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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拉美文学爆炸”四主将之一卡洛斯·富恩特斯***作品;

完整中译本首次面世;

带我们窥探面具背后不愿示人的秘密。


【内容简介】

短篇小说集《戴面具的日子》首版于1954年,是“拉美文学爆炸”四主将之一、墨西哥文学大师卡洛斯·富恩特斯生平创作的***作品。全书由六篇充满了文字和思想活力的短故事构成,有对于人类文明的宏观思考,有指向美苏冷战的政治讽喻,有对外族入侵和开明君主的悲剧认同,有对巴拿马运河的离奇隐喻,有对阿兹特克神祇的敬畏,还有对*终毁灭文明的消费主义的嘲讽。整部作品充满了奇思妙想,开篇的《查克·莫尔》更是富恩特斯为世人称道的短篇之一。


【作者简介】

卡洛斯·富恩特斯(1928-2012),墨西哥著名作家、文人、外交家,西语美洲文坛ZUI出类拔萃的作家之一,与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胡利奥·科塔萨尔并称“拉美文学爆炸”四主将。1977年,荣获西语美洲极负盛名的文学奖项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1987年,荣获素有“西语世界诺贝尔文学奖”之称的塞万提斯文学奖;1994年,荣获西班牙著名文学奖项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


【媒体评论】

阿兹特克人是墨西哥人数*多的一支印第安人,曾于西班牙人入侵美洲前建立帝国,对墨西哥的历史、文化和民族形成曾产生深远影响。阿兹特克人使用的历法有神圣历和太阳历两种,其中的太阳历又称哈布历。根据该历法,一个月由20天构成,一年有18个月,再加上5天,作为*后的一个小月,全年一共是365天。而*后这5天,便被称作“戴面具的日子”,或“戴龙舌兰叶子”的日子。

受过良好的西欧教育的卡洛斯·富恩特斯,是一个标准的“土生白人”,在别处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祖国是如此面目模糊,仿佛戴上了面具,隐藏了自己不愿示人的样子,或者秘密。想要了解卡洛斯·富恩特斯的文学世界,《戴面具的日子》是不容略过的起点。


【目录】

查克·莫尔
为麦利一辩
佛兰德花园的特拉克托卡钦
兰花连祷
因神之口
发明火药的人
译后记


【前言】

译后记

一、 “戴面具”之前的日子

富恩特斯少年成名——生于1928年,1954年出版《戴面具的日子》时刚满二十六岁,四年后《*明净的地区》被称为“拉开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序幕”,三十四岁抛出惊人之作《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此外,1987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的时候才五十九岁。直至2012年5月离世时,他留下长篇小说二十余部、短篇集十余部、话剧剧本五个、电影剧本七个,另有随笔杂文、专栏评论、书信往来、回忆录等等,奖项和荣誉博士学位不计其数。

但是*地看,“戴面具的日子”六个汉字表述是他这部作品的中文“转世”(afterlife),他的汉译有必要跟原作拉开一定距离对待。实际上,从上世纪80年代的外国文学汉译大潮,到本次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新的书目,富恩特斯“登陆中国”(此处仅讨论中国大陆)并不算太成功——截至2016年,名下仅七个单行本,计十五个版次,分别为: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早被译入,1983年即有译本,并在1999年、2011年两次再版;

《*明净的地区》十年之后姗姗来迟,但再版频率更高:1998年、2008年、2012年;

其余几部都是中晚期的作品,翻译跟进相对更快:《狄安娜,孤寂的女猎手》(原1994年,译1999年),《与劳拉•迪亚斯共度的岁月》(原1999年,译2005年,再版2012年),选集《墨西哥的五个太阳》(原2000年,译2009年,再版2012年),随笔集《我相信》(原2002年,译2007年,再版2012年);相对而言,《奥拉•盲人之歌》(原1962年、1964年,译1992年)这个合辑显得十分孤寂,尤其是经典中篇《奥拉》,传播既少,认知且低。

以此来看,国内对富恩特斯的翻译还比较保守,虽然很快为新中国*代西语人所注意,但除*著名的作品,或有“卖点”的“新作”,或因其逝世而策划的再版,引进书目在其所有作品中仍占比很小、新增缓慢,且仅译林出版社(依托南京大学西语专业)投入较多。跟他所崇拜的路易斯·博尔赫斯、好友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科塔萨尔等人相比,他在中国的出版市场显得不温不火,也很少被作为影响源而得到读者、本土作家的致敬。

除了这些单行本,一些合辑也对富恩特斯有所涉及,如《戴面具的日子》里有一篇被译作《花园幽灵》1995年在杂志上刊发,后来该篇及另一名篇(译作《查克莫》)又因被作者收入《墨西哥的五个太阳》得以面世;另外《两个艾莱娜》有两个不同的杂志版本,《奥拉•盲人之歌》被整体收入《获西班牙塞万提斯奖作家作品选》,以及2014年吴健恒译西班牙语短篇小说经典二十四篇,将其《女朋友们》作为主标题。

还有一个非正式版的《查克•穆尔》由网名“信天游”的“E书大师”收入《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辑,虽然没有标注任何来源、译者信息,错漏也较多,但被打上“灵异奇谈”的标签作为科幻作品阅读,并在“1000篇”的大系中占据一席之地,显示了一些认识上的错位和文化背景的差异。

翻译之外,业内对他的介绍和关注也草蛇灰线,如从上世纪90年代起朱景冬即注意追踪他的访谈、动态,还有一些译者、研究者关注其“魔幻现实主义”、“墨西哥身份认同”等话题。有趣的是,译本不为人所注意的《奥拉》在研究者中呼声很高,如卢云撰文讨论了发出第二人称的叙事者有哪三种可能性,张蕊依托富恩特斯专题项目梳理了其诸多文学前身,而朱语丞更进一步分析了与另两个同源故事相比、神话素的转移和原因。

总体来看,国内学界目前在富恩特斯这个话题上有两大缺憾,一是没有结合更广泛的文学文化背景、理论解读成果,分析还比较单一薄弱,尤其是如果考虑“他是*个通过自己在全球的文学代理人来控制自己作品的翻译与出版、*个被美国评论家视为一流小说家、*个与欧美大作家建立牢固私人友谊的拉美作家”,甚至一些作品只有英文版,而且法语、德语译本和研究者也相当多,所以研究视野、路径完全可以超越西语界而更加开放多元。

第二个不足是很少有人掌握了他的全部书目,给出一个连贯的阅读脉络。这不是说没有穷尽就没有发言权,事实上笔者也未及阅读他中后期的所有作品,但富恩特斯确有一个特殊之处:坚实的结构感,无论是其本人对同一主题进行反复尝试,还是加入同人对特定故事的开发,或者“时间的年龄”这一墨西哥式人间喜剧的宏大计划,如果阅读和评论太过局部,便会错失其如四维空间的精妙之美。

二、 “戴面具”的日子

1944年底,富恩特斯十六岁,*次在假期探亲之外开始在墨西哥城稳定地生活。虽然还是个高中生,但长得帅、教养好,在巴拿马、美国、智利、阿根廷各处见过世面还很会说话,使他迅速成为社交界的名人,应邀参加各个使馆晚宴,登上杂志封面,“跟中国大使的女儿要好”。无论他是不是如人所说“聚会的灵魂人物”(el alma de las fiestas),这种轻浮、欢快的生活是他优越出身的自然选择,也是当时军人干政向文官政府过渡、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的“墨西哥奇迹”的写照。

在高中和国立自治大学法律系求学时期,他很快成了驰名校园的学生作家,在《至上报》和《今天》杂志发表过不少生活、艺术评论,文化名人访谈,并且获得过奖项。他*早的文学发表可以追溯到1949年11月26日《明天》报上一篇《变味的糕饼》,讲述某犹太青年从欧洲返/逃回纽约,对作为犹太人的母亲拒绝认同。长期关注富恩特斯创作尤其是早期书目的加州大学教授理查德•里夫认为,这篇故事史料价值高于艺术价值,没有被作者收入任何作品集,也很少受到研究者关注,但其中已经出现了反复操作的主题(如“假”犹太人)和有意识的风格探索(如第二人称)。

1950年,富恩特斯前往日内瓦大学进修国际法,虽然四年中没有进行实质性的文学创作,但度过了有益的“学徒期”。如1964年《纯洁的心灵》即具自传色彩,以一个女性叙述者声音回顾了当时的阅读和爱情生活;*重要的是,那年夏天在湖边餐厅吃饭时见到七十多岁的托马斯·曼,突然领悟其文化与自身文化的诸多不同,但尽管如此,文学在两种社会都能够通过讲述可见和不可见的世界站住脚跟,从此,富恩特斯更加坚定要凭借想象力生存下去。

1954年5月,《爵士风的美洲豹》(Panteraen jazz)发表,一场以为公寓厕所进了美洲豹、*后变身为美洲豹的奇情异想,为《戴面具的日子》奏起了序曲——11月,这本短篇故事集——他的*部作品,上市了。为了赶书展,富恩特斯把自己关了一个月,*终成果除了这个九十九页的小册子,还有它引发的一场笔仗:从12月到次年1月,评论界沸沸扬扬,激烈讨论何谓民族文学、何谓世界文学,墨西哥到底需要现实主义的作品,还是这样“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的”文学。据墨西哥诗人阿里·丘马塞罗随后在大学学报上进行的年度总结,墨西哥文坛为这一本书所说和所写的,比为当年其他任何叙事文学所做的都要多。

《戴面具的日子》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直观上说,六个故事不足百页,似乎算不上“大作”,但细究起来,每一个都充满了文字和思想的活力,其中*成功也*著名的是*篇《查克•莫尔》。叙述者去海港城市为朋友收尸,在阅读日记和回忆往事中感叹对方发了疯,*后回到首都朋友家的时候发现,从二手市场买回来的雨神石像查克•莫尔果然变成了人。这个故事在情节上跟1946年科塔萨尔发表的《被占的宅子》有某些相似之处,但突出表现了原住民神祇形象,尤其是其对身心的控制直至死亡,向“宅子”的日常性注入了现代性,变成一道更宏观层面的人类文明思考题。

第二篇《为麦利一辩》以政经类记者、评论员口吻展开一个极致的文字游戏:基于生造词Trigolibia发明一个术语系统,通过词尾曲折派生出同根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等,或通过前缀调整近似、相反等意义关联,通篇充斥着语义的夸张和逻辑的混乱;全文取消虚构(fiction)或者叙事(narrative),但又是一个明显的政治讽喻,指向美国和苏联两大强权养护的价值观。

《佛兰德花园的特拉克托卡钦》是本书的另一名篇,以六天的日记讲述主人公住进一座荒废的大宅,逐渐感受到花园属于另一个时空,看到陌生老太太出现,收到她的两份信笺,*终被关在宅子里、认出对方是墨西哥第二帝国皇后卡洛塔。这个故事有一道经线,跟八年后的《奥拉》一起,进入日本作家上田秋成《芦苇中的房子》和中国明代瞿佑《爱卿传》的神话学结构;另有一条纬线,与众多电影、话剧、小说等作品一起,如他本人1956年的短篇《玩偶》,又如2015年塞万提斯文学奖得主费尔南多·德尔帕索1987年的《帝国轶闻》,不断表达墨西哥民族对马克西米连夫妇“外族入侵”和“开明君主”的悲剧认同。

《兰花连祷》以一种巴洛克式丰富恣肆的景物描绘、不以为奇的平静口吻,讲述某人尾骨上长出一朵兰花,在其推动下经历了个人和社会发展的狂热,结果很快被随之而来的木桩从身体内部挣裂——对巴拿马运河的离奇隐喻。

《因神之口》再次采取*视角,心理时间绵密、外部时间跳跃,交织两条情节线索:一方面敬畏阿兹特克神的血腥暴力,另一方面在画展上破坏古典文明(撕掉画中的嘴)、杀害审美观念有差异的老友,*终被神俘虏杀死。

*后一个故事《发明火药的人》结构*为简单、用意也*为显明,用夸张的设定——从勺子融化—重铸,到全社会各行业的盲目消耗—更新——嘲讽愈演愈烈的消费主义将*终毁灭文明、使人重归燧石取火。

三、面具之后的声音

也许值得提醒一下,这本书标题的意思并不是“某人”戴面具度过的日子,而是“日子”本身戴着面具。有点让人费解,是的,但应该是那时候富恩特斯对墨西哥的观察和感受,在别处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之后,发现自己的祖国是如此面目模糊,仿佛隐藏了不愿示人的样子,或者秘密。

于是这里面情节性强一点的故事几乎都以死亡和困境告终:查克•莫尔控制下的主人被溺死、古宅里的临时房客被幽闭、百无聊赖的一个普通人被兰花附身劈开、一张嘴也让人无处可逃。感觉略中二,我能想象他截住朋友、逼人读完还追问怎么样怎么样的情景,但如果真的钻到他眼睛里去感受这些东西,会发现他其实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害怕,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更古老、异质的文化及其原本蓬勃的生命力。

由此可以看出富恩特斯的身份认同:白人、资产阶级、受过良好的西欧文化教育。这固然使他在书问世的时候被大加挞伐,但这不是问责的时候,他不能改变自己“土生白人”式的命运,也不能反抗已有的经历,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恐惧和担忧?

如果我能带着这个问题回到2010年马德里美洲之家的讲座,也许可以向富恩特斯当面提出这个问题,放到现在揣测,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陌生”,他对西班牙语单一语言环境的陌生,对墨西哥底层人民的陌生,对因为政治正确被保护而终究萎缩的原住民文化的陌生。但他除了记录又能做点什么呢?似乎是无能为力的,或者可为之事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

反过来看,一旦回到政治经济话题,他立马汪洋恣肆起来,《为麦利一辩》,多怪异的小说!通篇都是暗语,放到文学的框架里简直无比冲击——这是给我看的?不懂……哎等等,好像……什么意思啊?哦……请大家相信,译文读起来莫名其妙,原文也*好不到哪儿去,全部是一个词的表演,腾挪幻化、斑驳变化,相当考验人的词汇学或者至少语文功底;这个词同时还是一个自限的圆圈,就这样自我审查,就这样不出来,反而比抨击冷战、揭露洗脑更发人深思;而归根结底,这个词又不存在。我想如果让富恩特斯再学计算机语言,他还能写出一篇全是0和1的小说来。

*后一篇,每次读,眼前总有融化的银锭和动画片一样字母飘向空中的画面。虽然是把消费—生产的模型提取出来做了夸张的处理,现实感还是让人瞠目结舌,五十年代初的墨西哥消费主义已经达到那个程度,还是富恩特斯真的具有这样的穿透力?炸弹需要即时引爆吗?我不知道,但让各种编码传递的知识灰飞烟灭呢?如果图书音乐全部电子化,人只以搜索方式做科研,只靠听书和别人的解读来吸收知识,消解真的只需要咔嗒一声。当消费成为社会*甚至*的驱动力,淘宝和跑腿小哥正在极大地改变我们和下一代人的思考和行为方式,有没有消费伦理可以有所约束,让每一次咔嗒都能回到不那么原始的默会知识?

如此想来,戴面具的日子何止是墨西哥的50年代初,不就在中国的当下?当然,我没有富恩特斯二十六岁时的斗志和笃定,我只是举着他面具的另一个声音。感谢每一位读者的选择和信任,出版这样一个小薄本在当时当地是容易,在此时此地却有诸多困顿。富恩特斯(Fuentes)这个姓是一个西语词,复数形式的“源泉”,我希望,对卡洛斯·富恩特斯的传阅和讨论可以*终汩汩涌动起来。

于施洋


【免费在线读】

查克·莫尔

前段时间,菲利韦托在阿卡普尔科淹死了。就圣周的时候。他被水利部开除了,但还是没经住官僚气的诱惑,像每年一样去了那家德国小旅馆,吃热带厨房的汗水加甜的腌酸菜,圣周六到戈布拉达跳舞,在奥尔诺斯海滩暮色笼罩的陌生面孔中自我感觉是个熟脸儿。是,我们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很会游泳,但现在,上了四十,身体每况愈下,想游过这么长一段,还是半夜里!穆勒太太不让在旅馆里守灵,说是老主顾,只在拥挤闷热的小天台上搞了个舞会;就这样,一脸惨白躺盒子里的菲利韦托为了等早班车,在各种背篓包裹陪伴下度过了新“生”活的*夜。我早早赶来给棺材装车的时候,菲利韦托正在一座椰子堆成的坟头底下,司机让赶紧挪到车顶上去用帆布盖起来,免得把其他乘客吓着,还担心我们给他招来晦气。

从阿卡普尔科出发的时候还有一丝儿小风,等到了迭拉科罗拉达,热和光都上来了。就着鸡蛋香肠早饭,我打开菲利韦托的公文包——头天跟其他东西一起从穆勒旅馆领回来的:二百比索、一份在墨城被禁的报纸、几张彩票、去程车票(只是去程?),还有那个廉价笔记本,画成小方格的内页,大理石纹封面。

在一个个大弯、呕吐的恶臭和对已故朋友私生活某种自然的尊重之中,我鼓起勇气读起他的日记来,似乎想起了——没错,从这儿开始——办公室里那些日常的工作,也似乎理解了他为什么越来越颓废、忘事,为什么发些没意义、没编号、没“有效投票”的公文,为什么那么老的资历还*终被踢走,退休工资也泡汤了。

“今天去办了养老金。办事员那人真不错。我很满意,决定去咖啡馆花上五比索,就是当年我们老聚、现在我再也不去的那家,因为它总提醒我二十岁能比四十岁允许自己更多的挥霍。那时候我们还都在一个水平上,会正义凛然地反驳任何对同学的轻视,而且跟那些说谁出身不好或者没气质的人还真干过架。我以为很多人(可能是*微的)会爬很高,在这儿,学校里,可以结下长久的友谊陪着渡过汹涌大海,然而不,事情没有发展成那样,无所谓规则定律,不少穷酸的依然穷酸,很多比在友好热烈的聚谈上预言的更有出息,另外我们这种当时看着前程远大的半路抛锚,给个补考弄得整个人都掏空了,被一道人生赢家和一事无成者之间看不见的代沟隔绝开来。总之,今天我又坐到那些椅子上——更现代了,还有自助饮料机,像一场侵略中的街垒——准备好好看看档案。我望见好些人,变样了,健忘了,被霓虹灯照亮了,飞黄腾达了;他们跟我几乎认不出来的咖啡馆一起,跟城市本身一起,用一种跟我不同的节奏逐渐雕琢着自己。不,他们已经不认识我了,或者不想认出我,*多——有那么一两个吧——用一只又肥又快的手在肩膀上拍拍。慢走啊您,招呼不周。他们和我中间横亘着高尔夫乡村俱乐部那十八个球洞。我把自己藏进档案里。充满期待、乐观预测的岁月鱼贯而过,阻碍其实现的所有缺憾也一一陈列。我突然很着急,急不能插手过去,也粘不起扔开了好久的拼图块,玩具箱总会被逐渐忘记,*后谁知道小锡兵、头盔和木剑给丢到哪里,再心爱的面具也都一样。有过确信、纪律、对责任的坚持,不够吗?还是太过了?有时候,对里尔克的回忆不断纠缠我。死亡是青春冒险的巨大报偿,年轻人,何不带上所有秘密出发?今天,我将不用再回望那些盐城。五比索?加两个当小费吧。”

“佩佩除了特别热衷研究商法,还喜欢把事情理论化。他看见我从主教座堂出来,陪我一起走到国家宫。他已经不信教了,这还不够:走半条街就得制造一个理论,比方说,他要不是墨西哥人才不会信基督呢,而且——不是,你看哈,很简单,西班牙人来了,叫你拜这么一位上帝,肋旁被刺,血肉模糊,钉在个十字架上。被牺牲的人,被敬献的人。一种跟你全部仪式、整个生活这么接近的感情,可不就自然而然接受了吗?反过来,要是墨西哥被佛教徒或者穆斯林给征服了呢?让我们的印第安人崇拜一个死于消化不良的人,想象不出来吧。但是一个不光要人给他献祭,还让人把他心挖出来的上帝,嘿,真把威奇洛波奇特里将了一军!从狂热、血腥、注重奉献和仪式的角度看,基督教是土著信仰一种新奇但又自然的延伸,悲悯、仁爱、另一半脸的方面则被屏蔽了。在墨西哥就是这样:要信什么人,先得杀了他们。

“佩佩知道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一些墨西哥原住民艺术,收集小雕塑、神像、盆盆罐罐,周末都在特拉斯卡拉和特奥蒂华坎转悠。大概就因为这样,我花钱他总结,还老跟这些话题扯在一起。对了,我好长时间一直想找尊满意的查克•莫尔复制品,今天佩佩告诉我说拉古尼亚有家卖,石质的,要价也不高。我星期天去一趟。

“有个人真讨厌,把办公室饮水桶的水染红,大家全乱套了。我去跟主任汇报,他居然乐得不行,结果那个元凶整整一天都在到处张扬、挖苦我,水来水去的,切……!”

“今天星期天,我抓空去了拉古尼亚,在佩佩指的那家小店找到了那尊查克•莫尔。确实漂亮,真人大小。店主说保证是真品,我不信。石料很普通,不过不影响造型的优美和整体的紧凑。狡猾的卖家在他肚子上抹了番茄酱,好向游客吹嘘他血腥的真实性。

“把那玩意儿搬回家可比买还贵,好在总算是送到了。暂时放地下室,收藏间得重新摆放给他腾地儿。这种神像需要太阳,直射的、火热的,这是他的元素和条件。地下室黑咕隆咚真埋没他了,模糊一团、奄奄一息的样子,好像还做出鬼脸怪我不给他光。之前卖家有一盏射灯正好垂直打下来,把所有棱线变得柔和,给我的查克·莫尔一副更和善的表情,我也得学学。”

“一早醒来发现水管坏了。糊里糊涂地,我让厨房跑着水,漫出来流了一地,直灌进地下室都没发现。查克•莫尔扛住了湿气,可旅行箱都毁了。偏还是个工作日,搞得我上班都迟到了。”

“终于有人来修水管了。箱子彻底废了,查克•莫尔底座也长了青苔。”

“半夜一点,醒了,有种痛苦的呻吟,听着毛骨悚然。是不是进贼了。瞎想。”

“夜里的哀号还在继续,不知道什么东西,总之弄得我很紧张。更烦的是水管又坏了,雨也浸进来,地下室全淹了。”

“水管工不来,我绝望了。墨城的水务局真别提了。雨水不走地漏直往地下室灌,这还是*次。不过呻吟声倒没了:一样换一样。”

“地下室抽干了,查克•莫尔长满了苔,样子很恐怖,全身像中了绿色的丹毒,只有两只眼睛除外,保留了石头的质感。星期天我来把苔刮掉。佩佩建议我换个公寓,住顶层,免得再发这种水灾。但是我不能扔下这座宅子,一个人住是大了点,波菲里奥时期的建筑风格也有点阴森,可这是对我父母*的继承和回忆了。要是街边半地下室是带自动点唱机的冷饮店,一楼是家装修店,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去用刮刀刮查克·莫尔身上的苔——像长进石头了,弄了一个多小时,下午六点才完事。光线不好,收工的时候沿着轮廓仔细摩挲,感觉每摸过一遍石料就变软一些。我不愿意相信:简直像面团一样了。拉古尼亚那人把我蒙了,什么前哥伦布时期雕像,纯粹是石膏,一受潮就完了。我给他盖上几块布,趁还没全坏,明天搬楼上去。”

“布在地上。难以置信。我又摸了摸查克•莫尔,变硬了,但还没恢复成石头。我都不想写下来:躯干有某种肌肉的质地,按一按,橡皮似的,感觉有东西在这斜卧的雕像里流动……夜里我又下去一次,没错:查克•莫尔手臂上有汗毛。”

“我从来没这样过,办公室的事儿弄得一团糟,汇了一笔还没授权的款,主任都提醒我留神了;对同事可能也不礼貌。我得去看医生,问问是我想象力太丰富还是神志不清或者别的什么,另外还得把那该死的查克•莫尔处理掉。”

到这里,菲利韦托的字还是他平常的样子,宽宽的,有点椭圆形,我经常在备忘和表格里看见;八月二十五日那天却像是另外一个人写的,有些地方像小孩,费劲地把每个字母分开,有些又显得紧张,轻得认不清。断了三天,故事重新开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然后人就信以为真了……但这确实是真的,不光是我信的问题。水桶是真的,开玩笑把水染红就更真,因为这会让我们更好地注意到它的存在,或者说‘在’……真实是倏忽即逝的雪茄烟圈,是哈哈镜里的怪物形象,所有死去的、活着的、被忘记的,难道不真?如果一个人梦里穿过天堂,有人给他一朵花作为到过那里的证明,醒来的时候花就在手上……那怎么说?……真实:有一天被打碎成一千片,头落在这儿,尾巴掉在那儿,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她巨大身躯上散失的碎片之一。海洋自由虚幻,只有囚进海螺的时候才变得真实。直到三天前,我的真实还停留在今天被抹除了的那个层面:条件反射、例行公事、会议纪要、公文包。之后突然,像某天震动起来的大地(让我们想起她的伟力),或者总有一天会来的死亡(谴责我对人生的渐忘),另一种真实昭示出来,虽然从前也被感知,但一直无主似的游荡,现在重来震撼我们,试图恢复生机和话语。我再次以为是我的想象:柔软优雅的查克•莫尔一夜之间变了颜色,黄色,几乎金色,似乎指示我他是一个神,目前还隐忍不发,但膝盖已经放松了不少,笑容也更和善了。昨天,我突然惊醒,慌乱地确定夜里有两个呼吸声,黑暗里跳动着我自己之外的更多脉搏。是的,楼梯上有脚步声。噩梦。继续睡……不知道努力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房间里一股恐怖、树脂熏香和血的气息。我摸黑把房间巡查了一遍,*后停在两个闪光的小孔上,两个冷酷发黄的三角旗形状。

“差点背过气去!我打开灯。

“查克·莫尔站在那儿,挺直了,面带微笑,赭黄色,肚子肉鼓鼓的;两只细眼睛都把我看木了,斜吊着,跟三角形的鼻子贴得特别近;下排牙齿紧咬着上嘴唇,不动,只有大得过分的头上那个方形冠的闪光透出一丝活气。查克·莫尔朝床走过来,雨开始下。”

我记得菲利韦托是八月底被部里解职的,主任当众批了他,还有传言说他疯了,甚至偷东西。我不信。是有一些混乱的文书,他问处长水有没有气味能闻见,向部长主动申请去沙漠降雨。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吗,是不是那个夏天雨太多让他脑子进水了,或者住那座老宅子造成了什么精神上的抑郁,毕竟一半房间都锁着落灰,没有仆人也没有家庭生活。接下来的日记就到了九月底:

“愿意的时候,查克·莫尔还是可以相处的……让人陶醉的汩汩水流声……他知道很多神奇的故事,季风啦、赤道雨啦、作为惩罚的沙漠啦;他神话级别的父神地位也由每种植物揭开:柳树,离经叛道的女儿;荷花,宠儿们;仙人掌是岳母。我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气味,出离人类,在这身不是肉的肉体和闪烁远古气息的拖鞋上挥之不去。带着尖利的笑声,查克·莫尔讲述他是怎么被勒普隆荣发现、跟崇拜其他偶像的人混在一块儿的。他的精魂经历过水罐和暴风雨,那很自然,但他的石身是另外一回事,把他从隐藏的地方挖出来是人为的、残酷的。我想查克·莫尔永远不会原谅这件事。他知道美学事件的急迫性。

“我按理该给他准备Sapolio皂,卖家以为他是阿兹特克人的,往他肚子上抹了那些番茄酱,得好好洗洗。问他跟雨神特拉洛克的亲缘关系好像让他不怎么高兴,生气的时候,那本来就很恶心的牙齿露出来锃亮发光。头几天他还回地下室去睡,昨天开始,睡到我床上了。”

“旱季开始了。昨天,从我现在睡的厅,又开始听见*初那种低沉的呻吟,然后是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我爬上楼,把卧室门推开一半:查克·莫尔正在砸灯和家具;他张开被划伤的双手扑过来,我赶紧关门躲进浴室……后来他喘着粗气下来要水喝,让各处水龙头整天开着,屋里找不到一厘米干的地方。我睡觉都裹得紧紧的,求他别把客厅弄得更湿了。”

“查克·莫尔今天把客厅淹了。我气坏了,说要把他送回拉古尼亚。他狞笑起来,不同于任何人或动物的尖利声,更可怕的是他给了我一巴掌,举着满臂的粗大手环甩过来。必须承认:我成了他的俘虏。我*开始可不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是自己占据了查克•莫尔,就像占有一个玩具,大概是小时候那种安全感的延续吧,但是童年——谁说的来着——是被岁月吃掉的果子,我没注意罢了……他穿上了我的衣服,长出绿苔的时候就换成罩袍。查克·莫尔习惯被顺从,时时处处,而我不是发号施令那种人,只能一再屈服。只要不下雨——他的神力呢?——他就总是狂躁易怒。”

“今天我发现查克·莫尔晚上老出去,每天天黑的时候,哼起一首走调的歌,很古老,比歌唱本身还要老,然后突然没声。我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就壮胆进去。那个卧室我从差点被攻击那天起就没再进过,现在几乎一片废墟。渗透整座房子的那股血和熏香的气味在这里尤其浓烈。门后一堆骨头,狗的、猫的、老鼠的,这是查克·莫尔晚上出去偷的给养。难怪每天清早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叫唤。”

“二月,天气干燥。查克·莫尔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还让我给一家餐馆打电话,叫人每天送鸡肉饭来。但是我从办公室弄的钱已经不剩多少,不可避免的事发生了:一日开始,因为欠费,断水断电。结果查克又发现了离家两个路口的一座公共喷泉,逼我每天给他提十到十二趟水,他在阳台上监视着,说要是想逃的话就当场劈死我。他也是闪电神。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夜行活动……因为没电,我八点就睡觉。按理说应该习惯查克·莫尔的存在了,可不久之前,在一片漆黑的楼梯跟他撞上,我还是差点没吓得喊出来,他手臂冰凉,焕新的皮肤上长着鳞片。

“如果再不快下雨,查克·莫尔会重新变成石头。我发现他近来行动开始吃力,经常一连几个小时斜躺着,一动不动,好像又是尊雕像了。不过这些休息又给他新的力气折磨我,抓我,好像能从我肉里挤出什么汁儿来。从前给我讲老故事的友善间隙已经没有了,我只注意到加剧的怨恨。还有一些别的迹象让我更不放心:酒窖快空了,他把我晨衣的绸子摸来摸去,想叫我雇一个女仆,还让我教他用香皂和乳液。我觉得查克·莫尔正在一步步陷入人世的诱惑,曾经看上去永恒的脸几乎出现某种老态。这或许是个得救的办法:如果查克·莫尔变成人,说不定活过的几百年积压成一个瞬间,他也会被雷电劈死。不过这或许同时酝酿着我的死亡:查克*不会想让我看见他的崩溃,他可能要杀了我。

“我今晚要趁查克夜游的时候逃掉。去阿卡普尔科,看怎么找个工作吧,等查克•莫尔死掉。快了,他头发灰白,身子都浮肿了。我得去晒晒太阳游游泳,恢复一下体力。还有四百比索。住穆勒旅馆,便宜还舒服。就让查克·莫尔占着这儿:我倒想知道没有一千桶水他能撑多久。”

菲利韦托的日记到这儿就完了。我不愿再想他的故事,直睡到库埃纳瓦卡,从那儿到墨西哥城的路上,才试着把记录理出些头绪,跟工作太忙联系起来,或者加点心理问题;晚上九点到站的时候,还是想象不出他到底发了什么疯。我雇了辆车把棺材运到菲利韦托家,准备在那儿安排葬礼。

没等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面前一个黄皮肤的印第安人,穿着家居服,戴着围巾。他的样子恶心得不能再恶心了,廉价花露水味儿,扑了厚厚一层粉想掩盖皱纹,嘴上拙劣地抹了些口红,头发像是染过。

“抱歉……您可能不知道菲利韦托已经……”

“没关系,我什么都知道,请让他们把尸体抬到地下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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