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我想不通。我从来没想过失败。我们跨过鸭绿江的时候没想过这个,至少没想过会被抓起来,做俘虏。在我的脑子里,俘虏是个同我无关的耻辱的词语,这支部队从来没有教过我们举手投降。现在我却被活捉了。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哨所。他们开始审问我。我当然什么也没有说。那些南韩人气坏了。我看到他们眼中的杀机。我要激怒他们,让他们毙了我。要激怒这些南韩人很容易,只需用眼神。他们见我眼神中的鄙视.怒不可遏。他们就把我拉出去,威胁说要杀了我。我求之不得。他们把我拉到一条积冰的河边.把枪顶在我的头上。我想像我的血在冰面上流动的情形。老实说,这个时候,我是有点恐惧的,我的腿有点发软,我灵魂出窍,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我想,我应该喊几句革命口号,就像狼牙山五壮士一样。喊口号也许可以消除恐惧。可就在这个时候,美国人托马斯出现了。
     托马斯是急匆匆跑着过来的。他穿着美国野战服,手上端了一支冲锋枪。他一路大喊大叫,对那些南韩人指手画脚。后来,他用胸膛挡住南韩人的枪。他伸出手指在摇动。我不知道这个美国人在说什么,但我意识到这个美国人把我从南韩人的枪口下救了下来。当时.我的胸口充满了喜悦,这喜悦非常饱满地在身体里膨胀。但喜悦迅即消失,沮丧马上占据了我的心头。因为活着对我来说是屈辱的没有尊严的。南韩人不敢违抗美国兵,他们让托马斯把我带走了。我被带到一公里之外的美国兵营。
     托马斯是负责管理战俘的,能说汉语。战俘营有十九位战俘,他们看上去很茫然,只有一个叫李自强的家伙,似乎比较乐观。托马斯经常找他,向他交代相关事情,然后再由他传达给我们。我很小看这个家伙,认为他相当于是一个汉奸。反正就像电影里描述的,帮鬼子干活的没一个好东西,不管这鬼子是小日本还是美国佬。战俘营里其他人却非常尊重李自强,也愿意听李自强的指挥。一个难友见我不说话,劝慰我,李自强刚开始同我一样,黑着脸不说话,关了一段日子,他也就适应了。那难友还说,原本,他们的伙食不好,但通过李自强的交涉,现在伙食好多了。难友劝我想开点.战争总是有输有赢的。我冷冷地看了那难友一眼。
     我还是不说话。很少吃东西。我想死去。到了晚上,死亡的诱惑更加强烈,就好像这黑色的夜晚就是死亡本身。我幻想一觉醒来我已不存在,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有时候,我的眼前会出现死亡的景象,令人奇怪的是,脑子里出现的死亡图景并不阴森,而是有着天堂般灿烂的光芒。这样的夜晚我会想另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真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吗?会有灵魂吗?我又会在哪里呢?这是个令我困惑的问题。
     经常有飞机从兵营飞过,还能昕到远处的隆隆炮声。战争就在不远处展开,但对我来说,战争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已与我无关了。难友们也都没有睡着,他们竖着耳朵,倾听着外面的一切。我听到睡在李自强身边的难友在悄声说话:
     “你说这战争什么时候完?我们会赢吗?”
     李自强没吭声。
     “如果我们赢了,我们算什么?功臣吗?”
     “睡吧睡吧。”李自强恶声恶气地说。
     “也许他们会在战争结束前把我们杀掉。”那难友一脸忧虑。
     又一拨飞机从头顶掠过,但兵营里没有人动一下,就好像那些飞机并不存在。我感到恐惧在难友们中问弥漫开来。其实每个人的心头都存在这些疑虑和担忧。这疑虑和担忧令我感到绝望,有一种生不如死的靠前的挫败感。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尖叫声惊醒的。我看到远处的地上流着一摊血,蜿蜒曲折,散发着幽暗的神秘的光芒。那血就是从昨晚说话的那位难友的手腕上流出来的。那难友的右手紧紧攒着一张玻璃片,他的左手无力地伸展着,手腕上的那被玻璃切割成疤痕的地方已肿得像一只隆起的馒头。他的脸白中带青。难友们无声地立在一旁,没人吭声。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安静,和平,亘古不变,就像死亡一样永恒。
     一会儿,托马斯来了。他的眼中有一丝悲伤。他和李自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把他埋了吧。”李自强说。
     李自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的脸颊偶尔会抖动一下。难友们开始干活。他们在兵营外的山谷里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难友埋了。一会儿,亡者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就是死亡。如此安静,不着痕迹。我抬头望天,这片土地上的天空高邈深远。我的心像突然被消融了一样,就像死亡突然降临到了我的身上。
     几天以后的早晨,李自强拿了一大堆罐头,对难友们说:
     “快吃早餐,吃完后,今天去修路。”
     李自强带来的是牛肉罐头。我很少吃东西.基本上处在半绝食状态。我很久没吃到肉了。今天,当罐头打开来时,空气中飘荡的肉香令我浑身颤抖。我于是吃了起来。我的肚子渐渐瓷实起来。本来,因为我的身体,李自强没安排我去修路。但我突然想去了。
     路过那个山谷,我想起难友那张惨白的死亡的脸。难友死得很难看,但死亡依旧给我诱惑。自从难友出事以来,托马斯采取了严厉的措施,我们不能随便带任何器具进入俘虏营。我们的劳动工具有专门的安放问。这意味着我连死亡的机会都失去了。
     石子铺就的公路已被炸得不成样子。美国兵不会走路。他们向北挺进一定得坐在汽车里,否则他们一步也前进不了。这路每天都有苏军的飞机来轰炸,但炸完后,美国人就安排战俘去修筑。想起从这条路上北进的美国人在和我军作战,我为修路这样的行为感到可耻。
     托马斯对我愿意参加筑路感到意外。他问我身体是不是吃得消。我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没理睬他。托马斯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