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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奶奶的葬礼

那一年我12岁,也许是13岁;我认为自己是12岁的时候,母亲会说我13岁,甚可能是14岁。她有时给我虚一岁,有时给我虚两岁,于其中的道理,我始终没能弄明白。

这天一大早,母亲便将我叫醒。我坐了起来,脑子还躺在没做完的梦里:数学试卷一片,监考老师却说只剩5分钟了,我急得直想撒尿。于是,把试卷丢在地上,解开裤带,对着试卷旁若无人地滋了起来……

“磨蹭什么?!”母亲把衣服扔到我的脸上。

我一个激灵,尿真跑了出来。我紧忙跳下床,冲向屋后,朝着墙根一通淋漓。发现旁边的枯丛里睡着一张破报纸,我又将目标转向它,把在数学试卷上没撒完的尿撒完。

尿尽后一滴,我才感觉到了冷,浑身开始发抖,抱着光膀子飞奔回屋。母亲为我冲了一碗蛋花,热了两个馒头,还有两块豆腐乳。吃完这些,我拿上母亲准备好的5块钱和一捆纸钱出了门。

“千万要把钱揣好。”母亲又叮嘱了一遍。

“替我给你庄奶奶磕两个头……”母亲的声音被眼泪淹没了。

我回过头去,母亲消失在了门后。

路上一个人没有,天色也在打着瞌睡,前方的天空里飘浮着几颗苍白的星星,它们一直在盯着我看,似乎对我的行踪挺有兴趣。我告诉它们,我要去参加庄奶奶的葬礼。它们还是那样的眼神,好像并不懂葬礼是什么意思。我又告诉它们,庄奶奶去世了,今天要被埋葬。

我不喜欢说“死”这个字眼,母亲也不喜欢,当时,她对我说的是“你庄奶奶老了”。庄奶奶本来老,所以我知道她说的“老”是什么意思。爷爷去世时,父亲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你爷老了。”

穿过叽里拐弯的房道,走到那条水泥路的尽头,是通往山南的小路了。望着黑黢黢的树林,我迟疑了一下,我曾在这里碰见过蛇,蛇是我怕的东西。我需要一根木棍保护自己,四下踅摸了一遍,没有木棍。我放下手中的纸钱,爬到旁边的一棵树上,用尽全身力气掰断了一根树枝;再从口袋里摸出削铅笔的小刀,把枝杈一一去掉,这便是一根令我满意的木棍了。

我拿着木棍在小路两旁的丛里胡乱和弄了一番,没见有什么异常,便大胆向前走去。星星们还在盯着我看,只是眼神明显有了变化。我继续告诉它们,今天母亲和父亲都要上班,只有刚放寒假的我有时间,所以派我来参加葬礼了;他们没别的人可派,他们我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我说我不想来,母亲会说:“你这没良心的,庄奶奶活着的时候对你多好!”

庄奶奶对我的确很好,甚比对她的亲孙子二毛都要好。二毛是她小儿子的儿子,原来每年暑假都要来庄奶奶这里住上一阵子。但她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孙子是背着他把自己的点心分给我吃。

跟星星们说说话,我的心里不那么害怕了,但是依然走得飞快,脊背上都冒了汗。糟糕!我忽然想起拿木棍的这只手里应该是提着一捆纸钱的。转过身去看了看,后面好像有个黑影在追赶我,吓得我只好继续朝前快走。不多一会儿,左侧的丛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扑棱棱从我身旁疾速窜了过去。是蛇吗?好像不是。我用木棍在地上狠狠抽打了两下,又大吼两声,四周传来我的回声,所有的树枝都在跟着颤抖。瞬间,我感觉自己高大了不少。

星星被稠密的树枝遮挡住了,在我试图从缝隙里捕捉星光的时候,脚下一绊,跌倒在了一座土堆上。我立即意识到这是坟堆,我走到了坟地里。我慌忙顺着记忆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一口气跑出长长的丛林。

我双手扶着发软的膝盖,俯身大口喘着粗气。背后的林子里忽然一阵喧哗的鸟鸣,我抬起头,那几颗星星已经不见了,停在那里的是一块被霞光熏成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