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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石头城》讲述了抗日战争期间南京城被日军攻陷后,居住在此的蒋家三代人的命运沉浮。在残酷环境中,他们为抵御外侮付出惨痛代价,也在斗争中实现了个人为家、为国的理想追求。为了抗战,少年蒋巽丰组织童军操练演习,被日军抓捕后拒绝归顺,逃走加入红山义勇军,坚持继续抗日;青年厨师蒋坤安在南京陷落后凭借拿手的京苏菜与日本军官周旋,秘密开展行动……

作者房伟通过对史料的收集考证,在故事中尽可能客观、全面地展现南京沦陷时所面临的复杂国内外环境,以及国内社会不同派系在严峻生存环境下的求生与反抗。在壮烈的历史背景下,以蒋家人为代表的一代国人上演了一幕幕血与泪、生与死的赞歌。


【作者简介】

房伟,1976年出生于山东滨州,文学博士,特聘教授(精英人才),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出版《王小波传》《风景的诱惑》等学术专著五部,著有长篇小说《英雄时代》《血色莫扎特》、中短篇小说集《猎舌师》等,曾获第三届茅盾文学新人奖,第十八届百花文学奖,第六届、第七届紫金山文学奖,第七届汪曾祺文学奖等。现执教于苏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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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听到院子里的鸟声嘈杂。玄凤鹦鹉和金丝雀,挂在廊下的笼中,正唱得慌乱。微风吹过,紫铜铃“叮叮当当”作响。深秋的早晨,听着有风,我起身开门,雨一层层地飘下,打湿了绿笼。我拎走鸟笼,回到院子,拍了拍院里出租车的白雨布,闷闷的,全是凉凉的雨水。我家院子不大,二层老宅,属于大悲巷老街区。院里种着紫竹和棕榈树。街上此刻,肯定也落满了黄黑的梧桐叶。

震晖,路上注意。里屋传出几声咳嗽,又不见了声响。

父亲起得比我还早。过了九十岁生日,父亲越来越不爱走动。从前的父亲,不是这样。他喜欢将有关南京历史的小文章,小心翼翼地剪下,再把它们粘贴到A4纸上。他还有本老相册,相册用软牛皮做封面,搭配雕刻着荷花纹路的铜纽扣。父亲开照相馆谋生,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才去成贤街小学教书。老相册有张全家福,穿黑长袍马褂,不苟言笑的长胡子老头,是我的太爷爷,中央大学蒋乾中教授;太爷爷身边的小脚老妇,是太奶奶蒋鲁氏,她的手里攥着一把水烟枪;清清瘦瘦,面色阴郁的青年男子,是二爷爷蒋坤安,他是有名的京苏菜厨师;靠着二爷爷的,是一位高个妇人,二奶奶柳如春;第二排有个穿西装,戴眼镜的潇洒青年,父亲说是三爷爷蒋坤模,在总统府当行政秘书;他身边穿翠绿旗袍的时髦女孩,笑得开心,是三爷爷的未婚妻陈菊美,金陵女大的学生;挽着她的胳膊,还有一个穿蓝色学生装,剪着短发的圆脸女孩,是我的姑奶奶蒋坤瑶。

照片上人多,前排有个少年,怀里抱着个胖丫头。我问父亲是谁。父亲嘿嘿地笑着说,那就是他,蒋家长子蒋巽丰。他抱着的,是小姑蒋巽玉。我问,爷爷奶奶呢?父亲说,你看最后一排。我在照片上发现两个奇怪的女人,一个面色黄瘦,愁眉苦脸,一个趾高气扬,烫着卷发。父亲说,年纪大的是大奶奶柏翠芬,年轻的是小奶奶周慧。我又问,爷爷在哪里?父亲叹了口气,说,你爷爷不愿拍照,那天他去齐凤阁喝酒,深夜才被人家抬回来。我说,真是荒唐的家伙。

傻儿子,你从小就是老实种。父亲拍着我的头说。

蒋家在南京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也是大家庭。1937年,世界改变了。照片上的人,死去和失踪的很多。父亲晚上九点睡觉,早上五点就醒。屋檐上惊走一只猫,夜鸟号叫几声,都能让他惊醒。睡梦中的父亲,眼球快速转动,脑门出汗,他也呓语,磨牙,说些我听不懂的梦话,依稀听着像日语。父亲最近一次远行,是七月份到纪念馆看望墙上的老朋友。铺满石子的路,太漫长,太硌脚了。父亲颤巍巍地走着,身边是一座座黑铁色雕像,喷泉冒出汩汩流水,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仿佛无数被冻住的眼泪。走到纪念馆内门,父亲擦擦汗,甩了甩手,脖子那条大筋抽动。我说,你来过很多次,干吗怕那些雕像?父亲摇头说,是不想听流水声。水有啥可怕?我问。父亲说,那是血的声音,汩汩地在耳边流过,每晚都能听到那声音,我陪伴了它们八十多年。

父亲总有些古怪想法,有时像“老顽童”,我也是半大老头,但还没有足够老,我还想做点事,和不同的人打打交道。早上,我出车后,父亲徘徊在附近小区的垃圾桶周围,他拿着白色编织袋,在垃圾里挑拣。有人看他可怜,把他当成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丢些钱物,他也照单全收。他收回家的垃圾千奇百怪,长霉点的苹果,开口胶鞋,脱线毛衣,废旧小电池,各式各样的小刀。我在沙发底下,发现塑料袋里十几把黄色小裁纸刀。他的小屋堆满垃圾,床上和地上都是,他就睡在上面。

我问他,为啥把破烂弄回家。父亲认真地说,不是破烂,有大用。他原本有英吉沙刀,还有军刺叫“毛奇”。我耐心地对他说,现在没鬼子了。他摇头,固执地说,好东西收集起来,交给华小姐的手工学校,换军票,买吃的和用的,要攒钱,修好大门,爸爸会找不到我的……父亲声音越来越低,突然惊恐地抱着我大哭。我意识到他有问题了,带他看医生。医生说,没啥,年龄大了,阿尔茨海默症,从前受过大刺激,现在小脑萎缩,记忆混乱,创伤性回忆能想起来,现在的事,反而记不住。他坚决不让我清理垃圾,我只能趁他睡熟,偷偷运出去一些,不让他发现,否则他又要发脾气,说我要害他。

父亲慢慢接受自己“老糊涂”这个现实。去纪念馆,对父亲来说,也是大事。他穿上干净衣服,收拾利索。纪念馆光线很暗,照片墙上,每个幸存者照片下,都亮着一盏灯。纪念馆人很多,有的心软的女孩,会站在幸存者照片下默默哭泣;也有些人不在意这些,特别是夏天,很多老妇人带着孩子,在这里跑来跑去。孩子们的笑声,充斥着大厅。摇着蒲扇的老妇人,坐在透明玻璃走廊,惬意地说笑,全然不在意那之下的累累白骨。她们大多是带孩子来蹭空调的。南京的小孩,有种天然对死亡的容纳力。我小时候就喜欢在清凉山乱跑,追着蓝莹莹的鬼火撒野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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