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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匈牙利的普鲁斯特”、被马洛伊·山多尔誉为“不可思议的写作现象”、匈牙利文学大师克鲁迪·玖洛作品国内首次推出

情爱、欲望、梦境、死亡,一场用文字搭建的纸上幻梦

陆建德 余泽民 止庵 邱华栋 张晓舟 联袂推荐

克鲁迪是*纯净、*贵、**的作家。不仅仅局限于“匈牙利语语境”。……我不认识任何一位我同时代的作家,在过去三十年的匈牙利文学当中像克鲁迪·玖洛完成过这般完整、无误、无瑕的作品。……他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写作现象,只有作家明白这一点。

—— 马洛伊·山多尔

克鲁迪仿佛是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的莎士比亚、但丁或歌德。克鲁迪是一个天才。

——约翰·卢卡奇


【内容简介】

本书谈及情爱、欲望、梦和死亡。情爱是故事的主轴,它把书中人物从20世纪初喧闹的布达佩斯带往匈牙利东北蒂萨河畔沉睡的乡村,那里有脾性鲜明的马、野鸭和各种不知名的水鸟、夜行狐狸、向月亮借光的鱼与蜥蜴,还有年复一年开在东北大平原上的太阳花:富有、美丽、纯善的乡下小姐对赌徒浪荡子无望的爱、安静内敛的中年乡间学者单身汉对小姐充满耐心的爱、有三任疯妻的乡下贵族对致命美人甘愿冒死的爱,浪荡子与致命美人之间隐秘的爱 ……

比女人还了解女人、比佩斯人还了解佩斯城、家乡就在蒂萨河上游的作者克鲁迪,凭借丰富的人生经历、洞悉世间真相的智慧,用充满诗韵与乐感的匈牙利语、出人意表的比喻和修辞勾勒出一整幅繁富的人间画卷:城市富有阶级、赌徒与荷官、死后还能继续俘获女性芳心的城中情圣、乡下破落贵族、退役军官、流浪的吉卜赛艺人、专门毁灭男人的奇女子、进过疯人院的醉汉、小镇客栈老板娘、掘墓人……

这是一本极易被视作20世纪初中欧浪漫爱情小说的书,或者一本描绘匈牙利20世纪初城市与乡村社会形态的现实小说。然而两者都不是。

克鲁迪只是以爱情为诱饵,以“爱”为主轴,却又毫不遵守现实主义小说里的时间秩序。本书没有固定的时间轴,克鲁迪认为人是时间的奴仆,他以“梦”为载体,让人和事物不受时间限制地自由流动。

书中人物的社会身份和地位也并非克鲁迪关注的重点。在开满太阳花的尼尔舍格沼泽地区,人与野鸭、狐狸、蛇或蜥蜴都一样,是自然景象(犹如他在原著中反复提到的一个词“Taj”,在匈牙利语里指景观、景致、景象)的组成部分。

克鲁迪专注于人的欲望和梦境,在他看来,死亡是欲望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死去是一个情色过程。本书中的男人总在不断为女人而死,有的死后得不到女人的半点怜惜,有的死后还能回到人间继续引诱女人。

说到底,《太阳花》不是一个故事,是飘摇于河流水雾上的一场梦。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克鲁迪·玖洛(Krúdy Gyula, 1878-1933),20世纪匈牙利现代文学的重要奠基人,他开创了一种在讽刺与忧伤、怀旧和现实中游戏的笔调,一种他人绝难模仿的语言,对后世的匈牙利文学影响深远。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留给匈牙利人难以忘怀的作家形象,亦可说是人们对他的刻板印象:美食美酒的行家,令女性无以抵挡的吸引力,风流倜傥的情场高手和赌场浪子,早早在文坛闯下名号,一生著述丰富,却在贫病交加之中死去。

克鲁迪本身仿佛就是一个从文学作品里面走出来的人。

1878年,克鲁迪出生在匈牙利东北部小城尼赖吉哈佐,父亲克鲁迪·玖洛(与他同名)是一位律师,家境富有,属于当地的士绅阶级。他的祖父曾参加1848年匈牙利革命,是当地颇有名望的传奇人物。他母亲则是父亲家里的女佣,直到克鲁迪17岁那年父亲才正式把母亲娶进家门,那时父母已经有了10个孩子,他是长子。婚后第5年,父亲去世。

父母双方家境的差异让克鲁迪从小就对贫穷与富有都相当熟悉。从母亲或者不如说是从外祖母那里,他继承了丰富多彩的幻想,从革命传奇的祖父那里继承了某种波西米亚格调。克鲁迪的父亲是个条理清晰又严谨的律师,虽然很晚才娶他母亲,但对子女的教育却相当负责,且充满爱心,一心想让长子玖洛继承律师家业。然而克鲁迪的梦想是去布达佩斯当诗人。

他早熟且多产,14岁开始在家乡报纸上发表补白故事,不到18岁为完成诗人梦想去了布达佩斯,半点也没继承父亲的家业和遗产,而是要一心一意闯荡自己的文学世界。克鲁迪20岁出头就发表长篇小说,一生写下80多部著作,1910年代初凭借《辛巴达系列故事》和《红色邮车》获得广泛认可,达到创作*。马洛伊·山多尔这样评价克鲁迪:“如同莎士比亚和歌德这两位*伟大的作家,他们都是疯子,都是浪子天才。“

《太阳花》创作出版于1910年代末期,该书并非他*为世人熟知的代表作,但它将克鲁迪语言的绚烂精妙和叙事的不拘一格都发挥到淋漓尽致。书中故事恰巧发生在克鲁迪人生中*重要的两个地点:他出生成长过的匈牙利东北乡镇,以及他成年之后独自闯荡的布达佩斯。《太阳花》也是被译成英、法、意、西等主流语言*多的克鲁迪作品之一。

克鲁迪早早娶妻生子,但又让多位不同社会阶层和年龄的女性——包括当时经营布达佩斯**夜店的老板娘、大饭店老板的太太甚至女儿——对其产生无法自拔的迷恋。后来他与*任妻子离婚,与那位饭店老板的女儿茹西结婚,又生了孩子。时常在赌场过夜的克鲁迪还是葡萄酒与匈牙利传统烹饪技艺的行家,他编写的很多传统菜谱至今还在匈牙利美食界流传。

无论个人生活陷入怎样的混乱,克鲁迪从未中断过写作。步入四十岁之后,他写得更是勤勉,为各种各样的报纸写连载,只要能为生活增添一点收入。*次世界大战后,匈牙利社会发生急剧变化,克鲁迪的读者数量和收入锐减,只有深受他影响的匈牙利作家群体一直记得他。1930年,科斯托拉尼在匈牙利笔会主持颁发首届鲍姆加藤奖,克鲁迪成为作家们的一致选择。1933年,克鲁迪死于贫穷和疾病的双重夹击。

2002年诺奖得主凯尔泰斯把克鲁迪视为对自己有过重要影响的作家。在马洛伊的心目中,克鲁迪无疑是影响自己*深的作家,曾赞扬他是 “*纯净、*贵、**的作家“。1940年代,马洛伊·山多尔出版小说《辛巴达归家记》,虚拟克鲁迪生命中的*后一天,再度掀起匈牙利人阅读克鲁迪的热潮。这种热潮一直持续到二战后。继1967年《红色邮车》(A vörös postakocsi)英译版出版之后,克鲁迪的多部作品被陆续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意大利语等,包括《辛巴达历险记》、《太阳花》、《生命是一场梦》。有人将克鲁迪比作匈牙利的普鲁斯特或加西亚·马尔克斯。

但克鲁迪除了是克鲁迪,谁也不是。克鲁迪创造出了一个他自己的文学宇宙。读者往往会被他的文字带进另一个时间,再由那个时间引入另一个空间,那个时空可以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布达佩斯或尼赖吉哈佐,也可以是没有年月记载的梦境。他的语言在梦呓、醉酒、音乐和诗歌之间喘息起伏,构成克鲁迪宇宙里的空气。

想要对20世纪匈牙利文学进行基本的认识和探索,任何人都无法忽略克鲁迪创造出的这个宇宙。

译者简介

汪玮,1982年出生在安徽省潜山县,2002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通晓英法意西葡匈等多门欧洲语言。2003年赴欧,2005年获欧盟奖学金攻读传媒、传播与新闻法意双语硕士。长期担任自由撰稿人、2014年开始尝试文学翻译,专注于科斯托拉尼及其同时代作家。译著有《夜神科尔内尔》。


【目录】

目录

*章 真切实在的艾芙琳/ 1

第二章 老艾芙琳归来/ 16

第三章 塔罗牌预先占卜的情人/ 42

第四章 一位特别的小姐,和她特别的追求者/ 73

第五章 泉水般的好女人/ 126

第六章 夜晚来临/ 147

第七章 皮西托里远行/ 167

第八章 人生的乐趣/ 187

第九章 皮西托里的夜晚/ 207

第十章 皮西托里的葬礼/ 227

第十一章 秋天来了/ 238

译后记/ 245


【前言】

克鲁迪·玖洛的文学作品是匈牙利现代散文的珍宝。他的中长篇和短篇小说,以及他发表在报纸上的短故事,对20世纪的匈牙利文学和文化思维之成型起了决定性影响。他带有爱国情怀的写作激励了一个为守护新获之自由而辛苦挣扎的民族。克鲁迪的作品展示了匈牙利乡村的传统、迷信、信仰和生活方式,乡绅与农民、穷人与富人之间的社会差异。

对于十几岁*次遇见其作品的我而言,克鲁迪一直既是辛巴达系列里的梦想家,也是一个无所畏惧、以猎艳风流而闻名的作家,他笔下的故事让年少的我感到无比惊奇。他在作品里描绘的冒险故事仿佛只会出现在情节曲折的动作电影剧本里,充满着重要社会问题的张力,而他给出的精准答案之中或许就隐藏着解决这些问题的有效办法。

艺术的代表人物对家园、民族、文化的认知和认同感的提升有非同一般的重要性,而他们真正的重要性体现在留给后世的价值观上,亦即,如何启迪孩子,如何影响未来世代。作为大使,我参与完成过许多光荣的任务,但那些都比不上在其他民族和其他世代面前展示我儿时的英雄与经历。

克鲁迪·玖洛这本名为《太阳花》的小说讲述了一个魔幻的、令人着迷和惊奇的故事。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它探索人类的情感、灵魂的苦痛和对爱情压倒性的渴望。不羁的浪荡子和蛇蝎美人,堕入情网的年轻男人与渴盼爱情的年轻姑娘的故事。我发自内心地向所有亲爱的读者推荐这部杰作,并祈愿中国的读者也能像我一样,坠入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本已能用中文阅读的作品里,任由克鲁迪带您去往他以精巧文风悉心编织的梦幻世界。

亲爱的读者要当心了!任何人一旦进入克鲁迪的世界都会流连忘返,再也不想出来。

白思谛

匈牙利驻华大使


【免费在线读】

*章

真切实在的艾芙琳

小姐躺在床上,在烛火旁阅读一本小说。她听见屋里一阵轻响,就像有人在远处的房间里踱步。小姐放下小说,侧耳倾听。时钟的指针疲惫地朝午夜靠拢,像个朝山顶攀爬的人。

二十岁那年,艾芙琳小姐几乎已哭别初恋。有关那个曾想为她自杀的年轻人的片段记忆只会偶尔浮现,犹如荡在风中的海鸥。说到底,她是一个健康平和、举止端庄的女人,夏天穿白色,冬天穿黑色。她是虔诚的,秋天去方济各派教堂,夏天认真照顾田地。她想,无论如何她总会再度感到十分幸福的,因此她平静地看着日子的逝去。

深夜的响动吓着了她。

猛然间,她记不起是否已经锁好卧室的门。但是通往浴室的隔门肯定没锁。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那扇隔门,然后悄悄钻出被窝,赤足轻手轻脚地靠近它。惊觉钥匙留在门的外侧时,她心生恐惧。还没来得及思索,门把手已无声地动了起来。它如此悄声地朝下转动,就像棺木滑向墓穴。外面门把上的应该是个老手,懂得在摆弄门锁时不发出任何声响。

艾芙琳再度环顾四周,窗口朝向十二月的庭园。底楼的窗户安有铁质护栏,就像约瑟夫城①的老房子那样。

她搜寻自卫的武器,好对付闯入屋内的盗贼。她没注意到那把土耳其裁纸刀,目光反而停留在一根帽针上。

门把已被完全扳下。眼看陌生人就要试着打开那扇门。

粉色墙壁已在颤动。

这时艾芙琳用尽全力大声喊叫,连她自己都不认识那声音。

“卡尔曼,快起来。贼进了屋。”

害怕之余,她使劲朝窗口扔了一块缝纫垫,用力如此之大,以至于玻璃哗啦碎裂。

门把弹回原来的位置。

某处的一道门砰地关上,像一句诅咒。

接着又听见脚步声,就像邻街有人在深夜缓慢踱着忧伤和沉思的步子。

艾芙琳心脏猛跳,冲向窗边。花园一片洁白,犹如一座公墓。披着雪衣的老树纹丝不动地棵棵伫立。远处的石墙一片雪白,似乎那儿就是世界尽头。房子再度陷入寂静,像一本合上的日记,里面的男女主人公都已去往另一个世界。

小姐披上一件长长的软皮草,它轻依着睡衣,像一只撒娇的猫咪。她迅速穿上床底的拖鞋,朝镜子里望去。一位脸色白得像石膏、眯缝着眼、黑衣打扮的女人从那里面朝她望过来。她在那儿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心脏狂跳,前额渗出汗珠。危险过后,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就那么呆站着,吓坏了,忘了生命里的一切。

“如果是他呢?”她想。

她想到曾经的男朋友——卡尔曼。他对这个家熟悉得如此通透,即便在黑暗之中也能在那蜿蜒曲折的回廊和忽而朝右忽而朝左开启的房门之间判别方向。他熟知从小姐闺房穿过夹层再到花园必经的那座螺旋楼梯。它建于匈牙利的雅各宾派匿身于佩斯的年代,那时的房主就是谋划的参与者。四邻的多栋贵族楼宇气势恢宏,根本像是一本旅行画册。这些楼宇之间立着一座带法式屋顶的长形两层建筑,像一位看管家族银器的矮小老妪。在这栋老房子里,一个普通盗贼是无法辨识方向的。那位夜访者只可能是卡尔曼。

但他想要什么?他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白天来问,就像过去当他在赌桌上或跑马场边输了钱时常来访那样。而慷慨的小姐就像一位善心的亲戚,对他施与援手。每当卡尔曼在不寻常的时刻出现在对着花园的那间屋子,没有一丝皱褶、散发香气的钞票就会在粉色小木箱里沙沙作响。小姐粉白软嫩的手指取出数额再大的钞票都轻松得如同在取一块手帕。由于迷信,她总是向他要回一枚一克拉依卡①的硬币,让他别把好运从家中带走。然而卡尔曼其他时候也来,当女人们伤害、抛弃和背叛他时。那种时刻,角落里的粉色小木箱会用同情的目光凝视这耷拉着脑袋的年轻人。小姐雪白的手指则忙着细细抚平卡尔曼额上的乌云。

卡尔曼已有两年不来了。

他想要什么?

又因为不小心,遇到麻烦了?在彻底分手之前,艾芙琳已经为这个年轻人还清了债务,好让他开始幸福健康的新人生。让他忘记她,也好让她努力获得平静。

艾芙琳在窗前坐到天明。她看见树木缓缓亮起。黎明就像乡下来的牛奶,流进佩斯城。矮灌木在黑暗里露出轮廓,仿佛上学路上的学童,远途跋涉让贝雷帽沾了白雪。一棵庄严的松柏披着黑白外衣在晨曦中郁郁现身,活像一个归家的赌徒。

艾芙琳打开窗户。

她看见白雪上有脚印,就在花园里。

雪一直缓缓下着,脚印渐渐消失,如同回忆。就像猎人懂得从其他脚印中分辨出狼印,艾芙琳把双手压在胸口,认出了夜访者的足迹。她迅捷又猝不及防地跳起身来,穿过浴室,冲向螺旋楼梯,冲到屋外,冲进花园里。就算房门都敞着她也无所谓。

像在接近一只休憩的蝴蝶,她踮着脚尖走近那足印。她像面对祭坛那样双膝跪下。她弯下腰,亲吻夜访者的脚曾碰触过的白雪。

她亲吻了脚跟的部分。因为那儿承载着整个身体的重量、力量、勇气和决心。她用嘴唇轻触脚弓的印迹,因为那儿看不见的镫能确保骑士不致坠马。这些永恒的马镫把浪子的脚步引向四方。有时它们会把他引向意外的惊奇,引向陌生和未知的景致,在那些地方,他从未想象过的女人带着经验丰富的微笑等着他,向他袒露膝盖,袒露街道一般肮脏的胸脯。同样的马镫接着又把骑士疲惫的双脚带向其他地方。把他从大提琴醉酒的低诉带向心底的声音,从化装舞会上呼啸的漩涡里带向宁静的炉火旁,带向潮湿干净的庭园小径——那上头的碎砾轻声撞击,梧桐树像梦中的处女那样大口叹气。哦,那些马镫终于为犹豫不决的双腿注入了力量。谁知道,它们会让那迷途的人飞向哪里呢?

约瑟夫城钟楼的钟声敲响,在召唤待降节①弥撒。石墙背后传来身形如新月面包②般佝偻、裹头巾老妇的咳声。

下午邮差送来一封信。

艾芙琳认出了卡尔曼的笔迹。信封里有一截结了冰的迷迭香枝条。

“请原谅,我冒犯了您的花园。我为此感到后悔。我把属于您的花朵寄回给您,因为我无权保有它。”

在温暖的室内,迷迭香枝条聚拢的*舒展开来,像一只晕厥的小鸟。一种美妙新鲜、含有冰雪气息的香气在艾芙琳的屋里弥漫开来,仿佛一个重新开始的生命。

*

布依多什的雪有别于佩斯城的雪。

夜访过后几天,艾芙琳小姐同家仆一起收拾行李,出发前往蒂萨河①上游附近的布依多什。每当忧伤的鬼魅开始潜入佩斯城的那个家,她就会这么做。从脸孔僵硬的冷酷鬼影那里,她悄悄逃向乡下的庄园。在抵达布依多什的哨房之前,她不敢睁眼。

这里有真正的冬天。每天都下雪,和童话里一样。蒂萨河畔的矮灌木、小树林、芦苇荡、小溪流和蛇,全都窝在大自然的冬日里,就像同异教徒偷情的女人。景致波澜不惊,像一个梦。整个匈牙利都在这里,伴着幸福之人、朴实之人和穷困之人的宁静入眠。东北部铁路线消失在雪里,电报杆是*能为流浪汉指路的标识。夜间客车结满霜花的车窗背后,目的地不明的陌生旅人看上去就像疯子或者遭咒的人。

布依多什的日子岿然不动,仿佛庭院角落里的一个雪人。

平房农舍的拱形屋脊下是温暖的。铁质窗栏沉默又平静地凝望着风景。摆钟铮铮报时,仿佛一位说话带唱腔的老亲戚,话音还一直留在这里。女仆们已在这里住了多年,从孩提时代起就在效劳。她们知道这儿每朵花、每棵树、每条街、每匹马和每条狗的名字,因为它们也属于布依多什这个大家庭。乌鸦是她们的旧识。路旁的石头圣像几乎在回应人们对它的祝语。从公墓溜出的幽灵自在地四处游荡。每个人的烟斗都有可放

之处。

艾芙琳在这儿出生,在这儿她是快乐的。

透过家族墓葬的铁围栏,她能看见父母的砂岩墓冢。她问候他们,他们也回应她。狗、马和人都在问候她,把她当成它们的女王。做着小梦和大梦的阿尔莫什①·安多尔先生从梦岛出发,骑马穿过结冰的蒂萨河而来。他坐在马鞍上叩击饭厅的窗户,当年他父亲和祖父也在同一个位置现身,还向里面打听午餐有什么吃的。

这位阿尔莫什先生是个乡间学者。他四十来岁,是一个高大精瘦、面部轮廓深邃、目光柔和的单身汉。他在蒂萨河洄游处的小岛隐居,在自己的居屋和生活周围圈了一道石墙,阻挡人类和春天的洪水。他说话不紧不慢,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听见他出声地笑。他只静静地凝视,像黄昏凝视着风景。他喜欢冬日的沉寂。春日,他吸雪茄,听撑筏人唱歌。他不古怪,也不疯癫。他顽强平静地隐居在那岛上,仿佛一只水獭。他是一位自然科学专家,却从未发表过作品。他与旧式的马扎尔②贵族一脉相承,为了一己之乐在漫漫冬日里学习法文和英文;七十岁的年纪还钻研天文;熟记贺拉斯③和拜尔热

尼①的诗句。但他们从不在镇子的议事会上发言,因为他们讨厌选举官员的政治游戏。裹着猪皮的发黄古典文献上标着手写的书主姓名。书签一定夹在逝者生前在病床上读过的那一页。他们爱女人,如同爱花瓶里的花儿。家里的女人曾是一种洁白馨香、使人平静的造物,白天致力于寻找闲适,不制造什么噪声,到了晚上用曲线奉承欢愉。这种爱恋是舒适的,肉感且柔软,缓慢又绵长,一如乡下的时间。它带来的是宁静健康的睡眠。孕育而生的孩子像是日历上即将到来的节日,是珍贵承诺的兑现。他们会在幸福的老宅里对堂吉诃德的爱恋、玛侬·莱斯考特②的苦涩折磨甚至基什佛鲁迪③的忧郁诗句轻轻摇头,把它们当成远道而来的旅人嘴里的谎言。

阿尔莫什·安多尔从未说过他爱艾芙琳小姐。这件事本身很好理解,正如那种孩提时代就开启的友谊会一直延续到整个人生,从不会有人去问:为什么?因为这是自然而然的,如同鸟儿振翅膀,家畜发春情,果树开白花。东风带来春天,拂过芦苇荡,吹干积水,轻抚草尖,像一只祝福的手。

“你又不快乐了?”骑士问道。他拍掉肩上的雪,轻轻吻了吻小姐冰凉的额头。

微带泪痕的艾芙琳,静静凝视阿尔莫什的眼睛,就像对着一位值得信赖的兄长。

“我又想起了……那个没用的。”

阿尔莫什脸色有点难看地摆了摆手。

“你应该留在这里,直到春天。或者甚至待一整年。布依多什会治好你。这是*能让你重新找回自己的地方,可怜又不幸的姑娘。我也不想问你发生了什么。一定是能把你的精神折磨到春天的什么事情,才会让你在隆冬时节离开佩斯城。但是请相信,我对任何事都不好奇……关于卡尔曼,或是其他绅士。在你复原之前我不允许你离开。”

艾芙琳满是信任地微笑,仿佛宅子周围的某处回荡起孩童时代的叮当之声,孩子们在圣诞节带着耶稣诞生场景玩具挨家挨户走动时响起的铃铛声。正是冬天。要滑雪橇了……要宰猪了……要在闪着生命之光的正午,在两岸长满灌木的蒂萨河上滑冰……一起翻阅邮差徒步送来的散发雪香的书籍、结着冰的期刊和途中已有磨损的圣诞节报纸……一起浏览皇家专员留下的书稿文件……谈起逝去的父母、故去的友人和舞蹈的女子,像谈论一个谜那样谈论佩斯城。看家犬会长吠不已。老迈的死神或许会在暴风雪里笼罩这片土地,却察觉不到这栋古老的宅子。枕头散发枯花的馨香,去梦的书籍里寻找梦的正解!日历怎么说?圣诞和新年的香气让人迷醉,仿佛充满希望的年轻时代。那时候,几乎已化为我们身体的褪色教科书和那些威慑力足以穿透梦境的老教师在我们的眼前遮上面纱,幸福的面纱……它和即将到来的人生没有半点关系。

艾芙琳抓住朋友干瘦的手。

“你已经多次放任我走,就像送孩子出外闯荡那样。现在,请别再放我走了,因为谁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

阿尔莫什·安多尔轻抚小姐的发丝。

“我知道,你天性纯善,从来不知道如何作恶,因此我对你总是很放心,即便见不到你的时候也是如此。你的心是高贵的,因为你从来不必搅进那些卑劣和令人羞耻的事。你的灵魂是未经浸染的,因为你从未接近过令人悲伤的贫困和把人折磨到无眠的念头,以及诱人犯罪的穷苦。你美好又恬静,*多就是黄昏时分在炉火前做做梦,蜷在地板上聆听簌簌的落雪。但是到了灯火重燃的时刻,那些梦中骑士,那些骑着骏马的情人,那些屋顶上的飞翔,那些雨燕的翅膀,就会消失无踪。清晨与白昼的光线是真实的,净朗的,像清水那样令人愉悦。我们这儿冬日的天空是灰色的,一如我们的人生。但它也是温暖的,一如冬日里的兔皮大衣。我不担心你,亲爱的天使。你总会回到这儿,因为这儿有让你的人生变得有价值的一切。你的房子,你的墓冢,你的天空以及你生活的大地。你是一位乡村姑娘,艾芙琳,哪怕有时候你会把自己想象成都市里的某位小姐,但你就是乡间的一丛迷迭香。冬日的雪,自由呼号的风,秋日的落叶,以及蒂萨河畔的绿色春日才是你的世界。在那个可怜的都市里,你不过是旅馆里的一位房客,总是百无聊赖地望着往来穿梭的人,在房间里烦闷地打呵欠,尽管*开始你还很喜欢旅馆里那股陈旧的气息。你究竟想从那些陌生人身上获得什么?”

“我并不喜欢他们,但他们引发我的兴趣,如同陌生地方的旅行游记。说到底生活就是不断去认识和聆听新的声音,记住新的名字,忘记新的人脸。连握手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谎言是*美的童话。所有人都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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