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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周六晚上去李梁的东廊,遇到苍鑫。你依然那个发型,像黑泽明电影里的武士,我说。“巫师?”也行,误听和误读差不多,增加歧义也拓宽想象。我们回忆起 次见面,“你带着照片来上海找我,我们把照片摊在作协大厅的桌子上,黑白的,你的行为艺术,在院子里,被踩碎的石膏面模”,我说。“老吴记性真好”,苍鑫说……那是1996年夏天,苍鑫还在圆明园混呢。同年年底,圆明园的画家们就被清理出去了。这事儿我以后再谈,关于我在圆明园的亲眼所见。一位热情的中年女士问苍鑫,用舌头在全世界到处舔是想表明什么意思。苍鑫不假思索地回答:“交流。” 干脆,我怀疑他已经这样重复回答了上千遍了(也就是已经交流了上千遍了)。那位可怜的女士一脸狐疑地问:这样能交流出些什么呢?苍鑫说:交流的方式有许多种,不一定是说话(是啊。苍鑫越说那女士越糊涂,可见苍鑫的说话确实解决不了事关交流的重大难题)。“你问他吧”,苍鑫指指我,“他是评论家”。好,我的天,让我来帮你解围吧。“舌头,是所有的婴儿和世界发生实物接触的 个器官。”我说。“那么,你能对我解释一下这些作品的意思吗?”糟糕,又绕回去了。“我不知道。”我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那位艺术家知道吗?”女士用她的下巴示意了一下悄悄溜走的苍鑫背影。“我估计他也不知道。”我脱口而出。“那还交流什么?”女士脑子好像清楚了。“是啊,艺术家的意思是说,交流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主题。”说完,我看了一眼那位喜欢在课堂上刨根问底存心和老师过不去的“女学生”,她又一脸狐疑了,我赶紧逃之天天。
     “用比必要的词语 多的词语来说出比他知道的东西 多的东西”,这就是鉴别一个人是不是知识分子的一条定义。幸好,我用了很少的词语。说说往事吧……松散地,不必一定要说画家的故事。比如圆明园,那堆废墟乃赵鑫珊哲学感怀的基本母题,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在李天纲那里,对言之凿凿的教科书就先存疑,遑论抒情:火烧圆明园的 把火,究竟谁点燃的?看热闹而已,我不口J能把李天纲读过的材料统统捋一遍。认同一种解释需要信任,无须亲自验证。亲口尝尝梨子的味道,说说容易,你不能把每个品种的梨子都拿来咬一口。何况学有专攻。国人率先闯入爱新觉罗阿房宫,元首已经逃走,弃园一座空留。一场下层暴民、联军、游手好闲者的共同洗劫。只要小心求证,结论我信。我虽没生在19世纪60年代,但亲历了20世纪60年代。同一品种的梨子味道应该差不多吧,根据常识。
     随李天纲吃过一次河豚, 的一次,有十多年了……1995,也许1994年?要问问他,搞历史研究的应该记得住时间。那天中午,桌子中央一只搪瓷烧锅,天纲隆重地揭开锅盖,满满一锅!这个事件对 微不足道,对我的意义却非同小可。我拉E孙良,三个人去了一家坐落在重庆路大沽路口的小饭店,像往常一样要了腐乳肉猪油菜饭和绍兴花雕。我们很仪式地坐下,倒酒,碰杯,然后每人从锅里夹了一块河豚,将它送到嘴边小小地咬一口(它们与草头烧在一起,天纲说这是崇明人的传统做法)。我们彼此望望,颇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时值初冬,小店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孙良吃了一块,停筷不再,很节制。我吃完一块,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有异样来不及啦),又夹了第二块。天纲晚上还要和下—拨朋友接着吃,也只吃了一块。这一锅河豚,多少人在期待它!我和孙良,不过是雁过拔毛……我照例喝了不少酒,脸渐渐发麻,眼前景物愈来愈模糊,变成薄薄的一层上下晃动。
    醉眼蒙陇中,看到天纲把搪瓷烧锅的盖子盖上,放进一只大袋子。孙良说,吴亮你没事吧,我想我当时肯定说没事没事,我自己回去没问题。一路我摇摇摆摆,到长乐路父母家,进门就仰面倒在床上,对父亲喃喃地说: “我刚刚吃了河豚。”我看到父亲脸色变了,天花板在他周围旋转……傍晚我醒了。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父亲还站在我的床边,他总算松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走开了。那一瞬间,我有点儿愧疚。
     生活和写作是一回事吗,我不知道。你们看,在我吃河豚之前不久,曾写了一篇叫作《为现有的一切快乐地干杯》的短文,里面有这样的话:“……永远滞留在等待中,而且必须是耐心地等待。被延长的不满也就是被延长的情感……对没有耐心的人,那就不必等待,至于将来,谁有把握呢?要么耐心等待,要么连等待也不必。为我们现有的一切而快乐地干杯!”难道,你们能从中窥见我的日常生活吗?一个消极的及时行乐的人,一个为无所事事进行文饰的人,如果你们相信文字。P248-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