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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品特色】


【编辑推荐】

*成年人的崩溃是悄无声息的,他们看起来很正常,会玩、会闹、会笑。却会在某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心情犹如崩溃的千里之堤。本书理解年轻父母的脆弱和委屈,将案例和方法悄悄融入字里行间,切实帮助年轻父母治愈亲密关系中的情感创伤。
*本书的作者是一名心理医生,他以专业的心理学知识、丰富的心理治疗经验、深度的共情能力、细腻温暖的文字、丰富的情绪描写,为年轻父母提供一个心灵的避风港,字里行间充满理解与关怀。
*作者将真实又复杂的内心戏透明化,委屈、痛苦、愤怒、忧郁、自责、恐惧及诸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作者笔下有了细致的轮廓、表情和血肉。
*不同于多数人着眼亲子关系时偏好琢磨女性角色,郭彦麟特别花了不少篇幅描绘那些封闭在沉重的盔甲里无法动弹的男性,那些在孩子世界里缺席的父亲角色。这并不是指孩子因父亲离家工作、 父母离异等情况跟父亲分开,而是情感上的距离。


【内容简介】

暖心精神科医师郭彦麟书写现代人在无止境的奋斗中硬按着的不敢让人发现的委屈——那些流不出的泪、平凡人的伤和离不开的心:
·总是难过没能好好陪伴孩子的自责母亲……
·饱受自卑煎熬却无处诉说,只能压抑自己、保持沉默的失落父亲……
·带着儿时伤痕长大、心怀恐惧的忧郁女人……
·被分手的罪恶感纠缠而深陷悲伤的空虚男人……


【作者简介】

郭彦麟
精神科医师,以动人的精炼文字唤醒接纳与包容的内在力量,治愈人心。著有《男人玻璃心——亲爱的,我想明白你》。


【目录】

目 录

推荐序:照见内心细节 001
推荐序:我们的脆弱如此相似 005
自序:没有结局的故事 010

*章 那些流不出的泪
多重角色的冲突 002
挥不去的自责 011
*深的恐惧,也是*强韧的力量 024
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038
罪恶感或许源于爱,却不是爱 053

第二章 平凡人都有的伤
一个人害怕的感觉,是很孤独的 084
对于“公平”的不安与矛盾 104
理解家庭的伤 116
你没有对不起谁 132
迎接生命是爱,告别生命是更痛的爱 153

第三章 那离不开的心
分离的焦虑 170
自卑而失落的父亲 180
终究得面对提早告别的哀伤 198
弃养的被剥夺感 210
成年孤儿 221


【前言】

照见内心细节
这不是一本从精神医学的角度所写的人生操作指南或亲子教养书:提供案例、给出建议、提醒错误、贴心叮咛、图表分析等,当你在生活中进行实际操作时,却倍感挫折,或不知下一步在哪。
这是一本从精神医学的角度所写出的生命故事,丰富的情绪描写将案例和方法悄悄融入其中,字里行间充满理解与关怀。也许你会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引入叙事森林、故事汪洋,进入幽暗且深邃的内心世界。因为此书中一篇篇故事、一个个男女、一重重身份都令人太过熟悉,若非亲身经历的,也是旁人曾经历或正经历的种种,然后发现,原来他们、我们一直如此努力地想扮演好这个角色:父亲和母亲。
父亲和母亲,当今社会中过于沉重的身份,背负着社会的期盼和指责的目光。只要发生青少年犯罪、自杀或校园情伤等事件,当事人的父母就得出来道歉或掩面现身,接受大众对他们教育失败的指责。这些面目模糊、神情哀痛的所谓“父母亲”出现于镜头前,我的内心总有被刺伤之感,不免想到:这其中定有如重重迷宫、崎岖路径的复杂故事,不见光、不能曝光,无法被诉说出来的“细节”——是的,就是“细节”——在看似平板单调、理所当然的悲剧定论前,有更多不断滚动着的情感细节,被忽略、被消音、被简化,但却致命,并足以直奔那痛心结果的细节。
细节,如同在大船底部始终没被发现的一道细痕,沉默地看着海水不断渗入,安静地等待着*终的灾难。
郭彦麟医生提供了可能的细节,关于所谓“父母亲”身为“人”,也身为“人子”的心路,将真实又复杂的内心戏透明化,委屈、痛苦、愤怒、忧郁、自责、恐惧及诸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作者笔下有了细致的轮廓、表情和血肉。无论是产后哺乳不顺的妈妈,产后忧郁的爸爸,还是被指责不公平的妈妈,我看到的不仅仅是“案例”,更是他们辛酸的历程和易碎脆弱的心,所有举动、言语、表情背后是内心的强烈挣扎:社会期待和个人好恶的拉扯,社会框架和个人困惑的对垒。当喂母乳成为社会普遍的“好妈妈规定”时,我们其实很难了解无法亲自哺乳的妈妈的痛苦和愧疚;当“爱家的爸爸”成为被肯定的价值时,那爸爸在外在条件与心理压力倾轧之下的苦闷,又该向谁倾诉?当“没有坏孩子,只有不会教的父母”成为教养紧箍咒时,只能不断孕生更多被“我不是个好妈妈”“我应该更努力”等观念绑架的疲惫自责的家长。
于是郭彦麟以其专业能力,让这些被家教书弄得神经紧张、晕头转向的父母坐在诊室中,倾听他们诉说自己的焦虑、恐惧和愧疚。值得探究的是,这些进入诊室的人是没有名字的,作者以第三人称“他”或“她”来称呼,暗示了这些人所具有的普世代表意义。换言之,这些匿名的“他”或“她”代表了千千万万个疲倦、焦虑的父母或男女,任何曾走过或正走在这条艰苦教养路上的“我们”,皆可取下本书中这些“他”或“她”的脸孔,坐在郭医生的诊室中,让“她”的眼泪从“我”的眼中安静地流下,让“他”的焦虑在“我”的体表微微发颤,当孩子指着“她”咆哮“你偏心,你不公平”时,“她”的愧疚、困惑和自责同时在“我”的体内冲撞。或者,我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书中那位如椅子般沉默的父亲的内心,恐怕也是我父亲的内心啊。因此,这些“他”与“她”不过是“我们”或“我们的父母”的代称,我们一家人全都坐在郭医生诊室中那张仿佛能吮尽所有痛楚哀伤的沙发上,让积累一辈子甚至几代人之间无以名状之苦,通过声音、眼泪释放出来。
本书不仅写父母亲当下的教养挫折,郭彦麟还将时间向前后拉长推远,回溯“家会伤人”的家庭结构,也向后推展至老后、失亲后的成年孤儿阶段,人们这一生回避不去的痛楚与忧伤、衰老与告别,全部都收拢在郭彦麟的那间诊室中。在谈自我家庭的话题时,郭彦麟注意到了一个现象,就是“家会伤人”往往变成了“家人是罪人”,于是“我们将自己的身份设定成无助的受害者,除了控诉与任由缺口撕裂外,我们对自己丧失了想象与希望。”倘若回溯家庭创伤变成了控诉双亲的指责手段,不仅无法让自身真正脱离风暴中心,就长远来看,反而会陷入更黑暗的轮回。
人生很难,但所幸有倾听的耳朵,有温柔的目光,有一盒任你尽情崩溃痛哭的卫生纸,有“他”和“她”从艰难中向前推进的蹒跚步履,我们藉此获得力量,与不完美且不需要完美的自己,素面相对。
文/李欣伦(作家)


【书摘与插画】

成年孤儿

孩子的妈妈,却也依然是妈妈的孩子。

人有“真正长大”的时候吗?
即使成了父母,但是,情感上的不安与依赖真能彻底消失吗?……不会消失吧!父母也不会真的消失,即便离世了,也是孩子内心深处一份思念与寄托的力量。
这样的脆弱就已够坚强了,而这些不小心长大了的“孩子”,永远在学习成为更坚强的父母——
就像每一场湿润的雨都是温柔的灌溉,让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一些,自己也更坚强了一些。

下了高速公路,已不见高楼,儿时的宽阔天空又回到眼前,只是变得灰蒙蒙了。
路拓宽了,以前抓螃蟹的小河沟都被埋到了柏油底下,印象中的那几棵桃树和李树也都被铲去了,根,早已不在这片土地上。
田野上盖了许多铁皮屋,有着烟囱、抽风扇和通风管,铁灰色的风就如工厂吐出的一口口烟,染暗了这片她曾经奔跑的土地。
只剩下少少几片嫩绿的田像孤儿一般被遗留下来,而轻轻一阵呛鼻的风,就能将记忆与一切连根拔起。下次回来时,还会剩几片田呢?
车子很快便驶近了镇中心,儿时镇里*的建筑就是庙,迷了路往庙的方向跑准没错,总会在那里遇见认识的人带你回家。但现在,庙看起来没那么高了,而且远远便可见镇上*的已不是庙。*的是那座灵骨塔,远远地躲在镇的*后头,站在潮湿的山边,守着山,也被山守着。

●●●

“要拐进去吗?”驾驶座的丈夫问,车子稍稍缓了下来。
她看了看褪色的街道,轻声说:“不用了,要下雨了。”
于是车子加速,像逃离似的通过那个她曾经如此熟悉的路口。屋子还在,但“家”没了,每次回去,越靠近就越觉得遥远,记忆里的一切都在后退,永远抵达不了。

还记得以前每年回来时,都会不小心错过这个路口,尽管妈妈在电话里再三提醒说三角窗的店面又改开了什么店,但她总是找不到,一定得开到小学门口才确定又过了头。
调头回来,远远就看见母亲在巷口不耐烦地招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怎么又开过头?”
“每年都不一样,哪有办法!”
“那家店每年都换老板,我们也是不习惯。”
“以前书店不是开了很久吗?我记得生意很好啊!”
孩子们放学后总爱挤在书店里,摸摸封膜的新漫画,用不多的零用钱买小玩具、零嘴,不然就是打藏在后头的游戏机。钱花光了继续闲晃,反正固定有几个钱花不完的孩子会一直坐在游戏机前,破不了关时就会掏钱出来买新漫画,嚷着要大家去旁边看,别来烦他。
后来爸爸妈妈们索性都到书店接小孩,反正在这里逗留总比网吧好。
“盖了灵骨塔之后,风水就不好了……”母亲掩着嘴说,仿佛会被无形的什么听见似的。
“你信这个?”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行了行了!不讲这个,饭菜要凉了。”母亲转身疾步钻进巷里。
“妈,上车啊!”丈夫把头探出车窗叫唤。“不用!短短几步路,不要浪费时间。”
丈夫刻意放慢了车速,才能跟着母亲老迈的步伐在蜿蜒细巷里缓缓前进。
回忆里,母亲的身影快不起来,但也慢不下来。

●●●

过了不久,找不到回家巷口的人变成了父亲。
那晚,父亲巡田后一夜未归,隔日清晨被灵骨塔管理员发现时,他一脸惊惶地瑟缩在土地公泥像旁,嘴里喃喃喊着:“要被人收去了,收去了。”
之后,父亲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时她刚生完大女儿,跟丈夫商量后,请了长假,搬回娘家,妈妈帮她照顾小孩,而她帮妈妈照顾新生的“老小孩”。
她带着父亲到大医院检查,光亮洁净的仪器将父亲残破的身躯与灵魂一一暴露出来:糖尿病、高血压、肺气肿及心脏衰竭,还有坑坑疤疤的脑——像被暴雨蹂躏过后的田地,黑水泛滥。医生说父亲得了失智症,脑袋像贫瘠的土地,再也长不出东西……
而家里的田也真的荒废了。
父亲退化得很快,比女儿长大的速度还快。没多久,女儿眼里的灵魂已比父亲的清澈饱满,话也说得比父亲明白伶俐。
母亲听不懂什么是失智症,四处求神问卜,拿了私房钱帮灵骨塔旁的土地公贴上金鞋、金柺,拜求它把收去的还来,如果不够,之后还可以慢慢还。当然,这不归土地公管。
“唉!真是收去了。”眼见父亲如泥像般一天天地空洞、干裂,母亲不甘心地摇头叹气。
为了那些金箔,她拿着从医院印出来的影像跟母亲大吵一架。“看到了没,你是要补什么?你钱被骗了,以后要吃什么?我看你脑子也空了!”
“没有钱你就不愿意养我是吗?我看养你也没用,好在你爸现在脑子空空,听了也不会伤心!”母亲气得眼泪直流。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烦恼——”
“不要替我烦恼,再怎样,我还有你爸留下来的一块田,就算东西种不活,还可以埋死人!”那时母亲眼里的悲伤,几乎可以让所有活着的东西都瞬间死去,包括爱与希望。

●●●

到了塔前,车子开始慢了下来。
每次来到这儿总有种异常宁静的感觉,像是哀伤被稀释、再稀释,直到能够呼吸、说话、安详微笑的浓度——越淡,越好。淡淡地思念,淡淡地遗忘,想要统统都放开,却又像不舍地留下那*后一点珍贵气味似的,飘在缓慢流动的空气中,久久不散。
排在等待进入停车场的车阵中,雨淡淡地落了下来。香炉的火已燃,烟窜不高就被风吹散,混入潮湿的空气中,再飘落,车窗上细细地洒上了尘埃似的灰。雨不大,只是纠缠,每年回来几乎都是如此。

她和丈夫牵着两个女儿快步走进塔里,开始分头焚香。
她闭上眼带着女儿念:“保佑我们一家人身体健康,每天都有开心的事情。”
“爸爸抱我!”
丈夫抱起三岁的小女儿,抓着她的手一起把香插进炉里。小女儿合起麻糬似的小掌,又认真闭上眼拜了拜。
五岁的大女儿抬头问:“为什么不能说不要有不开心的事情?”“那样太贪心啦,神明会忙不过来啊!”她低头看着大女儿,好奇这小小脑袋是如何转动的。
“那神明也没有很厉害嘛!”大女儿毫无忌讳地说。
假如母亲还在,一定会叱喝女儿别胡说八道吧。人对神只能谦卑地求,一点都不能贪。“如果可以事事顺心,何必求神。”她想起母亲安慰人时,似乎常常这样说。
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安慰得了母亲自己呢?
“神明已经比我们厉害很多了。你看,他要照顾这么多人,我跟爸爸只要照顾你们两个就好。”
她牵起女儿的手,在烟雾缭绕的人缝间找寻电梯。
“而且我已经长大了,不用照顾那么多了。”女儿故意放开手,熟门熟路地往前走去。
她回头看丈夫,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小心地跟在女儿后头,竟也真的走到了电梯口。
“你还记得外公、外婆住几楼吗?”
“五楼啊!你去年还跟他们说我明年就五岁了。”大女儿抢先按了电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五年了啊,转眼五年间的变化,哪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上了五楼,大女儿又是*个飞奔而出,但这回她在迷宫似的行列间转了好几圈,还是找不着外公、外婆的住所,不甘愿地嘟起嘴,停了下来。
“都长一样!”她皱着小脸抱怨。
“所以还是别乱跑,要跟着妈妈啊!”虽然来了几次,她还是得小心在几无差异的柜位间凭印象与号码辨识,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小时候,镇的四周都是田,一望无际地延伸到她奔跑不到的尽头,田埂小路是一座透明的迷宫,她抬头便可看见镇上*的庙,却总是越绕越远。
父亲的田离水泥路很远,她每次都得让母亲带着才能从迷宫里转出圈来。一路上,她只管紧抓母亲的手,好奇地探看周围的稻草人又穿上什么“新衣”,反正她记不住路,不如安心地藏在母亲身后,欣赏一路的风景。
那时,她觉得世界很大,母亲的手很大,父亲的田也很大。现在,世界就缩在一柜柜小小的方格里,女儿的手很小,而从塔这儿望过去,父亲的田也小得像一颗被遗落的绿豆。
她看见转角书店老板的父亲的塔位,某种熟悉的安定感终于落回心底。大女儿乖乖抓着她的手,跟着她拐弯,尽头傍窗的位置就是外公、外婆的新家了。

●●●

塔刚建成时,谣言不断,老人家的忌讳多,怕火烧,怕高处风大吹散魂魄,怕离地断根,子孙流离,因而塔空荡荡的,几乎没人愿意住宿。后来镇长申请补助,还邀请大庙的高僧到塔里办法会,才开始有买不起墓地的人住进寄物柜般的集合住宅。
但母亲还是认定,父亲的魂魄是被邪门的灵骨塔收走的。“现在不能随便在田里盖墓了。”她不断劝说母亲。
“我不管,人埋在地下谁能看得到哦?我们自己知道别讲就好!”母亲有些心虚,但嘴上硬是不放软。

大女儿一岁多时,父亲就走了。
母亲哭了一夜,早早还是替大家煮了一桌稀饭、酱菜。
“就照你的意思,书店老板跟我讲,他老爸也是住在塔里,他陪我去看过,算清幽舒适。我选好位了,偎在窗边,看出去就可以看到你老爸的田,下雨天也看得很清楚。”母亲在大家面前,对着她平静地说,然后就转身返回房里。
她低头喝了一口粥,一股热气咽进胸口,她落下泪来。

●●●

父亲过世后,荒废的田又热闹了起来,但母亲在她喜爱的果菜花草间,身影仍显得孤寂。
“这样才不会无聊。”妈妈要说的,或许是比较不会孤单。
她问母亲要不要搬来一起住。“田可以租给别人。”母亲沉默了半晌,看着她的肚子说:“怀孕了吗?”她惊讶又心虚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田里的木瓜树结果了。”
她摇摇头不信。“你是看我变胖了吧?”
“不信也要信,我有你的时候,也是梦到木瓜树结果啊!”母亲此刻眼里仿若有神,看穿生死的神。
“那……你搬来好吗?”她还是缠着母亲问。
其实发现怀孕后,她一直很焦虑,大女儿周岁前几乎都是母亲照顾的,这次她仍完全是新手,如果没有母亲帮忙,她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这时她才领悟,自己还没有成为“像母亲那样”的母亲,她还不够坚强、不够独立,看这世界不够透澈,也不够无所畏惧。她仍是依赖着母亲的女儿,紧抓住母亲的手,生怕在生与死交会的迂回路上迷了路。
“做母亲啊,就是一辈子不得轻松!你老爸走了,也算放我自由。你来这可以,但我不可能搬离这屋子,田留在这,我就留在这。”
母亲嘴上说的自由一点都不自由,同样成为母亲后,她彻底明白了这种感受。只是母亲看破了,她却仍在挣扎。
即使她还是脆弱的,也得学会坚强。人哪有真正长大的时候?她无法也不愿意为了长大,而放弃所有的依赖。她是孩子的母亲,也是母亲的孩子啊!

但母亲终究是不会一直存在的。
小女儿快出生前,母亲在田里倒下了。她挺着大肚子,望着田里那些来不及采收的瓜果,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命运从此将生死断开。她不禁在心中自责地想:母亲是不是真的累了,连小孙女也无力见了?
生与死,人永远是不自由、没得选择的,而母亲也终于自由了吧。

●●●

失去母亲后,其实她也累了。灵堂、灵骨塔、田与老屋、产房、月子中心、婆家、公司……她不停地奔波,总害怕脚步慢了或迟了,又会失去什么。
她说不清那种疲惫感,生活明明慢慢地安顿下来,孩子长大了,她的哀伤渐淡,但她却像失去土壤般留不住雨水,日渐枯干。一颗心宛如悬空,开不出花也结不出果,无法支撑生命的重量。

隔年祭拜完,妹妹与她到田里散步时突然说:“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现在也算是孤儿了。”她看着杂草丛生的田,才恍然大悟那种无所依靠、给不出力量的感觉是什么。
塔遥远地矗立,注视着所有事物,却又仿佛无视一切。田里的木瓜树还在,但再也没结果了。
“谁*后不是变成孤儿呢?”她记得自己当初是这样平静地回答妹妹的,但好几年了,她的心还是没平静下来。那么,母亲又是如何面对这个问题的呢?怎样才能如泥土底下的岩盘那般坚强呢?

●●●

丈夫爬上了矮梯,用借来的钥匙旋开小门。黄玉与淡玫瑰色的骨灰坛上是父亲与母亲几无表情的照片。
照片比记忆中的父母年轻许多,与光滑的玉石一同停留在岁月的某一刻——但那一刻已死去,被命运挖掘、敲凿与琢磨,然后光滑而面无表情地死去。
“来,我们请外公、外婆保佑我们。”她低头对两个女儿说。“为什么叫外公、外婆?”小女儿一边合十,一边问。
“那是妈妈的爸爸和妈妈。”大女儿抢着答。
“先安静,这么吵,外公、外婆听不清楚。来,对外公、外婆说,我们已经五岁和三岁了,请外公、外婆在天上要继续保佑我们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长大。”

祭拜完后,小女儿急着问:“外婆睡在这里,那要怎么陪你睡觉?”
她摸摸小女儿的头,说:“妈妈已经长大了,所以不用外婆陪,可以自己睡觉了。”
“我也是。”大女儿好强地插话进来。
“你以后也要睡在这里吗?”小女儿专注的眼睛里似乎飘来了乌云。
“我不知道,这里客满了,妈妈应该会睡在别的地方。”她感受到小女儿的不安,弯下身轻轻地说。
“我不要长大,我要妈妈一直陪我睡!”小女儿突然哽咽,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抱起小女儿,安慰着说:“妈妈会陪你啊!可是如果大家都不长大,那大家就一直都是小宝宝,就没有爸爸妈妈了啊!”
“我不要,我有妈妈就好!”小女儿哭得更伤心,像一场雷雨落在她心头。
“那我也不要长大!”长大的大女儿也跟着放弃长大,噙着眼泪黏上她的腰际。
她无助地看着丈夫,那一瞬间,她也想哭喊:我也不要长大!只是,如今她已成了孤儿,再怎么哭闹耍赖,也没人会理会了。“还有爸爸啊,分一些给爸爸好吗?”丈夫张开双臂,试着伸出援手。
“不要,不要!”小姐妹哭得毫不讲理,头在妈妈的怀里埋得更深。
塔外的雨突然绵密了起来。
终究,潮湿侵入了一切,她的身体像落入水里被拖着下沉,泪水淹了上来,眼里变得模糊多雨。这是身为母亲的眼泪,还是身为女儿的眼泪呢?
她别过脸,偷偷地快速拭去泪水,然后撑起一个坚强的微笑,继续面对多雨的日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她抱起一双女儿,将她们拉离水面。
因孩子而脆弱,也因孩子而坚强,或许,母亲也总是在暗处偷偷拭去泪水吧?

小姐妹不哭了,但世界湿透了。她走近窗口,望向远处的田,有一丁点的翠绿穿过层层雨丝,模糊地透了过来,但是不管再远,她仿佛都能看见。
“你们看,远远的那边有个地方绿绿的,就是外公的田哦!”“哪里哪里?我看不见?”小女儿伸长了脖子。
“在那里啊!只有那边是绿色的。”
“我看到了,好小好小哦!”大女儿皱起鼻子说。“可是妈妈小时候觉得很大哦!”
“比我们家还大吗?”小女儿问。
“还大哦!大到我都找不到外公藏在哪里呢。”“那是妈妈眼睛不好吧!”大女儿不以为然地说。
她笑而不答,紧紧拥着孩子。小姐妹似乎没那么重了,她们看着窗外,小眼睛好奇地在陌生的土地上游动。天空的雨变得温柔,细细地灌溉土地,尽管只剩一丁点绿,它也轻轻擦拭着。
母亲离世后,她和妹妹将田租给书店老板的儿子,他父亲是镇上少数不种田的人,而现在他却成了镇上罕有的耕作者。
看起来,今年的收成会不错呢。

●●●

回程路上,雨水像难以告别似的持续下着……下在她身后,也在前头。她离家了,亦是返家。
广播中传来主持人雨丝般的轻柔声音。

“今天是清明节,许多人可能正在往扫墓的路上,或是已经扫完墓了。人家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天果然又是个雨天啊!幸好今天雨不大,增加了思念的气氛,又不会把大家扫墓的行程打乱。话说,大家知道清明除了是节日外,也是个节气吗?现代务农的人少了,对节气也不熟悉了,像我知道的大概就只有清明、立夏、夏至和冬至而已。考考大家,在清明跟立夏之间,还有个很特别的节气,大家知道是什么吗?”

“谷雨。”她看着一朵朵开在玻璃上的细碎雨花,不假思索地回答。
开车的丈夫惊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谷雨,稻谷的谷,下雨的雨,这是夹在清明与立夏之间,春天的*后一个节气哦。以前的谚语说:‘谷雨始,万物生。’谷雨时若有充沛的雨水,田里的秧苗就能顺利地长大,辛苦插秧的农夫也就安心许多了。”

小时候如果出门遇到下雨,她多抱怨几句,就会被母亲念叨:“我们种田的靠天吃饭,雨水是老天疼惜,赏的,要感恩,别嫌麻烦。田没有雨水吃,你也没有饭吃!”
如今,谷雨这天若没下雨,她反而会焦虑起来。
“我们那儿有句谚语:‘谷雨补老母,立夏补老爸。’还有习俗是,在谷雨这天,女儿会带猪脚米线回家探望母亲,是不是很特别呢?”
“那你会这样做吗?”丈夫问。
“会啊,不过我妈都说我带回去的猪脚米线没她煮的好吃,叫我不用特意回去了。”她微笑着说。
“妈妈就是这样。”
“是啊!妈妈就是这样。”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她转头看后座的孩子,看她们满足地沉沉睡着。
“把广播关掉吧。”她轻声对丈夫说。“嗯。”

雨安静地下着,孩子安静地长大,有时她也会望向天空,想象雨水是从天上的父母那儿落下的信息,无论多么遥远,都会抵达——爸爸妈妈在天上,一起疼惜我们。
雨生百谷,丝丝缕缕皆是爱与希望。

是要先成为孤儿,才能成为坚强的妈妈?
还是当了妈妈之后,必能成为坚强的孤儿呢?
或许,从来没有什么是真正坚强的,岩石会风化成泥土,山会流泪成河。生命其实是在柔软里诞生的,尽管脆弱,却足以抵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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