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忆先师陈翰笙
     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前,1982年春末,我21岁,考上北大靠前政治系的硕士生。管教务的老师通知我:派给你的导师是本系外聘的教授陈翰笙。
     “谁是陈翰笙?是写戏的阳翰笙吧?”那老师说肯定不是,可也说不清陈翰笙是干什么的。只告我,听说陈翰笙曾与和蔡元培共过事,85岁了,脾气倔,要学生去他家面试,面试后才决定收不收。天哪,85岁的人当老师,还是和蔡元培的同事?
     我抢先发售见到陈翰笙是在他东华门附近的家。他问我为什么要跟他念书?我说那是系里分配的。不过我很乐意来,因为他是蔡元培和的同事。我们北大七七级和七八级学生已经捐了款,给这两位在校园立铜像。他问我为什么要念靠前政治的研究生?我说,我忒想上研究生,本科学的就是这个,所以只能考这个。随即我就狡猾地转守为攻,“面试”他,“审查”这个无锡老头的“个人历史”。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为面试的“成功’,纳闷。他喜我“勤学好问”?换了我,大概会立即撵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后来经历丰富了,我才知道,那是“缘分”,缘起不灭。
     开学了,正式去陈翰笙家上课,他已迁居复兴门外24号楼――那时俗称“部长楼”,今天称为“高层板楼”。那“部长楼”并排有两栋,像堵大灰墙立在长安街边,却是80年代起始时京城有名的所在,今天称为“高尚社区”的那种。他要我每次来之前打电话预约,电话号码是“邀尔乐临”(1260)。我记数字的本领在那时就臭名昭著,今天更成为学生们的笑话。亏翰老想出这种怪词,这号码我至今还牢牢记得。从此,陈翰笙成为我的启蒙恩师。两年里,我每周去他“106室”的家中上一次课。每次两小时,单兵教练。
     自1984年夏毕业,至恩师过世,时间飞过了20年。不过20年,却天翻地覆,世事全非。当年追随恩师习学靠前政治,中国的死敌是苏联。苏联诞生前,恩师就去美国留学。苏联没了,恩师还活着。他的生命跨越了三个世纪!
     “106室”的主人于2004年3月13日仙逝,享高寿107岁有余。20年后去他家吊唁,我所熟悉的“106室”全然与20年前一模一样,从未“装修”过,一件新家具没有,均为旧物,连书桌摆放的位置都没变。当年,他坐桌这边,我坐桌那边,学英文,谈历史,一杯清茶,漫议国事,打赌开心。正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106室"低声回荡着先师喜欢的丝竹曲。先师去也,师情犹浓,遗像如生,教诲不敢忘。睹旧物,思故人,满心的惆怅,更有满怀的感动。
     兹忆当年师生事,纪念翰老,为自己余生鉴,亦为那精神薪火相传。
     一
     每周去“部长楼”上课,常有意外的惊喜,能见到原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高干”名人。因为是固定时间,便能在地铁站见到“”时的农民副陈永贵。他那时好像固定每周半天,乘地铁去四季青公社上班,而且还戴着那顶标志性的草帽,不过不再有政治含义,只为避免让公众认出来。还能见到的其他名人也不少,比如的夫人王光美。
     先师无子女,夫人在“”时去世,起居由其九妹照看。先师父母生九子,仅存首末两子女,长子先师,另一即九妹。先生的小妹慈眉善目,迄今健在,高寿91岁了。每次去上课,到家落座,她便端来一杯清茶。谈历史时,她有时取椅坐于先生身旁,偶尔取笑先生眼疾,拍着他的手,说他瞎眼不辨人。她给师生关系带来一份轻松,带来了家一般的气氛和爱意。到了80年代中,她年事已高,自己都需人照顾了,返沪养老。她女儿童大夫一家照看先生,直至为先生送终。
     与现时不同,陈翰笙对指导研究生是很好认真的。师生就是师生,每周必定要上课的,唯“课堂气氛”轻松愉快。而今许多文科研究生隔周上课,还忙着为导师写书,学生写书给学生念。陈翰笙上课按部就班,1小时教授英文(中译英),1小时谈历史、社会、时政和硕士论文。先生有高朋来访,亦不得逃课,命我移座去听他们的高论。
     先生指导论文很好有办法,是紧逼盯人式。
     第二次去他家,就把我的论文方向定下来了。他问:“你研究外国政治研究哪里?”我说研究第三世界。他说:“研究拉美你不懂西班牙文。研究非洲你不懂祖鲁语或者斯瓦西里语,也不懂法文。研究中东你不懂阿拉伯文。所以你只能研究亚洲。研究亚洲的南亚,取得资料太难,研究的人也不少了。研究东北亚你不懂朝鲜文,不懂蒙古文。所以只剩下东南亚了。新加坡很反共,与中国没有外交关系,没有资料。其他国家的语言你也不懂,只好研究当时与中国关系不错的菲律宾了,菲律宾的官话是英文。”我只好说:“菲律宾就菲律宾吧。”他说:“下个礼拜,你把北大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所有关于菲律宾的资料拉个清单,拿来给我看。”原来,研究方向可以这样定!后来我把此法略加改进,用于自己带的研究生,屡试不爽。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