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内《关于告别的一切》
李白,吴里人,1975年12月生,笔名李一白。过气作家,不婚主义者,青少年怀旧浪漫男(直至中年)。十岁时其母与人私奔,不知所终。谈过十几场恋爱,写过两三本书,长篇小说《太子巷往事》曾入围陈量材文学奖。父亲李忠诚,农机厂副厂长,救火英模,未来的阿兹海默症患者。本书记载了这对父子自1985至2019年之间的人生悲欢。
韦 敏《我无法证明岁月有脚》
八十年代末,梅亦可考入武汉本地著名的珞珈大学,就读中文系。入学天,就被一个学兄带着夜游了校园,没有任何准备地开始了校园恋爱生活。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既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梅亦可终还是离开了武汉,开始了新的爱情……成长有快乐,只是也有更多的痛苦需要承担。
蒋 蓝《成都传:从春熙路到华西坝》
散文家蒋蓝将目光集中在成都的沧桑屋檐下,投射在它的砖石与阡陌之间,寄托于对碧水、城堞和往事的感叹中,写就一部《成都传》。本刊选取其中“成都街市的‘川味’”“百年金街春熙路”“成都的美食渊流”“华西坝往事”等内容,编成《从春熙路到华西坝》,读者可从其中重要历史人物的情感踪迹与物理踪迹两条线路,领略一座西南大城的城市气质与诗性空间结构。
路内,小说家,1973年生。著有《少年巴比伦》《慈悲》《雾行者》等。
韦敏,1972年出生于湖北武汉。1993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从事媒体工作多年,2000年后旅居澳大利亚。业余从事文学创作,曾在《收获》杂志发表长篇小说《米卡》。
蒋蓝,诗人,散文家,田野考察者。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四川省作协副主席,成都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四川大学文新学院特聘教授。已出版《蜀人记:当代四川奇人录》《天府广记三部曲》和《蒋蓝作品系列五卷》等。获过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等。
路内是小说领域中的“年鉴学派”,他以编年的叙事结构,以记忆为调度,试图提供一份现世的记录,让个人成长史混迹于故土的时代变迁。《关于告别的一切》展示给我们的是热情的记忆,痛苦的不堪回首和随意挥洒的语言混合,是在雪崩似的大量联想、甚至议论中重获的时光。这部小说如同路内的其他小说一样,提醒我们,这里虽有成长史,但其中暗藏着诸多反成长的碎片,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小人物如何在步入大秩序中,依然不屈不挠地表现出其无秩序的焦虑及不满,也就是说,作品中如果有一种秩序的话,自然也包含着跟现在秩序相反的秩序。
——程德培
这部小说就是这样将现实中的我们牢牢地圈进梅亦可的困惑之中,迫使我们站在她的身边,让我们不断发现她的许多问题,或者说,整部小说里对于情为何物的彻头彻尾的追问和质疑,属于她,也属于我们。
长篇小说
关于告别的一切/路内
评论:或符号或镜像/程德培
长篇小说
我无法证明岁月有脚/韦敏
评论:“你是少年的欢喜”/来颖燕
非虚构作品
成都传:从春熙路到华西坝/蒋蓝
关于告别的一切/路内
1
“他乡遇故人,是小说的经典开篇法。”在二〇〇六年出版的《青年名家谈小说》一书中,李白写下了这句话。十二年后,他再次听人吟诵,是在上海市陕西南路某咖啡馆,曾小然从背后轻拍他的肩膀。
“你脑后的伤疤仍在。”小然说。
李白站在账台前形如五雷轰顶。是的,为了遮住这道Z形的伤疤,整个青年时代他始终留着长发,或齐耳,或披肩,或扎马尾,在不同年代不同场合被定义为流氓、艺术家、潦倒鬼、性倒错。直到前年,受理发师蛊惑,照着街面上流行的款式剃了一个周围推平、顶部留有一丛的发型,有点像莫希干人,有点像鞑靼人,枕骨部位毕露无余。这道丑陋的疤痕经历了时光的调戏,终于变得时髦起来。想当年,在必须剃板寸的学生时代,闪电形的Z代表着他对曾小然昭然若揭、轰然落地的爱。Z,不是张,不是钟,不是周,不是赵,而是曾。
趁着自己半真不假发呆的工夫,李白的脑袋里快速计算了一下:小然比自己大两岁,他今年四十三,那么小然就是四十五;在他十七岁那年曾小然陡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那么他们就是长达二十六年未见。他正想开口报数,曾小然先于他指出:“二十六年了。”
账台的女孩向李白忽闪双眼,慌乱之中,李白指着小黑板说:“大杯海盐拿铁。”小然站到他身边说:“意式浓缩,double。”李白付了两份咖啡的钱,五分钟后,他双手各握一个纸杯来到靠窗的座位,小然没有脱外套,静静翻看手机屏幕,这动作多少令李白联想起甜蜜而不堪的往事,不由凛然。小然说:“加个微信。”李白放下咖啡,掏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看到一行熟悉的签名:曾经小小地不以为然。那正是他十七岁时献给曾小然的情诗。
“小说还写?”
“写得很少了。”李白支吾道。
小然笑笑(那笑容中饱含着多少往事),端起咖啡往外走,李白问她去哪里。小然说:“我是来出差的,等会儿还有一个会要开。”李白忙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尽可以坐在这里等你散会。”小然摇头,表示不必,又用食指敲敲海盐拿铁的杯盖,低声调笑道:“咖啡加盐。”
她走后,李白独自坐在窗前,看着一辆辆汽车由北往南驶过,往事仿佛也在深秋的单行道狂刷一气。四十五岁的曾小然扎着高马尾辫,双颊虽生出细纹,但唇齿之间仍然湿润丰盈,这一微妙的生理特征(也可能是生理缺陷,例如玛丝洛娃的斜眼,小王爵夫人的短嘴唇)曾经被中学教导主任视为放荡的象征,与此同时,女教导主任本人那两条微微叉开站立的圆规腿也突然出现在脑海,那是被一众青春期少年反复观摩、普及、分析过的无意识姿态,以至于大家曾经迷糊,到底是汁液丰沛的曾小然更放荡,还是严厉到合不拢双腿的教导主任……
天哪,我走神了,全是往事的碎片,而刚才的重逢犹如单行道上的车祸,往事正在接二连三追尾。
就在窗外,一位穿白色修身长裤的中年大叔正与另一年龄相仿的阿姨交心,其左手频繁搭在阿姨肩膀上,又频繁落下,右手夹着一根香烟。大叔并不吐烟,随着谈话的节奏将烟气讲在了阿姨脸颊。阿姨没躲,头发上一片云山雾罩。李白面露微笑,假如由我来讲述往昔,听者想必也是这种视觉效果。
关于告别的一切/路内
1
“他乡遇故人,是小说的经典开篇法。”在二〇〇六年出版的《青年名家谈小说》一书中,李白写下了这句话。十二年后,他再次听人吟诵,是在上海市陕西南路某咖啡馆,曾小然从背后轻拍他的肩膀。
“你脑后的伤疤仍在。”小然说。
李白站在账台前形如五雷轰顶。是的,为了遮住这道Z形的伤疤,整个青年时代他始终留着长发,或齐耳,或披肩,或扎马尾,在不同年代不同场合被定义为流氓、艺术家、潦倒鬼、性倒错。直到前年,受理发师蛊惑,照着街面上流行的款式剃了一个周围推平、顶部留有一丛的发型,有点像莫希干人,有点像鞑靼人,枕骨部位毕露无余。这道丑陋的疤痕经历了时光的调戏,终于变得时髦起来。想当年,在必须剃板寸的学生时代,闪电形的Z代表着他对曾小然昭然若揭、轰然落地的爱。Z,不是张,不是钟,不是周,不是赵,而是曾。
趁着自己半真不假发呆的工夫,李白的脑袋里快速计算了一下:小然比自己大两岁,他今年四十三,那么小然就是四十五;在他十七岁那年曾小然陡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那么他们就是长达二十六年未见。他正想开口报数,曾小然先于他指出:“二十六年了。”
账台的女孩向李白忽闪双眼,慌乱之中,李白指着小黑板说:“大杯海盐拿铁。”小然站到他身边说:“意式浓缩,double。”李白付了两份咖啡的钱,五分钟后,他双手各握一个纸杯来到靠窗的座位,小然没有脱外套,静静翻看手机屏幕,这动作多少令李白联想起甜蜜而不堪的往事,不由凛然。小然说:“加个微信。”李白放下咖啡,掏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看到一行熟悉的签名:曾经小小地不以为然。那正是他十七岁时献给曾小然的情诗。
“小说还写?”
“写得很少了。”李白支吾道。
小然笑笑(那笑容中饱含着多少往事),端起咖啡往外走,李白问她去哪里。小然说:“我是来出差的,等会儿还有一个会要开。”李白忙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尽可以坐在这里等你散会。”小然摇头,表示不必,又用食指敲敲海盐拿铁的杯盖,低声调笑道:“咖啡加盐。”
她走后,李白独自坐在窗前,看着一辆辆汽车由北往南驶过,往事仿佛也在深秋的单行道狂刷一气。四十五岁的曾小然扎着高马尾辫,双颊虽生出细纹,但唇齿之间仍然湿润丰盈,这一微妙的生理特征(也可能是生理缺陷,例如玛丝洛娃的斜眼,小王爵夫人的短嘴唇)曾经被中学教导主任视为放荡的象征,与此同时,女教导主任本人那两条微微叉开站立的圆规腿也突然出现在脑海,那是被一众青春期少年反复观摩、普及、分析过的无意识姿态,以至于大家曾经迷糊,到底是汁液丰沛的曾小然更放荡,还是严厉到合不拢双腿的教导主任……
天哪,我走神了,全是往事的碎片,而刚才的重逢犹如单行道上的车祸,往事正在接二连三追尾。
就在窗外,一位穿白色修身长裤的中年大叔正与另一年龄相仿的阿姨交心,其左手频繁搭在阿姨肩膀上,又频繁落下,右手夹着一根香烟。大叔并不吐烟,随着谈话的节奏将烟气讲在了阿姨脸颊。阿姨没躲,头发上一片云山雾罩。李白面露微笑,假如由我来讲述往昔,听者想必也是这种视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