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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伪问题陷阱,死磕真问题

只有当拥有选题敏感时,才会关注那些真问题,而不会被伪问题牵着鼻子走。比如关于剩女剩男的问题,我写过这样一条微博:“剩女是伪问题,剩男才是真问题。其实,剩男也是伪问题,农村剩男才是真问题——农村光棍那是实实在在地剩下,甚至剩一辈子。甚至农村剩男也是伪问题,穷,才是真问题——哪有什么农村剩男,还不是因为穷。只要有钱,长得再丑,年龄再大,缺陷缺点再多,也不叫剩,那叫钻石王老五。这个定律只适用于男人,剩,就是穷。”
当具备这种真伪问题的判断时,才不会跟着网友一起喊“老人变坏,坏人变老”,而会思考,为什么老人在今天会变坏?哪些人在骂老人?会进一步思考,为什么在传统媒体上老人的形象那么好,而在今天新媒体上却成了“老东西”?再继续深入思考,便会意识到话语权失衡,老人在新媒体上缺席,缺席的群体必然被妖魔化和污名化,缺席必然挨骂。这才真问题。
先入为主地判断,很容易掉进伪问题的陷阱。这要求评论员要有独立判断的意识,而不能跟着记者预设的立场走。记者写新闻时,为了弄一个大新闻,往往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用观念强做新闻,然后误导受众。比如下面这条新闻:

某年《南方日报》发布了广东全省公民科学素质调查,结果显示,50.3%的受访者表示最期望子女从事的职业是医生,位列“最期待”职业榜首。有意思的是,据公开资料统计,今年内地22个省份的36位高考状元中,无一人选择医学专业。有至少20%的医学院毕业生选择放弃自己的专业。

新闻的标题是《高考状元无一人选择医学专业》,这就不是客观的事实判断,而有着明显的价值判断和观点倾向,预设这个立场后,再加上一些对部分医疗行业人士的采访,说这个行业有多苦多委屈,还常常遭遇医闹威胁,收入又低。这种诱导式采访和信息关联,形成了强相关效应,很容易在“行业很累很委屈”与“没有高考状元报考”之间,形成一种指向明显的逻辑链。
当很多评论员掉进这个逻辑陷阱时,有一篇评论很敏感地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伪问题,这篇评论追问,“状元”不报考医学能说明什么问题呢?作者说:“事实上,从我个人的经历来看,这个结论是十分不靠谱的。以我所在的华中科技大学为例,我们学校的医学属于强势学科,每年招收医学生的分数都是非常高的,比如临床医学专业,它可是八年制,会让学生投入大量的时间来学习,但该专业在很多省份的分数线都是第一,高过热门且强势的工科专业——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所以,仅仅是几个‘状元’没有报考而已,要说医学专业被冷落了,还真有些危言耸听。”作者用一个强有力的论据就把伪问题戳破了。
这篇评论继续论证:“回归到该新闻报道,不得不说,该调查所呈现的一些数据,不但没有说明医学被冷落了,反倒还让我们看到医疗行业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者至少说它是正常的。比如,‘至少20%的医学院毕业生选择放弃自己的专业’,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个数据啊!反过来看,那可是有将近80%的医学院毕业生在从事医疗行业啊!这不知道比其他专业好到哪里去了。就像我们新闻传播专业,毕业后从事媒体行业的学生,毫不夸张地说,20%都不到。”作者思维很敏锐,从20%看到了数据的另一面,竟然有80%的学生坚守自己的专业,这个比例其实是很大的。
评论进一步指出,“伪问题”背后是一种“真情绪”,“‘超七成医生不愿子女学医’明显只是一种情绪表达,根本不足以说明医学不讨人喜欢。而假如我们留意这种情绪的话,其实它存在于各行各业,比如媒体人不想让子女学新闻;律师不愿意让子女学法学;教师不愿意子女以后做教师;甚至官员还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以后从政呢……但这些话,又有多少是真心话呢?恐怕只有农民不想让自己的子女以后继续种地吧。”这是非常有力的论证。
接着看另外一个案例。媒体曝出一条新闻,称南方某大学教授建议,取消女生第一节课,7点到9点用来化妆。那位教授是这么说的:“女生应有充裕的时间来打扮自己,能跟上10点的第二节课就好了,从7点到9点的时间应该用来化妆,然后再优雅地进入学堂,于是男生因为美的感动和鼓励,就会赢得奋斗的动力了。”这番言论不仅引发网友热议,更是引起了多名女权主义者的抗议。一个女权主义者评论说:“化妆,或说过度的身体投资,作为一种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本应反思;而为鼓励男生而化妆而迟一小时上课,女生和家长都不会同意。但愿你是开玩笑。”
其实,“取消女生第一节课,7点到9点用来化妆”本就是一个玩笑,反讽一些女孩子早上第一节课迟到太久,姗姗来迟。对于这样一个玩笑,一本正经地去评论,上纲上线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真成了大笑话。
再看这条新闻《东华男生千米跑后晕倒,抢救无效离世》,这一事件不仅让家长忧心忡忡,更是为学校敲响了警钟。长跑该不该在高校中取消?孩子们应该如何加强锻炼,才能避免这样令人惋惜的事件再次发生?对于高校长跑及体测,你怎么看?——对于媒体设置的上述种种伪问题,一位评论作者反讽说:“嗯,应该取消。另外,幼儿园竟然发生老师虐童事件,建议取消幼儿园;高校经常有学生自杀,建议取消高等教育。”一个男生千米跑后晕倒,应该反思的是这个学生的体质问题,而不应该去反思长跑的体制问题。
评论员尤其要防范网络情绪所制造的一些伪问题,一些新闻扎堆发生,很容易对公众形成一种误导。比如下面这两条新闻:“10月26日中午,北京市朝阳区北苑家园门口,一位年轻姑娘走下台阶来到路口,人行道绿灯亮起,所有车都停下等候,姑娘趁此时穿过马路。突然,一辆奥迪车从后方高速冲出,没有任何减速迹象,瞬间撞毁了前方多辆车,并压住了这位过路的姑娘。”“北京的哥李师傅按照交通规则停在停车线内等待红灯转绿,此时一辆装满石料的大货车为了避让另一辆忽然压实线并线的小轿车向右急转弯,结果发生侧翻,货车连同成吨的巨石正好压在李师傅的车上,在距家仅10分钟车程的地方,李师傅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有网友归因说:几起车祸有个共性,不守规矩的活着,守规矩的却死了。很多人惊呼,还有没有天理,这让守规则的人情何以堪?法律为什么保护不了守规矩的人?让我们这些守规矩的人如何有规则自信?——这些判断很有带节奏的能力,用坏逻辑设置了坏议题和伪问题。“守规矩的却死了”,把问题归于“守规矩”,完全是搅乱人心和颠倒是非。真正的矛头指向应该是那些违反规则的人,因为自己的不守规则,制造了惨烈的车祸。正确的反思姿态应该是:你们看,那些不守规则的人在制造着多少罪恶和悲剧,牵连了多少无辜者。车祸跟“守规矩”没有关系,不是“守规矩”导致了死亡,而是别人的“不守规矩”。
人们不要被那些因果错乱的坏逻辑所误导,不要被“守规则的人死了”这样的坏命题所污染,而去怀疑和动摇自己的规则信仰,变成那种“守规矩会吃亏”歪理的信徒。不要因为世事太过复杂,而背叛了你的单纯、正义和善良。
个案只能动摇那些原本就不够坚固的东西,所以滋生了“守规则的人死了”这样的坏议题,不仅是一种社会情绪,更说明很多人骨子里对规则缺乏坚定信仰,并没有把规则当成一种内心认同的律令,而是以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态度去看待规则。规则对自己有好处,那就遵守,没有好处的时候,那就不遵守;今天有好处,就变成一个规则支持者,明天没好处了,就完全抛到脑后。
在这种实用主义态度下,当然容易处于摇摆之中,随时被一些小恩小惠所改变,随时被一些新闻中呈现的个案所干扰——看到新闻说“有人扶摔倒的老太太被讹”后,立刻惊呼和撒娇“以后谁还敢做好人”,而不会把“做好人”当成一个做人原则;看到新闻说“守规矩的人被车撞死了”,就感慨地说“以后谁还敢守规矩啊,你看,不守规矩的却活下来了”;看到新闻说在某海难中“听老师话的学生被淹死了,而不听话的却没事”,就反思“以后还要不要听老师话了”。或者,是一种“比烂”的心态,我守规则,其他人却不守,我不是吃很大的亏了?
其实,即使从“好处”的角度看,遵守规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好处。比如,遵守规则,红灯停,绿灯行,绝大多数时候能让自己更安全,也让别人安全,但不排除在极少数情况下,当有人不守规则时,你遵守规则却遭无妄之灾。但这只是个案,不能因个案统计而怀疑规则的必要;更重要的是,问题不是守规则造成的,而是恰恰相反。然而,容易被个案干扰的规则实用主义者,看不到这些方面,用一种根深蒂固的“害怕吃亏”的心态,对那些“守规则吃亏”的新闻格外敏感。
再举另一个很典型的案例,关于罗尔事件引发的讨论。用力过猛的网络募捐和用力过猛的网络感动引发质疑后,变成了用力过猛的网络愤怒。看到一篇反思这一事件的评论,一看标题就让人很反感——《低智商的善良,不如高智商的冷漠》,嘲讽那些善良的捐款者。我喜欢另一篇文章的标题所表达的善意——《你被罗尔的话打动了,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是啊,感到羞耻的应该是说谎者,而不是被悲情的故事所感动的人,悲悯和同情是人之常情,无论如何,我们应该保持着这种悲悯感,而不能因为一些欺骗就失去悲悯和同情的能力。
《低智商的善良,不如高智商的冷漠》,这是一个“三观”不正的坏命题。面对复杂的世事,我们固然需要判断力,爱心拒绝被消费,但不是让你对苦难无所作为、无动于衷,不是让你失去同情悲悯之心。在罗尔事件中,应该批判的是说谎者,而不是把矛头指向人们单纯的善良。欺骗应受惩罚,不能因为欺骗就为自己的冷漠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无论如何不能失去善良的能力。罗尔事件带来的应该是理性,而不是冷漠。
舆论场常常情绪化地生产一些有着强烈诱惑的伪问题,这正是评论员这一职业必须存在的理由——死磕真问题,捍卫这个社会的“三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