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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多卷本长篇小说《野葫芦引》以抗日战争时期西南联合大学的生活为背景,生动地刻画了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操守和情感世界,深刻而细腻地展现他们对亲人朋友的大善、对祖国民族的大爱、对入侵之敌的大恨、对亡国之祸的大痛。在民族危亡的岁月里,这些布衣长衫的读书人为中华文化源流不绝忘我奋斗直至牺牲生命。作品的结构严谨合度、语言优雅蕴藉、情节暗设玄机、人物丰满真切。《《野葫芦引》的写作迤逦三十三年,抟炼琢磨,终成大器。

《南渡记》以七七事变后明仑大学教授孟樾一家的变故为主线,描写北平知识阶层在国难之中的深沉痛苦和崇高的民族气节,并对苟且求生者的懦弱灵魂给予深刻细致的剖析。小说富于生活气息,营造出纯净真挚的艺术氛围,令人回味不已。

《东藏记》描写明仑大学南迁昆明之后孟樾一家和师生们艰苦的生活,刻画了一系列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对教授间亦雅亦俗的人情世态、青年人朦胧纯真的思想、情感,均施以委婉细致的笔墨,既有妙趣,又见真情。《东藏记》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西征记》写的是明仑大学学生投笔从戎,参加远征军和日本侵略者作战的故事。在硝烟炮火的战争里,青年学子丰富而又纯真的内心世界、为国捐躯的牺牲精神更加可敬可贵。抗战胜利,正义永存,宗璞笔下的远征军和滇西之战别有境界,气韵不凡。

《北归记》再现明仑大学师生结束八年颠沛流离,返回北平之后,纷繁错综的现实生活。胜利尘埃落定,内战烽烟又起。历史巨变的前夜,国家的前途,个人的命运,父一辈的担忧,子一辈的情缘,所有的一切,凝聚在宗璞的笔端,温暖而沉重,鲜明又迷茫。


【作者简介】

宗璞,当代作家。河南南阳人,1928年生于北京。哲学家冯友兰之女,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退休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既承中国文化的深厚渊源,又得外国文化耳濡目染,宗璞的作品蕴含着东方传统文化和西方人文思想的精神内涵,具有独特的艺术气质和高雅格调。主要作品有小说《红豆》《鲁鲁》《三生石》、童话《寻月记》《花的话》《总鳍鱼的故事》、散文《西湖漫笔》《紫藤萝瀑布》《花朝节的纪念》《三松堂断忆》等,出版了多种小说童话散文选集。由《南渡记》《东藏记》《西征记》《北归记》《接引葫芦》组成的多卷本长篇小说《野葫芦引》,是宗璞创作生涯中重要的作品。


【前言】

《南渡记》后记

这两年的日子是在挣扎中度过的。

一个只能向病余讨生活的人,又从无倚马之才、如椽之笔,立志写这部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实乃自不量力,只该在挣扎中度日。

挣扎主要是在“野葫芦”与现实世界之间。写东西需要全神贯注,好沉浸在野葫芦中,忘记现实世界。这是大实话,却不容易做到。我可以尽量压缩生活内容,却不能不尽上奉高堂、下抚后代之责。又因文思迟顿,长时期处于创作状态,实吃不消,有时一歇许久。这样,总是从“野葫芦”中给拉出来,常感被分割之痛苦,惶惑不安。总觉得对不起那一段历史,对不起书中人物;又因专注书中人物而忽略了现实人物,疏亲慢友,心不在焉,许多事处理不当,亦感歉疚。两年间,很少有怡悦自得的时候。

别的挣扎不必说了,要说的是:我深深感谢关心这部书、热情相助的父执、亲友,若无他们的宝贵指点,这段历史仍是在孩童的眼光中,不可能清晰起来。也深深感谢我所在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理解和支持,否则,还不知要增加多少挣扎。

小说、二章以“方壶流萤”“泪洒方壶”为题在《人民文学》一九八七年五、六月号连续发表。当时为这部小说拟名为《双城鸿雪记》,不少朋友不喜此名,因改为《野葫芦引》。这是初构思此书时想到的题目。事情常常绕个圈又回来。葫芦里不知装的什么药,何况是野葫芦,更何况不过是“引”。

又一年年尽岁除,《野葫芦引》卷《南渡记》终于有了个稿子。不过想到才只完成四分之一,这四分之一也许竟是浪费纸张和编者、读者精力的祸端,又不免沉重。

不管怎样,只能继续挣扎上前。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书摘与插画】

《东藏记》节

郑惠枌和吕碧初在河边洗衣服,对面堤岸上走过一男一女两个人,边走边说,状极亲密。这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惠枌的丈夫、中文系讲师钱明经。惠枌站起身,两眼定定望住对岸,忽然叫道:“钱明经!你早上好!”

钱明经像吃了定身法,一动不动。那女子忙走开几步,带笑与碧初惠枌招呼,说是带来几只玉镯请钱先生鉴赏。钱明经平静地说:“我送送客人就回来。”与那女子向龙江去了。

惠枌气得冷笑道:“今天真开眼!”碧初赶忙收拾洗好的衣服,把惠枌劝到自己家,安排她上楼休息。

惠枌躺在床上,想起初见钱明经的情景。那时她刚入上海艺专,他已在明仑大学任教,发表过多篇研究甲骨文的文章,这学究的成绩不合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而他恰又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他们一起参观画展,钱明经在两张画前站了许久,说它们充满诗意。画上没有署名,正是惠枌的作品。后来她问过他许多次,是否先做了调查,他始终矢口否认。惠枌婚后陶醉在诗情画意的生活中,直到偶然发现钱明经和一个女学生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他承认了,悔罪的话说了几车,惠枌原谅了他。外面看着两人还是一段好姻缘,内里却有不少磕绊了。

钱明经天分很高,作为学者、诗人,他都有成绩,颠沛流离之时又得了研究文物的癖好。奇的是他还有商人细胞,买进卖出,算盘打得奇快。他和一个做玉石生意的女人来往密切,惠枌已有耳闻,不想今天有缘相见。

正想着,钱明经已上楼来,弯身对惠枌说:“今天你既然看见了,我不能再瞒你。不管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谈。”惠枌坐起,冷冷地说:“有什么好谈的!简单得很,离婚就是了。”“离婚才复杂呢,” 明经赔着笑脸,要为惠枌穿鞋,“如果只吵吵架,倒是简单。吵架也得回去吵,回去吧,请太太回去。”说着鞠了一躬,上来穿鞋。惠枌真想一脚把他蹬开,又怕弄出声响。夺过鞋穿上,走下楼来。钱明经后面跟着,看上去依然是一对璧人。

回到家里,惠枌在摇椅上坐了,叹息道:“离婚不是容易的事,现在生活先得安排。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过各人的。”明经听说,扑通一声跪在当地,把惠枌吓了一跳。明经跪着说:“下个月系里要讨论我升教授,只求你忍一忍,一切等我升了教授再说。”

惠枌气道:“你升什么教授?是宋代瓷器还是明朝家具?是缅甸宝石还是云南玉器?”明经起身拿过一叠装订整齐的文稿和几本杂志,那是他的各种研究文章。他委屈地说:“那些女人只看我长得好,她们不懂,难道你也不懂!”

接着几天,钱明经安稳在家,没有出去活动。他只用两周时间写出五篇唐诗短论,又写了几首新诗,自己颇为得意,拿给惠枌看。惠枌本不想看,禁不住他苦苦哀求,勉强拿在手中。看了几行,却不由得一口气看完,钱明经的才气是不必说的。惠枌禁不住说:“关于王维的这点意思,倒很让人……”未说完停住了,目光停在一首新诗上。题目是“小村夜月”,后两行是:“只一盏摇曳的灯,照着我孤零的身影。”惠枌不觉抬头看他。

“惠枌,我知道你想什么。”钱明经道:“你想的是,钱明经孤零?笑话!他拈花惹草热闹着呢。是不是?”

“你错了,我想你确实是孤零的,因为你只爱你自己。”

钱明经有些诧异,随即一笑说:“这就是知夫莫如妻了。”他拿着稿子走出家门,要为升教授去打探消息,目标是江昉和白礼文家。

江昉的房间在楼上,十分狭小,一扇窗对着宝台山,不多的书籍分门别类,摆得整齐,此时江先生正伏在煤油箱搭的书桌上工作,满案纸张和摊开的书。钱明经鞠了一躬,坐在对面,拿出一盒骆驼牌香烟献上。

江昉眼睛发亮,接过了,说:“你可真有本事!”忙不迭划火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明经看着桌上的文稿,知道那是江先生的著作《中国上古文学史》的一部分。他很诚恳地说:“关于《九歌》的作者,各家意见不一,我看江先生的说法为可信。”

江先生享受着久违的好烟,似听非听。过了一会儿,把烟戳灭,放在一个瓦碟上,存着等会儿再用,怕说话间烧着浪费了。“有什么消息?”问了一句,不等明经回答,自己先说道:“南昌失守后,我军反攻,说是收复了飞机场、火车站,到底怎样了?现在报上消息有点难以捉摸,得学会看报。”

明经敏捷地说:“看报看字里行间,这是中国的老传统了。”他不想多讨论时事,把几篇文稿递上,“暑假偶然里兴之所至,您看看有意思没有。”江昉接过随手翻着。他喜欢聪明人,很欣赏钱明经,认为他有才气。有才气又不懒惰,就很难得,不过明经揽的事也太多了。可不揽这些事,哪儿来的骆驼烟呢。

“你关于宋玉的研究,很站得住的。系里要推荐你,多数人是赞成的。只是甲骨文方面要有人推荐,当然是白先生权威。系里讨论时希望他不反对。”这位白先生是一位奇人,他的古文字知识无人能及,学问上见解不同一般,却从未进过什么大学。他说自己是挖祖坟出身,凭的是真才实学,文凭对他没有用。钱明经浑身解数使用不完,唯独每次和白先生打交道,心中总有些嘀咕。这时口中却说:“有文章在,随他怎么说。”又说了几句闲话,随即告辞。

江先生抬起头,目送明经离开。忽然间,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口中连呼:“真好!真好!”明经以为是说他的文章,不觉大喜。谁料江昉两步跨到窗前,指着宝台山说:“真好!多绿!多么绿!”江昉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山上,“这以山的绿简直是我这小破屋的屏风呢。屏风上画着龙,画着各种鸟和花,画着神话和诗。”江先生顾不得抽烟了,拿起笔来,接着写。他这学者兼诗人的气质是人所共知的。明经蹑手蹑脚下楼去,刚到敞间,又听见楼上大叫:“钱明经!”便连忙转身上楼,在门口探头问:“您叫我?”

江昉点头,说:“前天听了庄卣辰的时事讲座,这个搞物理的书呆子讲得头头是道。他说德国虽然占领了捷克,但不会满足的,欧战要起了。”明经笑道:“根据什么定律推算的吗?”江先生思路又转,说:“你说自杀是不是值得佩服?”

明经一时摸不准江先生的想法,略有迟疑。江先生等不及,自己说:“当然值得佩服!觉得生之无益,决然一死,需要勇气。屈原是这样的,更值得佩服的是拜伦,战死在疆场上!”他用英文背诵拜伦的诗句,发音准确,音调铿锵。背了一段,停下来仰天长叹,又问:“钱明经,你知道我叹息什么吗?”明经仍探着头,说:“我猜您也想上疆场。”江先生大笑:“你猜对了一半。”挥手让明经退去。

钱明经走出来,马上把江先生撇在脑后。心里打点怎样和白先生说话,决意一定得掌握谈话主动权,说明自己的愿望。

白礼文家又是一番景象。敞间靠墙挂着几只火腿,下面扔着木箱和麻袋。屋里炭火上坐着沙锅,噗噗地冒热气和香气,那是白先生喜爱的云南火腿炖鲜肉。云腿是他的四大爱好之一。

钱明经走进去。房间里堆满了书和杂物,有人形容白礼文的住处发出的气味,像存着几十只死老鼠,其实还要复杂得多。墙上和破箱子上贴了几张书法,倒是龙飞蛇舞。写字也是钱明经的爱好,抗战以来少有这种心思了。在杂物和书中间,占据主要位置的是一张床。白礼文此时正在床上吸鸦片烟,看见明经进来,说道:“吸一口?”欠身递过烟枪。明经鞠躬不迭,退到墙边坐在一堆破烂上。“好的,就坐在那边。”白礼文自管吞云吐雾。这是他的另一大爱好,一直受到大学同仁的强烈反对。他振振有词地还击各种批评:“难道怪我吗?只怪云南的烟太好!”这时他已差不多过足瘾,放下烟枪坐起来,精神百倍。

精神足时,便要演习第三大爱好,那就是骂人。白礼文骂人不分时间地点,不论听众场合,想说便说,想停便停,课堂上也是他的骂人阵地。钱明经准备在白礼文说话之前先发制人说明来意,不然就很难插嘴。“白先生,我来找您有要紧事……”一句话未完,白先生一阵咳嗽把话打断了,咳嗽过后马上抢先说道:“昨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群日本王八蛋拿机枪扫射。我前头站的是蒋委员长,他转身挥手让大家逃。光头里头有啥子主意?就是逃嘛!躲起嘛!藏起嘛!如今逃到马厩猪圈边,还要讲课做学问。孟弗之他们精神好,精神总动员了呀!莫要看他们一本一本出书,沙子堆山,成不了事哟!江昉更是小儿科,什么不失赤子之心,就是没有长大,不成熟嘛!你钱明经搞甲骨文好有一比,坐着飞机看蚂蚁,你看见啥子?”

白礼文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敞间传来一阵响声,很像警报。他赶忙下床找鞋:“鞋呢?鞋呢?”一面说一面用脚在地上划拉。钱明经也帮着找,很快找到,白礼文趿拉着鞋往外走。

“这是上哪儿?”明经问。“跑警报!”有促狭人说这是白先生的第四大爱好。白礼文直往外冲,和仆人老金撞个满怀。老金说:“是水壶响。这壶有点子怪,上回闹过一次,老爷忘记了?”白礼文定定神,看见敞间炭火上坐着水壶,火腿沙锅已拿下,放在一旁。于是恍然大悟,用头从左至右画一个圈,深深吸气,说:“香气跑走了,可惜呀可惜。”仍趿拉着鞋回到床上坐下。明经不等他坐定,直截了当说明来意。白先生闭着眼睛,又用头画了一个圈,说:“你是要当教授?哈哈,教授有啥子好当?我看你还是跑跑滇缅路,赚几个钱。这钱好赚呀,是个人就行!”钱明经大声说:“听说白先生热爱古文字研究,怎么叫我去跑滇缅路!莫非是怕我抢了你的饭碗?”白礼文一愣,大睁了两眼,冷笑道:“我是怕丢饭碗的人吗?两担红米有什么抢头!至于学问中的奥妙,那些曲曲弯弯,你想抢还抢不去呢。”“白先生的学问谁敢抢!像我们不过在门口看一看,连门都找不着呢。就拿女子的女字来说,本来样子像一个人坐着,被绳子捆住。有人偏要抬杠!我看白先生的见解了不起。”白礼文听说,精神大振,用手蘸了唾沫在桌上画着,让明经看。虽说仍掺杂着骂人,却主要说的是学问。明经心里说,总算说到正题了,便就白先生所谈,也发表意见。白礼文很高兴,说:“无怪乎都说你是聪明人。”明经趁机请白先生写出对他评教授的意见。白先生点头,算是答应了。这时老金进来擦桌子,端上沙锅。明经连忙告退。白礼文早盯住那沙锅,口中喃喃有词,说的是:“今日煮的香稻米,云南特产,可吃过?你留下嘛,用一碗?”白先生表示留人吃饭,真是破天荒。钱明经连声说不必不必,心想谁还没有吃过香稻米!

赶忙走出院门,他那聪明脑袋也觉混乱。“跑滇缅路!笑话!我跑滇缅路不过换换脑筋而已。我虽然分心,比你们专心的并不差!”他想,“别看我各样的能耐有一点,这古文字和诗的研究我是不会放弃的,这教授的板凳也一定要坐,哪怕冰冷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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