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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外文系这一行
     我曾经是外文系的学生,现在我是外文系的教授,可是在自己的感觉里,我永远是外文系的学生,我学的是这一行,迷的也是这一行。三位一体,我的快乐便在其中。对于自己当初的抉择,我从未懊悔过。
     我曾经考取过五家大学的外文系,北大、金大、厦大、台大、师院(即师大前身)。北大没有进成,因为当时北方不宁,可是对于考取北大这件事,直到现在,我还保持一份高中生的自豪。师院也没有去。因为同时考取了台大。不过和师院的缘分,并未因此断绝;自从做讲师以来,我始终没有脱离过师大。梁实秋先生对英千里先生尝戏谓我是“楚材晋用”。楚人显然不急于收回这块“楚材”,因为我回到母校去兼课,已经是毕业后十四年的事了。至于“晋用”,也有一段“秘辛”:我任师大的讲师,先后垂八年之久,这在儒林正目前虽然不算优选纪录,相去恐亦不远了。“蹭蹬”了这么久,事实上还是该怪自己不善于填表格,办手续。最后,还是先做了美国的副教授,才升为中国的副教授的,“楚材晋用”变成了“夏材夷用”,很有一点“远交近攻”的意味。
     我的外文系老师,包括英千里、苏维熊、黎烈文、梁实秋、赵丽莲、曾约农、黄琼玖和吴炳钟。最前面的三位不幸作古;最后面的一位是电视名人,他的一张“娃娃脸”很是年轻。“吴炳钟也教过你吗?”是朋友们常有的反应。
     不过,在语文上影响我优选的,大得使我决定念外文系的,却是在中学时代教了我六年英文的老师孙良骥先生。他出身金陵大学外文系,发音清畅,教课认真,改起卷子来尤其仔细。在班上,他对我一直鼓励多于呵责,而且坚信自己的这位学生将来一定会有“成就”。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少年时代的恩师是不是还在大陆甚至还在世上,已经十分渺茫,虽然直到此刻,他的教诲,和严峻中透出慈祥的那种神情,犹回荡在我的心中。时常,面对着自己满架的著作和翻译,优选的遗憾,就是不能把这些书亲手捧给老师看。
     现在轮到自己背负黑板,面对下面的青青子衿,不免有一种轮回的感觉。轮到自己来教英诗,恰恰也在台大文学院楼下的那间大教室。一面朗吟莎翁的十四行,一面打量左边角落里的那位学生,可是我并没有看见她,我只是在搜寻自己,十六年前坐在那座位上的自己,一个不快乐其实也并不忧愁的青年。一面朗吟,一面在想,十六年前坐在这讲台上的英先生,心里在想些什么,讲到这一首的时候,他的诠释是什么?
     十多年来,我教过的科目,包括英国文学史、比较文学、散文、翻译、英诗和现代诗,尽管自己写的是现代诗,最乐意教的却是古典的英诗。一位充实的学者未必是一个动听的讲师:后者不但要了然于心,而且要豁然于口。一位成功的讲师应该是一个巫师,念念有词,在神人之间沟通两个世界,春秋佳日,寂寂无风的上午,面对台下那些年轻的脸庞,娓娓施术,召来济慈羞怯低回的灵魂,附在自己的也是他们的身上。吟诵之际,铿然扬起所谓金石之声,那真是一种最过瘾的经验。一堂课后,如果毫无参加了召魂会(s6ance)的感觉,该是一种失败,诗,是经验的分享,只宜传染,不宜传授。
     诗人而来教诗,好处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现身说法,种种理论,皆有切身经验作为后盾。缺点至少有二:第一,诗人富于经验,但不尽巧于理论;长于综合,但不尽善于分析,也就是说,作家未必就是学者。第二,诗人论诗,难免主观:风格相近,则欣然引为同道;风格相远,则怫然斥为异端。知性主义的名诗人奥登在《19世纪英国次要诗人选集》的引言中曾说,雪莱的诗,他一首也不喜欢,虽然他明知雪莱是大诗人。知道诗人有这种偏见,我在讲授英诗的时候,就竭力避免主观的论断,在时代和派别的选择上,也竭力避免厚此薄彼甚至顾此失彼的倾向。我的任务是把各家各派的代表人物介绍给学生认识,至于进一步的深交,就有待他们的“慧根”和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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