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贫苦农民家庭的孩子,到享誉海内外的学术大师国学大师季羡林自述风雨前半生乡野中的红衣少年书桌前的白发先生留德十年感怀故土心有璞玉贫贱不移
本书是季羡林的自传,回顾了他的童年读书生活、早期教书生涯、留德十年、在北大的教育及他的学术的总结、人生的感悟等,全面讲述了他从山东临清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的孩子,一步一步成长为学贯中西、享誉海内外的学术大师的人生历程。语言朴素平实,情感真挚动人,展示了他个人的奋斗经历和内心情感世界。
季羡林(1911—2009),国际著名东方学大师、语言学家、文学家、翻译家、教育家。北京大学终身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与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历任北京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南亚研究所所长。学术著作有《糖史》《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印度简史》等,翻译作品有《罗摩衍那》《五卷书》等,散文随笔有《清塘荷韵》《赋得**的悔》《留德十年》等。
章 我的童年 穷的村中穷的家 / 001 父辈们 / 002 每天的享受 / 002 开始认字 / 003 离开故乡 / 004 第二章 小学记忆 进入一师附小 / 006 做过一次生意 / 007 转入新育小学 / 008 新育小学的校舍 / 009 新育小学的教员和职员 / 011 在新育小学学习的一般情况 / 013 看捆猪 / 015 看杀人 / 016 九月九庙会 / 018 看戏 / 019 学英文 / 020 国文竞赛 / 021 次“造反” / 022 偷看小说 / 023 蚂蚱进城 / 024 想念母亲 / 026 第三章 中学时光 进入正谊中学 / 027 我的几个老师 / 029 考入北园高中 / 034 在北园高中的生活和学习 / 043 在济南高中 / 048 荣誉感继续作美 / 052 要革命 / 052 上国文课 / 053 毕业旅行筹款晚会 / 055 第四章 清华学子 报考邮政局 / 058 考入清华大学 / 059 在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 / 060 对我影响的两门课程 / 068 第五章 教书谋生 回母校当国文教员 / 070 小小一招 / 071 又长了一番见识 / 073 “拿到了没有?” / 073 第六章 去国途中 天赐良机 / 075 在“满洲”车上 / 080 在哈尔滨 / 082 过西伯利亚 / 086 在莫斯科 / 090 第七章 德国十年 初抵柏林 / 094 哥廷根 / 102 道路终于找到了 / 104 怀念母亲 / 110 两年生活 / 113 章用一家 / 116 汉学研究所 / 120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 123 完成学业,尝试回国 / 125 大轰炸 / 131 在饥饿地狱中 / 134 山中逸趣 / 138 烽火连八岁,家书抵亿金 / 140 德国的老师们 / 144 学习吐火罗文 / 150 女房东 / 154 反希特勒的人们 / 160 伯恩克(Boehncke) 一家 / 162 迈耶(Meyer)一家 / 164 纳粹的末日——美国兵进城 / 167 盟国 / 174 优胜记略 / 175 留在德国的中国人 / 177 别哥廷根 / 180 第八章 滞留欧洲 赴瑞士 / 187 在弗里堡(Fribourg) / 190 同使馆的斗争 / 197 从瑞士到法国马赛 / 200 第九章 游子归途 船上生活 / 202 在西贡 / 206 回到祖国的怀抱 / 210 第十章 在北京大学(1946—1993) 思想斗争 / 218 终于找到了学术上的出路 / 219 出路的表现 / 222 出路主流中的一个小旋涡——《浮屠与佛》 / 226 政治环境 / 227 我这一阶段的学术研究 / 228 第十一章 耄耋之年 死的浮想 / 232 辞“国学大师” / 234 辞“学界(术)泰斗” / 235 辞“国宝” / 235 “夫子自道” / 236 对未来的悬思 / 243 难得糊涂 / 244 我不能封笔 / 246 248附录·季羡林年谱 |
章 我的童年
穷的村中穷的家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来,眼前没有红,没有绿,是一片灰黄。 20世纪初期的中国,刚刚推翻了清朝的统治,神州大地,一片混乱,一片黑暗。我早的关于政治的回忆,就是“朝廷”二字。当时的乡下人管当皇帝叫坐朝廷,于是“朝廷”二字就成了皇帝的别名。我总以为朝廷这种东西似乎不是人,而是有极大权力的玩意儿。乡下人一提到它,好像都肃然起敬,我当然更是如此。总之,当时皇威犹在,旧习未除,是大清帝国的继续,毫无万象更新之象。 我就是在这新旧交替的时刻,于1911年8月6日,生于山东省清平县(现改临清市)的一个小村庄——官庄。当时全中国的经济形势是南方富而山东(也包括北方其他省份)穷。专就山东论,是东部富而西部穷。我们县在山东西部又是穷的县,我们村在穷县中是穷的村,而我们家在全村中又是穷的家。 父辈们 我们家据说并不是一向如此。在我诞生前似乎也曾有过比较好的日子。可是我降生时祖父、祖母都已去世。我父亲的亲兄弟共有三人,小的一个(大排行是第十一)送给了别人,改了姓。我父亲同另外的一个弟弟(九叔)孤苦伶仃,相依为命。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活下去是什么滋味,活着是多么困难,概可想见。他们的堂伯父是一个举人,是方圆几十里有学问的人物,做官做到一个什么县的教谕,也算是的官。他曾养育过我父亲和叔父,据说待他们很不错。可是家庭大,人多是非多。他们俩有几次饿得到枣林里去捡落到地上的干枣充饥。后还是被迫弃家(其实已经没了家)出走,兄弟俩逃到济南去谋生。“文化大革命”中我自己“跳出来”反对那一位臭名昭著的“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作者,惹得她大发雌威,两次派人到我老家官庄去调查,一心一意要把我“打成”地主。老家的人皆诉那几个“革命”小将,说如果开诉苦大会,季羡林是官庄的名诉苦者,他连贫农都不够。 我父亲和叔父到了济南以后,人地生疏,拉过洋车,扛过大件,当过警察,卖过苦力。叔父终站住了脚。于是兄弟俩一商量,让我父亲回老家,叔父一个人留在济南挣钱,寄钱回家,供我的父亲过日子。 每天的享受 我出生以后,家境仍然是异常艰苦。一年吃白面的次数有限,平常只能吃红高粱面饼;没有钱买盐,把盐碱地上的土扫起来,在锅里煮水,腌咸菜;什么香油,根本见不到。一年到底,就吃这种咸菜。举人的太太,我管她叫奶奶,她很喜欢我。我三四岁的时候,每天一睁眼,抬腿就往村里跑(我们家在村外),跑到奶奶跟前,只见她把手一卷,卷到肥大的袖子里面,手再伸出来的时候,就会有半个白面馒头拿在手中,递给我。我吃起来,仿佛是龙胆凤髓一般,我不知道天下还有比白面馒头更好吃的东西。这白面馒头是她的两个儿子(每家有几十亩地)特别孝敬她的。她喜欢我这个孙子,每天总省下半个,留给我吃。在长达几年的时间内,这是我每天的享受,的愉快。 大概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对门住的宁大婶和宁大姑,每到夏秋收割庄稼的时候,总带我走出去老远到别人割过的地里去拾麦子或者豆子、谷子。一天辛勤之余,可以捡到一小篮麦穗或者谷穗。晚上回家,把篮子递给母亲,看样子她是非常喜欢的。有一年夏天,大概我拾的麦子比较多,她把麦粒磨成面粉,贴了一锅死面饼子。我大概是吃出味道来了,吃完了饭以后,我又偷了一块吃,让母亲看到了,赶着我要打。我当时是赤条条浑身一丝不挂,我逃到房后,往水坑里一跳。母亲没有法子下来捉我,我就站在水中把剩下的白面饼子尽情地享受了。 现在写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是不折不扣的身边琐事,使我终生受用不尽。它有时候能激励我前进,有时候能鼓舞我振作。我一直到今天对日常生活要求不高,对吃喝从不计较,难道同我小时候的这一些经历没有关系吗?我看到一些独生子女的父母那样溺爱子女,也颇不以为然。儿童是祖国的花朵,花朵当然要爱护;但爱护要得法,否则无异于坑害子女。 开始认字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学着认字,大概也总在四岁到六岁之间。我的老师是马景功先生。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有什么类似私塾之类的场所,也记不起有什么《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书籍。我那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就没有一本书,连带字的什么纸条子也没有见过。反正我总是认了几个字,否则哪里来的老师呢?马景功先生的存在是不能怀疑的。 虽然没有私塾,但是小伙伴是有的。我记得清楚的有两个:一个叫杨狗,我前几年回家,才知道他的大名,他一字不识;另一个叫哑巴小(意思是哑巴的儿子),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姓甚名谁。我们三个天天在一起玩儿水,打枣,捉知了,摸虾,不见不散,一天也不间断。后来听说哑巴小当了山大王,练就了一身蹿房越脊的惊人本领,能用手指抓住大庙的椽子,浑身悬空,围绕大殿走一周。有一次他被捉住,是十冬腊月,赤身露体,浇上凉水,被捆起来,倒挂一夜,仍然能活着。据说他从来不到官庄来作案,“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绿林英雄的义气。后来他终于被捉杀掉。我每次想到这样一个光着屁股游玩的小伙伴竟成为这样一个“英雄”,就颇有骄傲之意。 离开故乡 在故乡只待了六年,我能回忆起来的事情还多得很,但是我不想再写下去了。已经到了同我那一个一片灰黄的故乡告别的时候了。 我六岁那一年,是在春节前夕,公历可能已经是1917年,我离开父母,离开故乡。是叔父把我接到济南去的。叔父此时大概日子已经可以了,他兄弟俩只有我一个男孩子,想把我培养成人,将来能光大门楣,只有到济南去一条路。这可以说是我一生中关键的一个转折点,否则我今天仍然会在故乡种地(如果我能活着的话),这当然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好事也会有成为坏事的时候。“文化大革命”中间,我曾想到:如果我叔父不把我从故乡接到济南的话,我总能过一个浑浑噩噩但却舒舒服服的日子,哪能被“革命家”打倒在地,身上踏上一千只脚还要永世不得翻身呢?呜呼,世事多变,人生易老,真叫作没有法子! 到了济南以后,过了一段难过的日子。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离开母亲,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非有亲身经历者,实难体会。我曾有几次从梦里哭着醒来。尽管此时不但能吃上白面馒头,而且还能吃上肉,但是我宁愿再啃红高粱饼子就苦咸菜。这种愿望当然只是一个幻想。我毫无办法,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叔父望子成龙,对我的教育十分关心。先安排我在一个私塾里学习。老师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面色严峻,令人见而生畏。每天入学,先向孔子牌位行礼,然后才是“赵钱孙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