铁,追随冒襄27 日,被拒27次。后终于在钱谦益等人的帮助下,嫁给了冒襄。婚后不过九年,董小宛因劳累过度而早亡,死时不过27 岁。冒襄为悼亡写下的这部忆语,取材于真实生活,亦有时代之缩影,文字紧张处不容毫发,清丽处则婉约多姿,直接启发了后续的忆语体作品《香畹楼忆语》《秋灯琐忆》《浮生六记》。相较之下,《香畹楼忆语》悼亡之中,不忘卖弄作者自己的诗词及胸怀抱负,有可厌处;《秋灯琐忆》娟秀可爱,却失之于体量短小,犹如饮酒,未至薄醉,酒瓮已罄;唯有《浮生六记》,不论文字、情怀、人物,都足够可爱,虽已佚失二记,存文已足令人醉饱。

从《世说新语》到《浮生六记》,几位作者多生活于江浙一带,也即古人所称的江南,活动区域也多在杭州、绍兴、苏州等地。于是此书中提到的地名,于彼书中出现;彼书中写到的人物,又在此书中登场,有一种参差互见、牵引穿插之趣,从中亦能感受到传统文化、文人风骨的流传有序。张岱的疏狂清傲,前身正是“竹林七贤”的风流傲岸;沈复的隐逸清高,则正与张岱的不从流俗相同。风骨相似而境遇不同,更多体现的是世事与个性的沉浮遇合。

这种洞穿了时光的风骨,正是贯穿这套经典的暗线。而暗线之外,覆盖着一层光彩灿然的华衣——言辞之美。当年读到《世说新语》里“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一句,体味到“引”字里的生命力;读到《陶庵梦忆》里“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惊喜震动,反复吟咏;读到《浮生六记》“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不觉粲然;读到《秋灯琐忆》“余为秋芙制梅花画衣,香雪满身,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不觉悠然神往。单靠单纯的言辞之美,它们已足以令人感怀铭心。

今人想要领略古人的言辞之美,常常需要译文来作为帮助。常有人说,古文之意境往往会被译文破坏。但译文原本就是一道桥梁,帮助读者从艰涩的此岸走到优雅的彼岸去,却不是要替代彼岸的风光。好的译本,是一道较短较好的桥;差的译本,则有可能是吱吱呀呀的独木桥,一不小心就令人掉下沟去,不堪使用。好的译本来自于好的译者,而好的译者,不仅文字功底要过关,且*好在气质上,便可与作者同气相求。

恰好,我们就找到了这么四位青年译者。午歌敏锐爽朗,迅捷飞扬,如果遇见张岱,定能与他痛饮高歌,可以翻译《陶庵梦忆》; 小岩井风流蕴藉,温和雍容,有几分阮籍的自在悠然,于是可接《世说新语》;吴婷明慧灵巧,婉约柔情,原创的一阕《你说,后来》,写尽人间物是人非的今昔之感,正正好可做《浮生六记》;张秋寒华美典雅,字字精雕细琢,有冒襄一字不可移的风神,所以是《秋灯琐忆(外两篇)》的不二人选。

世间事,难得的是恰恰好。而这次,居然都齐了。

除了找到了合适的译者,以可靠的底本进行翻译之外,我们还为大家提供了一些附录文字,帮助理解作者的创作背景:每本书都提供了译者创作的序言;《世说新语》添加历史背景介绍、重大史实资料;《陶庵梦忆》取得了李敬泽先生《一世界的热闹,一个人的梦》的授权,并有周作人先生为俞平伯1926 年重刊此书而作的序,译者午歌提供的49 篇简评,从多个维度丰富内文;《浮生六记》附录中收入了光绪三年(1877)初版的两篇序、一篇跋和整理出的沈复年表,并有编者撰写的《成就〈浮生六记〉的五个男人》一文,梳理本书被发现、出版、流传、推广的重要节点;《秋灯琐忆(外两篇)》中,每篇都附录相关的序、跋、传记等文字,提供多个视角,令文章更为丰满,希望能为大家提供更好的阅读感受。

本书从策划到出版,历时一年有余,其间艰苦不足道,而幸福更多。值此出版之际,郑重向丛书译者、出版社老师以及所有工作人员,致以真诚的感谢!因水平有限,虽已尽心竭力,但书中错漏之处在所难免,恳请诸君在海涵的同时,多多批评指正。

苏辛

译者序

立尽黄昏粥尚温

清乾隆乙未年间,这一年的风雨似乎格外不调。

三月,原本应该雨润如酥的皖南一带干旱得稻种都育不了苗,眼看着一年的口粮没了着落;八月,霸州等三十余州县连降豪雨,庄稼都烂在了地里;九月,江汉平原又遭大旱,几乎颗粒无收。风雨不调,对于农耕社会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所以这一年,各地流民四逸,民怨沸腾,即便官府极力安抚,收效却微乎其微。毕竟无论哪个时代,吃饭总是*等大事。

民以食为天,这个道理,就连不缺吃喝的世家子弟沈三白也无法反驳。在那个隆冬之夜,有人给他留了一碗清淡适口的白粥,让他心动不已。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太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

与外间的饥荒横行不同,这一年的苏州城依然岁时丰盈。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将年末的这段时间留给了走亲访友、道喜赴宴,家住沧浪亭旁的沈三白便是随着母亲回外祖家喝喜酒来了。

喜酒自然极热闹,既有烟火爆竹孩子气的玩乐,又有衣香鬓影初解事的诱惑,十三岁的半大孩子沈三白对这种热闹是无法抗拒的。一整天,他都在各处院落钻进钻出,玩得不亦乐乎。入夜又跟随在送亲队伍中,将新娘送出城外。直至夜半时分,方才返回。

玩闹了整日,这时才觉出肚饿。命仆人取些吃的,拿来的却是枣糕,又冷又硬,像块甜砖头无法下咽。正寻思着,一只小手伸过来,悄悄牵了牵他的衣袖。回首看见一双晶莹生辉的妙目,示意他随她过来。

沈三白忘了避嫌,随她转了几扇门,进了内室。她捧出一碗粥并几样小菜,放在他的面前,显然是特意为他留的。三白大喜,欣然举箸。白粥温热软糯,小菜爽洁可口,像极了眼前这个通体素淡又清新无尘的女子。

那样的初次心动,柔情体贴,沈三白能想到的是,要与眼前这个温柔缱绻的人儿共度一生。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子除了温厚,还有雅致的慧心与坚韧的性情,在日后的岁月中,为他的人生增添了那么多明亮的瞬间,足以为他抵御困窘与寒苦,温暖他的余生。

余下的岁月都发生了什么?在那碗白粥的热气氤氲中已渐渐模糊了。只剩下*初的那一幕,随着时光的流逝始终清晰。于是我们一再想起,想起那个削肩长颈、眉弯目秀的女子,在喧闹的喜宴上,一个人悄悄来到灯火阑珊的厨下,花上整个黄昏的时间熬一碗白粥,又小心翼翼地盛出,放进焐子里暖着,等那个贪玩的少年郎夜半归来享用。

这个女子,叫芸,林语堂说她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可爱的女人”。她的故事,被夫君沈三白写进了一本书中,这本书,就是《浮生六记》。


【免费在线读】

卷一 闺房记乐

我生于乾隆二十八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二,正值隆冬。

那时天下太平,世道昌隆;我家世代为官,祖宅位于苏州城内,沧浪亭畔;上天对我的厚待,可以说无法更多了。

东坡先生有句诗:“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我不把那些往事记录下来,任由它们在逝去的光阴里浮沉以致湮灭,恐怕要大大辜负上苍的福被恩泽了。

又想起《诗经》,三百篇中置于首篇的,便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情真意切,发于天然,并不觉得唐突。所以我也将夫妻之间的过往列于首卷,其他的再依次安排。让我深感愧疚的是,年少时的我并未勤奋苦读,学识可谓浅薄;只能老老实实记录一些实情实事,无法妙笔修润使之生辉。如果有人挑剔我的遣词造句,那无异于指责一面蒙尘的铜镜,嫌它不够明亮了。

我年幼的时候,曾与金沙县的于姓人家有过婚约,但那家的女儿八岁就夭折了。后来我娶的陈氏,是我舅舅心余先生的女儿,名芸,字淑珍。芸自幼就聪颖明慧,学说话的时候,听别人读一遍《琵琶行》就能背下来。她四岁没了父亲,和母亲金氏、弟弟克昌在清贫的家里相依为命。年纪稍长一些,芸就凭着自己娴熟精巧的女红换取家庭所费。一家三口的四季衣食,弟弟克昌读私塾的学费,就这样靠芸的双手得来。

很偶然的一天,芸在箱子里翻检到一册《琵琶行》,便依据幼年背诵的记忆逐字逐句地指认,没想到就这样识了字。从那之后,芸在女红之余,渐渐开始吟咏诗词,并写下了“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句。

我十三岁那年随母亲回外祖家小住,那时年幼不避嫌,得以见到芸的诗作。虽然很是叹服她的才思灵秀,但在内心深处,我却隐隐担忧芸将来福泽不永。然而心之所系,无法忘怀,我对母亲说:“如果将来要娶妻,那么儿子非淑姐不娶。”我母亲也很喜欢芸的性子柔和,当下就褪掉自己的金戒指,相赠给芸,作为定亲之礼,缔下婚约。那一日是乾隆四十年七月十六。

那年冬天芸的堂姐出嫁,我又跟随母亲去道贺。芸和我同年生而长我十个月,所以自幼我们就以姐弟相称,那时依然如此,我仍旧唤她淑姐。

因是喜事,满堂宾客皆华服丽饰,唯有芸一身素淡,只穿了双新做的鞋子。我注意到那双鞋刺绣精美,一问才知是芸自己的手艺,才晓得她的慧心不仅仅体现在文字上。

芸身形纤细,瘦不露骨;削肩长颈,眉目清秀;只有两颗牙齿微微露出,稍有不足。然而转盼之间,神韵悠然,令人见之忘俗。

我向她讨了诗稿一读,有的仅一联,有的只三四句,多是断章散句,少有成稿。问她缘故,她笑着说:“我没有老师的指点,只能作出来这些,但愿将来有能指点我的知己补全它们。”我开玩笑地为芸的诗题上“锦囊佳句”几个字,戏谑她就像李贺,偶有佳句便记下投入囊中。没想到,幼年时一句戏谑之语竟埋下了芸日后如李贺般早逝的伏笔。

当晚送亲戚出城,归家已是三更时分。我觉得肚子饿,想找点吃的,有嬷嬷端来些枣糕,我嫌太甜了。芸悄悄牵了牵我的衣袖,我随她进了内室,原来她早留了暖粥和小菜。我正要开心地举筷,忽听到芸的堂兄玉衡在外面唤她:“淑妹快来!”芸急忙关门道:“我很累,要歇息了。”没想到玉衡敏捷地挤进门来,看着正要吃粥的我,促狭地笑道:“刚才我说要吃粥,你说没有了,原来是藏在这里专门招待你的夫君啊。”芸大窘,逃也似的躲出门去。门外的人听到玉衡的话,全都哄笑不已,这让我觉得异常难堪,便负气地带着仆人先回家了。

自从留粥的事情被取笑后,我再去舅舅家,芸便躲起来不见,我知道,她是怕再被别人玩笑。

直到乾隆四十五年正月二十二,我们成婚之日,我才得以再见到芸。芸的身材,依然像以前一样单弱。我轻轻揭下盖头,芸抬眸与我相视一笑,仿若故人重逢。婚礼的仪式结束后,我和芸并肩坐在一起用晚膳,我悄悄握住桌案下芸的手腕,只觉得温暖柔滑,心怦怦跳个不停。给芸夹菜,她说自己正逢斋期,已经好几年了。我暗暗计算她吃斋的时间,恰好是我出水痘的时候,于是笑着对她说:“姐姐看我如今光鲜无恙,可以从此不忌了吗?”芸目露笑意,点头暗许。

二十四日是我姐姐出阁之日,但二十三日是国忌日,不能奏乐,故我家在二十二日夜为姐姐举行送嫁之礼,芸需到客堂应对招呼宾客。我在房内陪伴娘饮酒,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划拳总是输,被罚了不少杯,大醉而卧。醒来后已是黎明时分,芸已在对镜理晨妆了。

当日来往亲朋络绎不绝,傍晚掌灯后才开始宴饮奏乐。二十四日子时整,我作为小舅子去送亲,回到家已是漏夜将残,人声阒寂。我悄悄走进内室,守夜的婆子在床下打着盹儿,芸尚未歇息,正点着蜡烛,低垂粉颈,出神地看一卷书。我走到她身后,轻抚她的肩头道:“姐姐这几日劳累,怎么还在用功不睡呢?”

芸忙转回头站起身来,说:“刚才正要睡,开书橱看到这本书,翻阅一下不觉没了睡意。《西厢记》我久已听闻,如今才得以一阅,的确是才子手笔。然而我读着,觉得有些地方未免尖酸刻薄了些。”

我笑道:“只因他是才子,下笔才能尖刻。”

婆子在一旁催促早点歇息,我遣她关门先走了。自己继续与芸并肩说笑,恍惚间好似久别重逢。我伸手探芸的心口,也怦然跳动,于是耳鬓厮磨,悄声道:“姐姐的心为何跳得这样厉害……”芸双颊绯红,星眸欲醉,看得人心荡神迷。于是相拥入帐,喁喁私语,恣意怜爱,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刚做新娘时沉默少语,一整天也不见她动气。别人和她打招呼,也只是微笑回应。恭敬地侍奉长辈,温和地对待下人,一切井然有序,并无半点差池。每天清晨见窗户稍明就急急披衣起床,像有人催着似的。我笑道:“如今不比往日,留粥给我就被人笑话了。姐姐还怕人说吗?”芸说:“就因为过去留粥给夫君你被传为话柄,如今不是害怕被嘲笑,只是不能让人说新妇懒惰啊。”

我虽然眷恋温柔乡里同眠之乐,但也觉得芸言行端庄让人敬爱,于是也随之早起。从此我们夫妇终日形影不离,耳鬓厮磨,温柔缱绻,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欢娱的时光总是易逝,转眼我和芸的蜜月就结束了。那时我父亲稼夫公在会稽府做幕僚,专门负责府中来宾的迎送。我听从他的安排,一直在杭州赵省斋门下学习。赵先生授课耐心,循循善诱,我今日得以握笔写文,都得益于当日先生的教导。

当初我从学馆告假回家时,是打算好婚后仍回馆读书的。但接到先生召我回去的信笺,心中还是怏怏不乐,更担心芸难过不舍。没想到芸反而强装笑颜,温柔劝慰,只是在为我打点行装时,脸上稍稍有点异样之色而已。临动身了,芸轻声叮嘱我:“我不能跟随夫君左右,日夜照顾,凡事请自己当心。”

就这样,我与芸恋恋不舍地分别,登上小舟解缆而去。时值初春,春水潋滟林花欲放的季节,我却如同失群的林鸟一般,失魂落魄无心欣赏,甚至觉得天地灰暗,万物失色。抵达书馆后,我父亲便渡江回会稽了。

离开芸在书馆的日子,三月如同十年一般。这期间虽然也能收到芸的信笺,但总是问候家常之语,不复相伴一起时那样亲密,心中很是闷闷不乐。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时分,我便更加恍然若失,对景思人,魂魄欲销。

先生知道情由后,便写信给我的父亲,出了十个题目给我,让我带着暂且还家去。我得知后喜不自禁,如同流放边地的罪人遇赦一般,恨不得即刻飞回家去。

迫不及待登上回家的小船,更觉心急,只觉得一刻好似一年那么漫长。等到家后,我速速去母亲处问了安,便急急回到自己房内。芸早已等在房中,见到我忙起身相迎,我俩就那样站着,执手相看,不发一语。那一刻,仿佛两人的魂魄都已飞散,化烟成雾,只听耳边轰然一响,连躯体也不属于自己了。

那时正是六月溽暑,室内闷热如蒸笼。所幸我们是住在沧浪亭爱莲居西室,廊桥内有处临水的亭子,名叫“我取”,取自“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一句。檐前一株老树,浓荫如伞,遮天蔽日,映得人面皆绿。隔岸游人如织,络绎不绝。这处亭台原是我父亲招待宾客的地方,我请示了母亲,带芸来消夏。因为天气炎热,芸也停了女红,终日只伴我左右,和我谈书论古,赏花玩月。芸不善饮酒,劝她许久也不过三杯而已。我便教她“射覆”,与她行酒令为乐。美酒盈樽,清风明月,佳人在侧,语笑嫣然。我自以为人世之趣,也无过于此了。

一天,芸问我:“前人佳作如此之多,该以哪些为上品呢?”

我道:“《战国策》《南华经》,可以汲取他们的灵动明快;匡衡、刘向的文章,可以取法他们的风雅稳健;司马迁与班固呢,取他们的深广;韩愈取其浑厚,柳宗元取其冷峻,欧阳修取其跌宕,三苏的优点在于他们的思辨;其他像贾谊、董仲舒的策论对答,庾信、徐陵的四六骈赋,陆贽的奏议,都有可取之处,不能一一枚举,就看各人的慧心领会了。”

芸道:“古文的高妙,在于眼界与气度的卓尔不群,小女子恐怕难以入门。只有诗,我还稍稍有些领悟。”我问:“唐代凭借诗歌水平选拔读书人入仕,而诗歌的宗匠大家公推李白、杜甫二人,依芸卿的眼光来看,更喜欢谁呢?”芸侃侃而谈道:“杜甫的诗千锤百炼,用字精纯;李白的诗潇洒不羁,思接万里;与其学杜甫的严谨,不如学李白的活泼。”我说:“杜甫是诗歌大家,学诗的人大多师法于他,芸卿却偏爱李白,这是为何?”

芸答道:“要论格律工整,用词老练,老杜确实无人能及。但李诗就像庄子笔下的姑射仙子,临风飘举,来去自如,有种浑然天成之美,令人深爱。并非杜诗逊于李诗,而是在我心里,不自觉地偏向于李白了。”

我笑道:“我原先怎么也想不到,陈淑珍是青莲居士的知己啊。”芸也笑着说:“我还有启蒙先生白乐天呢,时常感念,未尝忘怀。”我问:“这从何说起呢?”芸反问:“白乐天先生不就是写《琵琶行》的那位吗?”我大乐道:“真巧啊!李太白是芸卿知己,白乐天是芸卿老师,

我沈三白又是芸卿夫婿。看来芸卿这一生,是和‘白’字有缘呢。”芸接口道:“和白字有缘,只怕我将来要白字连篇啦。”(吴语中“别”与“白”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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