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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为纪念著名出版家沈公(沈昌文)的八十八岁寿辰,沈公的旧识、好友、徒子徒孙纷纷奔走相告,短短三个月时间,共收集了三十四篇关于沈公的趣事文章。在这些出版人、学者、媒体人的文字中,一个天真、狡猾、机智、幽默、随心所欲、放浪形骸的沈公形象跃然纸上。

这本书不是历数人尽皆知的沈公之光辉成就,而是说一说他的八卦趣事。他是武侠小说里“深蕴内敛的中年练家子”,他是一位无法复制的“思想的邮差”,他是“安徽打工妹”心中永远的偶像。他用宁波话畅谈“食经”,和“复印机小姐”谈恋爱,随身携带着装有五十页“著译者”和“关系户”的PDA。当然,也少不了他对书的“痴爱”,他自成一派的“出版经”和处世之道。他是智者,他是仁者,他是狂狷者。他是常背着双肩包,自称“不良老年”,独一无二的沈公。

这部集子通过各人以各眼看沈公,追忆他昔日辉煌的出版史,诙谐好玩的趣事背后,也是中国当代出版史的一个缩影。


【内容简介】

自80年代起,沈公的名字就在出版圈如雷贯耳,他主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策划“新知文库”“现代学术文库”丛书,在知识界、思想界引起极大反响。他任主编的《读书》杂志,被青年读者视为精神启蒙,影响了好几代读书人。

1931年9月26日生于上海。1949年至1951年初,在上海民治新闻专科学院采访系肄业。1951年3月考入人民出版社(北京),任校对员、秘书、编辑等。1986年1月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出版《宽容》《情爱论》《异端的权利》《随想录》《蔡志忠漫画》《金庸全集》《爱默生集》等影响大时代知识面貌与格局的人文图书,十年后退休。

1980年3月起兼管《读书》杂志编务,任副主编、主编,迄1995年12月。

1997年起,主持自己的“工作室”,与辽宁教育出版社合作,出版“书趣文丛”“新世纪万有文库”两套大型丛书及《欧洲风化史》等上百种思想人文图书。发起创办《万象》杂志,退休后一直活跃于出版界。


【目录】

1 王充闾 仁者寿

11 葛剑雄 老沈的吃局

15 陈子善 一本书·一顿饭·一只猫

21 陈 昕 智者沈公

28 陈冠中 老沈、沈先生、沈公

31 朱学勤 “旧社会”的事

35 吴 彬 “八八”老沈

41 张冠生 沈公召集“思想体操”

46 赵丽雅 沈公与“《读书》标准”

56 赵越胜 旧事与忆往

66 江晓原 沈公传奇之吉光片羽

74 郝明义 练家子的享受

78 雷 颐 沈公与“冬夜炉火”

86 李 辉 老沈,米寿了!

93 俞晓群 再说两件事

101 王之江 沈公的“女朋友”们

107 许纪霖 一个八十年代的遗少与遗老交往的往事

114 吴兴文 沈公、藏书票与我

120 叶 芳 独一无二沈昌文

129 谢其章 沈公送我繁体字版《读书》

136 刘苏里 我的师傅沈昌文

143 醒客张 亲爱的沈公

152 顾 犇 饕餮沈公

158 王 强 思想的邮差

165 胡洪侠 沈公十日谈

203 徐淑卿 和沈公一起虚度时光

209 陆 灏 老沈的“脏癖”

212 高 林 细数京城小菜香

225 林道群 师承集别编

236 王为松 做书与吃饭

241 柳青松 大拙大巧沈昌文

248 恺 蒂 沈公米寿——安徽打工妹的祝福

253 郑 勇 沈公的饭局

265 张国际 一枚沈公


【前言】

沈公八十八岁了!

香港人把“说一说”叫作“八八”,当然说的不能太一本正经,有点八卦的意思。

于是就有了这本《八八沈公》的动议。不是历数人尽皆知的沈公之光辉成就,而是说一说他的八卦趣事。

于是沈公的旧识、好友、徒子徒孙纷纷奔走相告,短短三个月时间,共收集了三十四篇关于沈公的趣事文章。在这些文字中,一个天真、狡猾、机智、幽默、随心所欲、放浪形骸的沈公形象跃然纸上。

他是武侠小说里“深蕴内敛的中年练家子”,他是一位无法复制的“思想的邮差”,他是“安徽打工妹”心中永远的偶像。他用宁波话畅谈“食经”,和“复印机小姐”谈恋爱,随身携带着装有五十页“著译者”和“关系户”的PDA。当然,也少不了他对书的“痴爱”,他自成一派的“出版经”和处世之道。他是智者,他是仁者,他是狂狷者。他是常背着双肩包,自称“不良老年”,独一无二的沈公。

谢谢所有的作者!

让我们一起祝愿沈公生日快乐,快乐长寿!

脉望

2019年7月


【免费在线读】

老沈的吃局

葛剑雄

沈昌文先生将登米寿,加上在各个圈中都称得上德高望重,早已被大家尊为“沈公”。但我称惯了“老沈”,觉得还是这样称呼亲切自然。

一般人与老沈的相识都结缘于三联书店特别是《读书》,我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大概在1983年,当时我已研究生毕业留复旦大学工作,兼担任导师谭其骧先生的助手。谭先生每次外出,我都会陪同,其中次数*多的是陪他到北京开会或参加学术活动。那时的会议——无论是学术会议还是其他会议——都开得很长,中间往往有休息日。那也是一次会议间的休息日,我陪谭先生去亲戚“七姨”(谭师母李永藩的堂妺李庄藩)家,在那里我*次见到老沈。原来李庄藩专门写外国电影评论,老沈来找她是为三联书店约这方面的稿子。大概事前已经听李庄藩介绍过谭先生,或者他本来就知道谭先生的专业和研究领域,他说*近刚给杨宪益先生出了一本《译余偶拾》,其中有好几篇文章涉及你们这一行,杨先生都有些自己的看法。他说想寄一本请谭先生看看,杨先生的说法是否有道理。还说让我也帮着看看。回上海不久,谭先生收到了老沈寄来的书,也附着给我的一本。

再次见面已是几年后,老沈却没有忘记上次的话题,并且又提出了新的建议。他说你老师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已经出版,但一般读者并不了解它的意义,不懂你们专业的人也讲不清,你能不能给《读书》写一篇。我说这事得回去请示谭先生,怎么写合适。当时,有关部门已经组织几位专家写了评述《中国历史地图集》的文章发表在重要的学术刊物上,但谭先生看了并不十分满意,认为有些说法没有抓住关键或阐明主要意义,而且非专业读者未必能看明白,得知老沈有此稿约,他说你正好趁此机会写一篇,让更多的人看明白。《中国历史疆域的再现》一文在1990年第2期《读书》发表,不久就有好几家报刊转载,谭先生看了也说比那几篇写得好,提法确切,评价实事求是,一般人看得懂。

在这段时间里,我认识了《读书》的编辑赵丽雅、吴彬,以后又认识了贾宝兰。因为我写的文章都属文史类,是赵丽雅负责的范围,所以与她联系*多。这几年间给《读书》的稿子有的就是她(或许是根据老沈的意思)出的题目,有些就是在她(或许是按照老沈的指示)诱导或者“催逼”出来的。我记不清老沈的*次约稿是不是一饭桌上,但可以肯定以后与老沈基本都是在饭桌上见面的。

1990年起的几年间我正忙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历史地图集》的编务,我是编辑室主任,经常要到北京去审图、编图或处理相关事务。特别是1991年谭先生发病住院后,这些具体工作都得由我做了。那时每次去北京的时间比较长,少则三五天,多则一二个星期,其中总能安排出时间参加老沈安排的餐聚。现在回忆起来,“标准流程”如在眼前:

我到北京安顿下来,大致排定日程后,就给赵丽雅打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找谁呀?”“找你呐!”“噢,葛剑雄。到北京了!这次呆几天?哪天有空让老沈安排?”稍后或当晚,偶然也会在次日,赵丽雅打来电话:“记住了,星期几晚上几点在某某地方。”“现在约好了某某、某某,某某还不一定。某某不在北京,赶不上。”有时赵丽雅会主动问,或代替老沈问:“这次想见谁呀?”因为老沈曾夸口,除了中央领导,其他人想请谁就请谁。据说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和其他朋友都曾大胆提出要见某人,大多如愿以偿。也有的是老沈主动安排的,大多是“别有用心”,如要组某方面的稿,或聊某方面的事。还有的是对方约的,有次赵丽雅问过我留京时间,就说:“老沈说过张中行先生要见你,什么时候你来了一起吃饭。”我自然喜出望外,到时果然被安排在张先生旁的座位。

我查了这段时间的日记,有幸在老沈办的吃局上“同席”的,有我一向景仰的前辈,或是平时只能遥瞻仰视的名流,或是心仪已久的学者,或是一见如故的同道,或是相识多年却睽违有时的故人,或是有故事的中外奇人逸士、遗老遗少,还有意想不到的企业家、外国人、港台人士。如张中行、王世襄、董乐山、吴祖光、王若水、孙长江、丁聪、陈乐民、王蒙、冯亦代、庞朴、孙机、邵燕祥、蓝英年、陈四益、施康强、李文俊、刘绍明、许医农、王学泰、马立诚、盛宁、刘志琴、梁从诫、吴中超、陈子善、吴霜、俞晓群、潘振平、赵一凡、朱正琳、刘军宁、徐友渔、李辉、葛兆光、钱宁等。

一本书·一顿饭·一只猫

陈子善

沈公米寿,这是中国出版界的大事,应该写点什么,必须写点什么。但与沈公太熟了,反而不大好写,不知该从何落笔,那就写与沈公交往的三个侧面吧,都与沈公是一位杰出的编辑出版家相关。

一本书

沈昌文沈公的大名是与三联书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许可以这样说,没有沈公,就没有1980、90年代执中国出版界牛耳的三联书店。我先认识沈公的前任范用范老板,后认识沈公。1985年8月,浙江富阳举行纪念郁达夫殉难四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劫后幸存的汪静之、许杰、楼适夷、柯灵、唐弢、王西彦等文坛前辈都参加了,盛况空前。范老板也来了。就在这次会上,范老板向王自立先生和我约稿,嘱我俩编一本《郁达夫和书》。我俩受宠若惊,会议结束后回到上海即着手工作,初稿不到一年就编竣了,收入了不少郁达夫的集外文。此时三联领导已经换将,范老板荣退,沈公走马上任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沈公接手时三联形势很严峻,经济压力山大。但在当时,《郁达夫和书》书稿寄出后一直渺无音讯,不免忐忑不安,鼓足勇气写信询问责编秦人路先生。秦先生转达了沈公的批示,大意为:书编得不错,请耐心等待。这就好比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使我们有机会对此书初稿进行调整和增补,还新编了附录《郁达夫日记中关于图书记载摘编》。

在沈公的英明筹划下,三联的出版形势大为改观。拙编《卖文买书——郁达夫和书》也终于在1995年3月由三联书店推出,一年以后重印。如果我没有记错,书名中的正标题“卖文买书”来自郁达夫的诗句“绝交流俗因耽懒,出卖文章为买书”,正是沈公出的点子,显而易见,这个书名更具吸引力。我在书的《编后缀言》中写明,此书是“在范用、沈昌文和秦人路先生的热情支持下”才得以问世的。

《卖文买书——郁达夫和书》是我在国内一流大出版社*次出书,虽然还不是我自己写的,只是我们编的,但我有足够的理由感到高兴。而此书能够出版,完全出于沈公的特别关照。

一顿饭

沈公请饭是大大出了名的,他自己也从不讳言“吃吃喝喝”。每次饭局开始,听他用宁波话畅谈“食经”是*好的开胃菜。这么多年下来,不知吃了沈公多少顿饭,不知在饭局上听了沈公多少次高谈阔论,每次都大受教益,无论作文、编书还是为人,都得到了沈公的指点。

当然,沈公的饭不能白吃。如果不是吃饭,沈公、晓群和陆公子出版“铁三角”的阵容能否排出来,《新世纪万有文库》能否出版和新《万象》能否创办,都在未知之数。在饭局上组稿,在饭局上讨论并确定出版大事,这是沈公的一大绝招。而就我个人而言,如果不是沈公请饭,也就无从在席上见识陈原、陈乐民、资中筠等前辈并聆教了。

关于请饭,我想沈公心中一定有一幅完整的京城游吃图,那里有好馆子,那里环境清雅,那里又便宜又好吃,沈公一定了如指掌。这些年跟着沈公,吃过北京城里的京菜、粤菜、潮州菜、云南菜、川菜、湘菜、杭州菜、上海菜,以及清真菜等等,不一而足,虽还不能说已经吃遍,也相差不远了。

有一次,沈公故作神秘地说,带你们去一个从没去过的菜馆。记得那是在东四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真应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古话,惜店名已记不得了。原来这是一家北京土菜馆,吃了一桌真正的北京土菜,具体哪些菜肴,也已不复记忆。但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吃得神清气爽,至今仍仿佛齿颊留香,以至吃了沈公那么多顿饭,这顿印象*为深刻。

一只猫

十多年前,陆公子检出一枚对折的猫纪念卡送我。纪念卡正面图案,一只漂亮的虎斑猫在西文古书架上舒坦地酣睡,四周全是皮装古书,古色古香,书香四溢,整个画面温馨而有趣。书和猫,正是我之*爱,知我者,陆公子也。

然而,待打开纪念卡,又有新的发现。里面有黑色水笔题字:

昌文先生:

Thank for everything!

孙康宜 2000,8,16

这纪念卡原来是美国耶鲁大学孙康宜教授送给“昌文先生”即沈公的。康宜教授属于爱猫一族,我曾在她府上见到她养的可爱的黑猫,所以她寄给沈公猫纪念卡是情理中事。但我翻到纪念卡*后一面,发现还贴着一张小便条,便条上是沈公的亲笔批示:

明信片供陆兄备用。*好有讲猫的文章,此图可作封面。

昌文 2000,8,27

毫无疑问,沈公在收到康宜教授的纪念卡后即批转陆公子了。当时,新《万象》刚创刊,陆公子正全力以赴主编新《万象》,沈公则随时予以指导和点拨,这枚纪念卡就是一个明证。沈公认为这幅猫画很有特色,可作《万象》封面画,但*好这期《万象》也要刊出写猫的文章,以收互相配合,相得益彰之效。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编辑的绝妙主意,不能不令人佩服。只是后来未组到合适的写猫文,这幅画也一直未刊用,直到陆公子离开新《万象》,直到他把这枚纪念卡转赠于我。

一枚小小的猫纪念卡,凝聚着沈公、康宜教授和陆公子的情谊,而沈公敏锐的编辑眼光由此也可见一斑。因此,我当什袭珍藏。

沈公传奇之吉光片羽

江晓原

我与沈公的交往,若以“神交”言之,已有40年历史,可谓久矣。然而我对沈公的印象,却是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这些零碎的印象,有的属我亲历,有的得之传闻,有的来自文献记载,有的出于个人解读,拼合起来,或许能够形成沈公一个鲜活的侧面。

沈公与扫地僧

我*次见沈公,是在怎样一个场合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有一些报纸记者,沈公对他们自我介绍说:我是三联下岗职工沈昌文。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在三联扫地。那时我的弟子穆蕴秋还在我指导下攻读博士学位,有一天我偶然和她说起记忆中沈公这两句奇特的话,她立刻想到了金庸《天龙八部》第四十三章“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中的少林寺藏经阁扫地僧,大为叹服道:沈公厉害,他是在以扫地僧自况啊!当然,这是她的个人解读,沈公当时是不是在以扫地僧自况,那只有沈公自己知道。不过,以沈公在出版界江湖的勋业和名声地位,真要以扫地僧自况一回,自然也无不可。

其实我和沈公打交道,可以追溯到整整40年前。只是说来奇怪,这番交道当时我自己并不知晓,所以可称之为“神交”。却说那时我还在南京大学天文系念本科,但已经成了刚刚创刊的《读书》杂志的粉丝,有一次心血来潮,给《读书》编辑部写了一封读者来信,建议他们给自己另外取个英文刊名,不要叫做“DUSHU”——这个建议直到今天《读书》也没有采纳。但令人惊奇的是,我的这封读者来信,沈公居然一直保存着,而且还在他晚年的书中提到了,并登了信件的照片!这就让我着实受宠若惊了。

随着我在学术江湖混迹日久,渐渐真的和沈公有了小小交集。记得有一次我正和一位编辑好友一起在三联的图书中心看书,忽遇沈公,他说他正要在附近的饭店请客吃饭,既然在此处邂逅,就邀我和女编辑一同赴席。长者之命,自当遵从,记忆中这是我*次和沈公同席。饭局非常愉快,我只记得席上沈公被一众才女包围着,她们燕语莺声,用种种甜言蜜语赞美沈公,沈公则怡然自若,一派老神仙风范。

沈公与“三结义”

沈公是一个热爱工作的人,他在“‘海豚书馆’缘起”一文中说:“俞晓群、陆灏和我,在将近二十年前有过一次‘三结义’。……这时我概括过自己的心情:出于爱的不爱和出于不爱的爱。我只能离开我钟爱的原单位,同新结识的朋友们去‘三结义’了。”延用“桃园三结义”的比喻,沈公*年长,自然是刘玄德了,那关、张二位,偏偏和我都是多年的朋友。特别是俞晓群,每次“南巡”上海,必会招宴,在他的饭局上,有多次是他们“三结义”都在的,于是又得到亲近沈公的机会。

沈公提到的“三结义”成果之一,是1998年创刊的《万象》杂志。我为这本杂志写过多次稿件,这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喜欢这份杂志,特别是喜欢她的风格。在沈公“三结义”中的陆灏离开《万象》杂志之后,继任者仍然保持了陆灏的风格,直至杂志寿终正寝。我保存着《万象》从创刊直到2013年结束的全套杂志。

沈公负责《读书》杂志多年,曾为她付出过大量心血,那肯定是沈公“爱”的对象。当然《读书》杂志也是我“爱”的对象,不过我之“爱”与沈公之“爱”不可同日而语,我只是保存着《读书》从创刊以来的全套杂志,并且不时为她写稿,略效绵薄而已。

记得那时《读书》杂志正在经历着她历史上文本*不吸引人的阶段——所幸这个阶段早已经结束了。沈公当时有名言曰:“我现在不看《读书》了,只看《万象》杂志。”这话大得我心,因为我当时《读书》杂志也看得越来越少了,只是出于怀旧心理,恋旧情怀,对她的常年订阅依然继续着。那时我也贡献了一句小小的“名言”,这“名言”后来被沈公载入他的《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书中:“江晓原教授近年有一句名言:‘我忽然发现《读书》近年变得不好看的原因了!哈哈,那是因为——李零已经不在上面写文章了。’此语在网上流传极广。”

我有幸被沈公品鉴的“名言”虽属玩笑,却也能再次得到印证:《读书》不久之后就在很大程度上回归了沈公先前重视文本可读性的传统,那上面又有好读的文章了,而与此同时李零也恢复在《读书》上写文章了。

沈公与《读书》杂志之思想及文本

沈公在图书出版界江湖上的惊人艺业,我不大敢置喙,那得是沈公“三结义”中写了三大本《一个人的出版史》的俞晓群那样的资深优秀出版人才有资格谈论的。但是对于《读书》杂志,我自认有一点一孔之见,或许值得说两句。这也是我后来学习了沈公的著作,回顾前尘往事,得到的一点体会和印证。

《读书》创刊之时,正值改革开放之始,但承“文革”余绪,许多“左”的思想和观念,仍然禁锢着许多人的头脑。故此时的思想解放,就是要冲破“左”的桎梏,勇于学习西方的先进之处。《读书》创刊号上“读书无禁区”一文,就深合此旨。那时《读书》上大量秉持此旨的文章,让我爱不释手,印象深刻。近读沈公题赠《阁楼人语:〈读书〉的知识分子记忆》一书,谈及《读书》创办时的宗旨,竟是“以书为中心的思想评论刊物”,不觉掩卷而兴“难怪如此”之叹!

将《读书》办成一份“以书为中心的思想评论刊物”,在当时是有很大阻力的。沈公回忆说:“有一天,听一位舆论界的领导人在嘟囔:一家出版社,怎么办起思想评论杂志来了,那不已经有了《红旗》吗?”奇妙的是,这番话却帮助沈公领会了《读书》的使命。

现在回忆起来,在20世纪70-80年代之交,初创的《读书》之所以会吸引我这样一个天体物理专业的理科大学生,“思想解放”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在《读书》创刊的前一年,即1978年,*让中国科学界兴奋的事,莫过于“科学的春天”,其实《读书》当初的使命,又何尝不是在呼唤人文学术的春天呢?

《读书》吸引我的第二个原因,用大白话来说,就是《读书》上的文章好读。用学术黑话包装一下就是“对文本有美学追求”。我当时只是感觉《读书》上的许多文章与其他杂志上的明显不同,《读书》的许多作者学植深厚,还能有一番锦心绣口,所以让我特别爱读,却不知这也正是《读书》有意追求的境界。近读沈公题赠之《也无风雨也无晴》,对此得到有力印证。里面谈到当时对《读书》上文章的要求,首先是“厚积薄发,行而有文”,甚至“不文不发”。沈公回忆说:“我们退掉过很多著名学者的稿子,他们的观点很可以,但是文笔实在不行。”

像《读书》这样在文本上的美学追求,是会给她的作者们带来荣誉感的。我想到的*典型也*八卦的例子,是张鸣教授在文章中提供的。他说他在求学时代,室友心心念念的是要在《中国社会科学》上发文章,而他念兹在兹的却是想在《读书》杂志上发文章,只是老也发不成,让他十分郁闷。想想《中国社会科学》今天的学术地位,在那上面发一篇文章,在今天的体制内就是难能可贵可喜可贺之事,可是在当年张教授眼中,和《读书》相比居然何足道哉!《读书》能被学人如此心仪,它在文本上的美学追求,沈公“不文不发”的提倡之功,诚不可没。

沈公之神仙岁月

沈公晚年,游戏人间,常背着小青年们喜欢的双肩包,自称“问题老年”。还经常拿他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编辑们的亲密关系开玩笑,女编辑们都不以为忤,她们爱戴他,“宠幸”着他,在饭局上用各种甜言蜜语去哄慰他。旁人观之,竟是一派和谐,殆近于朱熹《诗集传》中所言“圣人道大德全,无可不可”之境界矣。

2015年8月,我的科幻影评集《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在一年一度的上海书展上发布,沈公亲自前来为我站台,和沈公一起站台的还有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沈公的“三结义”俞晓群、著名影评作家毛尖,他们都对拙著作了热情洋溢的评价和推荐。这也许是我和沈公发生过的*的一次“工作联系”了。


【书摘与插画】

沈公十日谈

胡洪侠

20181129

我来迟了。在阜成路西头定慧桥下转来绕去,才发现那家饭店的招牌。这不是北京城路灯辉煌的街区,况是冬夜,我又初来乍到。冲上二楼,推开大包房的门,一眼望见沈公,正端坐在一张大圆桌的主位上,于一片喧闹声中,独自笑着。他的左手边,当然是俞晓群;右手位空着,是给我留的。这已是近十年来的惯例:我每次来京,晓群大哥都会组一个饭局,主角永远是沈公,我则居右奉陪。因我是客,嗓门又大,挨沈公坐,容易应付对话中沈公年年减弱的听力。八十七岁的老人家了,他和世界沟通的方式越来越少,多是沉默以对,四处微笑,偶尔有兴致,才提高音量,喊出几个新“创作”的笑话。几十年在书籍出版的舞台中央呼风唤雨,仿佛总是深陷作战指挥中心的吵吵嚷嚷之中,如今,生活于他而言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他眼皮底下的这张饭桌则难以安静,尤其我来了,更闹。早已入席的朋友们,除了张冠生、徐时霖、顾犇几位常常自带安静而来,其他诸位,祝勇、谢其章(经常还有止庵、韦力、吴兴文、郑勇、杨小洲等等),再加上忙东忙西的朱立利,哪位是无话可说的?沉稳如东道主俞晓群,酒过三巡,也是要响遏行云的。

沈公照例喝他的啤酒。敬了几杯之后,我问他今天是坐什么车过来的。为节省老人家的脑力,照顾他的听力,也免得他多耗心力,我渐渐不再问那些1980年代的风雨雷电了,不再核实《读书》杂志的“疯男疯女”掌故和《情爱论》的删减内容了,不再深究三联版蔡志忠漫画和金庸作品集的内幕与细节了。我们只和他谈谈今天的事。

“今天,”他说,“我应邀来参加我的大BOSS俞晓群先生的晚宴。我早早坐公共汽车出门,转车时顺便去逛了一家二手书店,那里专门卖一些打折的书。我挑了几本,带了来,送给各位。各位自己去选,书就在沙发那边。”沈公这是又要送书了。他一辈子不仅编书、读书、买书、翻书、谈书、写书,还常常自己买书或将手头存书送朋友。2004年的一个饭局上,我问他养生之道,他说他练一门气功,叫小周天,练了几十年了,受益无穷。他给我介绍蒋维乔的静坐法,嘱我一定要学。回深圳后,忽然收到北京寄来的两本书,全和“因是子静坐法”有关,竟然就是沈公寄来的。

一见此刻沈公“旧疾复发”,我赶紧溜过去,找到那个红色环保袋,将书一一取出,摆在茶几上。书共五本:星云大师《豁达:做人之道》,陈益民《阿Q永远健在》,还有《中国避讳》《闲话文人》,*后是一本《因为懂得 所以慈悲——张爱玲的倾城往事》。

在满坑满谷的折扣书堆里,沈公为什么挑出了这五种?这是他过往做书时选题策划的微弱余响,还是他对未来读物市场的瞬时判断?抑或是挑无可挑而又不得不挑的聊胜于无?

我巡阅一遍,书心未动,欣然归座。又有几位也去看了看,翻了翻,也都空手而回。我忽然就想念上海的陈子善了。陈老师此刻若在,一定不会让张爱玲寂寞的。

酒饱饭足,转眼要道别了。沈公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围好围脖,然后走到那五本书前,喊道:“各位如果喜欢哪一本,就拿走翻翻。我买来也是送各位的。”

大家嘻哈答应,都祝沈公多多保重、健康长寿,可是无人选书以应。

沈公只好将那包书提在手中:“各位客气,我只好自己留着了。”

2002126

沈公米寿,草鹭要出书祝寿,命我作文一篇。若在旧时,我需以“寿序”应命,可是,我哪有铺排“寿序”的本事?忽然想到,为文编刊,交友吃饭,我追随沈公也有年头了,不妨借《十日谈》名目,写一篇《沈公十日谈》。我先写了2018年11月底在沈公饭局上的见闻,接下来就该写我*次拜见沈公的事了。于是,电脑上输入“沈昌文”三字,搜我旧文中可资参考的段落。先就读到2004年我主编《文化广场》时所写“眉批一二三”中的一段:

《读书》杂志的编辑我也佩服。前年冬天,朋友替我约了《读书》的老主编沈昌文在北京韬奋图书中心二楼咖啡馆见面。我和朋友先到了,挑了中间一个位置落座,立刻就给咖啡香和书香包围了。前方咖啡馆的深处,有长桌一列,桌四周有宾客一群,众人皆以窃窃私语之声争辩着一个公共话题,朋友说那是《读书》杂志召集的小型学术座谈会。回头望去,则是书架琳琅,群籍安稳。正四顾间,沈公昌文风风火火地来了,脸色被门外的寒风染成了深红,像一本书话集的古朴封面。他传授了我几招编刊选书的“秘诀”;他说一会儿他还有约会,也是谈书的事;“我每天做的就是为书做‘媒’的事。”

嗯,写得真好。是我写的?

说是“前年冬天”,算了半天,算出是2012年冬天。这大抵可信,盖因我去北京,喜欢选冬天。离京南下深圳迄今近三十年,在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住久了,会非常想念北方的冬阳、冬夜与冬雪。《深圳商报》的“文化广场”周刊,世纪之交,停刊有年,2003年3月的复刊由我主持,一如1995年的创刊。如此说来,我去北京求见沈公,当是为“文化广场”谋划未来。

且看我在文档中搜出的第二段:

冠生兄领我去北京三联二楼咖啡厅拜见沈昌文先生。“这是深圳来的,”冠生说,“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的主编,胡洪侠,我们都叫他大侠。”沈公笑眯眯的,边听边点头,客客气气地说了几个“好”,全没有额外的热情和深谈的兴趣。

我一看大事不妙,赶紧接过话头喊道:“沈公,我是OK先生。”

“奥!”沈公陡然转头向我,提高音调说,“你就是OK先生。”于是大家都笑了。

冠生“哎”了一声,笑着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需要解释。 “OK先生是我用过的网名。”我说,“沈公和我都在一个叫‘闲闲书话’的论坛里玩儿。”

沈公连忙说:“我只潜水,不发言。不过你OK先生的‘非日记’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就是了。我和冠生1990年代初期即在深圳相识,后迅速升级为相知。回北京工作后他和沈公打交道多年,我想一睹“真人”风采,求冠生引见当然*为方便。

可是,既然是写《沈公十日谈》,所述所忆不仅应标出“年、月”,更理应精确到“日”。我*次见到沈公,究竟是何月何日?我在自己的文字里查不到,只好再求冠生大哥。

几分钟后,答案来了:“2002年12月6日下午14:30,三联书店二楼咖啡厅。”

片刻,冠生的日记手迹图片传到。是十七年前的“文献”了:横格白纸,墨迹井然,笔划一丝不乱,记事繁简有致。我每每感叹冠生沉稳踏实如山,山中藏龙卧虎,可是他仍不断给人意外惊喜,让人感佩不已。

十七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写道:

一上班就为大侠寻找沈昌文先生。

家里没有。工作室没有。三联书店二楼咖啡厅没有。无奈之余,拜托张琳娜代为留意,一旦见到沈先生,即请他给我电话,有要事求见。

近午时,沈先生来电话。约在今天下午2:30—3:00,齐聚三联书店二楼咖啡厅晤谈。

届时前往,大侠已至。坐谈片刻,沈先生亦至。

沈先生以前从网络上和陆灏那里知道一个“OK先生”,活跃于南国文化界,尤其是与书有关的事情。今天对上了号,不由开“沈式玩笑”说:原来听名字里有xia字,还以为是个漂亮小姐冒充男士,今日得见,才知是一位堂堂靓仔。

沈先生忙,言过三巡就得离座去会见好友郝明义。深表感谢之余送其赴约,继续与大侠谈。又约徐晓明日晤谈。……

看看,十七年前,沈公刚逾古稀,虽已退休,精神焕发,胸有成书万卷待出版,天天又有东西南北各路饭局要主持;白日跨上自行车,一骑绝尘,凌晨潜入互联网,春风得意。虽然迟至2002年才得以与之会面半小时,可我毕竟也算亲眼见识了一星半点儿沈公*状态“下半场”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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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的*状态“上半场”,当然是1980年代和1990年代。那个年代他见过的人和见过他的人,领导过他的人和他领导的人,去过编辑部“阁楼”、在《读书》开专栏、参加过“读者服务日”的人,如今都成了传说。

此刻我试图经由“传说隧道”找到我的清晰图像,找不到。只模模糊糊在当时河北省衡水地委办公楼三楼靠北一间办公室里,发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时间显示是1988年8月18日的上午,刚刚上班,那位身穿破旧牛仔裤的青年,在单位订阅的新到报刊中,发现了第八期《读书》杂志。他连忙抢在手里,回到座位,按多年养成的习惯,开始从后往前,一路读下去。他那时也读《读者文摘》和《新华文摘》,还有这个“月刊”那个“选刊”之类。翻这些杂志,他是从前往后看的。唯独《读书》,他一定先读*后的“编辑絮语”,然后再慢慢一篇一篇倒翻上去。万一某期竟然没有“絮语”,即若有所失,甚至胡思乱想起来。那时他已经做过几年报纸编辑,对如何写作如何编报编刊有兴趣。他也爱读书,尽管身处小城,买书不便,可是新华书店有新书订阅服务,街上有一两家书摊和书屋,他还是可以买到《第三次浪潮》《宽容》《随想录》《情爱论》《悲剧的诞生》《傅雷家书》《洗澡》等等。他也已经知道接受《读书》杂志文章和新书信息的引导,去选书、买书和谈论书。他喜欢三联版的书,开始搜集“文化生活译丛”“新知文库”和“西方当代学术译丛”,也零星买了几种黄裳、唐?等人的书话集。越读书越觉得这座小城是呆不下去了。他觉得莫名的孤单。这些天来他和他的一位同班同学正策划去海南看看。听说那里建了省,成了大特区,要建自由岛。他总想找人说话,可是也想不出找谁说,也说不好究竟要说什么。突然,他的眼神就停在了这期《读书》“编后絮语”开头那句话上:

朋友相处,有一种境界是“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他也无心再往下看,只反复琢磨引号里的这十个字:“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很快又读到结尾一段:

《读书》绝不一味消极地淡泊和超脱,它密切关怀文化的命运和现状。但是,它显然要有更多对文化的“终极的关怀”,使自己更加具有深度——一种明白晓畅而非深奥费解的深度。

是啊是啊,做人也一样啊。要明白晓畅的深度,不要深奥费解的深度。“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多么明白晓畅。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齐秦的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初听明白晓畅,听进去,也觉深奥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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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商报》的“文化广场”周刊这一天创刊。时间过得真快,都二十四年了。

从*期起,作为创刊主编,我努力每期写一篇《编读札记》,而且要写成“美文”的样子,而不是普普通通“编者的话”。其实,心里的标准,就是写成沈昌文“编后絮语”的样子,写成董桥《明月》卷首语的样子。那时我还不认识沈昌文,也不认识董桥。

写了没几期,无锡一位王先生看出了点奥妙,于是给《出版广角》写文章,推荐我的“编读札记”,题为《编辑的美文》。他文中就提到《读书》的编后絮语。我有人海中巧遇知音的欣喜,也有“小把戏”给人看穿的惭愧。

无独有偶,“文化广场”周刊的定位和风格惹来了一种批评,说是太像《读书》了。我一时诚惶诚恐,高呼“这个夸奖不敢当啊不敢当”。

2016年7月,奉李辉之命,我把那几年的“编读札记”编成一本集子,起名为《好在共一城风雨》,加入到“副刊文丛”中印了出来。我在自序中再次认真交代了书中文字的来龙去脉:

本书所收文字,皆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任深圳商报《文化广场》主编时写的“编读札记”。当时年轻气盛,不肯默默无闻为他人做嫁衣,逼着自己学董桥学沈昌文,笔下一心想练出几篇“编辑的美文”来。光阴易过。二十年后,重编重读,顿觉当年虽壮志差可凌云,未免也多情复多事。部分篇目修修改改后曾编入广东人民版《微尘与暗香》中,这次结集,全复旧貌,以存其真,以曝其傻。……彼时的大众传播还没网络什么事,报纸兴旺,副刊风光,编辑常常呼风唤雨,作者往往一纸风行。既打出“共同的园地,不同的声音”之旗号,“广场”上人多嘴杂,各显神通,你可兴风作浪,他亦拨云弄雨,吵吵嚷嚷,果然热闹。谈文化,谈城市,谈城市文化,谈文化城市,许许多多现在人们还喋喋不休的话题那时我们都谈过了,许许多多当时一起读书喝酒衡文论艺的诗友如今倒成了风雨故人。那样的岁月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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