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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回 石书生梦入碧栏杆 金公子说明玉蝴蝶  《满江红》 离合悲欢,逃不出、牢笼圈套。天付与、心猿意马,名缰利锁。镜里红颜容易老,鬓边华发催来早。算从前、抛却泪珠儿,知多少?  撇不下、愁和恼。忘不了、颦和笑。把人间甘苦,般般尝到。儿女恩情身上债,英雄事业波中泡。猛思量、兜底上心来,听侬道。
     却说这部书出在什么年间,看官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说是一位姓石的,不知从那里得来这部书,这书就叫做《泪珠缘》。这姓石的是浙江的一位名士,叫做石时,他家本是石崇之后,现在虽不富饶,却也尚称素封。他父亲石嵚,曾为翰林院侍讲,却也溥溥有名。娶妻金氏,生得一女,取名漱芳,次年又生下这个石时。却不到十年,石嵚便自去世,家内也渐就清贫了。他母亲金氏,本来是世家小姐,于文墨中却很通些,况当石嵚在时,伉俪甚笃,笔墨事也常互相讨论。石嵚故后,这金氏便自己熊丸教读。石时也很聪明,十三岁上便进了学,十六岁又举了孝廉。他母亲金氏,虽觉欢喜,只是目下家计艰难,近来用度又大,又加儿大未婚,女长未嫁,石时虽得了个举人,又因没钱上去会试,便会上了,也不能当钱用,往后想想,着实焦虑。前见他哥子金有声来,他便托他代儿子觅个馆地,也可挣些钱来,助助他自己的膏伙。这有声本来是世家子弟,为人极慷慨,好结纳,又深通歧黄之术,所以于乡宦场中都很要好。这金氏托他,他便一口应承了去。这且慢表。
     且说石时素性幽娴,大有女儿心性,平时也不出门,只在他母亲膝下读书,有时与他姊姊漱芳吟诗倡和为乐。这漱芳也生得聪敏,脸庞儿又长的可人,性情自不必说,年已十八,却尚未字,在家无事的时候,不是做些针线,便是学习文墨。这日因做了一首小词令儿,要与石时看看,便叫小丫头翠儿去书房请他弟弟进来。那知石时因这日天气困人,书窗无事,觉得身子很倦,便在书案上枕着手儿睡睡,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恍惚耳边有人叫他,忙睁开眼看时,却并不在书房里,好像不是自己家里,四面一看,却在一座院子里面。这院子倒很好,四面俱是穿山走廊,都挂着一带的帘子,天井外面种着些海棠、桃、杏,都已开了,石笋边又有几株芭蕉,绿的可爱。再看自己,却立在回廊里面,模模糊糊的想道:这是那家的院子,怎么静悄悄的没得一人?想着,便慢慢的依着回廊走去。
     转个湾儿,见已是院子的正面。一边是卍字栏杆,一边是一带的碧纱和合窗,嵌着红玻璃,甚觉精致。只中间挣起一扇,以外八扇却都关着。
    窗里又半卷起一幅粉红绣花的帏子,有些香烟袅袅从窗隙里浮出。石时料想里面有人,便蹑着脚步向窗隙望去,却是闺阁的光景:靠里铺着一座红木嵌大理石的葵花床,垂着海红纱帐;左首列着一带几椅,铺着大红半旧的绣披;右首摆着一座极精致的妆台,地下摆着一扇大着衣镜,却用锦袱罩着;靠窗是一座书案,左角上列着几套锦匣的书,中间摆着一个睡鸭炉儿,喷出些香烟,又摆着一座小红木帖架,铺着帖。
     石时因立在正中,近处被帖遮住,隐约见背后有人坐着,却看不清是什么样人。便换个窗隙望去,不道是一个 色的美人,便暗暗吃了一惊。
    再细看,是一张小圆脸儿,下庞略瘦小些,小小的嘴唇,点着些淡墨,直直的鼻子,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眼,两道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额上覆着一批槛发,真觉另有一种风韵。满面的娇嫩玉光,似红又白,真是吹弹得破,眼波盈盈,喘息微微,一双手握着一管牙干儿笔,在那里临帖。铺着一张玉版笺,用一个玉猫儿镇着,一手按在纸上,比纸还白些,颜色与玉猫儿差不多莹白,却还嫩些。石时暗忖道: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好女儿,只恐这里是神仙住宅,不然那真有天仙化人在世界上的呢?又想道:且看他写些什么。想着再看,写的却是《洛神赋》,已写了三行多些,却写得极娟秀娴娜。
     石时暗暗赞叹,只目不转睛的看那女子,正看得出神,猛里面“铛”的一声,那女子便握着笔回转头去,石时也望里面看去。只见(其)海红纱帐已卷起一边,有一个美少年坐起,尚拥着一条文锦被儿,只露出半截身子。生得面如满月,白而且莹,眉如墨画,眼似秋波,欲笑不笑,似愁非愁的一种神韵,望着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好个瘦人天气!”那女子也破颦一笑道:“怎便起来了?我还写不到几个字呢。”那少年笑了一笑,将袖儿整整眉心,慢慢的穿上薄底靴儿,走下地来。石时看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只穿一件湖色缎绣花的小夹袄子,下面露出半截松花色的袴儿,项间戴着一个玉圈,坠着一只玉蝴蝶儿,越觉好看。见他慢慢的整整衣襟,走到书案前来。那女子便回过头来,少年却站在女子身边,看他写的字。那女子便将握着〔的〕笔点着道:“那字写坏了,这字也写坏了。
    ”那少年便一手靠在桌上看,道:“那字也好,不过比这两个字差些,总比我好多了。”那女子便侧转脸儿,对那少年笑道:“谁让你讨好儿!”那少年也便一笑,又道:“让我也来写几个儿。”那女子便放下了笔,站起来。石时看他,却与那少年差不多长,暗度总不过同年伴岁的样儿。见那少年坐下了,拈起笔来舐了些墨,照那女子写的字,并行照样的写了十几个。那女子一面替他磨墨,一面看他写。
     忽左边帘钩一响,走进一个丫头来,也生得眉目如画,对那女子道:“二小姐起来怎早,太太着来请三爷的,刚到三爷屋子里去,袅烟姐姐说,一早便过小姐这边来了。这会子太太请小姐和爷进去呢。”那少年便搁下笔,道:“你可见袅烟在屋子里么?”那丫头道:“在呢。”少年道:“你告(向)他将我书架上的《石头记》检出来,送南正院去,太太昨儿讲过要看呢。你先去,咱们便来。”那丫环道:“太太候着呢。”少年便向那女子道:“那么着,姐姐就同去走一趟儿。”那女子点点头儿,整整衣裳,便和少年同着丫头出来。
     石时看无处可避,便望栏杆上想爬到帘外去,却从来不曾爬过,一失脚,便跌下来。听有人叫“二爷”,急睁开眼看时,却是翠儿在那里推他。石时嗔道:“我好好的做梦儿,你推我醒来做什么?”翠儿道:“这里有风,睡着了不当耍的。小姐请爷看诗去呢。”石时便站起来呵个欠,走出房来,心里却很想那梦里的光景,实在艳慕的很。
     一面想着,已到了漱芳住的院子。翠儿便先走一步,石时跟了进去。
    见漱芳正在那里写字,心里想道:刚才梦里那人,真比我姊姊强十倍呢。
    那漱芳见石时进来,便站起来,道:“怎么这时候才来?”翠花代答道:“爷睡着呢。”石时道:“说姊姊有诗在这里,我看呢。”漱芳笑道:“只首愁倚栏杆的小令儿,也没什么好。”说着便向镜台抽屉里拿出一张笺纸,递与石时。石时接过,看写着道: 帘影重,篆烟微,漏声稀。小院春深,人静燕双栖。一带碧纱窗,掩流苏银蒜轻垂。生怪炉香关不住,出幽闺。
     石时看毕暗想:这写的好似我梦中所见的光景,便笑道:“这真是此中有人,呼之欲出的了。”漱芳笑笑,却不理会。
     忽金氏身边的万儿进来,道:“太太请二爷过去,舅爷来了,有话讲呢。说小姐不必过去。”石时便向漱芳说了声:“我去去来。”便同了万儿到上房里。见他母舅金有声正和他母亲讲话,便上前请过安,靠着他母亲身边坐下,与金有声寒暄几句。
     金氏因对石时道:“你可晓得你舅舅的来意么?他此来一则为你姊姊的亲事,二则已与你找得个馆地,讲起来倒也很好。”石时便向金有声道:“不知舅舅讲的是那一家?”金有声道:“便是越国公秦府里。”石时道:“原来他家,这是很好的。”金有声道:“你也知道他家么?”石时道:“不过听说是大家,究竟也不知道底细。”金有声道:“说来这亲事却很当,他家原是安徽省人,因先皇赐第在这边,所以也算是本地世家了。那越国公是他的曾祖,他祖父是文胜公,由探花出身,放江苏巡抚,历任云贵总督及河南等处学考,升礼部尚书,官至协办大学士。娶的是陆殿撰之妹,生下三子二女:长子名敏,次子名政,三子名文,女适姑苏花殿撰占春先生。这文胜公已去世廿余年了,陆太夫人亦已去世。大房秦敏公死于国难,谥文节公,并无子嗣,只有远房过继的一位少爷,名唤秦珍。
    袭了一等轻车都尉,年已三十岁,娶的便是都门沈左襄先生的女公子名唤藕香的那位大小姐。” 金氏道:“原来便是沈左襄的小姐,我在京的时候到见过的,长得很出众,他还有两个妹妹,也是 好的,我平日也常想起他们。听说这大小姐已经过门了多年,可生得一位公子没有?”金有声道:“只有一位小姐,已经十二岁了,名唤赛儿。这位珍爷因没有公子,便将这小姐扮做男装,我倒见过一面,相貌倒很好的。” 石时道:“舅舅讲的郎官是那一房的?”金有声笑道:“你不要急,我细细的讲与你听,便明白了。他三房的文老爷现已五十多岁,由内阁学士升礼部右侍郎,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现告病归省。为人刚直异常,平时又慷慨的很,济困扶危的事他是 肯干的。娶的便是袁太史的妹子,已生得一子四女:长子名琼,现在年十九;长女名唤美云,年已十七;次女丽云,年已十四;三女绮云,年十二;幼女才八岁,叫做茜云,都长的很好。” 金氏道:“你讲的可是琼哥儿吗?”金有声道:“这琼哥儿长得虽好,总不及二房里的云哥儿。那长的真是美人儿一般,我也讲不出他的好处来,就叫我比比也没什么样儿可比,想古来的子都也不过这样便了,这也不去讲他。单讲他才十四岁的孩子,便博古通今,琴棋书画、诗词歌曲,真真没有一件儿不会,没有一件儿不精,便是弹丝吹竹、金石图书,也都会得,医理药性也 通明。我常说他这个心定是镜子做的,见一样便会一样。只他有个脾气,放着个世袭他不稀罕,说是祖宗余荫算不得,定要自己考试出来,果然十二岁上入了庠,竟夺了一府的批首。姊姊你想,不是难得的么?”金氏笑道:“只怕咱们漱芳年纪大了,又没那样体面,他家不要呢。”金有声尚未开口,石时早插问道:“可便是秦珊枝?”金有声道:“正是呢,你见过么?”石时道:“见却不曾见过。他有一部《粟园丛钞》的诗集,我却见过。他才十三四岁的人,那诗集倒有三十六卷了,那一个不拜倒他。便是性情面貌,人都说他是个女孩儿的样子,舅舅也这样说,定好 的了。”金有声道:“我素来不肯夸奖人,这位哥儿实在是真好,所以我才讲呢。” 金氏道:“他房里政老爷尚在么?”金有声道:“他爷已去世五年,在日极蒙圣眷,御赐的物件, 也背不了。拜了体仁阁大学士,派了军略,又赠了一等伯爵的封典。这政老爷的元配系俞太史的令妹,并无所出,早已谢世。继室柳氏,是詹事府正詹柳殿翔的小姐,单生下这位哥儿,便叫秦云,号珊枝,他家里人都唤他的小名,叫做宝珠。他太太养他的时候,说梦见一只蝴蝶飞入怀里,细看却是玉的,他太太用手捉时,转眼化作一颗顶大的圆珠儿,醒来便生下这位哥儿。他生的时候,又有一朵红云覆在屋上,人多说这哥儿将来定有造化,他太太所以唤他做宝珠,名云。
    因曾看见玉蝴蝶儿,便画出样儿,叫人去喊玉铺子里照式的做一个来,不道却有个现成的。他太太看时,却与梦里见的一式无二,便欢喜的了不得,与宝珠做了项圈坠儿。” 石时听到这里,便截住道:“这人可是一张粉团脸儿,眉儿浓浓的,鼻梁统统的,似笑似恼的,带些女孩儿气的?”金有声拍手道:“是了是了,一点不错。这样讲来,你是见过他的了。”金氏也欢喜,问是那里见过的?石时只说记不清了,又道:“好像听说已经娶了亲了,那位姑娘的相貌儿也真真没得说的,我也好像见过的。”金有声不禁笑道:“这又胡说,他多早晚定下亲了?你倒说他已经娶了,又说见过的,真是讲梦话呢。你见什么样的人来?”石时也自好笑,道:“我看见那人与宝珠差不多年纪,长的真是天仙一般,两弯眉儿好像带着些烟雾的光景,一双眼睛好像含着两泓秋水,又似含着千万情绪的光景,此外我就形容不出来了。”金有声笑道:“是了,这是宝珠的表姊,你怎么能见他?我才前儿看病的时候略见了一面,果然是这种风韵。” 金氏却呆呆的听着,石时便喜的坐不住,立起来道:“他表姊是谁家的?”金有声道:“便是我方才说的姑苏花殿撰的小姐,他母亲便是政老爷的妹子,现在都已去世。先有一子,生而不育,只得这位小姐名(各)唤婉香。今年十五岁,很通些文墨,在姑苏却有才女之名。因父母故后,又无兄弟,依他叔婶度日。他叔子婶子却不比他母亲,件式总欺他些。这位小姐却也懂得些世故,不作一声。前儿花朝,他往(在)秦府里探他舅母,柳夫人问起,知道他的苦处,便不肯放他回去,留在府里住下(他)来了,他婶子也不来接他,所以柳夫人便很有意思将来要讨做媳妇的。只不过旁人猜着,却也并没有成见他,文老爷却还是托人替宝珠提亲。我所以来讲这亲事,你怎么说他娶了呢?”石时不禁好笑,便将梦中所见的光景说了,金有声和他母亲多觉好笑。
     金氏又道:“我总不信这位哥儿有这许多好处。”金有声道:“这也不难一见,我讲外甥的馆地,便是他家。那教读是早请下了的,便是前科的翰林陆莲史。若说帐房,是外甥干不下的,现在讲的是记室,这原是笔墨事情,也不荒废了自己的学问,一月也有三五十两银子的薪水,强如在家闲着。日后果然主宾相得,两家结了亲,便长好来往。况他家柳太太是极要好的。姊姊可常去得,也便好看看那位哥儿。如果是合意的,不妨慢慢讲这亲事,岂不一举两便?”金氏听了,甚是欢喜。金有声又坐了会儿,也便去了。不知这亲事成与不成,落后自要表明。正是: 好梦有缘先识面,大才随处得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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