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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一枚海棠 1 早晨四点十七分的时候清醒,天色仍微黑。有一种深深的万事变化和无常的感受。觉得非常孤独。如同预习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有时觉得时间太快,以致早上醒来会有微微恐惧。光阴流逝。是太专注了吧。如同海浪反复打在脸上无法呼吸。我还在往对岸游着。 路途奔波,睡一天算是休息过来。 把老僧人送的一枚海棠带回北京,今天把它吃了。酸甜,略生涩。他的生命是不建设不囤积,到老也只剩自己。有时有鲜花,有时有牛奶,有时别人供养一些微薄的食物或钱。不作为即是很大作为。他把海棠和鲜花整齐地摆放在菩提伽耶的佛陀画像之前,拿出一只分给我。让我装进裙子的口袋。 那日,在露台上。隔壁屋顶三个年轻僧人在洗澡打闹,互相角斗,把大桶冷水泼浇在对方身上。只裹着僧裙,被水淋透,身材毕现,俊美健壮。当时和身边的几个人都被惊住,没有移开脚步,也没有转开视线。他们也已看见有人,仍□(特殊字)然彼此嬉戏,生龙活虎,毫无慌乱避嫌之意。然后走进屋子,再未出来。 时至黄昏,天色清凉。这一幕景象如同幻影,难以忘怀的画面。如果是日常生活中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张力。我们没有拍照,也没有谈论。这种禁忌、放任的美感,被释放的束缚的活力,也是心的灵光所在。空气中有柏枝燃烧的芳香,山峦在日暮中变换光线,野猫爬上屋顶,远处殿顶闪烁出金色。这里的一切觉得熟悉,仿佛能够看见它很久之前的样子。 他说你极为用力,喜欢想得完美和理想主义。我当然知道这些未必是优点,但没有这两条,人不可能完成任何事情。很多人都是由于不用力以及过于现实和理性,半途撤退。这样的事见过许多。冒险的心需要一种沉沦的动力。 好像有一种剧烈和专注,享受这个走偏激路线的阶段。拥有一个奇幻的水晶球,小心翼翼顶着它走路。力气大,用的时候没有保留。有时想,人的生活不是在于活多久,而是在于是否活得足够。 活得足够,即是一段充分拆解和粉碎自己的过程。 2 下午六点出门。堵塞的三环,车子停在经过的长虹桥。 十四年前住在三里屯。旧红砖楼,租下一间小公寓。窗外林立多年杨树林,茂密树叶翻动的声音甚为汹涌。有时以为下雨,探头一看,却空无一物。而当真正的雨季来临,街区石板路积水成河,需要赤脚涉水而行。那时三里屯是这般,脏而颓靡,丰盛而野性。那时的我,瘦,短发,精力充沛,内心无凭靠。经常写稿整日。半夜十二点左右,锁门下楼,去外国人聚集的超市买三明治。 后来在《清醒纪》中记录下这段生活。转眼岁月呼啸而过,一切变换模样。三里屯的杨树林和红砖楼被铲除一空,高楼耸立,成为奢侈品专卖集中地。我也已写尽青春的混乱和迷惘,生活几度变迁。 二〇〇五年夏天,从西藏初次旅行回来之后,住进新公寓。深居简出,从早到黑写作。养两只猫,在厨房做饭。疲倦时下楼,散步、看电影,去超市购买食物、猫粮。写作把肉身点燃成一盏幽微燃烧的灯。失眠时,坐在窗台边,眺望城市梦魇般深沉夜色。凌晨的天空,颜色从暗蓝、深蓝到淡蓝,转到微微发紫糅杂着暗红。天色变幻,充满需要小心分辨的真理般的存在感。微小、边缘、封闭、无人。最终结束持续一两年之久的小说,《莲花》完成。之后单身生活告终,女儿出生。 时间这样快。这样地快。快得抓不住记忆的线头。但,真如你所说,幸好有无常。幸好我们一直在变化。 很多事情没有及时记录。有时也安慰自己,一旦某天需要,强烈的信息渗透身心,必会自动涌出。身心是意识的发射器。但事实并非如此。若不尽快记录、整理,所有当下,都会瞬间成空。即便阿赖耶识从不停止它的工作,眼睛需要实际的存在。当记忆成形,形成心的路程,在其中可以看见一路行经的标记。 昨天做复杂冗长的梦。整个世界荒芜一片,洪水欲席卷冲毁一切。天象异常,却好像只有我一人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清洗。世界面临毁灭,在想办法离开。梦境的现象诡异、壮观、紧张,让人疲惫至极。醒来后想,也许从小性格不合群,想法经常和别人不同,这种孤立感渗透良久,曾经带来压力。也许一直在试图找到心的栖息地。 与人聊天,倾听他们的问题。是安静的聆听者,适当提问,激发更深的阐述。人的困惑若拘泥于世俗层面,逃脱不出婚姻、家庭、爱、孩子、工作、经济……诸如此类的主题。这些要素构成现世的安身之所,也是坚不可摧的牢狱。不知道在何种境地,才能真正体会到如海水涌动不息的生老病死、成住坏空的苦。这分明是一场幻觉。 也由此警惕,人多么容易生活在意识的牢狱里,粉碎自我需要很大的智慧。 一生莫不是如此。出生到十岁,懵懂无知。二十岁,年少幼稚。三十岁,莽撞奔波,生儿育女。四十岁,心有压力,工作忙碌。五十岁,老态毕露,身心衰竭。六十岁,有些人开始离世。很多人的一生,貌似忙忙碌碌,奔波颠倒,却又好像从未曾真正地生活过。 某个阶段,若业力不松动,除维持原状没有他途。如果足够勇敢,应该继续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