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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梅香把一碗香喷喷的鱼汤拌饭端在手里,一只脚刚踏上斜靠在墙脚下的木梯,眼尖的余妈就掀开晾在天井里的湿漉漉的被单,探出一张酒酿饼一样又扁又圆的面孔,压着嗓门吼起来:“梅香啊!梅香啊!你又在爬墙上树啊!” 梅香笑嘻嘻地回头,手指戳一戳余妈,做一个“噤声”的示意。
     梅香不怕余妈,这个打小儿奶大了她又抱大了她的胖妈妈,把她含在嘴巴里疼着还嫌不够呢,吼她不过是怕她摔着。
     余妈龇牙咧嘴地跺着小脚:“还不下来?不下来我叫你太去啦!” 太是梅香的曾祖母,太生起气来,把脸庞皱成一颗核桃,把没了牙的嘴巴瘪成一条细细的缝,用手里的黄杨木拐杖啪啪敲桌脚的时候,梅香还是有点儿畏惧的。
     可是余妈不会去喊太,她怎么舍得梅香被骂呢?梅香吃准了余 虚张声势。
     “我不上去,黄黄饿死了你赔不赔?”梅香说着,一只手端饭碗,一只手扶梯子,小猴子般利索地噌噌往上爬。
     木梯子长年累月靠在院墙上,风吹日晒,蒙了厚厚一层灰,衣服蹭上去,黑的能蹭出白,白的又会蹭出黑。梅香身上的浅紫色绉纱阔腿裤,扫帚一样簌簌地扫着木梯上的灰尘,两条裤脚眨眼间污成了深紫色。余妈心疼地看着,嘴里啧啧不停。
     “祖宗啊,你可小心啊。”她叮嘱着,一扭一扭地倒腾着一双粽子大小的脚,匆忙地赶上前,两手抓紧了木梯,头仰着,嘴巴张着,心惊胆战地盯住梅香的后脚跟。
     梅香的长辈们:余妈,太,娘,都是小脚,所以她们都没有爬过木梯,她们都把高耸笔直的木梯当作是老虎,会吃人不说,吓都能吓死个人。梅香跟她们不一样,她是天足,肥肥厚厚的一双大脚,爬墙上树样样都利索。有时候梅香会仗着这点优势肆无忌惮,男孩子一样顽皮,任性。
     太常为这事敲着黄杨木拐杖数落梅香的爹和娘:“惯哦,惯哦,惯成个野猫子,看将来嫁到哪家去?” 娘不敢说话。爹也不敢多说,搓搓手,嘿嘿地笑,喉咙里咕哝一声:“时代不一样了啊。” 可不是嘛,城里的小学校都开始招收女学生了,她们穿一模一样的青布上衣,黑裙子,白袜黑鞋,齐颈的短发,额前一排雨帘儿似的刘海,背着花布书包,手搀手地往学校里走,可神气呢!爹已经跟娘商量过,过了这个暑假,要把梅香从私塾里转出来,转到会教算术和地理的国立青阳小学去。
     梅香灵巧地从梯子上翻身跨到了墙头上。墙的另一边是一小块延伸出去的平台,五尺见方吧,听说太爷当年建这院子的时候打算在平台上砌个角楼,里面挂上一串铜风铃,风一吹过来,铃儿会丁零当啷响,远近人家都能听得见,有意思。太爷也是个喜欢花样翻新的人。结果 先生来看了,说不妥,角楼挡住了紫气东来,于儿孙不利。如今这平台上就成了冬落雪夏长草的荒废地。前几天黄黄在太屋里磨爪子,不留神指尖钩坏了太的一只绣着鸳鸯戏水图的缎子椅垫,太拿拐杖打了黄黄两下。也不算太重,太的力气能有多大呢?可是黄黄气性大,一家伙蹿上墙头,把平台认作家,死活都不肯下来了。梅香每天爬到平台上给它送吃的。太不让她送,太很气愤地说:“让它饿!我倒要看看它气性有多大?”梅香却不舍得让黄黄饿。余妈说了,黄黄已经怀上小猫崽子了,要当妈妈了。谁也不能心狠到把妈妈和儿女都饿死。
     梅香跨坐在墙头上,捡一块碎瓦片敲着碗:“黄黄!黄黄!饭来啦!” 黄黄不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平台上长着青灰色的瓦楞草,细细的狗尾巴草,叶片像一串串小铜钱样的蛇果草。还有一种茎秆带毛刺的草, 开着小紫花,一嘟噜一嘟噜地摇摆着。小虫子们不怕晒,忙忙碌碌地在草丛里进出,昂着脑袋从这里蹿出来,又撅着屁股从那里钻进去,弄出索索的细碎声,也不知道捣鼓些什么。虫子们大都是灰白色,有的光身子,有的长了小翅膀,会飞,但是飞不远。偶尔也能见到一两只红甲虫,亮闪闪的身体,翅膀半开不开,爬动的速度很快,像是借了翅膀在盘旋。
     女孩子们见了虫子总要大惊小怪地叫,梅香却不然,她能够守着虫子一蹲老半天,看它们如何吐唾沫,如何拉屎,如何把食物搬进墙缝里。有时候她心疼它们搬运得太辛苦,就拿根草棍,帮着它们把食物往前赶。可潜虫子们总是不领情,一见草棍伸过去,就慌慌张张地逃,以为梅香是杀手。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