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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我的母亲在电车、缆车上,在路上,在商店里和电影院里引起的关注让我很尴尬。她精心打扮自己,和丈夫出门,或者一个人出门,我感觉这下面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让我为她感到羞耻和痛苦。她做的那些衣服让她光彩照人,她用那种方式展示自己,这让我很难过,看着她那样炫耀自己,我觉得她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女孩,一个有些可笑的成年女人。在那些让人惊异的服饰里, 、嘲笑和死亡混合在一起。我暗地里 恼怒,很想冲上去破坏这一切,我渴望撕开自己的外表,抹去 的女儿、女王后人的虚假外貌。她日日夜夜在那里缝衣裳,就是想赋予她和我这些奇异的光彩。
    我小时候很讨厌那些女性化的东西:化妆,打扮自己,穿上合身的衣裳,一想到“合身的衣裳”,就会激起我的屈辱和怨恨。我穿衣打扮,很担心别人会在背后嘲笑我的用心,嘲笑我为此付出的努力。他们会告诉周围的人:她是为我打扮的。因此我会穿着宽大的衬衣,大两个号的毛衣,宽松的牛仔裤。我要从我身上抹去我母亲的衣着讲究,我会穿着日常的衣服,而不是像她,虽然过着可怜的女人的生活,总是穿得像过节一样。我就是要不修边幅地出去,我每次出去,她总是会说我“不体面”。那是方言中吸收的法语词汇,她会用一种很鄙视的语气说出来。她是想说: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生活。
    ….“监控”通常是一个警察用语,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违法的事情,但它不是一个糟糕的词。它包含着一种对昏沉和迟钝的对抗,这是一个比喻,可以对抗死亡、麻木。它突出的是清醒,保持警惕,是感受生活的一种方式。男人把监控转变成了卫兵、守卫和间谍的工作。但监控,假如要理解清楚的话,是整个身体的情感设置,是围绕着身体产生,延伸出来的东西。
    这是我很早之前就产生的想法,我思考在这个糟糕的行为——监控背后隐含的东西。我 惊奇地注意到,那段描写头发的文字里就饱含着这层意思——我差不多都已经快要忘记了。那些写得糟糕的文字,有时候要比写得好的文字 强烈。监控这个动词,指的是生命的延伸,和这个词相关的“监视”和“清醒”,我觉得 能揭示监控的深意。我想,一个怀孕的女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母亲对于孩子的“监控”:身体能感到一种光环,一种波浪在传递,没有一种感官不是激活的、清醒的。我也想到了祖祖辈辈的女性,她们对于生命之花绽放过程的掌控。我想象的不是一个世外桃源的情景:监控也是一种强加、一种矛盾,用自己的所有力量进行扩张。有些人认为,女性生命能量的迸发要超过男性生命能量,我并不支持这种观点。我只是认为,这是另一种能量。让我高兴的是,现在这种能量越来越明显。我认为,要回到我所强调的那些词意,我所说的是对自己全新的监控形式,要关注自己的特性。女性身体已经意识到了,需要进行监控,去关注身体的延伸、能量。是的,能量。这个名词好像是针对男性身体的。但我怀疑,刚开始它只是指女性的特点,女性的活力特别像植物具有的活力,会扩张的生命,比如藤蔓植物。我特别喜欢那些警惕的女人,她们能够监控,自我监控,这就是我所说的意思。我特别喜欢去写这种监控,我觉得她们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女英雄。黛莉亚和奥尔加这两个人物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比如说奥尔加,她对自己的审视是通过一种“男性的”角度,她学会了自我控制,自我训练,试图做出一些符合常规的反应,她 从被抛弃的危机中走了出来,就是因为她的这种自我监控,她的保持警惕。为了让自己清醒,她把一把裁纸刀交给女儿,告诉她:假如你看见我走神了,我没听你说话,我不回答你,你要用这把裁纸刀扎我。这就好像在说:伤害我吧,利用你的负面情绪、你对我的仇恨,但你要提醒我活下去。
    ——《碎片》我不了解那不勒斯母亲,我只认识几个那不勒斯母亲,她们出生和成长于这个城市。她们通常都口无遮拦,性格开朗,她们也是暴力的牺牲品。她们都 望地爱上了男性,还有她们的儿子。她们会誓死捍卫他们,服务于他们,尽管这些男性压制、折磨着她们,她们期望这些男性会“做出男人的样子!”她们无法承认,包括在自己面前,这样的话只能让男人 暴力。做这些母亲的女儿,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母亲姿态卑微、不顾一切,而且很痛苦,她们一次次产生重生的想法,但 都不了了之。无论是步她们后尘,还是充满敌意地排斥她们,都很艰难。要逃离那不勒斯,也是为了逃离这种母亲。只有在逃离之后,才能清楚看到女人的悲苦,感觉这个男性城市对于女性的挤压,会为自己抛弃母亲感到懊悔,会学会爱她们,就像你们说的,让她们变成一个杠杆,来揭示她们被掩盖的女性特征,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母亲身体散发的女性气息玛莉娜·泰拉尼、路易莎·穆拉罗对费兰特的采访》奥尔:从故事开始,莉拉和埃莱娜对待男性,对待性的态度就 不一样,另外,莉拉对于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这是她吸引男性的原因吗,或者,突出两位女性的差别,您有其他目的。
    费兰特:我觉得,女性性欲有待讲述。尤其是,在这个方面,男性文学已经形成了丰富的传统,这对于我们是一个巨大的障碍,无论是莉拉还是埃莱娜的表现,都是以不同的方式去适应男性的性欲,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奥尔: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在您的小说中,除了通过学习成为知识分子,很少有比较体面的方式,能让人摆脱平庸,充满妥协的生活,无论对于男性还是女性都一样。
    费兰特:并不是这样子,并不是只有上学一条路,我 重视恩佐这个形象。他的经历的人生很艰难,也让人尊重。尤其是讲述者埃莱娜,她认为,不断学习和掌握文化,是个人摆脱贫穷和无知的方式,她的路子 成功。但要产生一种深刻的变化,需要几代人的努力,需要整体发生变化。后来,埃莱娜也经常感到,个人的生活,包括那些 幸运的人的生活, 终都是不够的,某种程度来说,都带有罪过。
    奥尔:工人阶级中,只有特别突出的少数人会得到提升和奖赏。从五十年代,也就是这个小说开始一直到现在,这种观念发生了变化,还是变得越来越明显?费兰特:在 消灭阶级差别之前,这种情况会一直存在。
    ——《对女性智慧的浪费:黛博拉·奥尔对费兰特的采访》弄还有创作手法的选择,我很难把这个问题清楚解释,尤其是对那些断章取义,可能会伤害到的人。我习惯的写作方式,就像是在瓜分战利品。我在塑造一个人物时,我会让他有着张三的特点,又说出李四的话。我会重现我经历过的场景,场景里有我以前认识的人。我重新构建一种“真实”的体验,但和现实中的情况却不一样。我重新去营造那些“真实经历”留下的印象,或者是基于多年人生体验产生的幻想。我写的东西,很多都参照了真实发生的事情和场景,这些情景和人物重新组合,产生了小说中的故事。因此我距离我的写作越远,它就会成为自己:一部虚构的小说。我越靠近这个小说,进入这个小说,那些真实的细节就会占上风,这本书就不再是虚构的小说,它就会像一个不怀好意、肆无忌惮的备忘录,首先会伤害到我。因此,虽然小说里有自传的成分,我希望我的小说能够远离我,能讲述出它作为小说的真相,而不是一些偶然发生的琐碎事情。
    ….您所说的“和大众媒体保持距离”的问题,谈起来就复杂了。我相信,除了我刚才提到的个人性格原因,从根本上来说,还有一点不妥协态度,就像是强迫症。就我的体验,写作的喜悦和辛苦会波及到全身的每个部位。写完一本书之后,就好像在内心的挖掘太过于深入,你会迫不及待地想从远处看着这本书,想恢复完整的自我。我发现出版一本书会让人松一口气,因为书印出来之后,就会走上自己的道路。起先是这本书跟着你,缠着你,出版之后,轮到你跟在它后面。但是我决定不跟在它们后面,我的想法是,假如我的书进入了流通领域,我没有任何义务跟着它们走 程。可能我自己也相信,有些时候,或者说大部分时候,我都觉得,我在书里写的“我自己”,可能读者读的时候,有人会觉得我讲述的故事很讨厌,有人很振奋,这反过来会影响到我,让我觉得讨厌或者振奋,这是一种错误的逻辑。以前,关于写作灵感,有很多神话,可能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当一个人在进行创造时,他被附身了,或者说他身体里居住着别人。当他停止写作,他会重新回到自己——一个普通人,有他平常的事务、思想和语言。因此,我现在又重新成为我自己,待在这里,做我每天的工作,和那本书没有任何关系。说得 具体一点吧,我之前进入了那本书,现在我再也进不去了,那本书也无法再次进入我。我只能保护我自己,不受它的干扰,这就是我现在做的。我把这本书写出来,就是为了摆脱它,而不是成为它的囚徒。
    ——《偷偷写作:给戈弗雷多·福菲的信》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我们应该去打造女性自己的传统,我们永远都不要放弃前辈留下的技艺。作为女性,我们要建立一个强大、丰富和广阔的文学世界,和男性作家的文学世界一样丰富,甚至 加丰富。因此,我们要 好地武装起来,我们必须深入挖掘我们的不同,要运用 的工具去挖掘。尤其是,我们不能放弃自由。每一个女作家,就像在其他领域,目标不应该只是成为女作家中 的,而应该成为作家中 的,无论男女,都要尽可能发挥自己的文学才能。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不能受到任何意识形态的束缚,要摆脱所有主流、正确路线和思想指导。一个写作的女性,她 应该考虑的事情是把自己所了解的、体会的东西讲述出来,无论美丑,无论有没有矛盾,不用去遵照任何准则,甚至不用遵从同一个阵线的女性。写作需要极大的野心,需要摆脱各种偏见,也需要一个有计划的反抗。
    我把书中的主人公置于一种我写作时都无法忍受的处境。勒达说:“那些 难讲述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我们可以这样说,这是一句箴言,这是我所有书的根基。写作应该进入一条艰难的道路,在虚构的小说中,一个写作的女人——讲述者“我”,在故事中永远都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写作本身。讲述者会面对一个 艰难的挑战:她应该把自己所知道的,但还没有想清楚的事情用文字组织起来。这就是发生在黛莉亚身上的事,同样也发生在了奥尔加、勒达和埃莱娜身上。但黛莉亚、奥尔加和埃莱娜走过了她们的历程,到了故事的 ,她们很阴郁,但她们得救了。
    ——《写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