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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在我降生的第五十七天, 我亲妈抱着我, 坐上一辆有轨电车。那是一个快乐的傍晚, 街上刮着快乐的风, 路边
电线杆子上的喇叭放着快乐的歌, 有轨电车里拥挤着许多快乐的人。好像我亲妈故意这么选择的: 在一个快乐的
时刻, 把我送人。天色半暗半明, 有轨电车车厢里乱哄哄的, 像嘈杂的蚂蜂窝, 我亲妈混迹其中。为引不起旁
人的怀疑, 她把我裹得很严实, 一条洗干净的盛过面粉的口袋装了我, 外面用毛得严严实实。我亲
方式也很, 不是头冲上抱着, 而是夹在腋下, 乍看像夹着一个无关紧要袱。二十世纪五十年代, 民风
纯朴, 老人、 孕妇和抱小孩的乘车, 一准有人让座。可我很年轻的亲妈夹着袱一样的东西, 所以没人搭理
她。那天正好是阴历正月十五, 俗称元宵节。黄昏时天空开始飘扬着稀薄的雪花, 柳絮一样地飘飘洒洒,落地上
变作水, 浸泥泞了马路。南市一带的家家户户都在煮元宵, 放鞭炮, 街上行人少, 稀稀拉拉的, 碰不到几个。
路灯朦胧的光晕在雪花飘舞之间若隐若现。我的亲妈穿着黑呢子大衣, 毛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紧搂着用毛毯
和一条面粉口袋裹着的我, 鬼鬼祟祟地在路下了电车。从路到她要去的南市的一个胡同需要走二十分钟的
路, 大概她头一回踏入这种地界, 街道狭窄昏暗, 两边拥挤着破旧房,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
不像她临时租住的马场别墅, 那里原先属于外国租界, 洋楼一幢挨着一幢, 马路宽阔而明亮, 晚风像香水那么
怡人。这样, 我的亲妈忍住鼻息, 如同偷了别人什么东西那样, 惊恐万状地穿过寂寥肮脏的马路, 精致的高
跟皮鞋踩着泥水, 发出 “吧唧吧唧” 的声音。大约十几分钟后, 她抱着我南市一条黝黑胡同, 胡同很长,
阒无一人。胡同尽头有个大杂院, 院子中央是片阴暗的天井, 七八个半大小子正在天井里放炮, 他们点燃引信,
拿在手里, 当引信快要燃尽时, 猛往天上一扔—— “砰” 地一声在半空炸响。另外还有四五个女孩拎着灯笼灯
在天井里转圈。灯是由四块玻璃围成的, 里面亮着一根洋蜡。女孩拎着玻璃灯,嘴里唱着童谣:“打灯笼找小孩
儿呀, 你不出来, 我走啦……” 我亲妈闪躲着绕过那些孩子, 沿 “吱呀” 作响的木楼梯, 上了三楼,
西南角一间屋子, 轻而易举地把我托付给大杂院一个孤独的老女人——后来我一直管她叫 “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