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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第十九章
  小醉的院门开着,她正在把一个地痞样的男人领进门。我插进他们俩之间时速度比得上狗肉,我冲那个男人大叫:“出去!”那家伙瞪眼撩袖子,说:“你妈妈……”我没让他说完全套,猛地把死啦死啦给我的钱全一股脑儿塞他手上,“我是兵痞,你是地头蛇,咱谁也别惹谁!”我在他还忙着点钱的时候把他推了出去。
  我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院门,回头,小醉正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瞪着我。这不怪她,我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奇怪。
  我问她:“有便装吗?有便装吗?”
  小醉的反应慢得气死我,“……什么?”
  我冲着她大叫:“便装!死老百姓穿的衣服!”
  “……有的啊。”
  我开始忙着脱衣服,“拿来!快给我拿来!”被我吓到的小醉一溜烟儿跑回屋翻箱倒柜。
  我跟疯子似的扯掉自己的军装,换上小醉哥哥的衣服。我想我和她哥哥也许真的很像,连他的便装我都穿着很合体。
  小醉呆呆看着我,估计都没想过一个男人赤身露体时女人也许应该回避。我在不那么紧张的时候才想起看她一眼,安慰她,“没事,别被我吓着。”
  “没吓着。”
  我想起来一件事,便去拿我的军装,从口袋里掏出她的镯子,“还给你的。”她没知觉一样地接了。我继续打理我自己,我没多少时间。这时听得小醉说:“你回来了。我一直担心你。”
  “……回来了?”
  “嗯,回来了。”
  我忽然觉得时间不那么重要了,也呆呆看着她。我忽然很想哭泣和咆哮,原来孟烦了还有个地方可以回来。是的,我有个地方可以回来,这里有个人期盼我如期盼家长再加上情人。我痛恨我愚蠢的自尊。甚至什么也不为,只为愚蠢的自尊,我已经丧失了所有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你看见啦,我是做那个的。”她显然已经鼓了很久的勇气,因为她说得很平淡,“那个就是那个。”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一直骗你。”她说。
  “你没骗我。因为我从来没问。谁都要活,谁都一样。还有,你也看见啦。”
  “看见什么?”
  我让她看看我,“看见我啦?我是逃兵。我没骗你。”她讶然而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我请了四个钟头的假,能逃到哪里就算哪里。”我说。
  小醉什么也没说,立刻开始收拾。我透过窗户看着她给我收拾吃的、衣服和钱——这家伙居然还把钱放在我曾偷过一次的地方。她把整个罐子全倾进我的行装里。我对她很放心,把军装里的家信挪到我自己身上。
  是的,和死啦死啦分手时我就成了逃兵,而小醉的手脚忽然利落起来——生活把我们逼成了这个样子。在禅达的世界逃兵是巨大的耻辱,也绝无立锥之地,被就地枪决叫做幸运,我曾见过我的同类被古老的私刑枷死。脱离军营上哪儿找吃的我心里没底,就算逃成了我也不知道如何生存。
  小醉没费什么时间,几乎不到十分钟就把我和刚整好的包裹送出了她的院门。倒是我在浪费时间,临出门时我看了她一眼,然后狂乱地和她拥抱。
  小醉与其说在挣扎,不如说在抗议,“没时间啦,真没时间啦。”她并没回抱我,但也没放开我,因为她忙着把她的镯子套到我手腕上。
  我忙着摘掉,“不要。”
  “可以卖钱。”
  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目中算是什么,因为她像对孩子一样吻了我的额头。我不知道我是自己挣出来的还是被她推开的,反正我们就是分开了。我看了她一眼,开始又一轮狂奔。我想这回跑起来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我还想小醉这回可知道了,她找到一个全禅达跑起来□难看的男人。一切都结束了,可我没觉出任何新生的迹象。
  我的衣服已经撕成布条了,我很脏也很累。我站在江滩边,看着滩涂上那摊早已褪色的血——血是那个走投无路的□□□留下来的,他现在还埋在我身后的林子里。
  我看着湍急得让人目眩的江流发呆。发了很久的呆以后,我回头尽我所能地搬起一块大石头,把它扔进江水里,然后开始大骂,“连个水花也不起啊!你个□□!”
  我抓了大小的石头往江水里扔,后来开始笑,“弱水三千,鹅毛不起……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猿猴到此不得过,只得对崖空悲切……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老子人老枪不老,枪下鬼魂知多少……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将进酒,杯莫停,为君歌一曲……”
  我也不知道我神神叨叨地在念些什么,只是又笑又哭又闹地抓起石头往江水里扔。我不可能在江水里填出一条路来,我只确定人真是用一辈子来学习扯淡。小书虫子撒了一个恶毒的谎,以报复我们这些用棍子和水龙头问候过他们的人。
  我已经走了很久,回望时除了山野还是山野,早已看不见禅达。
  我确定我可以歇一会儿了,就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狼吞虎咽往嘴里塞小醉给我的食物。一边吃,我一边研究已经磨穿的鞋。我现在发现了一个破绽,我穿着一双禅达人不会穿的回力鞋。
  这时我听见了脚步声,连忙把脚藏到石头后边,看着在路上出现的那帮家伙,他们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几个筋疲力尽的兵,押着一队半死不活的壮丁,也许这队壮丁中的某几个倒霉蛋会被充塞进我曾经的团,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佝偻下来,尽量呆滞地看着他们,只要他们不看见我的鞋。现在我跟一个赶路赶傻掉的死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了。但我就是□□□这么晦气,他们走了那么远没歇,偏偏在我歇脚的地方停了下来。
  押队的军官喊:“歇一歇!歇一歇!”
  要吃的,要水的,叽咕个没完。
  押队的精神倒是饱满得很,还在那儿大叫:“立者,行伍者之彩!定者,行伍者之神!你们眼屎巴巴的,翻了两座山啦,我就见一群游魂!”
  我立刻把早已压低的头又压低了几寸,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倒霉的,那个押队的家伙是李冰。我跑了一天一夜,抬头却见熟人,我连虞师防区也没出去。
  我冒着汗,把脚别在石头后边坐着。我知道我的样子很不自然,但已经顾不得了。我低着头,听着那个咔咔的脚步声向我临近,我瞅着我的汗流到鼻尖,滴在地上。
  李冰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这位小哥,年纪轻轻,正当有为,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我低着头,瞪着李冰的脚尖,“啊吧啊吧。”
  “哑巴?”
  我变本加厉地“啊吧啊吧啊吧啊吧”起来。
  “哑巴还是装哑巴?我翻了两座山,碰见十个人,倒有七个给我装成哑巴——你抬了头我看看呗。”
  我差点儿没噎死。李冰拿着他显然是用来抽人而不是打马的马鞭把子轻轻敲我的头,“抬头抬头。我看看你怎么装。”
  我只好和他僵持着。十个壮丁,千里迢迢地押到前沿,倒要死掉七个,押丁的便要一路上找人补充,我就被这样补过。说实话,我也这样补过别人,一个人半块银元。
  他喝道:“抬头!”
  我知道再搪塞不过去,抢了他的马鞭子拔腿就跑。好极了,那小子奸似鬼,立刻就瞧见我的鞋子,大叫:“逃兵!抓住他!”
  我开始狂奔,一边忙着把马鞭子冲他砸了过去,“□□□!”
  一个像我这样瘸着连跑带蹦的人实在是特征太明显了,他立刻就认出来了,“炮灰团的死瘸子!打死他!”
  我狂奔,他的兵分出来几个在后头愣追。□愣的小子举枪就砰的一下,幸好没打着,还捎带上李冰的一个耳光,“我是说抓到了揍死他!”
  一个瘸子如何与有两条好腿的在平路上赛跑呢?我冲出了马路,沿着山坡连滚带爬地跑。但他们照旧玩儿命地追。
  这样下去着实不是路,每次回头我都发现他们越来越近。□□□们在我后边嘻嘻哈哈着,他们甚至有空捡了石头来摔我,一边笑骂。
  “跑啊,跑啊!死瘸子!”
  “他跑起来真像老母鸡!”
  “这种人怎么吃上这碗饭的?”
  我悲愤交加地骂回□,“□□巴羔子!”
  我用吃得上力的腿蹦着,拖着吃不上力的腿。我发现更大的绝境不在身后,而在身前——前边没路,这他妈是个断崖。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无路可走的壮丽。
  “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我大喊了三声,像个面口袋一样跳了下去。
  “真跳啦?”
  “绕着追,绕着追。”
  □□□们七嘴八舌说完就欢欢喜喜地绕着追。
  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周围的山峦像被摔在怒江里了,一个劲儿地晃荡。我爬了起来,瘸着,蹦着,晃荡。我身后的左右几十米开外,□□□们松松散散地绕了断崖追下来,他们惊喜得很。
  “他真跳啦,真跳啦。哈哈。”
  “他那把骨头还蛮禁摔打嘛。”
  我是真□□□欲哭无泪,但还要晃晃悠悠地往前跑,否则再过个几秒十几秒他们又要冲我摔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