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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六年,周秉昆的父亲周志刚六十六岁了。
     他四年前退休,落叶归根,终于又回到光字片了。领导们对他这位“大三线”的老建筑工人始终厚爱,有意让他的工龄延长了两年,这样他的工龄就可以达到某一杠杠,每月能多领八九元工资。他对此心存很大的感激——尽管受到格外关照,每月也只不过五十二元退休工资。在当年,那是不低的退休金,他也是光字片退休工资 的人,比许多在职人员的工资还高,很被人羡慕。
     在以往二十余年里,他的人生以光字片那个家为端点,向中国那些偏远的、经济落后、崇山峻岭的省份“发射”,他一直游弋于那些省份之间——A市如同他的地球,光字片是他的发射台。现在,这一颗“老卫星”耗尽了能量,被收藏在光字片,仅有标志意义了。
     常常有人问他这个走南闯北过的人,哪个省份留给他的印象 ? 他总说都差不多,再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对A市表现出了别人难以理解的深情。退休后的头一个月里,他整天骑辆旧自行车到处逛,把全市的边边角角以及四周郊区都逛遍了。他逛得特过瘾,体会却只是两句话:“哪儿都没变,哪儿都熟悉。” 他对 加脏乱差的光字片一点儿也不嫌弃,因为见过太多比光字片还要脏乱差的情形。同样的情形,是当年许多农村和城市的常态。
     四年里,他这位从“大三线”退休的老建筑工人,似乎把光字片当成了“小三线”,把自己家所在那条被违章建筑搞成了锯齿状的小街当成了主要工程。
    如何让自己的家看上去还有点儿家样,理所当然成了他心目中的重点工程——他似乎要独自承担起改良的神圣使命。
     在春夏秋三季,人们经常见到他在抹墙,既抹自家的墙,也抹街坊邻居家临街的墙。他抹墙似乎有瘾,四年抹薄了几把抹板。有一年,街道选举 居民,他毫无争议地当选了,区委副书记亲自奖给他一把系着红绸的抹板。他舍不得用,钉了个钉挂在墙上。
     他依然是个重视荣誉的人。
     他的工具不仅是抹板,还有铁锨。人们也常见他修路,铲铲这儿的高,垫垫那儿的低,填填某处的坑,像在平整自家门前的地方。
     见到他那么做的人有过意不去的,也有心疼他那么大年纪的,常常劝他,“拉倒吧!一条小破街,弄不弄有什么意思呢?下场雨又稀里哗啦踏烂了。” 他却说:“弄弄总归好点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或说:“我往土里掺了炉灰,再下雨不会那么泥泞不堪了。” 龚维则每次见到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立正,敬礼。
    他已经当上了共乐派出所的所长。共乐区有多个派出所,共乐派出所仅是其中之一,它的全称是共乐街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