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作诗的功夫

     杜诗云:“老去渐于诗律细。”又云:“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又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可见诗的成就是需要功夫的。第一要见闻广阔。有充沛的资料来源可供运用,有丰富的生活体验可供抒写。第二要琢磨精细。初稿有时不免逞笔锋一时之快,不暇检点,而且不多看别人的诗,不多与现实接触,往往不知道自己的缺点和错误。经过反复吟味修饰,总可以更完美些。这是杜老现身说法为后学示津梁,后学果然遵循他的矩范,就不会陷于早熟与早夭了。最可惜的是本来有作诗的天才,略有成就,而浅尝辄止,故步自封。以前多少诗人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为此。“毫发无遗憾”是要自己虚心在细处检点,不让一笔粗忽过去。“波澜独老成”是要争取时间与空间来丰富自己。古人说张说的诗自到岳州以后好像得了江山之助。时间的持久虽是人力所不能掌握的,空间的扩大却是诗人所应当努力的。行万里路与读万卷书都是诗人必具的条件。杜氏自己也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学问不丰富,诗的境界是不能神妙的。

    诗是可以日常讽诵玩味的,但不是可以常作的,更不是可以鼓励任何人常作的,不作诗并不等于说不懂诗,也不等于说不能欣赏诗。潘德舆在《养一斋诗话》里有几句话说得最好,他说:“常读诗者既长识力,亦养性情;常作诗者既妨正业,亦蹈浮滑。”古来名家诗最多的是陆游,尽管好诗不少,究竟大同小异重复迭见的也不能免,而且风格如一,究竟缺少变化,不能使人读之不厌。不过因为享到高寿,八十几岁才死,几于无一日不作诗,所以诗多不足为奇。后人如果学他那样,肯定是不会有益的。学作诗固然不能一天就学会,然而天天作诗就会把诗作好也是必无之事。

 

——《学诗浅说》

 

《诗经》

在助字使用方面,与《书经》表现相反趋向的,就是《诗经》。在《诗经》里,可以发见大量而且经常使用的助字。这些助字往往也是后人所不熟悉的。然而不难看出:凭借这些助字,语气就非常活泼生动,情调也非常宛转缠绵。因而大不同于《书经》和上古器物上的铭文了。举下列的句子为例:

 

于以采苹,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诗经·召南》)

 

已矣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诗经·邶风》)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诗经·鄘风》)

 

第一例的语气多么从容美妙;第二例又多么沉痛;第三例又多么愤激!为什么能有这样细腻的表情,使我们读起来恰和听见作者亲口念出来一样呢?完全是由于助字的大量使用。这些助字多半属于“声态词”的性质,在当时本来就是按口语写出的,口中发出怎样的声音,笔底下就写出怎样的字,这样自然活泼而宛转了。到了后来,口语的语法上起了些变化,习惯就愈离愈远,有些助字的用法就完全不同了,譬如在第一例中,句子开始用“于”字,这在现代国语中简直没有相当的字可以代替,因而很难体会其语气。至于第二第三例中的“矣”、“哉”、“也”等字,用法还和现代国语中的某些字相当,所以我们读起来还亲切有味。

唐宋以后古文的特点就是适当运用这些助字,把它们容纳在语法规范之中。其结果就能使文言与口语保持着不太远的距离。

 

——《文言浅说》