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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1 牛天星 南兰迈着轻盈而玲珑的步子走在我的前面。我丢下她那富有弹性的脊背,目光爬上白皙的脖颈从南兰的头顶上仰视而过:对面山头上的松树挂在褐灰色的岩石上,凝重的老绿色没有变,比20年前 老练 深沉了。我气喘吁吁地向山顶上爬去,已经落进了山凹之中的太阳似乎是气喘吁吁地向上挣扎。山顶上清爽的空气中有一缕淡淡的铁锈味儿。草是红的,岩石是红的,苍翠的松树上也披着星星点点的红颜色,落日 的绚丽在山顶上展示得清晰无比。我看见,松树的根就扎在岩石中,铁面无情的岩石仿佛被树根钻开了一条缝。从山顶上下来,粮子老汉正在院畔收拾山犁,他大约看见我爬上了山顶,疑惑不解地问道,山顶上有什么看头?我没有给粮子老汉直说我不相信岩石中没有一点儿黄土竟然会长出松树来,我笑了笑,收藏了我的疑虑,淡淡地说,上去看看景致。“ ”两声,粮子老汉将犁铧在山犁上有分寸地碰了两下,算是对我那可笑行为的回答。我不再怀疑树木生长的真实性——它们就是生长在岩石上,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凝视着那些岿然不动、神态从容的松树,由衷地感叹和20年前的不期而遇。这些松树携带了20年的时光一点儿也不显老,它们身后的日子长着呢。南兰像紧抱着她的生命似的紧抱着那个简单的画板。她突然产生了写生的欲望,叫我去看她素描山里的仲秋和秋收秋种的农民。三个多月了,南兰只画了几张画,她的心思没在作画上,那几张缺少 的画面上游走着她易变的心境。
     “山里的秋天就是美!”南兰的赞叹中免不了含有印刷品的味儿。
     “美什么美?”我说。
     “就是美,比你们省城里美。”南兰坚定地说。
     在我看来,她是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用清纯得近乎透明的目光审度、过滤她所目击和感觉到的事物,而且将它付诸语言,无所保留。因此她有足够的理由忽略我的烦躁、苦闷和心中的空空荡荡。
     “你不去?”南兰的眼神紧逼着我。
     “去。咋能不去呢?” 我们走出了茅草味儿浓郁的草房。南兰挽住我,脑袋偏过来倚在我的臂膀上。白花花的小路探头探脑地从院畔钻过去溜进了勾挂牵连的草丛之中。路面太窄,不可容忍两个并排行走着的人,我们只好分开手。一前一后地行走在生硬的山路上。南兰赌气似的和不容纳我们相依相偎的小路较量,她的双脚踏进了乱草之中又挽住了我。
     “哎哟!” 南兰夸张地叫了一声,手臂从挽住我的胳膊上脱落了。
     “咋啦?” “狗咬了我一口!” 南兰抚摸自己的脚踝。她大约被藏在乱草中的枣刺刺着了。
    我要看刺得严重不严重,她不叫我看。
     “你看你,走在路上得提防着。”我说,“路上满是狗,小心再咬你。” “它敢?” 南兰举起画板在路旁的茅草上扑打,那样子,完全是一个小孩子的做派。
     孩子,你真是个孩子,南兰。
     谁是你的孩子? 你,南兰。你是我的小姑娘。
     我才不是,我永远不做你的小姑娘;永、远、不、做。
     房间里的光线柔和而细腻,南兰一只手托住下巴,胳膊支在桌子上,不眨眼地看着我。我从她的目光中捕捉到的是单纯、热情、真切以及和年龄不相配的冲动。她坐在那儿看人的姿势比她的年龄还稚嫩。
     次收到南兰的信,她称我牛老师,书信的语气、书信的内容和书信中逸散出来的情感恰如其分地囿于老师和学生之间。
    从以后的每一封来信中我都能看见有一座尊敬的冰山晶莹透亮地竖立在我和南兰之间,透过这座冰山我恍然窥视到一个16岁的女孩儿朝大她将近20岁的男人的情感世界和精神领域尊敬地注目。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座理智的冰山渐渐地消融,垮掉,直至荡然无存。原来,这座看似坚硬如铁的冰山只不过是我和南兰遮掩彼此的屏障,薄如丝绢的屏障。先是把牛老师悄悄地换成了天星老师。后来,老师不见了,只剩下了天星。再后来,称呼只变成了一颗:“星”。我是在南兰17岁生日过后作为一颗“星”落进她那纯洁无瑕的心目中的。你必须承认,是你默认、接受了从老师到“星”的演变过程;你必须承认,南兰的情感变化正是你所需要的效果;你必须承认,这是和你老练的影响、诱导分不开的。你妄图用语言混淆她的情感以掩饰你的欲望,其实,你的目的早已赤条条地站立在南兰跟前了:我的小女儿(看似用伦理拒 ),我的学生(看似用冰山遮挡),我的朋友(看似合乎常情的忘年之交),我的精神上的小情人(只停留在精神上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就是这样把各种人际关系糅合在一块儿压在了她身上。信发出去后,你忐忑不安,你大概觉得,16岁的小女孩的情感世界是变化无常的,她们内心常常隐伏着一种过于天真过于单纯和许多即兴的、易生易灭的想法,或者叫做游戏,或者叫做恶作剧。你猜测,后果不外乎两种:或者被南兰用孩子的语言毫不留情地骂一顿,或者是“星”和“兰”默契的会合(当然,这是 理想的)。为了挽救你自己,你给南兰寄了一本《毕加索传》,你在信中给南兰说,你是学画画儿的,读一读大师的传记对你作画是有好处的。你故意明确地暗示南兰:你不是吉纳维夫·拉波特(17岁的中学生,后来爱上了大她近50岁的毕加索),我不是毕加索。你焦灼地等待南兰给你的回信。你挨过去了好几天,终于拿到了南兰从凤山县高中寄来的信,拆信时,你的手臂不由得颤抖着,心跳加速得难以按捺。展开信,你的眼睛发亮了:星,我就是吉纳维夫·拉波特,你就是毕加索。南兰的声音平静、认真,一丝不苟的,没有游戏的意味。她的一句话挽救了你。你捏着信闭上了眼睛,让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头脑里什么也不装,一颗不安的心平稳地安置下来了。因为你的精神和肉体还是不好握手言和,还是在相互对抗之中,所以,你迟迟不能进入南兰的肉体,使她成为你需要的情人。你总想用双手稳住你左右摇摆的精神,劝慰它,让它就范,可是,你的精神不安分,一松手,就向肉体反戈一击。精神的活跃使你陷入了两难的泥淖。
     南兰那条乌黑发亮的毛辫子轻柔地摆动着,随着小路上坑坑洼洼的增加,摆动的幅度在变化。我恍然看见南兰的长毛辫子变成了一只毛毛虫,爬到了她的衣服下面,穿透了她的脊背,穿透了她的肌肉、骨头、血液和神经,咬住了她的心脏……我真有点担心! “哎哟!”南兰惊讶地叫了一声,“蛇!” 南兰猛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脸上的表情陡然变得惊恐不安,已显丰满的躯体在我的怀抱中显得纤弱而瘦小。
    她被吓住了,她用对我的搂抱表示需要我的呵护。她的胸脯紧紧地贴住我的胸脯。她微微地战栗着。她哈在我脖颈上的气息也在战栗和浮游。我垂下眼看着她的满头秀发,看着她抱着我的手臂。我的一只手在她的长辫子上抚摸,她的长辫子像她的呼吸一样不太平静。我在心中默许过,要呵护她的精神呵护她的肉体。我要竭力保护一个少女的贞洁。我当面答应过她,要呵护她。
    我是在呵护的名义下离开省城,带着她走进桃花山的。城市里的灰尘是很厉害的,会悄然无声地污染她,山里的空气是洁净的,山里的空气才养育人。我当初的想法真的就这么单纯。
     “南兰,你的眼睛大概看花了,”我说,“不会有蛇的。” “没有看花,”南兰说,“我看见有几条蛇在路上朝我吐舌头。” “秋天的晌午,蛇不会溜到路上来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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